传承与发展:龚滩古镇的水文化记忆溯源

2020-12-15 06:50秦素粉
三峡论坛 2020年6期
关键词:水文化溯源

秦素粉

摘  要:龚滩古镇在历史发展变迁中,因水而兴因水而衰。“水”是古镇文化记忆的重要元素,影响着古镇空间布局、建筑风格、风俗习惯、盐运交通等,使水文化与码头文化、建筑文化、商旅文化等有机融合。挖掘、传承与发展古镇水文化,要保护好水生态和水环境,围绕水所孕育的文化特质,唤醒民众的历史记忆、生活智慧和民俗生存方式,让古镇讲好水文化故事。

关键词:龚滩;水文化;溯源

中图分类号:K29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3-1332(2020)06-0007-04

在国家文化遗产保护、古城镇抢救保护等政策的指導下,巴渝地区古镇文化生态、人居环境和生活条件发生着重要变化。但受商业价值的吸引和传统研究的局限,在一定程度上缺乏对古镇具有里程碑意义的文化现象、文化符号等历史文化记忆的深度发掘研究,难以凸显巴渝古镇丰富独特的水文化资源。在古镇文化原始再现与开发的探索中,应重视挖掘古镇的水文化记忆,重视巴渝古镇水文化的传承与发展。本文拟以龚滩古镇为例,探讨这一话题。

一、共生共荣:水与古镇的不解之缘

无论是江南水乡的江浙地区抑或是江河遍布的直辖市重庆,水与古镇都有着难以割舍的情缘。古镇因水而生,因水成镇,因水成市,其历史可以说也是一部水的兴衰史。水造就了古镇的生存之要、生活之基、生态之美,勾勒了古镇先民生产生活的自然环境、居住空间和民俗文化的脉络。水是古镇最原始、最丰富、最具内涵的构成元素,它与古镇共生、共存、共兴、共衰了千年。

(一)依水而生:生存之源

古先民在建立古城镇雏形之初,往往首先会考虑选择水源丰足、交通便利、物产丰富、地势险要等的风水宝地,以满足与维护人们长久生存。据《管子·乘马》载,“凡立国都,非于大山之下,必于广川之上。高毋近阜而水用足,低毋近水而沟防省。”因此,绝大多数古城镇都是沿江、河、湖、海天然水源而建,或依山傍水,或背山面水,或枕山环水。这样山水环抱的有利地形,使得古先民聚居区附近不仅沟渠纵横、河道交错、田地肥沃且气候适宜、水运方便,既能满足人们基本的饮用取水和出行交通便利需求,又解决了农田灌溉、洪涝灾害、外敌入侵等的潜在生存威胁问题。水成为早期城镇形成的不可或缺元素,并主宰着古先民的命运,影响着后期的城镇布局、水文化环境、民俗文化等。

(二)因水而兴:生产生活之赖

据唐《历代法宝记》记载:“主火神主水神。一切苗稼神。”在以农耕经济为主的古代社会,水是农业的命脉,主宰苗稼事宜。在水资源丰富的地区,农业生产开展便利,可以利用江河便利傍水就地取食,人们的生活得以保障,如《史记·货殖列传》有载:“楚越之地,地广人稀,饭稻羹鱼……地势饶食,无饥馑之患。”[1]20-21水对于古代先民农业生产的重要作用,也深刻影响着人们的日常生活,使古先民在与水的共生与抗争中,萌发了对江河湖泽等水源由衷的崇拜,产生了对水特别的敬仰与信赖,并想象创造出了许多司水的神灵,演绎出各种神话传说。因水而生的许多古城镇庆典仪式如舞龙灯、赛花船、拜江神等活动都融入水崇拜的元素。

(三)傍水而立:生命守护之门

“夫地形者,兵之助也”。历史上古代城镇尤其是都城几乎都建有城墙和护城河,利用天然江河或是人工开挖的壕沟、堤坝,形成城镇保护屏障,防御外敌入侵。因此,古代水的军事价值十分明显,湍急或宽阔的江河,是保家卫国的天堑,是城镇守护之门。古代巴蜀地区山高路险,陆上交通十分不便,而水网交织、水道密集的河流则是水路运输的十分有力补充。水势浩大、奔腾不息的长江三峡作为川江交通线上的铁门关,攻守便利,扼守住这险要之地,便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这种水上天险,在以刀枪弓箭为主要武器的冷兵器时代,甚至远胜数十万大军。[2]66-70

(四)缘水而美:生态环境之灵

水乡先民所居住的环境、所营造的建筑,一般都充分利用江、河、湖、溪等天然密集的水系,合理布局水乡古镇,建造适宜水乡环境的房屋。古镇布局依赖发达的水系,因地制宜,依河岸或山势进行布置,借水造景、人水共生,建有桥梁、码头、堤坝与书院、牌坊、祠堂、风水楼阁等古式建筑,使古村镇兼具水的灵性和建筑的古朴,展现古镇水景观美的极致。[3]126-130江南古镇和重庆古镇都是水乡古镇的典型代表,兼具人文性和历史性,创造和呈现了独特的水文化和水景观,是当地历史发展和社会变迁的缩影,留下了非常多珍贵的历史文化遗产。

随着社会环境的改变,古镇逐步失去原始本真特色,美丽的水文化环境在历史长河流淌中也在逐渐缺失。“水”作为人类生产和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种物质,是古村镇文化生态系统的血脉所在,应该以水为源头和载体,挖掘河网水系所孕育的文化特质,抢救、保护和传承古镇独具特色的文化遗产、民风民俗。

二、追忆:龚滩古镇水文化解读

龚滩古镇是典型的因水而生发展起来的,它位于酉阳西部阿蓬江与乌江交汇处,兼有重庆水乡古镇的共性特点和独有特色,留下了许多珍贵的水文化遗产。唐时,因当地多为龚姓居民和乌江水流湍急,龚滩被称为“龚湍”。明万历元年(1573),因山洪瀑发使乌江东岸凤凰山南麓崩塌,巨石滚落塞江,阻碍航道成为险滩,龚湍被改称为“龚滩”。

(一)水景观:织就文化画卷

龚滩古镇布局和景观营造具有水乡的典型特色,充分利用乌江和阿蓬江这一得天独厚的水网优势,背山面水聚族而居。水不仅是古镇先民的生产生活必需品,也是重要交通依赖,更是浑然天成的人居环境的重要组成部分。青石板街、吊脚楼、各式古桥梁、堤坝、水渠等纵横交错、水系环抱,呈现出美丽的水乡风情图。其中,因水而建的古桥别具风格,包括卷拱桥、平板桥、桥重桥、屋架桥、大桥包小桥等,串联了古屋、巷道、街市,勾勒了古镇的内在脉络,成为古镇最独特的一道风景线。当地一条溪流上就架了18座桥,被称为“一沟十八桥”。田野山川、江河湖泊的堤坝、水坎与水渠纵横交错,天然的水资源被巧妙控制用以灌溉、生产、交通、生活,描绘出一幅生动的古先民农耕生活的水文化画卷。古镇因河设市,商业也因水而利,盐运发达,商贾林立,船工、盐夫云集,并因船货盘驳过滩形成“歇晌”的驿站。清光绪三年,在此设四川盐务总局。[4]68-71抗日战争时期,古镇已有十余家大盐号和百余家商号,商贾、力夫、纤夫达7000余人。

(二)民居:临水而建吊脚楼

龚滩为亚热带湿润气候,光热充足、雨量充沛,树木生长茂盛,为建造木质房屋提供了充足而廉价的原材料。龚滩自然环境恶劣,山高水多滩险。古先民在独特山水空间结构和环境适应中,充分发挥土家、苗、汉各族人民丰富的想象力和顽强的生命创造力,选择了特有的民居建造方式“吊脚楼”。古镇建筑多因“地势侧陷,皆重屋累居”,一般遵循“占天不占地”的原则,缩小建筑基底的占地面积并拓展空间,沿袭、发展了汉晋以来入川僚人“依树积木,以居其上”的干阑式建筑风格,实现了传统穿斗抬梁混合式与土著干栏式完美结合[5]13-14。吊脚楼依山势而建,高低错落有致,屋高三五丈许,楼下堆货,楼上住人,四周铺设走廊,窗棂以蝙蝠、铜钱、花卉纹样等装饰,寓意水运顺利、财源广进。吊脚楼建在乌江东岸凤凰山麓陡壁上,长达两公里多,依山傍水形成了一条巨大的长龙,横卧江边蔚为壮观,展现了乌江各族儿女在生产生活中所展示的力量和智慧。

(三)水运:险滩生商机

龚滩古镇兴于水运,盛于搬滩,这里上可达重庆,下可到涪陵去湖北。《酉阳州志》有载:“大江之中,横排巨石,大者如宅,小者如牛,激水雷鸣、惊涛雪喷、舟楫不能上下”。 又据《涪陵地区盐业志》记载:一千多年前,龚滩右岸崩岩塌落,大量乱石堆积河床,截断航道,成川黔航运之天堑。滩长269米,落差4.1米,水流湍急,舟楫隔绝,船行至此,由人力将盐搬运滩上,换船续航。或将盐起岸之后,转行陆路。面对如此险滩,凡上下船运物资,不得不在此卸货换运,全靠人力上下周转,龚滩遂成为川渝、湘、黔、鄂的物资集散地和客货中转站。清雍正十三年(1735)取消“蛮不出境,汉不入内”的禁令后,商贾、盐夫、船队、船帮阜集于此,上水运来川盐、布匹、烟酒和日用百货,下水运出桐油、茶叶、五倍子、猪鬃、生漆、朱砂等物资,呈现出“上下船只卸载过,运输换船货堆山”的繁忙景象。[6]108-111水运兴盛,货运贸易兴起,随之衍生了商业会馆、“盐业公会”、“木船帮会”。由于滩多水险,木船遭损甚至船毁人亡时有发生,加之货物运输中船主、货主相互间时有纠纷,为协助管理船运人力与技术、纠纷协商与调解等职责的帮会产生提供了生存空间。[7]92-97大量的纤夫受雇于船帮,蹒跚穿梭于乌江对岸的悬崖峭壁间,用生命刻画出一条纤道,极大地方便了龚滩盐运。1954年,险滩被炸平,机动船取代纤夫拉船,乌江航阻渐成历史,龚滩古镇也逐渐衰落。

(四)水神崇拜:积淀民俗文化

有研究认为,龚滩古镇文化具有地方民族特色的巴渝文化,它是巴人后裔在与其他民族共同生活中逐渐融合而形成的,保留了巴文化的根脉,有着丰富的水文化遗产,从风水地理到生活习俗等都体现着水崇拜。在环绕古镇的江边建有武庙、川主庙、三教寺、禹王宫、董家祠堂等宗祠庙宇,是古代巴人的精神空间场所,如将治水专家李冰视为水神供奉祭祀的川主庙、儒释道三家文化相融合的三教寺。古镇先民在临水的生产生活中,积淀了自己独有的风俗习惯,如龚滩土家族的“泼水龙”,相传已有近千年,龙用柳枝扎成,玩水龙的队伍经过家家户户门前时,男女老少用水桶、水盆、水瓢盛上清水,泼在水龙与赤身舞龙人的身上,越泼水龙舞得越欢。“泼水龙”习俗,是农历六七月干旱时求雨祈求丰年,祈愿风调雨顺、五谷丰登的一种形式,今天已成为人们对美好生活祝福的一种方式;如与龚滩盐运业密切相關的木船祭祀,送运盐的新船下水或是旧船修竣再起航,船主都会选择黄道吉日,非常谨慎地举行庄严的祭祀仪式,祈求水神和船上诸神护佑盐船出航一路平安。[8]139-145

(五)盐运:维系商业兴衰

古盐运文化的核心是盐,灵魂是水。三峡地区有着得天独厚的水运条件,留下了许多盐运文化遗存。几大主要产盐重镇经水运转陆路,将食盐分销转运到各处口岸和山中百姓手中。千百年来,一代代行商走贩、背盐脚夫,穿梭于地势险要的崇山峻岭间,踏出了一条条运盐古道,带动了周边古镇兴盛,龚滩即是川盐古道上兴起的古镇之一。从龚滩经两征、天馆、中坝、丁市、铜西、铜鼓、板溪、渤海到龙潭的运盐古道被称为“龚龙道”,由西向东全程约115公里。与龚龙道连接,从酉阳县城钟多镇经铜鼓、板溪、隘门关到铜西的这条道,也以运盐为主,将盐运至县城集中,再分销到兴隆、大溪、酉酬、麻旺等地,被称为“酉龚道”,全程约90公里。[9]207-208当黔江县食用犍为盐和富顺盐后,食盐运入也是先走长江水路,至涪陵后,再经由乌江上行至彭水鹿角沱和酉阳龚滩两处转走陆路。从酉阳龚滩起岸转陆运古道,经苍岭、箐口进入县境。千百年来,该地成了水陆两路转运食盐之重要集镇码头,成为川、黔、湘、鄂运输食盐等货物的中转站。

三、传承:龚滩古镇水文化记忆再现

在城镇化进程中,承载传统历史文化记忆的特色村镇日渐凋敝,浓厚的商业化气息在逐渐瓦解传统的记忆。著名作家冯骥才先生说:“古村落是中国文化的箱子底”,众多文化符号,如民族精神、气质和文化传统都沉淀在古镇的场景中。昔日古镇与今天的古镇如何共生,如何让古镇的历史再现、情境再生,让古镇成为留住现代人乡愁记忆的地方。这需要唤醒人们对传统文化、民俗历史、古建筑等的情感共鸣,以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生态文明观为指导,再建或修复水景观,升华水文化。因此,龚滩古镇水文化历史记忆的恢复,除了改善原生居民生活环境,让古老建筑讲好故事、让公共空间焕发活力,更重要的是唤醒民众的历史记忆、生活智慧和民俗生存方式。

水是龚滩古镇的灵魂,是古镇最内在、最重要的美,必须把保护好水生态和水环境摆在第一位。龚滩古镇依山傍水的空间布局、街区格局、建筑形式、建筑古迹、风俗习惯以及古镇的重大历史事件、重要的历史人物、文化遗产等,存在于灵动的山川河流之中,存在于先民的生活印记中,是唤醒古镇记忆的最原始存在,是再现历史文化记忆产生的基础。龚滩古镇重拾记忆,需要修复、保护水景观文化遗存,再现古镇先民在水边生产生活的文化画卷,在农田劳作的记忆场景,如纵横交错的水渠水路水田、农田灌溉设施等;修复保护好临水古建筑,如别具风格的古桥、吊脚楼、川主庙、三教寺等;再现古镇水运盐运繁忙景象,如忙碌的码头、险滩、纤道,古色古香的西秦会馆、冉家院子和大业盐号等,使古镇更具视觉效果和趣味性,让古镇“望得见山、看得见水”的诗意场景走入人们生活;再次原汁原味地呈现古镇民俗文化,如祈求丰年的泼水龙舞、水神祭祀祈福仪式等展示了古镇悠久的人文历史、民族风情,需丰富其市井文化、商旅文化、祭祀文化内涵,传承古镇因水而兴、因水而衰的千年文化变迁。[10]

注 释:

[1] 张红梅:《浅谈水崇拜文化对古代人民生产生活的影响》,《兰州教育学院学报》,2011年第5期。

[2] 金戈:《中国古代战争与水(二)》,《海河水利》,2004年第2期。

[3] 侯永禄、马英:《水环境影响下江南古镇的空间结构解析》,《遗产与保护研究》,2019年第1期。

[4] 《山水有相逢 龚滩存美景》,《重庆与世界》,2010年第14期。

[5] 龙赟、李亚:《积淀与变迁——重庆古镇磁器口的文化人类学探讨》,《四川建筑》,2004年第1期。

[6] 何瑛、冯瑛:《龚滩古镇与巴文化的历史渊源及兴衰原因初探》,《重庆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4年第4期。

[7] 曹凛:《清末民初四川重庆的航政与船舶管理》,《中国船检》,2017年第10期。

[8] 魏登云、曹先东:《论龚滩古镇盐运文化遗存及其价值》,《原生态民族文化学刊》,2019年第1期。

[9] 自贡市盐业历史博物馆:《川盐文化圈研究》,文物出版社,2016年。

[10] 苗青:《基于记忆理论的历史文化特色村镇保护研究——以河南省半扎古镇保护与更新设计为例》,中国城市规划学会、重庆市人民政府:《活力城乡 美好人居——2019中国城市规划年会论文集(18乡村规划)》,2019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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