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曾譻从“精明失养”论治桥本氏甲状腺炎经验

2020-12-28 12:18张曾譻
山西中医药大学学报 2020年6期
关键词:张老抗体

张 铎,张曾譻

(1.天津市中医药研究院脑病2科,天津300120;2.天津市中医药研究院附属医院张曾譻工作室,天津300120)

桥本甲状腺炎(hashimoto'sthyroiditis,HT)是一种常见的甲状腺疾病,现在被认为是一种自身免疫性甲状腺疾病(autoimmune thyroid disease,AITD)。目前病因尚未完全阐明,通常认为HT与遗传易感性因素和各种环境触发因素(例如碘,感染)相关,但二者是如何相互作用从而引起甲状腺自身免疫的机制仍不清楚。HT的临床诊断基于病理形态学检查中表现的弥漫性甲状腺肿,抗甲状腺过氧化物酶抗体,抗甲状腺球蛋白抗体或淋巴细胞浸润[1-2]。而HT可能由于免疫介导的细胞毒作用造成甲状腺组织破坏,在初期造成甲状腺激素的过度释放,表现为短暂的甲状腺功能亢进,但随着甲状腺破坏的加重,甲状腺激素合成障碍,继而长期表现为甲状腺功能低下,并且这种情况更为多见[3]。

甲状腺功能减退症常见表现为神疲乏力、畏寒肢冷、体重增加、厌食便秘、贫血水肿、月经失调等。其诊断除依靠临床表现外,尚需结合激素水平。一般来说,当甲状腺激素水平降低,并导致甲状腺刺激激素(thyroid stimulating hormone,TSH)水平升高时,可诊断为甲状腺功能减退,而当甲状腺激素水平正常,只有TSH水平升高时,可诊断为亚临床甲状腺功能减退[4]。目前针对HT的治疗,如仅有甲状腺肿者一般不予治疗,当伴发疼痛或压迫时,暂时给予激素缓解肿胀。如发生临床或亚临床“甲减”时则多采取左甲状腺素替代治疗,一般需终身服药。但众所周知HT仅是影响甲状腺的自身免疫性疾病的一部分[5],如不从根本上解除,难免后期会有其他变症出现。

张曾譻(1941-),教授、主任医师,全国第三、第四、第五、第六批名老中医专家学术继承工作导师,天津市首批名中医。张曾譻教授从医60载,在临床、教学、科研方面硕果累累,尤其在“桥本氏甲状腺炎”的中医治疗方面颇具心得。通过长期的临床实践,张老提出“精明失养”是其根本,并由此衍生出“健脑宁心”治疗大法,主张从“脑”论治,用药方面,尤重“通络”以健“脑府”。据此拟定的“甲安合剂”“心脑康”等多种院内制剂,不仅对于甲功异常有改善作用,特别对于抗体转阴效果尤为突出,且具有临证思辨执简驭繁,简单易行,见效快,复发率低,并发症少等特点。

1 精明为病变核心

现代学者普遍认为,此疾病其病因与先天体质和饮食水土及情志内伤等因素有关,其病位多涉及肝、脾、肺、肾,但对于奇恒之腑的“脑”却较少涉及。张曾譻教授突破前人认识,在禀赋七情致病的基础上,创立“精明失养”学说。将“脑”作为初始病因的靶点和后期五脏相干致病的核心。

1.1 精明致病的理论基础

张老指出,甲状腺疾病所带来的临床表现是全身性的,依高低代谢症候群特点,亢则为阳,减则为阴。故临床表现的根本在于肾之阴阳不足,但肾之阴阳为先天禀赋之精所化。肾藏精,生髓,脑为髓海,是体。心主血,主神,脑为神府,是用。脑为奇恒之腑,可泻可藏,藏髓则固其本,生神则现其用。故脑为心肾体用相兼之一元体,精血髓神互变,精化阴阳即是脑之用所生。“精明”原义指“目”,而“眼征”在甲状腺疾病中尤为常见,张老注意到了这一联系。《素问·脉要精微论》中“夫精明者,所以视万物”,即指眼目的功能,“别白黑,审短长”的计度分别功能则是脑神所主。而从现代医学来看,眼动脉来自入颅的颈内动脉,而眼神经则归属颅神经的一部分,因此张老指出“精明”当指“脑-目”一体的功能单位。“以长为短,以白为黑。如是则精衰矣”则提示二者在发生疾病时必有关联。又“头者,精明之府”,因此提出脑神失养,体用兼失是此类疾病之根本,即“精明失养”学说。张老从“脑”立论有别以往,现代医学已证实“下丘脑-垂体-甲状腺”(hypothalamo-pituitarythyroid,HPT)轴与甲状腺疾病密切相关,而情志因素作为重要病因,又对HPT轴产生影响[6-8]。因此无论从病因或者病理改变上,均与现代医学契合。

1.2“脏腑相干”,脑为先受

甲状腺功能减退症以阳气虚衰,特别是脾肾阳虚为核心,而甲状腺肿瘤则多杂火热之变。又依疾病发展时期不同,相互混杂各有侧重。因此脾肾多为治疗重点,而相对于肝、心致病关注不足。张老从临床表现出发,仔细分析其受累脏腑并究其相互联系,认为“脑”是脏腑病变的核心。从受累脏腑而言,“脾主肌肉四肢”“主大腹”“主运化”,因此乏力,纳差、腹胀、便秘当责之于脾;“心主神”,故寐差为心失所养;“脑者精明之府”,故精神萎靡,智能减退,反应迟钝为脑失所用。从气血阴阳而论,神疲、乏力、汗出,为气虚继而“推动、卫外”失权;畏寒肢冷,为“气损及阳,温煦失司”。从经络官窍形态分析,“凸眼、水肿、颈肿”,为气不行血(津),壅滞经脉之象,结合病因当求之于“肝失条达,痰气郁结”,这一机制也解释了女性发病率较高的原因。因此,总结其病机为“气虚血滞、心脾阳衰、精明失养”。张老尤其强调“虚滞”后久郁化热的现象,其可导致“灼血成痈(结)”“热盛伤阴”的病机传变。即在HT的发展过程中可表现为以阳热症状为主的颈部红肿热痛、高代谢症候群的甲状腺功能亢进症状和局部的结节,因此又常伴有“肝肾阴虚”“水火不济”的机制。从发病过程来看,迁延不愈,多涉他脏,为久病及肾之征,而肾为一身阴阳之本。因此从脏腑上看,心肾病变贯穿始终,而其主要表现为“脑”府功能障碍,最终脏腑相干,恶性循环[9]。而在病变过程中,“气虚血滞,心脾阳虚,肝肾阴亏”为传变之机。

2 “健脑宁心”为治疗大法

在治疗上,目前多以理气活血、祛瘀化痰为主,兼有热象的予清热解毒,伴有结节的予软坚散结[10-14]。张老结合前人经验,突出中医辨证特色,以“健脑宁心”作为总体治则,主张从脑论治,打破上述脏腑相干的恶性循环。以“气虚血滞、心脾阳虚”等阴性症状为主时,则主张“益气活血”法;而以“肝肾阴虚、水火不济”的阳性表现为主时,则施以“柔肝滋肾”法;若热结明显,则需辅以“清热解毒、消痈散结”。特别强调此病后期,益气法的应用是治疗关键,即使心脾阳虚,也极少应用温阳助阳之品,多以益气作为阳气生发的基础,认为气足则阳自生、血自行、痰自消。过用助阳之品,虽一时取效,但其过度辛散,易加重气虚,不利于培本固基。

3 杂合古方以治今病

在处方上,张老结合前人经验,化裁“补阳还五汤”作为“益气活血”法主方,形成经验方“心脑康”(组成:黄芪、茺蔚子、丹参、当归、川芎、赤芍、水蛭)。而对于“柔肝滋肾”法,则杂合“消瘰丸”“苦参汤”“滋膵饮”“增液汤”“桂枝加龙骨牡蛎汤”等,形成经验方“甲安液”(组成:生黄芪、茺蔚子、枸杞子、苦参、白芍、玄参、生地黄、桂枝、生牡蛎、土贝母、山慈菇、谷精草)。如热象明显,则加白花蛇舌草、半枝莲以清热解毒,若已成“结”则加土贝母以消痈散结。

临证用药时,张老指出治法虽应严守,但具体处方用药当随证而变。如气虚明显当重黄芪,临证中其用量常至百克,如伴发黏液性水肿则用量更多。血瘀突出当增水蛭,若以“眼征”为主则枸杞、谷精草尤甚,脉数则泻之以苦参,悸烦则凉之以丹参,汗多以龙牡敛涩等。

4 疗治精明,当先通“络”

上述主方中,黄芪、茺蔚子为共用之君药,前者较为熟知,但后者作为张老的用药特色,其与“精明失养”学术理论是密不可分的。因“脑-目”一体,故从治疗上看,疗目即可治脑。《重订广温热论》“苦寒复酸寒法者,酸苦泄肝,善通孙络之积血”,揭示了“肝-络”的关联。而结合病程及临床表现,“久病入络”“肝开窍于目”,则将病位指向了肝络,这与本病的“肝失条达”机制是契合的。《素问·血气形志》“凡治病必先去其血,去其所苦,伺之所欲,然后泻有余,补不足”,张老指出,阴阳间杂,多属厥阴。治病必先调血,化瘀尤重孙络。孙络之见,在于精明,孙络之变,当治厥阴。络脉与孙脉有别,入肝之药,主入孙脉。茺蔚子,入手足厥阴经,有益阴补肾、凉血止血、活血消肿之功,与本病机制符合,因此作为君药使用。综合而言,黄芪益气以治其本,茺蔚入络以通血脉,均与《血气形志篇》的治疗原则相符。

在施治疗程上,张老认为必须坚持服药18个月,方可停药。针对甲状腺功能异常,张老完全脱离西药,不主张使用替代或抑制甲状腺药物。如已采取上述治疗,开始服用中药后,每两周可酌情将西药减量,一般至2个月时即可完全停药。

张老特别强调,传统海藻、昆布等含碘中药,仅为引经,对于“桥甲”,切忌不可因其软坚散结之功,而做主药,这是与饮食习惯及时代背景是相关的,适时取舍符合《异法方宜论》的宗旨。现代研究也发现过量的碘摄入可加剧易感个体HT发生[5],因此在日常调摄时反复叮嘱,禁食“虾皮”“紫菜”“海带”等高碘食物。有研究表明,HT发病率的增加与疾病发病机制中的环境因素有关,其中包括了压力、气候、年龄和性别等无法改变的因素[15]。但中医学关注到了肝主情志在这方面的影响,并阐释了其机制,故弥补了这一不足。因此,除药物治疗外,特别提醒应避免情绪紧张及过度疲劳。

5 典型病例

王某,女,36岁。主诉:“乏力、心慌5个月,加重2个月”。患者5个月前出现乏力、心慌,当时未予重视,近2个月来,除上述表现加重外,伴发多汗,急躁易怒,因此就诊。查抗甲状腺球蛋白抗体:603.2 IU/mL(0~40),抗甲状腺过氧化物酶抗体:1302 IU/mL(0~35),游离三碘甲状腺原氨酸(FT3):19.8 pmol/L(2.63~5.7),血清游离甲状腺素(FT4):35.3 pmol/L(9.01~19.05),促甲状腺激素(TSH):1.121μIU/mL(0.35~4.94);甲状腺超声:甲状腺体积增大以右叶为著,回声欠均匀;甲状腺双叶多发囊实性结节;颈部淋巴结未见异常。初诊:乏力心慌,手心多汗,急躁易怒,发病来消谷善饥,体重减轻约5 kg,大便每日2~3次,寐差多梦,舌红,薄白苔,脉沉数。查体:心率104次/min,无突眼,眼睑及双手震颤,甲状腺右叶Ⅰ度肿大,听诊无杂音,无压痛,双下肢按压无水肿。

西医诊断:桥本氏甲状腺炎,甲状腺功能亢进;中医诊断:瘿病,证型:肝肾阴虚、水火不济、精明失养。治则:柔肝滋肾、健脑宁心。处方:生黄芪60 g,茺蔚子12 g,枸杞子10 g,苦参12 g,白芍10 g,玄参10 g,生地黄15 g,桂枝10 g,生牡蛎30 g,土贝母30 g,白花蛇舌草30 g,半枝莲30 g。每日1剂,水煎服14剂。此后每2周复诊1次,临证时着重观察“心神悸动”“手心汗出”“手睑震颤”“消谷善饥”“排便增多”“脉数心烦”等征象,如无大改变,则证治同前。上方服用2周后,患者诉心慌好转,此后诸症随之改善。

至服药3个月时,上述症状基本消失,但诉神疲乏力,力不从心,工作效率降低。大便日1行,经期正常但色较暗,舌淡红,薄苔,脉细。心率85次/min,无手睑震颤,甲状腺体检同前。化验:FT3:9.9 pmol/L,FT4:25.5 pmol/L,TSH:3.61μIU/mL;证型:气虚血滞、心脾阳虚、精明失养。治则:益气活血、健脑宁心。处方:黄芪80 g,茺蔚子12 g,丹参60 g,当归20 g,川芎20 g,赤芍20g,水蛭3 g。日1剂,水煎服。仍每2周复诊1次,观察“神疲乏力”“脉象浮沉、搏指力度”“体重增减”,如无异常则效不更方。

上方继服3个月,患者已无不适主诉,体重恢复至发病前。脉中取有力,不迟不数。FT3:1.2 pmol/L,FT4:5.7 pmol/L,TSH:10.54μIU/mL,抗甲状腺球蛋白抗体:563 IU/mL,抗甲状腺过氧化物酶抗体:1100 IU/mL。西医诊断:甲状腺功能减退。此时临床症状已完全消失,作为中医已无证可辨,但张老指出,检查指标异常即为气血津液不调,且此病缠绵,尚有入络之邪伏藏于内,故需继续服药。守前方,继服1年。期间曾月经衍期两月,加续断15 g,鸡血藤30 g,大便溏薄加补骨脂20 g,皆应手而愈,考虑其皆为气血不足,脾虚不运所致。

服药1年,FT3:3.1 pmol/L,FT4:6.4 pmol/L,TSH:4.9μIU/mL,抗甲状腺球蛋白抗体:105 IU/mL,抗甲状腺过氧化物酶抗体:280 IU/mL。

服药至1年半时,FT3:3.7 pmol/L,FT4:13.9 pmol/L,TSH:4.7μIU/mL抗甲状腺球蛋白抗体:36 IU/mL,抗甲状腺过氧化物酶抗体:27 IU/mL。查体:甲状腺无肿大。甲状腺超声:甲状腺体积正常,甲状腺仍见双叶多发囊实性结节但较前减少。至此,症状、体征消失,指标检查恢复正常,予以停药,但嘱避免过劳及精神紧张,平素少食含碘食物。

按语:在此病治疗过程中,原发病的诊断没有改变。从生化检查来看,针对甲状腺功能经历了从“甲亢”至“甲减”的转化。需注意这一阶段患者的临床表现并非完全与指标同步,而是在转化过程中兼杂存在。张老特别强调,中医临证绝不可受制于西医指标,必须从临床表现出发,进行辨证施治。因此,当肝肾阴虚的症状消失,而心脾阳虚日益突出时,即需重新辨证,立法处方应随之更改,体现了“同病异治”的中医特色。至中期,虽因“无证可辨”辅以临床生化检查,但其实质却依据长期积累下来的关于此病发展的固有规律而定,并非单靠临床生化检查。张老一般以半年为间隔临床生化检查,因时间较短则指标多无明显改变。此患者甲减表现并不突出,考虑为及时治疗遏制了病情发展所致。

张老针对“桥本氏甲状腺炎”从“精明失养”立论,从症候表现上划为“气虚血滞、心脾阳虚”“肝肾阴虚、水火不济”两大证型,其中以前者最为多见。并由此制定“益气活血”“柔肝滋肾”“健脑宁心”之法。处方上杂合古方,拟定出具有独特临床疗效的“心脑康”“甲安液”,临证时视症状轻重,随症加减。

总之,张老针对“桥本氏甲状腺炎”采取的中医药治疗,具有缓解症状快,临床复发率低,不需终身服药的特点,为此病的中医论治提供新的思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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