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经辨证治疗宫颈癌全子宫切除术后尿潴留验案一则

2021-01-05 17:10陈晓伟李毓莹易玮许能贵
环球中医药 2021年12期
关键词:经气五苓散厥阴

陈晓伟 李毓莹 易玮 许能贵

1 病案摘要

患者,女,59岁。2019年11月12日初诊。主诉:宫颈癌术后1月余,拔出尿管后未能自主排尿11天。患者2019年9月体检发现宫颈癌病变,于2019年10月行广泛全子宫切除术+双附件切除术+双侧盆腔淋巴结切除术+盆腔粘连松解术,术后2周拔除尿管后自主排尿困难,间断导尿。住院期间行超声检查示:膀胱充盈佳,残余尿量约515 mL。2019年11月6日出院诊断:宫颈中分化鳞状细胞癌IB2期;子宫平滑肌瘤;尿潴留。11月11日于深圳市宝安区中心医院尿动力学检查示:未能自主排尿,膀胱顺应性、膀胱容量、稳定性基本正常;膀胱逼尿肌收缩力无力,最大尿流率正常,最大尿流率时逼尿肌压力为8 m H2O,呈低压—常流式排尿,考虑神经源性膀胱尿道功能障碍。为寻求中医药治疗,遂来就诊。刻下症:自主排尿困难,畏寒,后背为甚,常年四肢冰凉,恶风,夏天汗出较多,头面部为主,晨起自觉口干欲饮,喜温饮,饮后解渴,平素易头晕、腰酸腰痛,纳眠尚可,大便成形,有肛门重坠感,舌质淡,舌苔白,掌心、尺肤凉,脉细。

结合病史及各项检查,现代医学诊断:神经源性尿潴留;中医诊断:癃闭。六经辨证为太阳证。治法:以温肾助气化为法,处五苓散加减。处方:茯苓30 g、猪苓15 g、泽泻10 g、麸炒白术15 g、盐菟丝子30 g、补骨脂30 g,7剂,日1剂,分两次温服。嘱患者取俯卧位,穴位局部常规消毒后,用0.25 mm×40 mm一次性毫针,斜刺肾俞、膀胱俞,等候气至。中等刺激强度,留针30分钟。每隔 10分钟捻转20秒。后嘱患者仰卧,直刺关元、阴陵泉、大钟,候气,留针30分钟。

2019年11月19日二诊:患者诉服上方后排尿情况未见明显起色,考虑久滞沉寒,肾阳气化程度不足致病情迁延,故在守方基础上,于原方中加吴茱萸10 g、盐巴戟15 g,以内散久滞沉寒,7剂,日1剂,分两次温服。针灸疗法亦采取初诊思路。

2019年11月26日三诊:患者仍诉服上方后排尿情况未见明显起色,重新细问病史,得知患者绝经前有痛经史,平时月经量偏少,3天净,色鲜红,质稀,夹少许血块,经前无乳房胀痛、情绪波动等。舌质淡,舌苔白,掌心、尺肤凉,脉细涩。重新辨证为厥阴太阳证。治以阖其厥阴,开其太阳为法,处当归四逆汤合五苓散加减,处方:当归25 g、桂枝15 g、白芍15 g、小通草15 g、细辛10 g、茯苓25 g、猪苓15 g、泽泻10 g、麸炒白术15 g、盐菟丝子30 g、补骨脂30 g、炙甘草10 g、大枣4枚,7剂,日1剂,分两次温服。

2019年12月3日四诊:患者诉服上方4剂后隔天晨起已能自主排尿30 mL,但其余时间只能借助导尿。守前方继服7剂,日1剂,分两次温服。

2019年12月10日五诊: 患者排尿情况较前好转,能自主排尿70 mL,但仅限于晨起,其余时间只能借助导尿。情绪焦虑,烦心,四肢冰凉情况较前有所改善,余症状大体同前。六经辨证为少阳太阳证。治以枢转少阳,开其太阳为法,处柴胡桂枝汤加减,处方:柴胡30 g、黄芩15 g、桂枝15 g、白芍15 g、鸡血藤30 g、素馨花15 g、凌霄花15 g、茯苓25 g、盐菟丝子30 g、补骨脂30 g、紫石英先煎30 g,炙甘草6 g、大枣4枚,生姜3片,7剂,水煎服,日1剂,分两次温服。针灸取穴在初诊穴位基础上加用太冲、足临泣。选择合适体位, 穴位局部常规消毒后, 用0.25 mm×40 mm一次性毫针进针,候气,其中太冲和足临泣得气后行导气同精法(导气同精法强调医者进针力度均匀,手上的针配合患者呼吸,和缓地进行提插,整个过程中不做补泻,最后达到导气、同精的目的)。其余穴位均采用平补平泻手法,中等刺激强度,留针30分钟。

2019年12月17日六诊:患者心情愉悦,自诉服药后自主排尿200 mL,导尿次数减少,余症状皆有明显改善。故守前方7剂治疗。此后患者共就诊两次,均以柴胡桂枝汤为主方加减治疗,针灸选穴亦如前。自2019年12月7日能自主排尿后,患者排尿情况由一开始的晨起排尿30 mL到现在每次均可自主排尿,最高时达550 mL,24小时总尿量达1600 mL左右,各项指标逐渐恢复,生活质量明显改善。

2 分析与讨论

2.1 临证的六经辨证特色

宫颈癌术后尿潴留属于中医的“癃闭”范畴,本病基本病位在膀胱,主要与肺、脾、肾、三焦关系密切。古代医家多将其分为湿热蕴结、肺热壅滞、脾肾亏虚、肝郁气滞、心肾不交、燥邪内伤、血瘀水道等证型[1-3],总体病机为本虚标实,虚实夹杂。水邪流动不定,病位不同,则兼证不同。然无论是八纲辨证、经络辨证,亦或是脏腑辨证,虽有诸多优势,却无法完整地涵盖水饮疾病的演变过程,而六经辨证中蕴含的常变观、恒动观、整体观以及其系统性、联系性却是其他辨证法所无法比拟的[4]。

柯韵伯言:“仲景之六经为百病立法,不专为伤寒一科,伤寒杂病,治无二理,咸归六经之节制。”俞根初亦言:“六经可钤百病。”六经辨证是一个完整的辨证体系,综合了八纲、经络、脏腑、个体禀赋以及病势进退,病机演变等内容,涵盖了如太阳经“头项强痛而恶寒”之经络学说,太阳腑“小便不利”之脏腑学说,“标、本、中气”之气化学说,以六经将人体分为六个系统之地面学说,以及“六经传变”之阶段学说[5-6]。可以说,张仲景《伤寒论》六经辨证体系的建立是独具创造性的巅峰成就,而六经辨证的核心便是气化,即经气运动变化。

2.2 临证的中医思辨亮点

2.2.1 初次诊治抓主证 《素问·灵兰秘典论篇》言:“膀胱者,州都之官,津液藏焉,气化则能出矣。”从本质上讲,五苓散能通水道、利水气、助气化、行津液[7],确实是治疗癃闭的首选方剂。然就本病案而言,可谓一波三折。

太阳者,司开合,肥腠理,卫外而为固。太阳主一身之表,乃人身最大之藩篱。初诊时患者诉恶风,夏天汗出较多,后背怕冷症状明显,符合太阳表虚之机。膀胱气化不利,津液不化,水饮停蓄,津液输布失常,无法输布上承,故见尿潴留、口干渴。太阳蓄水之证,处五苓散加减,方中加入肾四味中之菟丝子、补骨脂,取李赛美教授自拟加味五苓散中熟附子之意[8],在利水化湿之功强而温阳化气之力弱的五苓散基础上,以加强温阳之力。

肾阳乃一身阳气之根本,膀胱与足少阴肾脏腑相连,经脉相互络属,膀胱腑气得肾阳气化之助,则鼓动力著。针灸治疗亦遵循六经之法,选取助气化、调气机、通利下焦的穴位,以疏通经络,通调水道。肾俞、膀胱俞、大钟三穴并用可助膀胱气化,关元乃人身元阳关藏之处,能振奋肾气以启闭通便,《针灸甲乙经》[9]云:“胞转下得溺,少腹满,关元主之。”阴陵泉可健脾利水,开癃启闭,《针灸大成·卷二·通玄指要赋》[10]言:“阴陵开通于水道。”二诊时考虑久滞沉寒,肾阳气化程度不足致病情迁延,故于原方中加吴茱萸10 g、盐巴戟15 g以内散久滞沉寒,然均无明显效果。

2.2.2 再次诊治辨标本 三诊时细细询问病史,得知乃厥阴虚寒之体,幡然醒悟,《伤寒论》第7条言“病有发热恶寒者,发于阳也;无热恶寒者,发于阴也”,感受相同风寒之邪却表现不同证型,正是正气亏虚与否之体质差异使然,才有“发于阳”与“发于阴”之异。顿时畅然明了,本案厥阴肝之疏泄异常,气机不畅,风气郁遏,加之手足经脉为寒邪所闭阻,阳气不温四末,故见四肢冰凉。三阳三阴之气不接续,阳无入阴行温摄之职,阴无阳则不温,生寒,生痛,生瘀,故见绝经前有痛经史,经期见少许血块。平素易头晕,经期量少,色鲜红,质稀,脉细涩,乃阴血内弱,无法充盈胞宫及血脉,脉道不利,厥阴虚寒之本,当予当归四逆汤助阳生阴。该病病位在厥阴里、太阳表,病机为厥阴失阖,太阳失开,辨证为厥阴太阳证,处以当归四逆汤合五苓散加减。

体质是个体在先天禀赋和后天因素共同作用下形成的形态结构、生理机能和心理特征等方面综合的、相对稳定的固有特质。个体体质之形成受遗传因素、饮食起居、家庭社会、疾病等诸多因素影响,其具有独特性、遗传性、相对稳定性和动态可变性等特点[11]。古今医家像张仲景之“尊荣人”“羸人”“喘家”,黄煌教授之“方—证—人”,都重视对体质的调护,也是考虑到个体体质与疾病多样性、发病类型复杂性、疾病转归有着密切的联系。此案厥阴虚寒为本,太阳蓄水为标,若舍本逐标,可谓是“标本不得,邪气不服”,幸得峰回路转,在一番重新辨析病机下寻找到治病求本的突破。

2.2.3 后续诊治察转归 五诊在问诊时,患者言语中透露出焦虑、烦心之情绪,张仲景言“有柴胡证,但见一证便是”,少阳证显现,乃厥阴传少阳,为顺证,此时顺经气传经之势,因其势而利导之,以枢转气机,开少阳之郁结,辨证为少阳太阳证,处柴胡桂枝汤加减。方中柴胡入肝经气分,泄肝胆郁火,加入鸡血藤以补为主,补益肝血,同时也具有通行之功,即补中有行,暖助肝气,温通血脉,使肝升发疏泄,通行气血,令肝的“将军之性”得以充分发挥。两药相配,一气一血,对于证属少阳之枢机不利者,于方中加入此二味,更能开郁结、畅三焦、达腠理以透其外。紫石英,《神农本草经》记载:“女子风寒在子宫,绝孕,十年无子”,风、寒、瘀结于胞宫,厥阴虚寒之体不加以调理,迁延日久发为宫颈癌,加之术后阳气尚未恢复,于方中加入此味可温煦一身之元阳,散胞中之风寒,兼助膀胱之气化。另加入凌霄花、素馨花花类药材,取其疏肝解郁、化瘀消滞之效。针灸治疗上加用太冲穴配合足临泣穴,以开郁结。同时在太冲穴、足临泣穴上施以导气法,令肝之气机徐徐升发。

经气传变之机,即是疾病出现转归之时。笔者认为,厥阴经气传至少阳之故,首先是中气缘由。所谓中气就是指表里两经之间的相互关系,少阳胆与厥阴肝相表里,同居中焦,共具枢转之能,两者在生理结构上相互联系,互为中见之气。其次是从化所致,《素问·六微旨大论篇》言:“厥阴之上,风气治之,中见少阳。”陈修园在《伤寒医诀串解·卷六·厥阴篇》[12]提到:“要知少阳、厥阴同一相火。相火郁于内,是厥阴病;相火处于表,为少阳病。”厥阴从中气而化的病理变化决定该病演变方向常常是传出少阳,这就决定病情伊始经气尚在厥阴时,若以枢转少阳、通利三焦之大法论治,恐疗效欠佳,需当厥阴经气转出少阳时,顺经气传经之势,因势利导,枢转少阳,方得收效。

3 临证发微

现回顾此案例的辨证施治思路,可谓峰回路转,初诊时碍于固定思维模式,从抓主证着手,简单地认为癃闭非五苓散不能解决。太阳蓄水之证固然无错,奈何忽略体质偏性及经气运动变化在复杂疾病演变中的重要性,致使前两次就诊均无功而返。待三诊时才重新细审病机,对于绝经后患者而言,绝经前月经史常未加以询问,似觉厥阴虚寒之体证据不充,无证可辨,殊不知《金匮要略·妇人杂病》早已言及:“妇人之病,因虚、积冷、结气,……血寒积结胞门,寒伤经络。”本案患者平素温煦失司,风寒凝滞血脉,血脉不畅,致冲任、子宫瘀血阻滞,迁延日久,发为宫颈癌。加之术后伤阳,无阳以化气,脾失转输,水邪流动停聚于下焦,水邪留居更伤阳气,更易生寒停饮瘀结,终致病情缠绵。所幸在经历“抓主证”“辨标本”“察转归”的辨证施治过程下,得已收效。

中医临证的核心是辨证论治。然临床变化莫测,病因病机错综复杂,证型也千变万化,法无定法,难以以一方一法统治诸疾,切忌以病定证、以病拟方[13]。通过本案曲折的诊治经历,笔者认为,面对错综复杂的病因病机,不能片面分析或局限于某一类征象,应重视个体体质的思辨,根据六经气化演变随证施治,方为中医临证最高境界。正如赵进喜教授所言:“六经辨证,实质上就是在辨三阴三阳六系统病变基础上,参照患者体质类型,所进行的方证辨证,《伤寒论》所谓辨方证,本身就有辨病因、辨体质的内涵。”[14]

厥阴风木以条达为顺,少阳相火以潜降为和,厥阴升少阳降的对应制化关系,保证了气机的调畅与水道的通畅[15]。从本案曲折的辨证施治中不难发现,在面对许多错综复杂的疾病时,要四诊合参,仔细全面地辨析,方可万全。本案经过一系列的辨证论治,先是局限于某一类征象,致使无功而返,最终峰回路转,在体质偏性上寻找突破,契合病机,最后根据六经气化演变辨证施治,通过阖厥阴、枢少阳之法,取得了满意的疗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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