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窗外的叶子知道

2021-01-10 00:24李柏林
中学生百科·悦青春 2021年12期
关键词:本子画画叶子

李柏林

高一下半年,隔壁班转来了一个男生。说实话,每个班每年都会转来一两个学生,我们并不觉得奇怪。只是那个男生,据说长得帅气,而且还会画画,才让他显得与众不同。

当时在学校,我们都闷着头学习,如果谁有那么一两样才艺,就立马显得与众不同了。

我已经忘了是什么时候见过那个男生了,好像我们从来没有正式见过。

我只记得有一次我和一群女生在校园里走着,一个喜欢和男生在一起玩的女生突然指着前方笑着说:“看,那就是隔壁班最会画画的男生。”当他从我们面前走过的时候,我低着头,用余光看他。等他走过,我才敢回头。他有着高高的个子,不長不短的头发,穿着白色的衬衫。他没有转身,我并不知道他长什么样子,只记得,当时学校的广播里放着《莫斯科没有眼泪》。我看着他的背影,突然觉得一切很美好。

那个时候,班里传阅一些流行小说。每天上晚自习之前,我们总要把书夹在课本里偷偷地看。那晚,看着《泡沫之夏》封面上的男孩,我想,他大概就长这个样子吧!

下晚自习的时候,我看到他穿着白衬衫从教室里往寝室跑,路过光荣榜,路过花坛。他跑得那么快,像一道稍纵即逝的光。

那个时候的我们,看小说,抄歌词。女生聚在一起,讨论的都是偶像的那些事,好像成长的开始,就是追星。

学校每个学期都会有书法比赛,获奖人的名字会出现在光荣榜上。但凡字写得好看的人,都是抄歌词的最佳人选。谁不希望自己歌词本上的字清秀一些呢?旁边是作文竞赛的光荣榜,而这些文章写得好的人,都是学校的“情书”担当。

那只是两块紧紧挨着的普普通通的光荣榜,我从未感觉它们有任何不同。而自从他路过那里后,我突然想让自己的名字出现在上面。

我的字,就像我的人一样,瘦瘦高高的,没有什么特点,没法给人留下太多印象。旁边的那些泛黄的优秀作文,好像也与我无关。

我坐在靠窗的位置,窗外是一大片不知名的树。老师很少把目光投向我,因为我太安静了,和外面的叶子一样。数学老师讲着题目,即使我听得再认真,还是不会做。一直笨笨的我,好像怎样都不出众啊。

午休的时候,我把头歪着,看着窗外的那些树叶。风一吹,叶子哗啦啦作响,似乎在笑话我是个心事重重的小孩。

我们班有个男生叫小汪,他的字很好看,好多人都认识他,还有人找他抄歌词。很意外的是,他们也认识。

那天下午放学后,他趴在我们教室的窗户上喊小汪打球。落日的余晖反射在他的脸上,让他整个人都散发着光芒。我偷偷地瞟了一眼,只看见他的刘海快要遮住眼睛,像漫画里的发型。转瞬,我赶紧缩回目光,害怕被发现。等我再抬头看的时候,他已经离开了。

好几个同学抱着篮球走了,一堆女生跟着去围观。而我却没有勇气,也不知道在害怕什么。我坐在座位上心不在焉地写字,想象他打球的场景,应该跟漫画里的男主角一样吧。

后来有次,他叫住准备进教室的我,让我帮他把摘抄本递给小汪。我的脸一下子红了。我拿着他递过来的本子,飞快地跑进教室。

那是他第一次跟我说话,也许还没说完,而我已逃离。

他是让小汪给他抄许嵩的歌词。当时许嵩的歌在学校很流行。歌词美而长,每次抄歌词就像抄作文一样,字好看的抄下来,看着是享受,字丑的,看起来就成了一种折磨。

他的本子又大又厚,因为都知道他画画好看,所以那个本子在班里传来传去。

传到我这里的时候,我像打开宝藏一般,虔诚地“翻阅”他的世界。我看着那个大大的本子里,画着《泡沫之夏》的手绘图,还有一些花草山川。除了这些,还有从报纸、杂志上剪下来的一些文章,也贴在上面。

那天下课,我去超市买了最好的笔记本。

语文的辅导书,每篇课文的解析后面都有一篇课外阅读的文章。我在数学课上,把书堆得高高的,拿着剪子,看见哪篇是名家的文章,立马剪下来。一堂课剪不完,下节课接着剪。我觉得我像偷吃东西的老鼠,咔嚓一下,偷偷看一眼老师,再低头咔嚓一下,再抬头望望老师……心里满是小欢喜。就这样,我把我认为的好文章都剪了,然后把它们贴在那个本子上。

我的这些行为,终究被语文老师发现了。有天下午,他让我们拿着辅导书预习,而那被我剪得乱七八糟的书啊,是怎么也不敢拿出来的。后来老师站在我面前,命令我赶紧找。当看到那被我剪得乱七八糟的书时,他生气了,让我下课后去他办公室。

老师理解不了我的行为,他觉得很奇怪,一个从来都规规矩矩的学生,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来。我只是一个劲儿地抹眼泪,却不知道如何解释。他不知道,我心里藏着一个我自己都说不清楚的秘密。

看问不出所以然,老师只得叹口气,让我走了。他肯定觉得,我是因为讨厌他的课才这么做的。误会就误会吧,毕竟,我的心思,哪敢显露半分?

进了教室,我看着窗外明媚的叶子愣神。我的心思,或许只有这些叶子才知道吧。

当我的摘抄本贴好了文章,也抄好了许嵩的歌词时,我就去找小汪。请求他帮我找那个很会画画的男生,给我画幅画。看着小汪胸有成竹的样子,我想,假如我能写一手好字,我和他也许会成为朋友吧。

才几天工夫,小汪就把本子还给我了,一幅山水画,没有留名字。

我仍然不知道他的名字。

很快到了暑假,那个暑假,我哪里都没有去。

当清晨的第一朵喇叭花盛开的时候,我就已经起床了。我端着小板凳,趴在院子里的桌子上,开始练字。我在家里读席慕容,读安妮宝贝……夏天的雨着急而猛烈,我看着房间后面的爬山虎,喝着雨水疯长,觉得自己仿佛也在一个个雨季里疯长。

我拿起以前订的杂志,把好的文章好的段落剪下来,用胶水贴在笔记本上。笔记本越贴越厚,而我想开学的心思也越来越重。我不知道我在期待着什么,是阳光下的那个侧脸,还是白衬衫的背影?抑或是别的?

夏天的傍晚,我穿着白色的连衣裙坐在窗前,任头发披散在肩上,看那些叶子,看得出神。我的心思啊,恐怕只有告诉那叶子,才不会被人笑话。

突然听到自行车铃声,楼下的男同学骑车从我家门前路过。他们冲我坏笑,喊我的名字。我懒得搭理他们,我突然想到他——他肯定在家里画画吧,或者是和我一样剪着杂志?肯定不会和这群男生一样,整天骑着自行车东逛西逛。

我第一次感觉到了那种无人理解的孤独。叶子啊,我该怎么办?如果我的字好看,我再有文采一些,或许,我和他可以做朋友吧。

两个月的暑假好漫长,让人好像度过了整个青春一样。我天天在家练字,看小说,趴在桌子上,幻想着我们下次见面的场景——我是否可以看清他的脸?是否可以知道他的名字?

终于开学了,好几次,我装作不经意地从他们班的窗前走过,却没有看到他。

那几天,我望着窗外的叶子发呆。没人说他去了哪,而我也不敢打听他的任何消息。上课的时候,我还是会发呆。偶尔看向窗外,希望看到他的家人送他过来,可是并没有。

后来有同学问小汪:怎么那个画画的没有找你打球了?我竖起耳朵听,才知道他转学了,准备学艺术。我想起穿着白衬衫的他、有着漫画人物发型的他、落日余晖中的他……他去了别的学校,应该也很受欢迎吧。只可惜,我还不知道他的名字。

那个学期,学校照常举行了作文竞赛和书法比赛。有天下午,同学们看到窗外,几个老师把光荣榜擦干净,书法榜里放进了新的作品,作文榜上发黄的稿纸也被换掉。广播里正公布获奖学生的名单。我的书法和作文都获奖了。同学们喊着我的名字起哄,我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下课时,我看见隔壁班有学生故意放慢步子来看我是哪一个。我在教室里做着题,我知道,他再也不会出现了。

放学时,我从光荣榜走过,看见很多同学都挤在那儿看。我听见有人在读我的作文,我听见有人在夸我的字,我听见有人在问我是谁。广播里还放着那首《莫斯科没有眼泪》,我突然想到那个背影,觉得很委屈,眼泪夺眶而出。

那种努力很久,满怀期待的心思,在那一刻,全部崩塌了。

那是我第一次,因为一个人,有了秘密,想把他藏起来。就像过年时的压岁钱,藏着藏着,却忘了放哪,希望变成了失望。

生活仍在继续,我还是那样,在别人看来,没有一丝变化。午休的时候,我趴在桌子上,看著那窗外的叶子,想着那无数个满怀希望的清晨,不争气地流着眼泪。

毕业的时候,我把书都卖了,唯独那贴有文章的摘抄本没有卖。那里面,还有他那幅没有署名的画。或许我再跟同学提起那个画画的,他们早忘了,忘了那个只在我们学校待过半年的学生。

而在那段说不清道不明的青春岁月里,他像一幅只有轮廓的图,印在了我十几岁的脑海里。好像他的每次出现,都自带光芒,成了我年少时最耀眼的看见。以后的他,肯定还会给很多人画画,也根本不会记得,有这样一个不起眼的我。

我不知道他的名字,而他成了我的青春之书里一篇晦涩难懂满怀心事的文章。

我练字时,那藏在眉梢里的欢喜,恐怕只有那年的爬山虎知道。而我的那些淡淡的遗憾,恐怕只有那年窗外的叶子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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