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辛的世界主义视角和叙事移情策略研究
——以《蚁冢》为例

2021-03-07 11:23蒋花
外国语文 2021年4期
关键词:托斯世界主义德克

蒋花

(四川外国语大学 出国培训部,重庆 400031)

0 引言

《蚁冢》是多丽斯·莱辛(Doris Lessing)早期一篇关于非洲的佳作,作品主要讲述了一个白人男孩托米的成长过程和体验。从主题来看,作品逃不开种族主义和殖民主义或白左主义,但作品还包含其他重要话题,如成长话题、人道主义等,因为从情节来看小说主要描述了托米在成长过程中的各种认知体验,包括对生活环境和各种人际关系的认识。此外,小说所传达的人道主义也反映了莱辛对人类的关注,正好契合了世界主义的一些特点,通过阅读她的作品“让我们记住我们对他人怀有不可推卸的责任”(Arnett, 2017:20)。《蚁冢》完美地阐释了这点:托米觉得他对德克一家特别是德克具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其隐含的更大意义在于白人殖民者对非洲殖民地人民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

1 莱辛的世界主义视角和叙事移情策略

莱辛是一名具有世界主义视角的作家(Sizemore, 2015: 4),她的眼光和格局从来不只局限于非洲或英国,一直以来她关注的是世界或人类的一些共同话题,如成长体验、人道主义、女性问题、共产主义、语言问题、老龄化问题、恐怖主义、世界末日等。世界主义是一个有争议且不断发展和被建构的理论(王宁,2014:104),但核心理念离不开人类共同命运、人道主义等话题,而这些话题正是莱辛作品中反复探讨的问题。如:多年前莱辛在评论《暴力的儿女们》(ChildrenofViolence)时明确指出,“没有一个评论家意识到我以为第一章就显而易见的主题,在第一章里我尽力表明该主题,即此系列作品探讨了个人意识和集体的关系”(Schlueter, 1975: 14)。个人意识和集体的关系是人类共有的一个重要话题,也“一直是莱辛作品主题之一”(蒋花,2009:5)。莱辛希望“通过强调人类共同的经验、情感、希望和脆弱,呼吁每个读者和目标情感认同”(Keen, 2011:371)。此外,莱辛一直致力于打破狭隘的民族主义、女性主义等话题,她希望从人类或世界主义的视角来理解她的作品。比如:《金色笔记》(TheGoldenNotebook)一出版即被奉为女权主义的独立宣言,但在小说引言部分,莱辛写到,和人类正在经历的大灾难相比,“女性解放的目标显得特别渺小和古老”(Lessing, 1981:viii-ix)。又如,虽然莱辛创作了不少关于非洲话题的作品,但她在《回家》(GoingHome)中说,只要是非洲作品,读者的注意力总会被种族主义所吸引从而忽略了别的东西,所以她不愿再多写非洲作品(Lessing, 1968:18-19)。更为重要的是莱辛是先知,她关注人类的共同命运,对伊斯兰宗教激进主义多年的研习和践行,形成了她敏锐的观察力,因而可以比其他人提前注意到一些问题,如多年以前“恐怖分子”还未进入常规词典时,莱辛于1985年发表了《好恐怖分子》(TheGoodTerrorist);在老龄化和身体衰弱话题还未成为当代文化议题时,莱辛于1973年发表了小说《坠入黑暗前的夏天》(TheSummerBeforetheDark),讲述了中年妇女凯特艰难调整心理,适应身心变化所带来的生活改变的故事,《一个好邻居的日记》(TheDiaryofaGoodNeighbor,1983)等作品则描述了老龄化问题(Rubenstein, 2015:32-33)。可以说“莱辛作为一名肩负社会责任感的目光敏锐的作家,以她先知先觉的问题意识对抗着具有失望意识的现代人们,试图重建已残缺破碎的人道主义碎片,不遗余力地致力于人类意志的恢复与重构,让人类社会更加自由和繁荣”(庞燕宁,2012:149)。

在写作技巧上,“作为一个技巧高超的小说家,她(莱辛)运用了很多对表现意识和各种情感特别有用的叙事技巧。……叙事可以让我们以一种在真实生活中无法做到的方式进入到他人思想中去,莱辛在自传作品和小说中充分发挥了叙事的这一优势”(Anderst, 2015:275)。在莱辛的作品中,读者可以轻松进入到人物的内心世界,倾听他们的声音。在叙事视角上,莱辛笔下的主角多为青少年或女性,如《非洲短篇故事》中至少有十几个故事的主角为青少年;莱辛绝大多数作品的主角为女性,如代表作《金色笔记》等。苏珊·基恩(Suzanne Keen)认为:挑选孩童和脆弱的青少年作为故事主角可以强化小说叙事的移情效果(Keen, 2015:353)。笔者认为,挑选女性作为主角同样具有较强的移情效果。其次,莱辛的作品经常采用自由间接叙事,该手法意味着“从第三人称视角来汇报人物的想法(该人物当然从‘我’的角度来思考问题),由此两种身份可以通过修辞手法重合。即使是第三人称叙事,你经常会通过叙事者的报告听到人物的声音”(Jones, 2017:339)。该手法不仅有叙事者的权威声音,而且涉及人物的内部视角,而“内部视角能很好地提升读者对人物的认同感和移情效果”(Keen, 2007:96)。此外,莱辛早期作品对基于空间为基础的叙事视角选择尤为重视,有研究显示叙事移情的关键在于以空间为基础的视角选择(Sorum,2011:183)。如《暴力的儿女们》等作品的空间视角定格在殖民主义时期的偏远非洲农村,这是一个充满各种不平等关系的地方,也是贫穷落后、容易唤起读者对主角同情、怜悯的地方。

和莱辛的众多非洲作品一样,《蚁冢》以偏远的非洲殖民地作为故事背景,虽然主要描写了白人的生活,但她对他们多有冒犯,这也是为什么她的作品在白人统治时期的南非等地一直受到排斥,她本人多年来也被禁止进入当时的津巴布韦和南非等国家(Cairnie,2008:146)。应该说,当地白人排斥莱辛的根本原因是他们读不懂也不能理解她的世界主义格局。

《蚁冢》以一个非洲偏远矿场作为故事空间,体现了世界主义的另一面,即鲜明的个体特质(Despotopoulou, 2014:142)。一个非洲偏远矿场上,热浪滚滚、浓烟不断、尘土飞扬的巨坑首先呈现在读者眼前,奠定了故事空间场域和“吞噬、囚禁”的基本情感特征;矿场上唯一的白人孩子托米从幼年到青少年的成长过程道出了托米的孤独、痛苦和苦闷,自由间接叙事让读者可以进入到托米的内心世界,感受沉默、声音和雕刻对他的深刻影响。托米的故事不仅关于种族主义、殖民主义,还让我们感受到成长体验,和记住个人对他人负有责任的人道主义理念。

2 巨坑

小说的视角选择采用由远及近、由外及内、由表及里的方式,慢慢靠近故事重要象征物——巨坑,然后以此为核心空间聚焦到托米等人的生活。越来越具体的描写手法符合人们逐渐深入的认知过程,也突出了托米等人的生活环境之恶劣和压抑。小说一开始,便是远处消失的平原、越来越接近矗立的山脉,蓝天之下,只见山峰陡峭,暗灰色的花岗岩石块热浪滚滚(Lessing, 1976:353)。无论是陡峭、暗灰色还是热浪都令人想要逃离,此时环境前景化,突出客观环境恶劣。接着引入主观情感,第三人称叙事者好似行走了几百年的行者,“穿过山脉,往下走到出口,进入到另一边的平原——我们走快点,那边凉快些,路也好走些。……但是这里没有平原,相反,出口外是小山围绕的一个大坑……” (353)这一路走来,象征着光明的平原越来越遥远,好不容易走到出口,却是一个巨坑横亘于前,令人绝望。镜头聚焦于该大坑:“群山在这蜷缩成一个拳头,掌心处是一米宽浓密的丛林,周围石块、树林、天空释放的热量汇聚、粘附在这里。因为大坑周围全是山,长期以来从大坑里冒出来的烟雾笼罩于此,天空不再是蓝色,而是低、厚、黄。”(353)压倒一切的巨坑画面突兀而至,紧紧锁住读者的注意力,符合现代认知理论对图形的描述,“图形相比同领域其他成分应该被给予更多细节,更多聚焦;它应该处于顶部或前部,或高于、大于背景中的其他成分”(熊沐清, 2012:452)。巨坑前景化产生的压抑、窒息感扑面而来。大山让人窒息,大坑又被大山困住,浓烟弥漫的大坑在炙热的背景下几乎具备了炼狱的一些基本元素:窒息、囚笼和热浪。

莱辛用前景化的方式锁定了读者对大坑的情感认知,为接下来的故事定下了基调,并贯穿始终:这是个封闭、压抑、黑暗、肮脏的囚笼。在这囚笼里有主人麦辛托斯,一个财大气粗的矿老板;有助理克拉克一家;还有无数的奴隶和仆人,即蚂蚁一样的众多黑人。麦辛托斯让原有的大坑“很快变深,然后形成了巨坑,之后这坑越来越大,就像一座倒立的山峰”。而他本人“正大口大口吞噬着泥土,就像啃金的魔鬼”(354),字里行间充满了浓浓的讽刺意味。由于麦辛托斯压根儿不想把钱投在先进设备上,巨坑里经常出现事故,麦辛托斯对此毫不在意,经常拿事故开玩笑,连生气都犯不上,原因是争相来工作的土著民多着呢。在这劳动的黑人把这坑称为“死亡之坑”,把矿老板麦辛托斯叫作“金肚子”。这里地理位置独特,“离最近的警察局也很远。”为了将此地打造成相对封闭的“独立王国”,麦辛托斯用尽手段:总是让人准备了充足的当地啤酒,当警察来搜查罪犯时,麦辛托斯也能用假的名册糊弄过去。只有他本人掌握着真正的名册。此外,他用高薪聘请了六个黑人监工,并给了他们较大的权力。还有一个雇工就是白人工程师克拉克(355)。可见,麦辛托斯知道怎么和警察打交道,也知道怎样粗暴有效地奴役黑人,对矿上唯一的白人员工,麦辛托斯不仅支付高薪而且包容其偶尔的醉酒行为,也对其家人十分优待,不仅让出四间房给克拉克一家居住,更将这家人的儿子视为己出(355-357)。偏远、闭塞的背景下,麦辛托斯打造了一个以巨坑为中心的特殊空间,这里捣矿机声不绝于耳、灰尘飞舞,对年幼的托米身心造成了很大伤害。

3 托米的困惑

《蚁冢》以孤独、沉默的托米作为故事的主人公,这是莱辛的一大叙事策略,此举很容易打动读者,从而增强读者和托米的情感认同。作为矿场里唯一的白人小孩,托米从小需要学习一些维持白人至上的原则。这些原则体现在托米生活的各种社会关系中。在成长过程中,“托米从四种亲密关系:男女关系、母子关系、父子关系和兄弟关系中获得了一些经验教训,但却学得不太‘完美’。这四种关系对白人男孩来说至关重要,不然,白人社会就会失去表面的同质性”(Cairnie, 2008:149)。托米对两性关系的理解来自他对混血儿德克的观察,慢慢地他注意到麦辛托斯和德克长得很像,再通过德克见到了德克的妈妈和妹妹们。后来发现德克的妈妈是麦辛托斯的性奴,德克是儿子,可麦辛托斯对德克一家不闻不问,还让德克去挖矿,这让托米困惑不已。父子关系如此扭曲,超出了他的理解范畴。他问自己的父母,他们要么支支吾吾,要么沉默,他和父母之间也没有交流,母子关系和父子关系也不正常。而他自己不是麦辛托斯的儿子,却受到了麦辛托斯无微不至的关心,这让他极度不安,他认识到自己有责任帮助德克。作品中10岁的托米孤独地坐在蚁冢上,痛苦地理解和消化和德克的友谊:“他已经深深地和另一个人绑在一起了,虽然他不喜欢把通常意义上的那个词[朋友]用在他身上,也不喜欢他说话的方式,或他的政治观点,他的任何事情他都不喜欢。但是他们是朋友,而且永远都会是……”(373)这段引文采用了自由间接叙事,读者听到了托米的心里话,感受到了他的尴尬无奈,作为有教养的白人孩子,托米绝无可能喜欢德克,却又觉得有些事情他必须完成。这样尴尬的兄弟关系很异常。托米对德克的道义体现的是“一种追求道德正义的世界主义”和“超越民族主义的世界主义”(王宁,2014:103)。于托米而言,两性关系、母子关系、父子关系和兄弟关系无一不扭曲。托米无力改变这些关系,却知道德克是他的朋友。在囚笼般的巨坑附近、在从不停歇的捣矿机的砰砰砰声中、在父母的沉默寡言中托米也越来越沉默了。

4 声音、沉默与小托米的场域建构和自由间接叙事

小托米的成长和认知建构始于他对沉默和声音的理解和消化。由于克拉克夫妇不爱说话,“也没啥好说的”(357)。而且砰砰砰的“捣矿机一直叫嚣着金子、金子、金子、金子、金子……,永远不会停止”(357),三个月大的托米耳边除了机器声再无其他。白天,机器声淹没了一切人声,俨然主宰了当地所有人的生活,永不停息的捣矿机发出的声音于小托米来说是“另一种形式的寂静”(357)。可怜的托米听不到正常和有意义的声音,他的世界已经扭曲。有一天机器坏了,小托米哭得浑身颤抖,原因是他不能适应这样的环境。反常的环境影响儿童的成长,读者自然会心疼可怜的托米。当机器又恢复正常的运作时,小托米第一次明白了“安静和声音之间的区别,他的耳朵获得了一种新的感官功能,就像良心。他听到了一群群劳动着的非洲人的叫喊声和歌唱声……”(357)小托米的听觉功能正常了,他开始听到矿场中的很多声音,特别是土著民的声音,他灰白的世界开始丰富多彩,他似乎有了良心,此处有重要的象征意义,预示着之后他对土著民的态度和对德克一家的同情。

“当托米年龄再大一些时,父母的沉默寡言让他很不安。他们总是那么温柔,说得很少,而且总说那几句:事情就是这样的;或者:你问的问题太多了;又或者:等你长大后你会懂的。”(358)托米正处于好奇的年龄,喜欢问问题,可父母惜言如金,原因主要是托米的问题涉及白人至上原则,有些方面白人心照不宣,却不好回答。作为受益者,克拉克先生在此的工资是每月50镑,而且也逐渐麻木了(356),夫妇俩不能批评麦辛托斯和种族主义。所以,他们对现状保持沉默。无法忍受亲人的沉默寡言和家里的冷清,年幼的托米“逃到了巨坑对面的黑人住宅区,那里有友善的喧闹声,他和他们一起跳舞,一起在灌木丛中追逐着野兔……那里是喧嚣、快乐的世界,没有冷寂”(358)。托米没在父母身上和家里找到快乐和温暖,却在黑人那里得到了他所渴望的阳光,本身就具有讽刺意味。傍晚时分他回到安静、沉默寡言的父母身边,饭后躺在床上听着捣矿机的砰砰声,和巨坑对面从黑人晚会传来的歌声、鼓声,托米意识到那是一个不同的世界,而他同时属于这两个世界(358)。此处的自由间接叙事再次切入了托米的内心世界,让读者越来越认同托米的感受和观点。托米开始理解和认识自己的生活环境,即建构场域。场域,是“有情感参与的居住场所”(Tally, 2017:159)。于托米而言,他生活的场域中不仅有亲友,还有当地黑人,他们给他带来了欢乐和声音,构成了他情感认知的重要部分。后来他对德克的帮助其实是一种“情感还债”,而他是一个懂得感恩之人。

随着年龄的增大,他有不少疑问,可父母要么沉默、要么敷衍以对。托米开始公开挑战他们的沉默。一天他问父母:

“为什么德克的肤色是黄色而不是像其他非洲黑人是黑褐色的?”沉默。克拉克夫妇交换了一下眼色。然后克拉克先生说:“他们肤色不同。”托米眼睛牢牢地盯着他妈妈,于是他妈妈说: “他是混血儿”。“混血儿是什么”?“你长大后会明白的。”……“我现在就知道”,他用挑衅的口吻说道。“那你为什么要问?”克拉克夫人生气地问道。为什么,她其实想说你为何要打破沉默的原则?(363)

托米的问题犀利且敏感,不仅涉及麦辛托斯个人的性生活,也涉及白人社会里一些不可言说的话题,如白人男子把黑人女子当作性工具,心安理得,不用承担任何责任。这和帝国策略有关,将黑人女子当作白人男子展示帝国雄风的战利品,体现了殖民统治和父权制的精髓。克拉克夫妇觉得难以启齿,毕竟这不符合伦理、也不体面。麦辛托斯的做法让他们完全不能对托米进行正常教育,只能在一阵尴尬的沉默后给出了模糊的答案,对此,虽然托米未必真知道是怎么回事,但他谎称自己知道,这话却让他妈妈恼羞成怒。对于有恩于他们的白人麦辛托斯,他们只能沉默。文中多次提到沉默,据不完全统计,故事中至少有26处提到安静、沉默。小说中有各种各样的沉默,父母的沉默、尴尬的沉默、和托米的沉默,不同类型的沉默交织在一起,它们在托米的成长过程中特别是托米对场域的认知建构中起着重要作用。可以说,如果没有沉默,托米或许不会认为德克是他的责任。

5 雕刻与具身认知

沉默让他逐渐了解生活环境,也让他开始认识自我。当他把麦辛托斯给他的钱交给德克时,德克从不言谢,托米对此愤怒不已(373-374)。在托米看来,德克缺乏基本的礼仪和感恩之心,但对德克而言,作为麦辛托斯的儿子,麦辛托斯的钱理所当然该归他,或许,通过学习知识,他认为这是殖民者欠他们的,他心安理得,他的思想被抽象的伦理观和殖民主义所左右,不可能从具体的视角看待个人,于他,托米只是一个白人符号,这点可以从他组织黑人维权得到佐证。托米的情绪或许体现了孩子或人类的基本反应,因为做好事收到感谢是人之常情,可德克却认为这是托米该做的。或许托米潜意识里有优越感,希望德克对他感恩,可德克却拒绝满足他的这种心理,这让托米愤怒不已。多次打架后托米慢慢接受了德克的价值观,即他不该享受德克父亲的宠爱;作为白人,他对德克有亏欠;他和德克是平等的朋友关系,帮助德克是他的责任。早期场域建构时托米已经认识到黑人为他的童年生活增添了色彩和欢乐,他的生活和黑人白人都有关联。托米真正接受了他和德克是平等的关系,作为朋友他必须帮助德克。

托米对自我的认知有压抑个性之嫌,但不可否认超越了种族主义,追求的是道德正义。这种主题乍看起来比较老套,但托米的故事却很动人,因为特别的叙事移情策略让读者看到小托米和普通孩子一样,聪明、善良,也痛苦、孤独、迷茫和虚荣,让读者感受到托米的喜怒哀乐。发现德克的学习天赋后,托米为了突出德克的学习天赋,或为了减少因享受了德克父亲疼爱的内疚心理,不仅假期回家就把学校里学到的知识教德克,而且自动放弃学习,成绩从优秀到“几乎所有科目垫底,老师的评语也是邋遢马虎、懒惰和举止粗鲁,唯一一科成绩还过得去的是麦辛托斯根本不放在眼里的美术课”(386)。但托米仍然不确定该如何帮助德克改变命运,迷茫中他开始雕刻各种各样的人物,特别是德克一家子。

这些惟妙惟肖的雕刻最终激怒了麦辛托斯,让他不得不亲眼面对他的罪孽和托米对他的看法,这里体现了具身性对人类认知的影响。具身性认知认为,“环境对有机体(包括身体和心灵)的认知和行为具有重要影响,它支撑并作用于整个认知过程”(郑旭东 等,2016:19)。一天,麦辛托斯亲自跑到托米和德克搭建的小屋里,看到书架上的各种书籍和宣传小册时,他笑了,完全不当回事,“因为他鄙视法律”(391)。可当他看到高高的书架上摆放的小雕像时,“感觉脸部由于愤怒血脉偾胀”(391)。独特的环境影响了他的身体和情感,这些泥雕人像有德克的妈妈,“(她)怀里抱着婴儿,眼睛看着他,娇羞又性感,还有个小女孩,那是她女儿,腿部细长,半蹲在地上,眼睛盯着前方。还有一个摆在书架边上的小泥像,外形已破,却仍然看得出是强壮的德克”(391)。麦辛托斯之所以面红耳赤是因为他意识到托米已经知道他和德克一家的关系,他在托米心中形象猥琐。为了确认这些雕像的身份,他脚底滑了一下,不经意间看到了托米刻的一幅图画,画上有一个巨坑,坑里黑压压的小人们跌落和爬行在火焰中,而他本人手里拿着拐棍,在巨坑边叉着两腿。眼前的画面让麦辛托斯异常愤怒。如果说之前的雕像让他愤怒,那么“托米对他和他生活的看法”让他失去了理智,最终火烧了这间小屋(391)。麦辛托斯可以漠视法律,可以不管德克的妈妈和孩子,但是他不能接受托米对他的负面评价,只因托米是白人孩子,和他同属于统治阶层,而且托米也是他视为己出的孩子,托米对他的重要性远远大于有血缘关系的德克和其他孩子。可托米的人像雕刻和图画却让他认识到:自己在托米心中的形象糟糕透顶,这样的认知让他恼羞成怒。

托米慢慢认识到雕刻、特别是在麦辛托斯的面前雕刻德克是对付麦辛托斯的一件利器。一日麦辛托斯来找他时,他正用一块巨大的树根雕刻德克,看着逐渐成形的德克,麦辛托斯觉得不安、恶心。看着“德克修长、有力的身躯扭动着从木块中挣扎而出,就像什么东西努力冲破囚笼一般……麦辛托斯讨厌这个根雕。他不懂艺术,但是他知道他非常讨厌这个东西,它让他内心非常不安以至于当他看着它时他想用一把斧头把它劈成碎片。或者烧了它,或者……”(395)托米的根雕生动形象,再次迫使麦辛托斯直接面对他的罪孽,而且这次是在托米的面前,就像托米当面指责他罔顾人伦、不负责任一般,所以麦辛托斯只想毁了它。具身性艺术具有强大的感染力,它可以让人陶醉、愉悦,也可以让人不安、羞愧。托米也注意到了麦辛托斯的不安,并把此当成一次胜利。“慢慢地,也是第一次,他意识到雕刻不是他玩的一种游戏,它还可以发挥别的作用。当他看到麦辛托斯颇为勉强的脸时,他意识到这可以作为对付麦辛托斯的一种武器,他对自己和自己正在做的事非常自豪。”(396)这里的自由间接叙事让读者感受到托米的开心和自豪,也让读者深刻体会到了托米艰难的抗争之路:同时属于白人和黑人两个阵营,托米既不能真正背叛白人又不能丢掉他的良心。年少如他,孤身作战,唯愿心安。需要指出的是,托米最终成功迫使麦辛托斯出钱送德克去上大学,而这恰好是托米愿意进大学学习的条件。

6 结语

托米的成长故事体现了人道主义精神,在小说中表现为“超越种族主义”和“追求道德正义”,即个人对他人负有责任的世界主义情怀。此外,小说也反映了种族问题和人类共同关注的成长话题等。小说采用由远及近、由外及内、逐渐聚焦中心意象——巨坑的手法,将巨坑前景化,突出了巨坑“吞噬、囚禁”人的视觉冲击和情感影响力,奠定了令人窒息的空间基调;小说讲述了托米从幼年到青少年时期的生活,采用的自由间接叙事手法让读者可以进入到不同时期的托米心里,同情怜悯他在恶劣、窒息的环境下的生活,感受到声音、沉默和雕刻对他的深刻影响,体味他的彷徨、无奈、委屈、沉默和反抗。托米的故事让读者认识到:“在人类历史长河中,真正起作用的是每一个人的力量和勇气。”(莱辛,2016:175)评析莱辛的作品时,不妨从更宽更深的世界主义视角来思考,并关注相应的叙事移情策略,或许会看到意想不到的火花,理解莱辛对世界和人类相关话题的深切关注,而这恰好是莱辛作品的魅力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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