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耳小说的佴城写真

2021-03-08 00:31陈雅梅
文化学刊 2021年4期
关键词:底层湘西现代化

陈雅梅

田耳出生并成长于湘西,其小说创作地理背景选择多为佴城及以佴城为中心扩展出来的“钢城”“鹭庄”“朗山”“岱山”等地理位置,着力表现现代转型进程中普通市民琐碎的日常生活和湘西城镇的社会历史变迁,构建出具有独特历史风味和个人色彩的艺术世界,为湘西文学注入新鲜的血液。田耳小说以佴城为叙事空间,集中展现市民阶层的人生起落,还原现代化进程中湘西世界普通民众的生活图景,借此折射20世纪末到21世纪初期整个中国社会小城镇的社会生活变迁。佴城空间中,巫楚文化浸润下当地乡民的风俗与现代化进程中社会变迁叠加,丰富了读者对湘西边地与时代变迁的双重认知,彰显了独特的艺术价值;对生活在佴城典型女性和男性形象的深入刻画,加深了读者对这片土地的感性认知;对特定时代背景下城乡之间的二元对峙关系的反思,展现了作者身为作家的人文关怀与时代意识。

一、风土:巫楚文化与现代化变迁

佴城是田耳虚构的地理空间,但它具有特定的地理概念和丰富的文化内涵。田耳的大多数小说选择佴城作为故事发生背景,包括《一天》《衣钵》《夏天糖》《天体悬浮》《长寿碑》《重叠影像》等作品。佴城可以具体定位到湘西的凤凰县,即地处湘鄂渝黔四省交界处的偏远边地,可界定为封闭的边陲之地,依靠独特的语言和文化传统自成一体。改革开放以来的湘西(佴城)地区社会经济文化发展变化以及当地人的精神意识变迁铺展在读者眼前,绘制独特地理画卷的同时展现深刻的文化内涵[1]。

湘西自古受到浓厚巫楚文化浸润,是苗族和汉族杂居的偏远地带。巫楚文化可追溯到先秦时期,楚人的巫鬼文化遗留至今,对湘西产生深远影响。沈从文的《神巫之爱》表现了原始边地的人性之真、生命之真,田耳的作品中也有诸多描写。《衣钵》写李可为父亲做道场的过程,这是湘西土家族对死者最后的怀念,人们相信必须通过唱丧歌等形式以慰藉亡灵;《戒灵》中“神汉聚毛”对山神的祈求以起度过灾荒及祭祀山神求雨等小说内容都展现了湘西风俗对田耳的潜移默化。巫楚文化深深根植于湘西人民内心,成为当地人的精神寄托,渗透进他们人生中每一个重要时刻。

现代化进程所带来的城市变迁是田耳塑造佴城所要表现的重点。佴城原本的封闭状态被打破,与外界的联系越发紧密,人口流动性加强带来文化差异的冲击,佴城人开始不断接受外界社会价值观念的冲击,小说中频繁出现“度假村、俱乐部、闪婚”等具市场经济色彩的词汇,佴城不再是封闭的个体,而是受改革开放牵动与外界相融合的整体。《夏天糖》中,肖桂琴经历过半边户进城、贸易公司剥蛇等,个人发展亦是社会发展的缩影,佴城的社会变迁牵动着乡民的发展和命运[2];《到峡谷去》中,写各个村庄纷纷发展旅游业,旅游业代替农耕经济成为潮流。经济发展方式的变化改变了佴城原本的生活状态。

市场化对当地乡民的价值观冲击显然是巨大的,它不再是沈从文笔下田园牧歌爱情至上纯净的湘西城,田耳要表现的也并非人与自然和谐相处、山美水美人更美的伊甸园。他用现实主义的手法来表现这个“灰色”的地域,呈现当地原生态的生活景象,将保留在市场经济中的风俗展现出来。但现代化的冲击无疑带来深刻的影响,经济社会的发展直接影响了当地人的精神意识,作者借利益熏染下人性的动摇与善恶抉择来表现市场化对边远乡村的冲击。两种元素共存下的佴城,具备了最独特的湘西色彩。

二、人情:底层人物的日常生活书写

在田耳的小说中,书写底层苦难人民的日常生活景象占了大部分,琐碎的、平庸的甚至是灰色的生命姿态组成了形态各异的人生样式,他将镜头聚焦在最平凡最不起眼的小人物身上,聚焦在毫无诗意的眼前苟且,通过小人物日常生活中的悲欢离合串联故事主线,以最日常化的书写来加深读者对佴城底层群众日常生活的生命体验。田耳刻画的底层人物之所以深入人心,是因为他不是停留在生活表面,而是深入人物内心,刻画他们的生活状态与精神状态。更为重要的是,作者并没有以上帝的视角来呈现他们在物质与精神上的困苦,而是以平等的身份进入人物,即使是身处困境,但仍有一部分心存希望,这也是文本之外带给读者的慰藉。田耳笔下有两类极为典型的人物形象,即命运悲怆生活艰苦的女性形象和生活在底层的具备些许知识或技能的男性形象。

一类典型形象是底层艰苦生活的女性。田耳笔下的女性形象文化水平大多不高,她们对自己的处境有着清醒的认知,因此极少反抗,呈现出来的大多是受生活压迫而沉默隐忍的生活姿态。《一个人张灯结彩》中的于心慧又聋又哑,一生都在无声及失语的状态下生存,无法表达且无人倾听,十几岁被强奸,生下一个孩子不久便夭折[3]。《坐摇椅的男人》塑造了隐忍悲苦的晓雯,被父亲家暴的她嫁给邻居,但好景不长,丈夫越发暴戾,但她只能麻木地默默承受着一切。此外还有《氮肥厂》中的洪照玉、《夏天糖》中的铃兰、《风蚀地带》中的江薇薇、《环线车》中的束心蓉等在生存边缘挣扎的悲剧女性形象,田耳对悲苦的女性形象投注了极大的关注,这些女性多深陷情爱与生活困境,在特定时代背景下演绎着人生悲剧。

另一类典型是生活在底层的男性知识分子形象。与底层艰苦生活的女性形象不同,田耳笔下的这些男性形象多是有相对较高文化水平和独特的思维方式,能够认知到时代主流和社会大众语境的期待,但他们也清醒地认知到自身的原则和追求,对主流社会采取了抵抗的姿态,从而在某种程度上显得“格格不入”。《天体悬浮》中的符启明心思缜密,做事果敢,深受欢迎,但离开警局的符启明开始追求商业价值。他当警察时的果敢体现为办事心狠手辣,并逐渐发展成黑社会老大与主导谋杀案,人生发生了戏剧性的转折。此外还有《蝉翼》中的“我”、《在少女们身边》的小丁、《长寿碑》中的作家“我”等等。田耳对知识分子的关注突破了他在文本中一贯的底层叙述,让小说更有层次感,表现了他不仅关注苦难,而且有深刻的人文关怀和精英意识。在这个意义上,这一系列男性知识分子形象深化了读者对佴城的认知,丰富了小说的内涵,小说的思想内涵和文化价值也上升到新的高度。

三、对城市化进程中城乡关系的反思

改革开放使中国社会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无论是物质上还是精神上,都给当时的社会带来巨大改变。市场经济和现代化的进程给边地乡村佴城带来巨大冲击,于是城乡之间的“流动人口”便成为了作家所青睐的对象。田耳的佴城系列小说中刻画了许多往返于城乡之间的人物,他们代表较快被现代化同质的人群,也暗含着作者关于特定时代下对城乡关系的理解与思考。

以城乡流动人口为架构的小说有《金刚四拿》《一天》《掰月亮砸人》等,在市场化的现代社会结构当中,往返于城乡之间生活的群体越来越多,在往返之间的飘忽不定是最日常的生活状态,他们既不完全属于乡村也不归属于都市。田耳与沈从文的城乡书写是不同的。沈从文是以城衬乡,在两种不同生活形态中选择肯定乡民淳朴的人性真善美,从而表达自身对城市现代化的深刻批判,而田耳在城市化进程和社会变迁中考察人性,展示人性多样化的选择与思考,并将复杂的人性通过选择的异化展现出来。人性异化是特定时代的产物,人们受到经济浪潮的影响,同时又与内心根植的价值观相作用下所作出的抉择。

田耳的佴城系列小说聚焦于改革开放以来湘西城镇乡民的物质生存与精神意识,反映了现代化进程下普通民众的生活变化与精神变迁。田耳在小说中对乡民的日常生活书写投注极大的关注,从最底层的人物出发,刻画时代所留下的印记。田耳早年的“在场”生活经验让他有着更为复杂而深刻的情感体验,他以平易近人的写作姿态在小说中表露对这片土地的热爱,但同时又充满着无限的悲悯与隐忧。“漫不经心”的写作态度引发读者的思考,生活化的叙事却给读者带来戏剧化的阅读感受,理性的笔调让幽默更加深入人心,幽默和戏谑的背后是作家对湘西所注入的深厚情感。伴随着现代化进程,中国乡村的传统价值观和道德观正不断地接受挑战,因此田耳对佴城世界的精心构建,对人物形象的层层塑造,描绘、展现、记录湘西的这一切显得尤为珍贵,这既是他对湘西这片热土所投注的热忱,也是他对时代所留下的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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