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剧秦雯:改编亦舒是个瓷器活

2021-03-15 09:58美亚
南都周刊 2021年1期
关键词:陈道明原著

美亚

最近开播的电视剧《流金岁月》,频频出现在热搜榜,而豆瓣评分也一直站稳7.1+,这既在情理之中,又出人意料。

翻拍的是亦舒師太的经典,又集齐倪妮和刘诗诗两大美女,还有田雨、陈道明等一众老戏骨加持,表现良好是合理的;

然而,师太的作品一向难拍(前不久翻车的《喜宝》便是前车之鉴),又有张曼玉、钟楚红1988年电影版的珠玉在前,还要将几十年前的故事“魔改”到当下,实在叫人捏一把汗。

和编剧秦雯相识,源于三年前《我的前半生》的采访(《秦雯:生活哪来那么多大团圆》)。彼时,这部同样翻拍于亦舒作品的剧褒贬不一,秦雯也落入了在舆论的水深火热之中。

亦舒,言情师太泰山北斗,华人拥趸星罗棋布。对亦舒作品的影视化,仿佛只有同一块地域文化滤镜下的港片才有资格、才对味。

《我的前半生》中,秦雯把故事搬到了上海,即便学者李欧梵把香港称之为上海的“她者”,两地有着千丝万缕的相似性,却依然无法平息众怒。更何况,秦雯还做了不少“狗血”的改编。

当时秦雯配合宣传接受了很多采访,却越描越黑,她半开玩笑说算过命,大师说她不适合抛头露面,还不如回去埋头写剧本。她把微博名改成了“不是秦雯”,有一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黑色幽默。

但我认为《我的前半生》的改编翻拍意义在于,它成了近年第一部爆火的“中年偶像剧”。剧内有对中年女性爱欲的不吝描写,剧外给了困局中的中年女演员一丝曙光。那篇专访,也许仅仅是一个中年女撰稿人对一个中年女编剧的支持,但时至今日,我依然如此定义。

没想到三年后,秦雯越挫越勇,又改编了《流金岁月》,还获得了不错的口碑。

为什么?

我不偏心任何CP

作为一个从业十几年的老编剧,秦雯曾扬言,对自己的编剧作品从来抱着“覆水”的心态,遵从术业有专攻的影视流程。除去拍摄伊始的剧本围读阶段,偶尔去友情探班,她从不僭越导演的地盘,也是对合作导演的信任。

然而某次联系时,她却说自己被叫去了《流金岁月》片场,和演员讨论剧本。

她当时原话是“陈校长叫,我当然要去啦”。陈校长就是陈道明。他俩第一次合作的电视剧《我们无处安放的青春》中,陈道明饰演周德明校长,这职业称呼就被延续下来。

陈道明在《流金岁月》里饰演的,是举足轻重的叶谨言。这是原著里没有的角色,也是剧中的空气人物——无论他是否在场,都睥睨全局,因为主人公们的职场就发生在叶谨言的公司里。叶谨言本人,还承担一个重要任务,和女主角之一朱锁锁组老少CP。

我在采访前发了一条微博,想征集一些问题。一眼望去都是“言锁CP”的怨怼与期盼,更有甚者扬言(悲剧结局)的话要给编剧寄刀片。

秦雯听到就笑了,然后撇清责任:“除了柯锁(杨柯和朱锁锁)我没想到你们会嗑,我在写所有CP的时候,都是站在人物的立场去极力争取的,没有偏心。任何CP取向都是某种情感观的投射,交给观众自己选择。”

然而,她在《流金岁月》里加的叶谨言,《我的前半生》里加的贺涵,都是如出一辙的霸道总裁大叔爱上我。秦雯对此大方承认,她有“大叔情结”,剧本夹带了私货。但她对“玛丽苏”的吐槽有自己的理解。

作为一个从业十几年的老编剧,秦雯曾扬言,对自己的编剧作品从来抱着“覆水”的心态,遵从术业有专攻的影视流程。

在她看来,人都有“仗剑行千里,不负信陵恩”的贵人知遇垂顾,否则如何往前走呢?至于靠什么获得垂青,那就是张爱玲所说的“有美的身体,以身体悦人;有美的思想,以思想悦人”。

而朱锁锁作为一个原著里“锁住男人”的尤物,靠美色得到另眼相待,天经地义。这并不代表朱琐锁不够努力、不够聪慧,只是每一个人的牌面迥异,打法自然不同。我们倡导独立,也不该回避客观存在的外貌优势。

而当初陈道明找秦雯到片场讨论的内容,围绕着朱锁锁和叶谨言之间情感的分寸。

到底言锁的设置是“发乎情止于礼”,但情感是激烈确凿的,还是要考虑到更大群体观众的接受程度,回避悖于公序良俗的忘年恋,选择趋向“代父”关系?秦雯和陈道明有所争论,剧本也是分两个版本,最后选择了后一种克制的版本。

所以现在的叶谨言,有着位高权重,池鱼笼鸟的顾虑,和朱锁锁的情感静水流深,三回九转。这并不完全是秦雯大马金刀性格的妥协,也是她在《我的前半生》里吃了一堑长的那一智。

人性的灰度

《我的前半生》里的爱恨,都来得急风骤雨,比如罗子君和贺涵的相爱,批评声随之凶猛。而在《流金岁月》里,秦雯对人物关系的梳理少了些快意恩仇,多了些盘根错节的落地。

朱锁锁和谢宏祖的结婚,有赌气、有感动,有了却夙愿的归于现实;蒋南孙与李一梵的暧昧,是惺惺相惜又克己复礼的欣赏。所有CP之间,都不仅仅是纯粹的爱情。

亲情也如此,原著里蒋家奶奶和妈妈只有寥寥几笔的旧式婆媳恩怨,秦雯在电视剧里孵化出了仇恨与体谅、冷漠与温柔,都是家人之间没有公理真相的岁月沉积。

这些关系的纷杂,来自于人物的灰度。原著里攀高结贵的章安仁,在电视剧里面对蒋南孙的失望,哭诉自己尘垢秕糠的出身;重男轻女的恶奶奶,加了大家闺范的宠辱不惊;逆来顺受的妈妈,有了韬光养晦的的智勇。人人都有苦衷,各个都藏善忠。

这种一体多面的改编,让《流金岁月》在前半段播出时口碑良好。反观同期许多电视剧,人物的扁平化充斥市面:小三罄竹难书,渣男软弱无能,婆婆罪大恶极,普通人作恶没有心理动因,没有性格铺垫,没有过渡反复,仅仅是衬托主角、推动剧情的工具人,经不起人性的审视和情节的推敲。

但到了《流金岁月》的后半段,质疑声又起。

姿势要好看,否则赢也等于输

首先是双女主的友谊,太过固若金汤,以致望去似海市蜃楼。如同《那不勒斯四部曲》里的艾琳娜与莉拉,女性友谊里,有比坚固来得更值得品评、齿颊留香的细膩幽微,彼此博弈缠绕着向上生长。

《流金岁月》虽是亦舒笔下对女性友谊着墨最清新的小说,依然保有一些真切的小嫌隙,比如朱锁锁是先天性的拜金,早早下海做了舞女,学生蒋南孙看到朱锁锁开着车来接她,内心生出差距的失落——“害怕的不是锁锁突然成为有车阶级,而是她对新身份驾轻就熟,一丝不见勉强”。

在剧版里,朱锁锁的“拜金”是为蒋南孙还债的结果呈现,两个人从未有过龃龉,可凌驾一切为对方赴汤蹈火。

面对“是否迎合女女CP”的提问,秦雯笑言自己这方面比较传统,对那些一窍不通。但她承认双女主的友谊是超现实的理想化。她对此的解释是,人都需要一个出口,既然在爱情与工作上,都要砥砺前行,那不如铲一条友谊的黄砖路,供人通往梦境。

质疑声还落在朱锁锁的“恋爱脑”上:前期肝脑涂地卖房子,后期莫名其妙四处留情。秦雯说,这恰恰是她对“流金岁月”的理解。蒋南孙从不谙世事的大小姐,到为五斗米折腰,朱锁锁从寄人篱下的胡同妹,到名利场情场辗转流连。

《流金岁月》剧照。

物质主义与浪漫主义的气流,通过一场场云谲波诡的命运突变,在两者身上完成了对换,这就是岁月具象的流淌。但不变的是,两人身上的不卑不亢。

秦雯说亦舒女主有一句统一的潜台词,就是那句:姿势要好看,否则赢了也等于输了。所以她总是有在写《我的前半生》前传的错觉。在采访中途,她静默几秒后突然说:“你说蒋南孙长大了会不会是唐晶?”

秦雯两次改编亦舒的小说,从热议度来说都是成功的。她认为自己的改编和亦舒原著的最大区别是,自己改得更接地气。提到“玛丽苏”时,她略带委屈地说:“明明改编过后的女性角色更自力更生!”

原著里,罗子君和朱锁锁都觅得良婿远渡重洋,仿佛第二春开启了自己的第二人生,才算得上一个happyending。但秦雯的改编里,不会让结局嵌入远方与别处,即便是悲剧,也不能回避此时此地生活的继续。

改编亦舒的作品,让秦雯名声大噪,《喜宝》的电视剧版曾找过秦雯,秦雯婉拒了。她还提及自己喜欢的另一部亦舒的老少恋小说《圆舞》。她说这两个故事都很难改编,因为主线是旧式价值观,一旦修改就失去了故事本体。“旧时的动情原封不动搬到现代,就成了糟粕。强行改编,就沦为了别扭的自圆其说,既对不起故事,也对不起观众。”

如今的秦雯,身处王家卫《繁花》剧组。听闻网友对《流金岁月》后半段的诟病,她毫不在意,反倒兴致勃勃地跟我说,24集的《繁花》,她改了多少遍已经数不清了,她猜测王家卫拍电影不是没有剧本,而是写了太多剧本。她几乎每天都候在现场,观察王家卫一丝不苟的工作,她说自己很珍惜这次合作。

我突然回想起2019年末,和秦雯在西双版纳度假的情景。当时,封面印着“泽东影业”的《繁花》素材资料放在她桌上,我顺手抓一把瓜子放在上面嗑,秦雯气得哇哇大叫。

我问她:“什么时候开拍?”她坐下悠悠地说:“不知道,希望开机的时候我这个俗气的编剧还没有被换掉。”

即便输了,也要努力,姿态更要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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