脾阴虚内涵及方证刍议❋

2021-03-29 01:53杨九天刘喜明
中国中医基础医学杂志 2021年12期
关键词:张仲景医家白芍

杨九天, 刘喜明

(中国中医科学院广安门医院, 北京 100053)

迄今为止,中医基础理论研究对于脾阴虚的论述尚缺乏完整的理论体系[1],但脾阴虚证型在临床中客观存在。《素问·宝命全形论篇》亦言:“人生有形,不离阴阳。”从中医阴阳理论角度来看,五脏疾病均可划分阴阳,因此深入研究脾阴虚理论,以尽可能发挥其临床应用价值,具有重要意义。本文立足于发掘历代医家对脾阴虚的散在论述,进而明晰其内涵及方证特点,以期为临床治疗此类疾病提供参考。

1 对脾阴虚的认识

脾阴虚理论萌芽于两汉时期,发展于宋金元时期,成熟于明清民国时期。根据历代医家对脾阴虚的描述及探讨,在此对脾阴的生理功能和病理状态进行详细阐释。

1.1 脾阴本质为营

《灵枢·本神》言:“脾藏营。”关于营的解释,《灵枢·邪客》言:“营气者,泌其津液,注之于脉,化以为血,以荣四末,内注五脏六腑。”“泌”,《说文解字》释义:“侠流也。[2]”根据钱玄同记录章太炎讲授的记录:“侠流者,夹流也。夹之使沮剩而流清也。”由此可见,脾中所藏之“营”可划分为营气和营阴两个部分,营阴即自胃而来之水谷精微。其中营气通过夹带“胃中而来之水谷精微”注入脉中化而为血,一部分外达四末以濡养四肢,另一部分内注五脏六腑以濡养在内之脏腑。营气主转输,营阴化血主濡养,故脾中之“营”兼具转输和濡养的作用,后世医家即将此归纳为脾阴。如《丹溪心法》中记载:“脾土之阴受伤,转输之官失职,胃虽受谷不能运化,故阳自升阴自降,而成天地不交之否”[3],说明脾阴在运化和输布水谷精微过程中的重要性;张锡纯在《医学衷中参西录》中指出:“治阴症者,当以滋脾阴为主。脾阴足,自然灌溉诸脏腑也”[4],说明脾阴在濡养灌溉五脏六腑过程中的重要性。

1.2 脾阴虚本质为气阴两虚

前文已述,脾阴包含营气和营阴两部分,故脾阴虚临床多表现为气阴两虚。明·缪希雍首先对脾阴虚的临床表现进行了详细阐发,并在《神农本草经疏》中言:“若脾虚,渐成腹胀,夜剧昼静,病属于阴,当补脾阴。[5]9”同时期的张景岳提出劳倦发热当从脾阴论治的观点,其后蒲辅周指出了脾阴虚的具体症状:“手足烦热,口干不欲饮,烦满,不思食”[6]。气虚则不运不升,故临床多见腹胀纳呆及乏力劳倦等症状;阴虚则不濡不敛,故临床多见唇干舌燥及手足烦热等症状。值得注意的是,脾阴虚患者大便多溏结不调,营气虚失于转输运化则大便溏薄,营阴虚失于濡润滋养则大便燥结。

2 脾阴虚具体证型细辨

脾阴虚临床根据虚实的不同可分为虚损伤脾阴、胃热伤脾阴以及湿热伤脾阴3种证型。其中虚损伤脾阴为纯虚证,胃热伤脾阴和湿热伤脾阴为虚实夹杂证,以下分别对3种证型进行详细阐释。

2.1 虚损伤脾阴证

虚劳伤脾阴证最早见于张仲景《金匮要略》虚劳病篇:“虚劳里急,悸,衄,腹中痛,梦失精,四肢酸疼,手足烦热,咽干口燥,小建中汤主之。[7]”细观其所言之症即为脾阴虚证。腹为太阴之地,脾阴伤失于濡养则里急腹痛;脾主四末,脾阴伤则见手足烦热;脾阴伤则其余四脏失于灌溉濡养,故心血亏虚则见心悸;肺阴亏虚则见鼻衄,肾阴亏虚、热扰精室则见梦失精,肝阴亏虚、筋失濡养则见四肢酸疼;脾络上系舌本,肾络上挟咽喉故见咽干口燥。张仲景之后,明·张景岳明确提出脾阴伤的虚损疾病,并在《景岳全书·传忠录》言:“凡劳倦伤脾而发热者,以脾阴不足,故易于伤,伤则热生于肌肉之分,亦阴虚也”[8],指出劳倦伤脾之发热为脾阴不足所导致。其后胡慎柔对此进行了更为细致的阐发,并在《慎柔五书》中对虚损病分为三关,第一关为大病之后,十数日间阳气虚弱内陷发热,此时以内热郁闭为主,脾胃元气虚损为次,主李东垣升阳散火汤以发郁热;第二关为虚损日久,脾胃元气虚损日显,内热郁闭为次,呈现正衰之势,主保元汤、四君子汤之类以扶元气;第三关为元气亏损日久,气损及阴,致脾阴亏虚,临床见六脉俱数、声哑、口中生疮、昼夜发热无间等阴伤表现,主四君子加黄芪、山药、莲子肉、白芍、五味子、麦门冬以健脾气、滋脾阴[9]34-35,由此可见,虚损伤脾阴证早期以脾气虚为主,日久而气伤及阴,导致气阴两虚。

2.2 胃热伤脾阴证

胃热伤及脾阴证的思想最早见于张仲景的《伤寒论》,其所言之“脾约”证即为胃热伤脾阴证。细观其条文:“趺阳脉浮而涩,浮则胃气强,涩则小便数,浮涩相抟,大便则硬,其脾为约,麻子仁丸主之。[10]”此为太阳阳明证,伤寒外袭太阳后不解,内入阳明,邪热聚于阳明胃土则脾脏营气受约束而不能为胃行其津液,水谷精微无法由胃输送至脾,故而出现脾阴虚的表现。热迫太阳之腑故见小便频数;邪气充塞阳明阻滞胃脉气机,同时邪热耗伤津液,脉道津液亏虚故见趺阳胃脉浮涩,肠道津液亏虚故见大便燥结坚硬。麻子仁丸以枳实、厚朴及大黄之小承气汤意以泄胃热,麻子仁、杏仁、白芍以养脾阴而润燥,同时以蜜和丸,亦取蜜能润燥之意。此时以胃腑邪热及脾阴亏损并见,为虚实夹杂之证。

2.3 湿热伤脾阴证

脾为阴脏,喜燥而恶湿。长期饮食失节或脾气亏虚日久,则会导致脾脏运化失常而生湿,湿停中焦,阻滞气机则脾中营气益虚,湿邪日久不化则郁而生热,进而伤及脾中营阴。吴鞠通在《温病条辨》中言:“湿之入中焦,有寒湿,有热湿,有自表传来,有水谷内蕴,有内外相合。其中伤也,有伤脾阳,有伤脾阴,有伤胃阳,有伤胃阴”,此即湿热伤及中焦之论。其后关于伤及脾阴的临床表现,又言“伤及脾阴,则舌先灰滑,后反黄燥,大便坚结”[11]。湿为阴邪,始入中焦而未化热则舌灰滑,至其化热伤阴则舌转为黄燥,大便干结,此即为湿热伤及脾阴之传变,又为本虚标实之证。

3 治疗脾阴虚的方药特色

补益脾阴的方药多不失甘淡平和之性。张仲景益脾阴多用白芍,如小建中汤、麻子仁丸等一系列方剂,后世医家取张仲景之所长,发挥出一系列滋补脾阴的方药,以下对脾阴虚的方药特色进行针对性论述。

3.1 白芍为益脾阴之要药

《本经》言白芍“主邪气腹痛,除血痹,破坚积,治寒热疝瘕,止痛,利小便,益气。[12]”其中关于“益气”一说,张隐庵在《本草崇原》中言:“益气者,益血中之气也”[13],此“血中之气”即指脾中营气。成无己在《注解伤寒论》中亦明确有言:“芍药之酸收,敛津液而益荣。[14]”白芍敛营阴而益营气,实为补脾阴之要药。关于临证应用白芍补脾阴的方剂,首推张仲景小建中汤。小建中汤乃桂枝汤之变方,柯琴在《伤寒论附翼》中赞桂枝汤:“为仲景群方之魁,乃滋阴和阳,调和营卫,解肌发汗之总方也”,其中调和营卫所指即为桂枝和白芍。他在后文有言:“惟芍药微苦微寒,能益阴敛血,内和营气。[15]”桂枝汤中桂枝与白芍等量,营卫之气同调,加生姜作用于肌表以御外,小建中汤加倍白芍用量,再加入饴糖大补脾阴,作用于中焦以安内。

3.2 甘淡平和为益脾阴之法门

3.2.1 药用甘淡平和 甘淡平和益脾阴之法,最早可追溯至《黄帝内经》。如《素问·刺法论篇》言:“令脾实……宜甘宜淡”。由于脾阴虚的病机为气阴两虚,故用药须甘淡平和,甘则能补,淡则能利,补而不腻,过于辛燥则会重伤营阴,过于滋腻则会重伤营气。关于具体选方用药,宋代《局方》参苓白术散可谓益脾阴之代表名方。后世如缪希雍创立之资生丸,胡慎柔所创之养真汤,用药多受此方启发。观其用药,多以山药、莲子肉、白扁豆等药物甘平补益脾阴,薏苡仁、茯苓等药物甘淡益脾渗湿。重用山药滋补脾阴最早可追溯至张仲景《金匮要略血痹虚劳病脉证》篇的名方薯蓣丸方。《本草求真》直言其:“气虽温而却平,为补脾肺之阴”,其后张锡纯等也喜重用山药补益脾阴;莲子肉甘涩平,黄宫绣谓其:“气禀清芳,味得中和,甘温而涩,究皆脾家药耳”;《本草求真》言扁豆“得味之甘,故能于脾而有益也”[16];薏苡仁甘淡微寒,《本草述》言其:“除湿而不如二术助燥,清热而不如芩、连辈损阴,益气而不如参、术辈犹滋湿热,诚为益中气要药”[17];茯苓甘淡性平,《本草经疏》谓其:“甘能补中,淡而利窍,补中则心脾实”[5]198。由此可见,虚损伤脾阴单用山药、莲子肉、白扁豆等甘补之药即可,对于湿热伤脾阴证,需加用薏苡仁、茯苓等甘淡之药以渗湿泄热。

3.2.2 煎煮甘淡平和 对于滋脾阴药物之煎服法,胡慎柔在其《慎柔五书·虚损秘诀》中所论甚详。认为煎煮益脾阴之药物时应“煎去头煎不用,止服第二煎、第三煎”。究其原因其后文有言:“盖煮去头煎,则燥气尽,遂成甘淡之味。淡养胃气,微甘养脾阴”[9]35。药有四气五味,头煎、快煎多存其气,末煎、久煎多留其味,取其甘淡之味而去其香燥之气,胡慎柔称之为“养脾阴之秘法”。

4 结语

脾阴虚在临床客观存在,但关于脾阴亏损目前并无系统理论提出,均散见于历朝历代医家之论述中。本文旨在从历代医家之论中发掘关于脾阴虚之记载,总结脾阴虚临床常见证型及方药特色,以冀为临床医家在治疗此类疾病提供参考。未来随着医家对脾阴虚研究的不断深入,关于本证的阐释会更加明确清晰,并构建成完整的脾阴学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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