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访书”与“海归”

2021-05-30 10:48沈津
藏书报 2021年41期
关键词:所藏燕京天一阁

沈津

千年以来,存世的中国古代典籍都是先贤含辛茹苦的著述,它呈现了中华民族的智慧和担当。封建社会中的明清两代许多藏书家建立了数千个藏书楼,他们为保存这些中华传统文化起到了重要作用。而天一阁就是现存明清两代藏书楼的代表,也是现存最古老的私家藏书楼。

与天一阁的缘分

43年前,即1978年4月,顾师廷龙先生偕我参观访问了天一阁,顾先生是当代中国图书馆事业家,也是上海图书馆馆长,他早年即慕天一阁之名,但一直无缘访问。当时的我三十出头,记得当年的天一阁是在一条小巷子里,离我们住的月湖旁的华侨宾馆约十分钟的距离,顾先生和我步行而去。当我们找到那个门牌号码时,竟是一个不起眼的小木门,当我小心地按动小木门旁的电铃,并进入门内,接待我们的是热情之极的天一阁负责人邱嗣斌,还有骆兆平、袁元龙等同仁。我们听了介绍、又登楼看了书库,在踏上并不宽敞的楼梯时,我突然间产生了一种敬畏的心情:四百年前的范钦和他的族人也是这么上楼看书的,而我们是踏着前人的脚印一步步地往前走的。顾先生和我看了一些阁内的重要典藏,如清初常熟毛氏汲古阁影宋抄本《集韵》等,收获是很大的,我们似乎感觉到了名闻遐尔的南国书城内里乾坤之一角,感受到了一座有四百年历史的私家藏书楼,能够保存到今天,确实不容易,这有党和政府的领导、关怀,或许也有神灵的呵护吧。

“访书”的几种解释

“访书”,有好几种解释,但我理解,实为中国的古籍在特殊的环境中流落在海外,有学者千方百计地去探求。第一种情况是:近百年来,中国的一些藏书家、学者如杨守敬、董康、张元济、傅增湘、王古鲁、傅芸子、孙楷第等人对日本所藏中国古籍非常关注,先后在日本访书,并都有不少重要发现,又及时撰文向国内学界进行披露。如张元济三次出访日本,最后一次待了三个月;傅增湘是1929年去的,去了不到一个月;顾廷龙是1949年后第一位去日访书的图书馆界人士,他1963年作为中国书法家访日代表团的成员,在日一个月,看了部分博物馆、公私收藏的中国珍贵古籍。这在他的《访日游记》中是有记载的。

第二种情况是:由政府部门编纂大型丛书,如《广州大典》,须从国外访书。2011年夏天,广州市委宣传部要我在《广州大典》编委会上专门介绍美国所藏中国古籍中的广州人的著作,因为他们想从海外获取此方面的文献,他们采用的方法是复制、胶卷等。

第三种情况即为以单位出面,谋求数十年前流散之书,如天一阁。

天一阁在历史上有过数次的厄运,最大的一次应属大盗薛继渭和外人勾结,潜入库中,数十日中,竟盗取一千余部善本,此可谓阁书最大的一次损失。所窃之书后来散见于北平(现北京)、上海、宁波等地的书肆,并为各地藏家所得。

上海图书馆所藏的一百十余部阁书,津于上世纪60年代“文革”前编《上海图书馆古籍善本书目》时曾全部经眼一过。记得上世纪80年代初,骆兆平先生曾来上图谈天一阁藏书是否可以归还天一阁之事,那次是我在古籍组办公室里接待他的。记得我告诉骆,此事有难度,我会向领导汇报,然而此事后来就不了了之了。我的朋友美籍瑞典人艾思仁先生也曾于上世纪90年代呼吁,海外各图书馆将所藏《永乐大典》残本回归中国,但后来几乎没有听到丝毫的反映。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天一阁将散落在外的图书寻访回归,这是一项应该做的工作,也是一项艰巨的工程,或许也是持久战。我以为一个大型的有特色的图书馆或著名的藏书楼如天一阁,他们所收集的图书都是经过几代人的努力,才形成今天如此之规模,我相信,对天一阁来说,或许也要经过几代人的不懈努力才能办好此事。

让流落海外的图书“回归”

据天一阁的调查,《各馆收藏天一阁流散书简表》中,在美国有美国国会图书馆、哈佛大学哈佛燕京图书馆、普林斯顿大学葛思德东方图书馆、加州大学伯克莱分校图书馆皆有阁书,约八部。如“哈佛燕京”所藏《南城召对》,即为乾隆三十八年(1773)编《四库全书》时,范懋柱进呈后之退还本。那么,美国所藏的中国古籍究竟有多少呢?仅以上面的四馆相加,即达五万部,其中中文古籍善本当在六干部之谱。以“哈佛燕京”为例,善本即有三千一百部。

我在“哈佛燕京”工作了十八年,深知其中文古籍之来源,自1928至1949年,几乎每一部古籍图书(除数百部得自日本东京,又数百部得自台北及教授捐赠等外),都来自中国北平的数十家书肆,且全部存有发票,粘贴于大本之上。我相信其他上述国会馆、普大学葛思德馆、加大伯克莱分馆的藏书来源也和“燕京”仿佛。

近二十年来,国内时有听说所谓的“海归”之说,“海归”,当然是指国内的青年才俊在海外的大学学有所成后,归回祖国,报效国家。但我有另一种理解,即流落在海外的图书,虽说都已完成某校某馆的财产登记,产权不便更动,但是我们可以通过某种方式使之“回归”。我在“哈佛燕京”就有针对性的做了几件事情:

一是撰写善本书志,详细揭示每一种中文古籍善本之内涵,让所有研究东亚汉学的学者、教授即使足不出户也能知晓该馆藏本之大略。二是编纂《美国哈佛大学哈佛燕京图书馆藏中文善本汇刊》,选取中国大陆、中国台北、中国香港、日本及美國(除哈佛外)所未收藏的,即有学术价值的难得之本影印出版,化身干百。这是一种迂回的“回归”。不然,国内的学者又怎么能知晓该馆的藏书内涵呢?顾廷龙先生曾说:今日之管理善本,重在重印,使其化身干百代代相传、不至湮没。

我知道天一阁是将“访书”作为大事来做的,如想将收藏在美国的阁书“回归”的话,不妨能先进入这些图书馆的网站,“哈佛燕京”早在几个月前已将馆藏9621种(含珍稀汉籍)并1528种韩刻本,全部电子扫描后放入“燕京”的网站中,一般的学者都可以进入下载,如系阁书,即可根据其指示方法下载。

这些年来,天一阁作为宁波市的重要景点,不仅仅是一张城市的名片,而且是一所重要的文物保护单位。阁内的工作人员为访书做了大量的工作,成绩斐然,我希望他们能够在原有的基础上,更上层楼。

(此文据作者在“天一阁与流散书籍访归中外学术研讨会”上的视频发言整理。小标题系编者所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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