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论设计、设计研究、设计教育和设计未来的可能性

2021-06-15 03:30李超德
设计 2021年10期
关键词:设计教育

李超德

我一直认为,尽管已经21世纪了,但19世纪洪堡的教育思想仍然不过时,洪堡是新人文主义教育思想的代表人物,他的教育改革思想渗透着新人文主义色彩,关注人的全面成长。他的教育是要唤醒人自身的全部力量,更注重对人进行精神方面的教育,使人自身得到强化和协调,进而人格获得升华。在当今国内设计教育界大谈“新文科”、“新工科”的情形下,技术固然重要,但设计的精神家园还回得去吗?我有许多困惑与思考也顺势有感而发写了几条提纲,即兴和诸位设计界同仁交流一下,谈几点看法:

1.大数据、智能化时代,不可否认设计的内涵和外沿已经扩展,设计学面对学科的交叉和融合,我们所做的设计和设计研究充满挑战,但设计学研究究竟还有没有边界?

2013年3月22日,奥巴马政府宣布投资2亿美元拉动 大数据相关产业发展,将大数据战略上升为国家意志。奥巴马政府将数据定义为未来的新石油,并表示一个国家拥有数据的规模、活性及解释运用的能力将 成为综合国力的重要组成部分。哈佛大学社会学教授 加里·金说:这是一场革命,庞大的数据资源使得各个领域开始了量化进程,无论学术界、商界还是政府,所有领域都将开始这种进程。纽约时报2012年2月一篇专栏文章中称,大数据时代已经降临,在商业、经济及其他领域中,决策将日益基于数据和分析而作出,而并非基于经验和直觉。今天,我们参观了宋武教授领导的华侨大学工业设计研究院,实体感受技术的力量,特别是运用肌肉和脑神经扫描技术采撷数据,为下一步的产品设计提供可靠技术数据支撑,让产品设计不停留在嘴上说说,让我们的工业设计参数更精确,提供的设计参数更有利。大数据、智能化为我们带来无限的想象空间,也为我们带来了巨大的便捷,好处可以说出千万条。但是,我们有没有想过,实际上我们的日常生活已经被大数据、智能化裹挟了,其实关于设计学的认识也泛化了。有的时候你还围绕着衣、食、住、行谈设计本身,你都觉得不好意思。不谈谈智能化、交互设计,似乎都不上台面。我就不明白了,从古代到现代,我们的日用品设计不讲技术?不强调交互?特别是造导弹、计算机纯技术的设计干嘛要扯进设计学来?广义上讲人类的任何造物活动都是设计,难道导弹、潜水艇也要放到设计学来研究?设计和设计学研究要解决的核心问题究竟是什么?设计学研究的边界在哪里?一讲学科交叉什么都模糊了,我们现在许多从事真正传统设计学研究的人,为了赶时髦往往种了别人的田,却荒了自己的地,用业余的知识去对垒专业的研究,讲的话题实则上既虚空又乏味。

我仍然认为,设计学可以分为广义的设计学和狭义的設计学,设计也从来没有和技术分开过,我不太主张21 世纪将是科学与艺术结合的时代,我们什么时候科学与艺术分开过?青铜器的冶炼,没有对冶炼科学与技术的把握,华美的纹饰怎么显现出来?我们的研究还是要找自己擅长的研究方向去做,科学的事情找科学家,技术的事情找工程师,我们包办不了。一方面,我们必须肯定,全社会享受了大数据的优质资源,使得我们的生活更有质量,做设计时更精确;另一方面,我们又确实生活在一个不确定和不真实的世界中,人与互联网、人与机器的关系变得复杂起来。譬如,你在今日头条中看了狗啊猫啊的新闻,那它天天就给你推送猫和狗的新闻;如果你看了一条凶杀案的新闻,麻烦就大了,你会觉得自己处在一个天天发生凶案的不安全的世界。库兹韦尔(RayKurzweil)在《奇点临近》中预测超级人工智能在2065年前后,甚至更早就会获得人格。计算机会打败人类吗?一旦人工智能拥有了智慧,这种由人创造出来的神,我们和神还能继续和谐相处吗? 更有朱清时院士大谈“暗物质”,一般老百姓摸不着头脑。还有研究者宣称未来对数据的占有和控制甚至将成为陆权、海权、空权之外的另一种国家核心资产,由此,人们的思维受到了极度挑战,需要自己有清晰的分辨力。

何晓佑教授说了知识分为两类:即是描述的知识和认知的知识。其实,设计既是描述的知识,又是认知的知识,我们的设计和设计学研究仍然要找准目标,围绕核心内容展开。设计是什么?设计就是在掌握已有科学技术发明创造的基础上,在材料科学的作用下对其进行新的组合,产生新的功能,并赋予其优美的形式,使得产品既满足消费者的使用功能,又能满足消费者的审美功能。我总觉得不能让隔壁的王木匠来管张屠夫家的事情,让鱼目混珠的“东郭先生”搅黄了设计学研究的真正核心内容。

2.我要说设计的技术是无国界的,但设计师是有民族和国别的。

设计作为产品,一定附着于产品以设计师的设计立场、态度、价值,以及民族和审美的趣味,技术和服务是设计学金字塔底部的基础,塔尖上的仍然是观念和思想。同时,设计观念、思想和设计外在表达的话语权,乃至设计产品的格调和国家美学品格,又潜移默化地影响人的生活方式和价值观。工业革命以后两百多年来,西方主流文化占领了世界主流文化的前沿,包括科技革命、技术理性,在当下已经成为新的人文,今天的人不懂科学技术、不会操作电脑寸步难行,但技术仅仅是手段,不是目的。在历史发展和进步流变的过程中,长期以来形成的民族性格实际上已经成为塑造体现国家意志的国家美学品格的内因,这种内因有时候却是长久的,甚至是很难改变的。譬如:德国人以其日耳曼民族的性格铸就了工业产品“冷峻”的美学风格,讲工匠精神必讲德国工人和瑞士的钟表匠;法意两国设计师似乎血液里都流淌着“巴洛克”和“洛可可”的基因,他们的设计产品多曲线,显示的风格就是“柔媚”的;美国近一百年来完成了工业化的进程,两次世界大战美国获得了极大利益,二战后又不断寻求霸权,作为新生国家各方面都蒸蒸日上,彰显的是“霸气”;日本早在一百多年前进行“明治维新”,学“光荣革命”君主立宪,全盘西化,甚至法律都照搬,但它又糅合了东方的思想,产生了介乎于德国的“冷峻”和法意的“柔媚”之间特有的“和式”风格,“有车必有路,有路必有丰田车”的广告词几乎遍及世界各地;而韩国的设计,非常好,商业气息浓,但总觉得“设计过度”,怎么看总感觉哪里多了一点什么;再有就是印度的设计,印度是复杂的,全社会两极分化,等级制很严,城市里奢华的和贫穷的泾渭分明,他们的设计似乎有些“精神分裂”状态,颇有视觉张力;还有波兰、南非的设计业颇有风格。所以,设计的审美风格也很难用一根尺来衡量。

3.我们今天的设计教育面对纷繁复杂的现实世界已经大为不同。

几乎所有的人都热衷于谈论互联网时代对于未来的美好期许,对于互联网的崇拜似乎弥漫着宗教般的气氛,而本人对此却充满着忧虑,这个忧虑主要来自当今的设计教育和我们的设计未来。但是,发展中国家的崛起,民族文化多样性一方面是正在消亡,另一方面不同文化趣味的表达又呈现出活跃的态势。最近,国内设计教育界又如火如荼的讨论所谓“新工科”、“新文科”,我就收到好几个论坛邀请。教育部宏观管理没有错,但总想用一个模式来评价和考核所有的大学,总有些令人匪夷所思。关于这个话题,我讲出来似乎又要得罪人,总不能天下的大学都让教育部长、副部长、司长几个人来当校长吧?中国的设计教育需要准入的门槛,实际上各个教指委要承担这个责任,但不能是一根尺和一个模式。技能型的设计教育除外,我是最反对艺术类和设计教育搞什么“统编教材”和“规划教材”的。现在的一流专业和一流课程评审,以中央赛道和地方赛道两个通道评,每个高校划定了名额,综合大学和专业院校之间的不平衡已经显现,有的专业院校由于规模并不大,给予申报的名额差不多,三年下来,学院内部每个专业岂不都是将一流专业和一流课程全包了?学术界和教育界对此颇有微词。这是评价标准和评审程序出了大问题,本来就是三流学校哪来的一流专业和一流课程?各个高校以校为单位分配了名额,譬如清华大学美术学院这类学校,要讲设计专业可以讲各个一流,但受到名额限制,可能一个三流学校的专业最后被评上了一流专业,但综合性大学好的同类专业未必是一流专业,我们江苏省苏南苏北已经出现这种情况。

创意产业发达和时尚生活丰富的国家大都是设计国家,在国外大学教育是分层次的,你准备办成什么样的教育。我有一位学术界的朋友说:一流学校关注人类命运,二流学校关注家国情怀,三流学校关注自身功利,我认为此话有一定的道理。我始终认为设计教育是分层次的,不同的学校培养不同的人。何洁老师和我交流时说过学校可分为培养“设计人手、设计人才、设计人物”之别,相对应的就是培养“匠人、艺人、哲人”。实际上国际上的设计院校也是分层次的。譬如:坐落在美国底特律城市边上富人区布鲁菲尔德山庄的“克兰·布鲁克学院”,也就是我们知道的“匡溪学院”,这个学院每年招收非常少的学生,而且主要还是研究生,每年也就百十来人。值得一提的是,研究生院一年一度的毕业展开幕典礼其华丽程度更堪比红毯,一时间名车华服云集,与如今荒凉的底特律市区形成鲜明对比。CA A在2016年《美国新闻与世界报道》的艺术学院排名中排名第6。清華大学建筑系的吴良镛先生就是这所学校研究生毕业的。这所学校从创办者之一建筑师沙里宁到里伯斯金,这里大师辈出,毕业生中“普利茨克奖”获得者有好几位,还有其他设计门类的设计大师等等,真是人才辈出。

国际间的设计高校诸如“罗德岛”、“帕森斯”、“太平洋”,还有“安特卫普皇家美术学院”等,他们能一样吗?六七十年前乌尔姆设计学院超越包豪斯形成了面向未来宣扬科技理性的 “乌尔姆哲学”,它的作用犹如包豪斯在战前的作用一样,不仅仅是现代德国重要的设计中心,同时对世界的设计潮流也起到推动作用。

再说时尚设计教育,中央圣马丁、FIT、马兰欧尼,还有法国的时尚设计教育能一样吗?FIT强调的是技术,而中央圣马丁的前任院长,就是那位酒量很大的老太太,她似乎说过:中央圣马丁不教什么,我们只教会大家一种生活方式。当然,这位院长的言论,我也是从有关媒体上看到的,她有没有讲过这样的话就不得而知了。我们现在的评估硬是要搞一个统一的教学模式,这能行吗?欧洲有些著名的美术学院和设计学院小得很,几百年的建筑,连地下室都还在当教室,甚至下楼梯两人相遇都要侧身而过,哪来什么操场。这要在我们这里搞本科评估,仅仅教学面积不够就通不过。

4.在东西方设计教育上,我认为从来也没有一个统一的模式。

面对科学技术日新月异的时代,世界性的设计制造业革命势必成为未来设计与制造业的众多突破技术之一。仅仅3D打印已经带来世界性的设计、设计研究和制造业的革命,珠宝、鞋类、工业设计 、建筑设计,工程和施工 、汽车 、航 空航天 、牙科医疗产业 、教育 、地理信息系统 、土木工程和许多其他关乎创意和设计的领域,如何做设计研究?作为真正关心设计未来的学者和设计教育工作者我们应该思考些什么? 中国设计教育曾经出现过泛艺术化和泛技术化两种极端化的倾向。我看到过一个统计数据,全国高校拥有120万的艺术学生(其中70%是设计学生),占全国在校大学生的11.6%。国际上有这样的设计教育吗?普通设计教育本科是两头不落实。我还是想再说一遍:中国的设计和设计教育是工艺美术下的设计蛋,以前是狭隘,现在是大到无边,所以对于设计什么的认识还有一个过程。关于设计教育,一方面是高端的设计人才缺乏,学校培养不出来。另外一方面,最底层的设计操作与实务人员有不愿意培养。中间层次很庞大,培养了大批无用的人,高不成低不就。西方设计教育的经验只可启发,不可照搬,一些喝了洋墨水的设计专家,其实大谈西方设计的良药,实则救不了中国设计教育,因为无法类比。如果说学习,我认为日本的设计和设计教育却可以找到我们值得借鉴的地方。他山之石。可以攻玉。任何设计产品其实都附着着设计师的设计态度、设计立场和设计价值观,地域的、民族的、国家的设计,根植于经济基础彰显出文化的影响力。我曾经长时间研究日本的近代史和日本的设计,也和日本的设计师有一定的交往。譬如:原研哉作为21 世纪引领日本设计的大师级人物,他多年前出版的《设计中的设计》一书,被翻译成中文出版,国内设计学生几乎人手一册。大约八、九年前,他又出版了一部名为《欲望的教育》。原研哉认为《设计中的设计》是理论篇,《欲望的教育》是实践篇。《欲望的教育》一书在台湾已经被翻译出版,在诚品书店能够买到。尽管原研哉说这本书是实践篇,但书中许多观点是理论性的。他在书中说,日本自二次大战以来,制造了许多的电冰箱、电视、汽车等,现在的日本比拼的已经不是制造更多的产品,而是日本价值的输出,是制造事件。这和我们现在讲的从中国制造、中国创造到中国智造,几乎讲的是一个意思,所以说日本设计和设计教育值得我们借鉴。

从我对日本设计的研究得出的结论,我认为他们倡导的设计哲学,在东西方设计文化之间架起了桥梁。原研哉针对设计回答了什么是“无”的丰富,讲了白色对于他者的意义,这些观点其实都是具有哲学意义的。而他不断强调的“设计师的职责不仅是创造商品,更要创造和制造事件”的观点,讲的就是设计的文化影响力。原研哉在上海世博会后来苏州,和我个人的交流中曾经说:我认为所谓世界性的设计是没有的,我的设计是日本的,地域性文化也可以转化为世界性文化;隈研吾在建筑设计中,他的反物质理论影响甚广,他反对“混凝土”,他的建筑设计在东方文化和禅意表达上棋高一着;深泽直人提出的“设计无意识”理论在工业设计中影响巨大,特别是他所倡导的“新民艺”,让日本人的工艺情结成为播撒在商品社会设计土壤里的养料阐释得既透彻又易懂。而三本耀司、三宅一生、浅叶克己、安藤忠雄等一系列各门类的设计师在日本文化和西方文化之间搭建起一座桥梁。尤其需要提到的是黑川雅之撰文的日本的“八个美意识”,深入而浅出。他讲到了所谓的“微”,那是“管中窥豹,略见一斑”;“并”,独立而统一;“气”,是有形、无力;“间”,讲的是“秘而不宣”;“素”,指的是“返璞归真”;“假”,是“顺势而为”;“破”,则强调“不破不立”。总的来讲,日本设计显现出的那种寂静、舒缓、雅致和禅意,是令人向往的。如果能够结合上世纪初日本唯美主义散文家谷崎润一郎的《阴翳礼赞》的阅读,那对东方设计美学的认识会更加深入和有趣,因为原研哉也是极力推崇这本书,而且被许多日本设计师称之为设计美学的宝典。这就是东方文明集聚的设计智慧,由此带出的另一个话题,就是如何凝练成某种国家美学品格。反过来我也做了思考,中国的设计应该确立什么样的国家美学品格?中国哲学博大精深,佛道思想深入人心,我们是否可以将“中和”理解为变杂多为统一?是否可以将“意象”“无为”理解为心和物的沟通?是否可以将“虚静”“感性”直觉上升为意念?现代科技发展与中国设计哲学之间能否找到某种思考和联想的媒介?

大数据、人工智能是由人创造的,设计审美也有地域民族的差异,但科学技术作为新时代的文化信仰,一种新的文化价值观,已经为全世界人们所接受。设计发展到今天,我们已经将设计作为新经济和新文化产生的引擎来认识。设计学研究中的科学信仰、技术理性、流行时尚作为一项现时性的研究,虽不能说它也会产生诸如陈寅恪这样享誉中外的学术大师,但科学与技术、流行时尚与设计审美也是事关一个社会是否有创造性的标杆之一,而且还是一门值得尊敬的研究科学。设计的载体是物质存在,设计师的观念注入到产品,一切的设计问题事实上又是文化问题,当然从形而上的角度看又哲學问题。设计流行与时尚风格是易变的,面对纷繁复杂的设计流行现象,我们有时无法在短时间内构建起严谨的学术研究框架。但是,用学术的视野去认识设计背后的深层意义,并分析其关乎时代、文化、民族、人的心理的理论意义却是能够做到的。

20世纪到21 世纪,哲学最大变化是从热衷于研究文本到文本的所谓本体研究,发展到尧斯的“接受美学”,又到了美国实用主义美学的继承者舒斯特曼的“身体美学”,都是强调主体的人,强调人的接受的环节。所以,我认为设计美学的研究其实就是“体验美学”。

科学、技术、艺术如何融合?如何相得益彰?“新工科”“新文科”影响下的设计和设计教育核心知识点是什么?我们正是在探索更多的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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