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语叙事口语中“然后”的话语功能

杨彦宝

摘  要：“然后”是汉语叙事口语中的高频词。它多出现在小句的句首，可以单独使用。除了表达顺承关系外，“然后”还能表达补充、因果等语义关系。口语语篇中，“然后”具有话题顺接、修补话题链、话题转换、话轮接续等话语功能。它是典型的语篇连接词，使口语语篇衔接更为自然、连贯。“然后”在口语中高频使用，是口语随意性、互动性的表现形式。在语用特点上，它体现出轻松随意的语体风格，并深受年轻女性的偏爱。“然后”在口语中高频使用的原因，与口语的自身特点、其语义的丰富性及语义虚化有直接关系。

关键词：叙事;口语;“然后”;话语功能

一、引言

现代汉语中，“然后”主要用于表达时间或顺序的先后关系，多出现在顺承复句后面小句的句首，表示某一行动或情况发生后，接着发生另一行动或情况，这是“然后”的基本用法和意义。随着“然后”使用范围的扩大、使用频率的增多，它的意义和用法也发生了一定变化。

就目前的研究现状来看，很多学者都对“然后”的变化进行了探讨。廖秋忠对汉语篇章中的连接成分作了详细分类，将“然后”界定为表先后时间的连接成分[1]（P63-84）。方梅基于自然口语会话，分析了连词的弱化用法，将连词的用法分为真值用法和非真值用法。“然后”既有真值用法，也有非真值用法[2]（P459-480）。王伟分析了“然后”的功能，除了表示先后顺序外，还可以表示添加关系、因果关系、话题转换等功能。它既是保持话语信息流动的手段，也是语篇衔接的重要形式[3]（P31-39）。许家金利用自建的“城市青少年口语语料库”，分析了“然后”的话语功能，认为它具有表达先后关系、列举关系、开启话题等功能[4]（P9-15）。作者的口语语料主要是电话交谈和面对面对话，语料提供人主要为青少年。马国彦分析了“然后”和“但是”在自然口语中的功能，认为这两个词经历了由弱化连词演变为话语标记、从话语标记虚化为口头禅的过程。作者指出，它们具有语篇组织和交流互动的功能，其中，语篇组织可细分为话题设立、话题顺接、话题链修补、话题转换;交流互动功能可细分为话轮接续、话轮转接等[5]（P69-76）。何洪峰、孙岚考察了“然后”语法功能的历史演变，并探讨了“然后”的语法化机制。作者认为，“然后”在先秦已经高度词汇化，由表条件关系发展为表顺承关系，并虚化出表事理顺序和非顺序关联功能。现代汉语中，“然后”功能发生泛化，由表示客观顺序义发展为表示主观顺序义，再泛化为话语标记，最后虚化为话语助势成分。它具有衔接话语结构、标记转换话题、提起补说话语等功能。“然后”语法化的机制来自于心理扫描，其语义由纯客观性发展为纯主观性，功能由表纯实体关系演化为话语无义标记[6]（P21-27）。黄婉梅、刘传清考察了“然后”在小说语体中的句法环境、语义功能和分布，用删除法确定“然后”的语篇特征，认为它具有转化、显示、复现三种关联作用。它在表示转化功能时，倾向于不可删，表义功能表现为扎前句启后句、明确后续句主语、对前后小句的逻辑关系进行定位等;它在表示显示和复现功能时，倾向于可删，其语用价值更大[7]（P20-24）。吴艳、余民分析了“然后”在访谈节目中的语义、语法和语用特征。其语义功能多样，可以表达先后、因果、转折、递进、补充、列举、条件、对比等关系。其话语功能可以分为开启话题、转换话题、继续话题、保持话题等;其信息功能主要包括信息缺省、信息追问、信息打断等。作者还从认知、心理、语言接触和交际等方面，探究了“然后”的功能动因[8]（P83-89）。

可以看出，学界主要是从历史演变和共时变化的角度，对“然后”的语用变化、语义虚化机制等问题进行了探讨。这些研究既侧重于分析“然后”在书面语中的意义和功能，也对它在部分口语类型（如访谈、电话等）中的用法进行了论述。本文在上述研究的基础上，以在校大学生的叙事口语为语料，阐述“然后”的用法和功能。

二、语料说明

本文所用语料均出自“汉语口语叙事语料库”。该小型语料库为笔者自建，主要是收集在校大学生自然状态下的口语。口语音频保存为MP3格式，通过迅捷文字语音转换器，将音频转写为文字;再经过人工校对，形成书面文本。本文语料来自于该语料库中的40个音频样本，共162分钟;转写成书面文本后，共有42961字。其中，23个样本为集体观看电影后，说话人对影片内容的讲述，约58分钟;17个样本为面对面交谈，约104分钟。在面对面交谈时，其中的一方为主要讲述者，提供交谈的绝大多数内容;另一方则主要是倾听者，很少主动交谈，多是提供一些反馈信息等。这些口语主要是双方在宿舍、操場、教室、餐厅等场所进行的谈话，内容涉及讲述者亲身经历的事件、观看的电影、阅读的书籍、熟悉的人物等。交谈者双方均为在校大学生，是同学或朋友关系，年龄均在21至23岁，彼此熟悉，关系较为亲近，交谈在轻松、自然的氛围中展开。

全部口语语料均在说话人双方不知情或至少说话人一方不知情的情况下录制，具有一定的真实性和自然性。在语料使用前，已经告知了说话人，并得到了说话双方的同意，获得了语料的使用权。

三、“然后”的语法功能

《现代汉语八百词》对“然后”的解释是：“[连]表示一件事情之后接着又发生另一件事情。前句有时用‘先、首先等。后句有时用‘再、又、还等。”[9]（P461）“然后”用作连词，表示时间或逻辑上的先后关系，具有承上启下的作用，这是它在口语和书面语中的常见用法。在现代汉语中，“然后”的意义进一步虚化，在语篇中呈现出话语标记的倾向。“然后”的意义变化和它的语法功能密切相关，同时，它在口语中有多种组合形式。

（一）“然后”单独使用

“然后”在单独使用时，多用于复句中小句的句首。例如：

（1）我第一次听到的时候，好像是我们元旦晚会的时候，高中的时候，然后我有个同学可能是没啥好节目，然后就，就拿着他的歌，然后带了一张纸上去，然后把他的所有歌词念了一遍。（ST-020）

（2）你看人家走路走得稍微慢的，你就要三步两步过去，然后直接拦上他，然后给他一张传单。（ST-024）

例（1）、例（2）中，“然后”大多单独使用，用于小句的句首，连接两个不同的、具有时间先后的动作行为。

（二）“然后”和副词搭配

当“然后”出现在复句的后一小句句首时，前一小句中有时会用“先、首先、起初”等副词，两者搭配，形成一个完整的事件序列，凸显行为的先后关系。例如：

（3）然后，我们跑了好几个写字楼，就大概，先去了，牡丹广场的一个写字楼，然后签订了一个协议。（ST-026）

（4）你得先下载一个，就迪士尼的那种App，然后从那个上面可以搶那种快速通行票。（ST-149）

“然后”还可以直接和“就、又、就是”等组合，强化语言表达的逻辑层次和凸显说话人的强烈情感。例如：

（5）谁知道去的第一天，他让我们去发传单，然后就在小学门口去发传单，问小学生要电话号码，问人家家长的姓名啥啥，然后就感觉我是不是被骗了。我是来当家教的，为什么要这样发传单呢？然后就发了一上午，超级超级热。（ST-051）

（6）真的。他们那儿的人真的超级热心，然后又把我们送到，就是那个灯塔，就是日照一个比较有名的那种景点，而且这个地方是免费的。（ST-031）

例（5）中，“然后”和“就”连用，“就”强化了动作的先后性，并在语义上补充了“发传单”的地点信息;例（6）中，“然后”和“又”组合，强化了动作的先后性，并表达了自己对当地人“热心”的认识。

（三）“然后”和语气词连用

“然后”有时会和语气词“呢”“嗯”“呃”等连用，表示说话人的思维暂时滞后于口语表达。为了填补滞后所带来的语流空白，说话人权且将“然后”和语气词连用。例如：

（7）电也充好了，然后我俩又去了下一个地方去玩，然后呢，吃了个饭，就在那又充了会儿电，下午整个都在充电吃饭充电吃饭。（ST-008）

（8）他家儿子就去，呃，来这，呃，把梨运回家。然后嗯，他家儿子骑了一个，呃，自行车，类似于咱这儿老凤凰，就是二八自行车，特别大。（ST-005）

“然后”还可以用于主语和谓语之间，同样起到填补思维滞后所形成的语流空白的作用。例如：

（9）就是，嗯，一个男人，然后，要爬到树上去摘梨。（ST-005）

（10）然后，那个三个小孩，然后，其中的一个，然后，在路边发现了那个小男孩就是摔倒的时候掉的那个帽子。（ST-003）

（四）多个“然后”连用

“然后”还可以重复出现，主要作用也是填补语流中思维滞后而产生的空白。例如：

（11）然后我们就坐了个滴滴啊，然后，然后，我们中午去就找到了就是网上推荐的那种，那种韩国的那种餐厅。（ST-042）

（12）他开始是把手伸到我的上衣口袋里，但是我没有钱，然后，然后，但是我的，就是我感觉到他又要偷我的裤子口袋，但是我的裤子口袋里有一张银行卡，我就很害怕。（ST-104）

据我们统计，“然后”在“汉语口语叙事语料库”中共出现914次，其中，多个“然后”连用时计算为1次。“然后”在语料库中的语法组合情况，具体如表1所示：

从表1可以看出，“然后”在语篇中独用的情况占大多数（76.15%），“然后”和副词组合的情况占15.43%，其他组合情况出现的频次较低。

四、“然后”的语义关系和话语功能

“然后”具有语篇衔接功能，能表达顺承、因果、转折、补充等多种语义关系，使语篇衔接自然、语义连贯。同时，“然后”还具有保持语篇话题一致、使话题转换自然等话语功能。

（一）“然后”的语义关系

在叙事口语的句际层面，“然后”除表达顺承关系外，还能表达多种不同的语义关系。下面，我们就对“然后”表达的主要语义关系进行举例说明。

1.顺承关系

“然后”在语篇中表示顺承关系，用于具有先后关系的行为或事情，这是“然后”的基本意义和用法。例如：

（13）我们跑了好几个写字楼，就大概，先去了，牡丹广场的一个写字楼，然后签订了一个协议。（ST-026）

（14）我真的感觉超不容易，你把货运过来，然后还要放架子，还要拆衣服，挂衣服，还要扫码，还要记账，真超级超级麻烦。（ST-026）

（15）我们是到内乡下，然后再转去淅川的车，他们是在中途就下了。（ST-104）

例（13）～例（15），“然后”都出现在相同主题的句子中，表示行为主体产生的一系列时间或逻辑方面的先后关系。这里的“然后”即使删除了，也不影响时间表达的先后关系。同时，还可以在“然后”前的句子中添加“先”“首先”等副词。

2.列举关系

在表示列举关系时，“然后”引入的多是名词性词语，它们和前面小句中的名词性词语属于同一类型的事物。例如：

（16）晚上就去了外滩，看了看上海夜景，繁华的夜景。就是东方明珠呀，然后什么和平饭店呀，那边。（ST-149）

（17）还有就是那个地下商场，都到火车站那块了，有个，有一个平原商场，是地下商场，然后怡园商城。（ST-175）

（18）他会在城堡上面就像动画一样，给你放各种那个卡通，那个卡通片，什么狮子王呀，然后米老鼠呀那些，还有，嗯，那个鹏鹏丁满。（ST-149）

例（16）中，说话人讲述了去上海游玩的地方，“然后”用于“东方明珠”“和平饭店”这些地点名词之间，起到列举作用;例（17）中，说话人讲述了所在城市能购物的地方，“然后”列举了新的商场名称;例（18）中，说话人讲述了各种卡通人物，“然后”起到承上启下的作用，前接“狮子王”，后面列举“米老鼠”等。

3.补充关系

在表示补充关系时，“然后”引入的内容是对前面句子内容的补充或进一步解释说明。例如：

（19）但是司机说现在人少嘛，是吧。可以先把箱子就是放到那个宾馆里，然后就把我们送到那儿，我们把箱子放到那儿，然后，司机在楼下等我们。（ST-042）

（20）就是说，就有一个小姑娘嘛，有一个小姑娘，她妈妈好像是车祸了。然后就是，嗯，应该是瘫痪了。（ST-073）

（21）有一天，她在，她在跟她妈妈做饭的时候，她就是一边做饭一边听新闻嘛，然后就是有一个新闻，有一个新闻说是，就是这个公司，有个VRRT公司，他们家，他们家就是产品更新换代。（ST-073）

例（19）中，说话人讲述司机待人热情，送她们到宾馆放箱子，“然后”补充说明放箱子时司机的行为;例（20）中，说话人讲述小姑娘的妈妈出车祸的事情，“然后”补充了车祸的具体结果;例（21）中，说话人讲述“她（小姑娘）”听到一个新闻，“然后”引出新闻的具体内容。

4.因果关系

在表示因果关系时，“然后”引导的内容和前面的内容形成因果关系。例如：

（22）让我们先把东西放到宾馆，因为我们提前在美团上订，订了一个宾馆，然后本来想着那个箱子，我们可能就是要拿到景区。（ST-042）

（23）那天，就在灯塔，那些沙滩上就玩了一下午，然后玩了一下午就可累，然后，就提前回去了。（ST-042）

（24）因为他们卖的很便宜，然后就断了张长林的财路，然后张长林就威胁他。（ST-072）

在例（22）中，“然后”引导结果句，和前句的“因为”搭配。在例（23）中，“然后”引导结果句“就提前回去了”，和前句形成因果关系。在例（24）中，第一个“然后”引导结果句，和前面的小句形成因果关系;同时，它所引导的句子又作为“因”，第二个“然后”引导的句子则作为“果”，也形成因果关系。

5.递进关系

在表示递进关系时，“然后”引导的小句表达比前面小句的程度更高或者结果更进一步。例如：

（25）就感觉做这些也很开心，虽然特别累。啊，因为因为早上那么早起来，然后中午很晚吃饭，有时候中午就不能睡觉，啊，然后还要去发传单，然后我觉得最搞笑就是问别人要电话号码，我觉得这是一个，嗯，特别锻炼人的事儿。（ST-024）

（26）那个外教老师就看到他，就叫他上台互动，然后他，他表现得特别好，然后还赢了那个外教老师。（ST-102）

例（25）中，说话人讲述她参加培训班招生的具体工作，“然后”引导了几个程度不断深化的小句：“中午很晚吃饭”“还要去发传单”“最搞笑的就是问别人要电话号码”;例（26）中，“他”从“表现得特别好”到“赢了那个外教老师”，语义上是递进关系。

6.轉折关系

在表示转折关系时，“然后”引导的小句不是顺承前句的意义，而是出现了意义的相反或相对。例如：

（27）我是教初中和高中的国学课，还有初中的语文，然后我就发现哇，自己初中的知识，原来自己也是很不扎实，虽然上了几年的汉语言文学，哈哈，真的就不行。（ST-102）

（28）我是那个，分的是老师。然后谁知道去的第一天，他让我们去发传单。（ST-102）

（29）他开始是把手伸到我的上衣口袋里，但是我没有钱，然后，但是我的，就是我感觉到他又要偷我的裤子口袋，但是我的裤子口袋里有一张银行卡，我就很害怕。（ST-104）

例（27）中，说话人讲述自己本以为能承担所教的课程，“然后”意义一转，引出自己的基本功还不够扎实。例（28）中，说话人本以为自己去当老师，但事与愿违，竟然是让自己发传单。例（29）中，说话人讲述自己上衣没有钱，不怕小偷去摸;但是裤子口袋里有银行卡，所以害怕小偷摸裤子口袋。

7.条件关系

在表示条件关系时，前面的小句多表达某种客观条件，“然后”引导的句子则表达可能会出现的某种结果。例如：

（30）露天矿感觉比海好看多了，他那个水特别特别的蓝。风景特别好，他们本地人说他们结婚拍婚纱照，然后取景一般都去露天矿这边取景，很少会去海边，海边取景。（ST-123）

（31）我们都是几个，都是学生嘛，坐在一起啊，互相给对方讲课，找出对方的缺点，啊，然后就这样不断地提升。（ST-024）

例（30）讲述了露天矿风景优美，导致当地人拍婚纱照都去露天矿;例（31）讲述了几个学生相互讲课，通过这种方式来提升自己。

8.对比关系

在表示对比关系时，“然后”引导的句子所表达的内容和前面小句的内容形成对比，多描述同一个主体的不同情况或者不同主体的情况。例如：

（32）很多病人还是吃不起药，就把他给告了，告了上去，张长林逃跑了。然后吕受益因为这一年吃不起药也进入了急变期。（ST-072）

（33）他放烟花他就会把它周围那几公里，就以外，他就是这几公里以内的车都不可以让进，就只能他有那个公交，就迪士尼专用的那个公交车可以进去，然后私家车那些都不能动，都不能通行。（ST-149）

例（32）对比了张长林和吕受益两人的不同情况，一个逃跑了，一个进入急变期;例（33）对比了迪士尼专用公交和私家车的不同情况，公交车可以进去，私家车不能通行。

我们对“然后”在“汉语口语叙事语料库”中所充当的语义关系进行了统计，具体情况如表2所示：

从表2可以看出，在叙事口语中，“然后”主要是表示顺承关系，顺承关系的占比远超其他关系。在一定程度上说，它的使用保持了叙事口语的连续性，强化了说话人对话语的掌控。就此而言，“然后”既是典型的口语连接词，也是语篇衔接的重要形式，它使口语衔接更为自然、连贯，同时也保持了口语的互动性。

（二）“然后”的话语功能

在口语交际中，“然后”除表示顺承关系等真值意义外，很多情况下其意义已经弱化，不再表示明晰的语义关系。它的话语功能主体现为修补话题链、话题转换、话题顺接、话轮接续、信息缺省和填补空白等。

1.修补话题链

叙事口语语篇中，后句的话题和前句的话题保持一致，这样就会形成话题链。一个连贯的话题链中，往往会插入说话人的评价、感受等非话题内容，“然后”具有将语篇内容重新拉回到话题链的作用。例如：

（34）我就把电话给挂了，挂以后就开始坐在银行哭，坐在银行，（这是第一次坐在银行哭，超丢人）。然后，后来就是和我和我闺蜜我们俩就是，说了说之后就吧，啊，把那个工作给辞了。（ST-026）

（35）捡贝壳，拍照，而且还看了很多就是那种在拍婚纱照的人。（感觉特别浪漫那个地方。而且当时，天气正好不冷不热，在海边就是就是阳光不燥，哈哈。）然后，嗯，那天就玩到中午左右，哎，突然就萌生一种想法，想要去抓螃蟹之类的，然后就查了一个地方叫那个刘家台，刘家台赶海园。（ST-042）

例（34）的话题是“我（说话人）”的行为，“这是第一次坐在银行哭，超丢人”是话题链中间插入的解说或补充内容，“然后”将话题重新拉回到话题链;例（35）的话题是“我们”在海边的活动，话题链按时间推移，“感觉特别浪漫那个地方。而且当时，天气正好不冷不热，在海边就是就是阳光不燥，哈哈”是话题链中间插入的内容，补充说话人对海边和当时天气的感受，“然后”将话题从讲述者的感受又重新拉回到话题链。

2.话题转换

“然后”可以引入一个新话题，将语篇从旧话题自然转换到新话题。例如：

（36）我给你讲一下我暑假去补习班补课的事。然后，因为我想当老师，以后的职业就是老师，非常固定，目標非常坚定。（ST-102）

（37）我今年暑假和我的一个朋友一起去打暑假工了，就是在郑州的一家饭店。那个店是做虾的，它的规模还比较大，就是三百多平方吧。然后，我之前没有做过暑假工，之前想象的暑假工就是很简单。（ST-065）

（38）但是它有休息的时候嘛，不是说你的工作时间都在干活，在工作时间也有休息的时候，就是，咋说了吧，他们那个店。然后请来了一个经理，这个经理比较奇葩，他就是喜欢没事找事。（ST—065）

例（36）开始的话题是说话人在补习班讲课，“然后”引入了新话题，即说话人想当老师;例（37）开始的话题是讲述打工店的情况，“然后”引出说话人对打工的认识;例（38）开始的话题是说打工店的休息时间，“然后”引出打工店经理这个话题。

3.话题顺接

当语篇的话题保持不变时，“然后”用于话题链的中间，其主要作用是加强话题链的语义连贯性和衔接性。这时，“然后”也可以去掉，不影响话题链的连贯性。例如：

（39）这个老板还是挺有能力的一个人，他，他就是自己，现在才31岁，然后，他已经开了有两家自己的店了，然后有几百家加盟店，然后他就是，他他，他自己慢慢摸索的，然后开的店，现在身价几百万吧。（ST—065）

（40）那个老人就是一个，特别，他一开始是那个地主阶级的那个人，然后他以前就是，爱吃喝嫖赌样样都沾。然后特别对他丈人，对他那个老婆特别没有礼貌，就是富贵子弟的那一种，顽劣的那种性格，然后，然后他到最后就是有一天，他就是上赌场又去赌了。（ST-138）

（41）那边温度太高了，不敢，怕中暑，不敢玩太久，然后玩了一会儿都就在沙滩上面捡了点贝壳，然后，然后蹬了会沙滩上的那个自行车就回来了，然后下午去的那个茂名那边一个钟，也就是个露天矿。（ST-123）

例（39）的话题是围绕“老板”展开的，以“然后”来衔接前面对“老板”这一话题的描述;例（40）的话题是围绕“那个老人（富贵）”展开的，“然后”保持了话题的统一性和连续性;例（41）的话题是围绕说话人的游玩活动展开的，以“然后”来衔接对整个游玩活动过程的描写。

4.话轮接续

在面对面交谈时，双方产生话轮转换后，说话方有时会用“然后”接续起原来没有完成的话题。例如：

（42）小花：就这样，嗯，就是就是我上星期不是去郑州玩了吗？

小红：嗯。

小花：然后，然后，我们就一起去逛街，然后我，我跟我姐，然后一起去超市。（ST-020）

（43）小花：啊，差不多我们有时候6点，6点起床，然后，然后，就去出去，刚开始是，嗯，发传单，然后，呃，问要电话号码。

小红：嗯。

小花：然后，中间，到后期的话，就是宣传，主要是，还是要打开市场，就是一个宣传的过程。（ST-024）

在例（42）中，小花一开始讲述的是“去郑州玩”这一话题;在重新获得话轮后，小花用“然后”将之前的“去郑州玩”这一话题重新接续起来。在例（43）中，小花讲述了暑假培训班的日常工作;在重新获得话轮后，用“然后”将之前没有完成的话题又重新接续起来。

5.信息缺省

信息缺省多出现在话轮中，当说话人出现暂时停顿时，由于另一方过早插入话语，打断了说话人的信息传递，从而造成信息缺省。例如：

（44）小花：然后，那天就在灯塔、那些沙滩上就玩了一下午，然后玩了一下午就可累，然后，就提前回去，然后，嗯……

小红：而且这时间挑得很好，人特别少。（ST-042）

（45）小红：然后她，她她表现得特别好，然后还赢了那个外教老师，然后从那之后……

小花：嗯，这个事儿就给他了一个，就是很好的鼓励。（ST-102）

（46）小红：就是不开心的吧，就是也有遇到像经理这样比较奇葩的人，然后……

小花：那就是你们晚上会有那种夜宵，就是，有那种夜市吗？（ST-065）

例（44）中，在小花出现话语停顿后，小红插入话语，造成了“然后”后面的信息缺省;例（45）中，小花插入话语，导致话轮转换，“然后”后面产生了信息缺省;例（46）中，小花插入话语，“然后”后面产生了信息缺省。

6.填补空白

当说话人出现了不衔接情况时，往往用“然后”来填补这一暂时的语流空白。例如：

（47）他就是，他他，他自己慢慢摸索的，然后，开的店，现在身价几百万吧？（ST-065）

（48）百货大楼是我，我是没进去过，但是人家说百货大楼里面有很多那种专卖店，也很贵的那种。然后，还有，嗯，百货大楼旁边是有一个大卖场，新天地百货，那里边就是那种，嗯，大卖场类的，就比较便宜。（ST-175）

例（47）中，说话人主要是讲述“他（饭店老板）”的成功经历，在话语中间产生了停顿，“然后”填补了话语中的空白;例（48）中，说话人主要是讲述可以购物的地方，在讲到“百货大楼”时产生了话语空白，以“然后”填补了空白。

我们对“然后”在“汉语口语叙事语料库”中所体现的话语功能进行了统计，具体情况如表3所示：

从表3可以看出，“然后”最常见的话语功能是话题顺接，即连接和前文相同的话题，它在口语语料中占到51.53%。其次，是用于话题转换，即说话人利用“然后”来实现不同话题的自然转换。除了话题顺接和话题转换外，“然后”还具有确立话题、修补话题链、话轮接续以及填补空白、信息缺省等功能。

五、“然后”的语用特点

在口语叙事语篇中，“然后”的语用特点主要体现在两个方面：一是轻松随意的语体风格;二是深受年轻女性的偏爱。

（一）轻松随意的语体风格

许多研究者均认为，“然后”在语言中有滥用的倾向，是一种语病，亟需规范。张丽钧关注到大学生在话语中过度使用“然后”的情况，并将其称为“然后鬼”，认为这是“思维断流、舌头短路”的表现，大学生跟风说“然后”是“审美缺失与思想惰性联手制造的一场灾难”[10]（P24）。黄正萍、熊生贵则将“然后”视为“然后病”，认为这反映了语文教学的偏失，应当加强口语表达能力教学。作者随机调查了10所小学五年级的150个学生，研究发现，86%的学生在口语表达中存在着过度使用“然后”的状况，10%的学生甚至句句不离“然后”[11]（P50-51）。陈晓红也认同上述观点，并指出，“然后”的使用受到明星公众人物“示范”的影响，受盲从心理的支配，年轻人甚至将随意使用“然后”作为时尚[12]（P49）。施仁娟考察了中高级水平留学生口语中“然后”的使用情况，发现“然后”在中高级水平留学生口语中同时充当连词和话语标记。在充当连词时，“然后”的使用范围扩大，在标示时空关系的基础上，还可标示补充、因果、转折等多种语义关系;在充当话语标记时，“然后”主要起接续话语的作用，同时具有设立子话题、转移话题的功能，并且具有成为口头禅的倾向[13]（P144-149）。

实际上，如果我们考虑到交际情景、说话人的语言水平等因素，“然后”可能需要被重新审视。当说话人处于一种比较轻松、随意的交际氛围，或是说话人双方关系比较亲密时，大脑对语言输出的监控程度相对较弱，其言语产出更注重于意义的传递，对形式的要求则相对较低。比如上述研究中，大学生话语、小学生话语和综艺节目就呈现出一种比较随意、轻松的交际氛围，重意义而轻形式。再如，当说话人的语言水平受到一定限制时，如留学生或小学生，其语言输出也重在意义，而不是形式。在这些情况下，无论是小学生、留学生，还是大学生，都出现了高频使用“然后”的现象。我们认为，“然后”其实是口语随意语体的重要表现形式，而不是所谓的语病。它应当被视为是在平等的话语地位中，交谈双方在愉悦、轻松的氛围下交流的结果。

（二）深受年轻女性的偏爱

需要说明的是，我们所收集的语料大多是女性大学生之间的对话或叙述。两个或多个熟识的女性，围绕共同的话题，在随意交谈中易于使用“然后”来实现话语功能。相比较而言，男性之间使用“然后”的频率要低一些。从笔者自建的“汉语口语叙事语料库”中，我們选取了三类对话关系类型，分别是发生在女性与女性之间、男性与女性之间、男性与男性之间。每种类型的文字转写材料各选取了约20000字。“然后”在每类语料中的分布情况，如表4所示：

从表4可以看出，在女性和女性对话时，“然后”的使用呈现高频性，而远高于男性和女性之间、男性和男性之间的对话。许家金对自建的青少年口语语料库（语料多为中学生口语对话）进行了统计，就“然后”的话语功能来说，女性的使用频率是男性的1.69倍，显著高于男性。我们的研究也证实了这一结论。由此可见，年轻女性在口语中更倾向于使用“然后”这一话语标记。

六、“然后”高频使用的原因

“然后”在口语中的广泛使用，是口语的自身特点、“然后”的语义功能、说话者对“然后”的主观性认识共同作用的结果。

（一）口语的自身特点

可以说，口语和书面语既有联系也有区别。两者的基本功能都是社会交际，不过，书面语是在口语的基础上产生的，它对口语进行了一定程度的加工。同时，口语主要是用来说和听的。一般情况下，口语是边想边说，有时甚至会出现表达和思维之间的脱节，从而形成短暂的思维空白，这时就需要用适当的语音形式来填补空白。在汉语口语中，“然后”的一个重要功能就是填充思维空白。书面语则可以反复修改，不断调整，从而达到语义表达的最佳状态。

（二）“然后”的语义功能丰富

在汉语中，除了“然后”之外，还有其他填充思维空白的口语形式，如“嗯”“啊”“就是”等词语。相比于其他形式，“然后”的语义功能更为丰富，它既能表达真值语义，又能表达非真值语义。除了表示顺承关系外，“然后”还可以表示因果、举例、转折等多种语义关系，承担确立话题、转换话题、修补话题链等多种话语功能。可以说，在口语交际中，它能使交际双方的话题保持一致，并能适时转换话题或对话题进行补充等。正是由于“然后”具有经济性和便捷性的特点，因此，它成为了大家普遍选择的话语形式，得以高频使用。

（三）“然后”的虚化程度较高

“然后”的高频使用与自身虚化程度较高也有密切关联。众所周知，语义虚化和高频使用相互作用，高频使用是语义虚化的重要因素，语义虚化则进一步推动了高频使用。关于“然后”的语义虚化过程和虚化机制，何洪峰、孙岚的探讨很有启发性[6]（P20）。作者指出，在古代汉语中，“然后”首先是连接表示条件关系的句子，之后又连接具有先后关系的句子，表示连接和顺承关系是“然后”的基本用法。到了现代汉语，“然后”的语义进一步虚化，由表示客观顺序义发展到表示主观顺序义，又由表主观顺序义延伸到表事理逻辑和非事理逻辑，进而演变为话语标记形式。由此可知，“然后”的语义虚化主要是说话者个人认知和主观化的结果。

总之，“然后”在叙事口语尤其是在女性话语中高频出现，它体现了口语交际非正式性、随意性、无计划性的特点。这既与口语的自身特质有关，也与“然后”的语义虚化、主观化有关。需要指出的是，在口语交际时，说话者应当合理使用“然后”，而不要过度使用“然后”，以免导致话语的碎片化和不连贯。当然，我们也不必对“然后”的高频使用而过分担忧，更不必将其视为“病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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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何洪峰，孙岚.“然后”的语法化及其认知机制[J].云南师范大学学报（对外汉语教学与研究版），201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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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scourse Function of “Ranhou（然后）” in Chinese Narrative Spoken Language

Yang Yanbao

（School of Literature， Henan Normal University， Xinxiang 453007， China）

Abstract：“Ranhou（然后）” is a high frequent word in spoken language. It often appears at the beginning of a clause and is used alone. “Ranhou（然后）” can express not only consequent relationship， but also complementary， causal and other relationships. In spoken discourse， “Ranhou（然后）” has discourse functions such as topic following， topic chain repairing， topic switching and turn taking. “Ranhou（然后）” is a typical conjunction， which makes oral discourse cohesion natural and coherent. We regard “ranhou（然后）” as a form of informal expression. “Ranhou（然后）” has an informal and relaxed style， and it is favored by young woman. The frequent use of “ranhou（然后）” is directly related to the characteristics of spoken language， the richness of semantics and the grammaticalization.

Key words：narration;spoken language;“ranhou（然后）”;discourse functio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