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落雁南度

2021-08-28 16:48黄浩
延河 2021年8期
关键词:树根榆树喜鹊

黄浩

六月

六月,苍茫的陕北变脸了,绿色终于成长为高原的主色调。

五月吃杏,六月吃桃。在陕北的村庄,每家每户都会种一棵桃树,一棵杏树。一方面是因为桃树、杏树好成活,另一方面也是为了给孩子们解馋。俗话说桃饱杏伤人。但孩子们从没在意大人的劝告,他们总是不走捷径、便道,我行我素,直到撞了南墙才返回来,总结经验以便指导今后的生活,让同样的悲伤不发生两次。

一颗桃子能成为成熟的果子,能挂在六月的桃树上,是极其不易的。睌春的桃花开了,大片大片的粉红色,鲜艳着蔚蓝的天空,但并不是每朵桃花都能成为桃子。桃花开时,要防大风,一场大风就会将桃花吹落;要防急雨,雨打桃花,会跌落花瓣;要防霜冻,好好的天气,一夜间,气温骤降,满树的桃花被冻成青紫色,像一个从未见过灾难的婴孩在啼哭。即使有幸躲过了大风、急雨、霜冻,也不一定能修成正果,桃花还需蜜蜂的授粉,才能结上桃子。绿芽青皮尖尖角,满身都是丛生的白毛,那是一颗幼桃终于挂在枝上,成为沐浴阳光的一员。虫害猛于虎。众多的虫子,看到你初长成的小果,爬上桃树或飞上树枝,明知道苦涩,依然要咬你一口,于是我看到越长越大的青皮,总是伤痕累累。六月,当你站在一棵桃树下,望着枝叶间跃动着的桃子,摘下一颗,嗅着它的芬芳,也看到了桃子一道道的伤痕。其实,每一个生命,要结出果实,都是要付出代价的。

六月的绿是一种深绿,它是被摔打过的绿色。无论是高大的树木,还是黄土塬上众多的野生植物,都褪去了初生的鹅黄,那层翠绿已铺满了高原的地平线,让人一眼望不到头。大山的绿泛着青烟和山岚,那是山风抖动的翅膀,让你的眼眸充满无尽的渴望。阳光向叶片输送热量和强光,叶儿卷曲了,它低下了高昂的头颅,是屈服了太阳的烈焰,还是避开锋芒?它等待着,等待着暮晚的夕阳坠落。任何生命在吸收光热雨露的同时也要遭受烈日、风暴的捶打。挺过去,生命就有了担当,有了厚度。我看到一株天门冬,茎秆上的一串串绿珠子,长长地挂在石头墙上,突然间,一阵雷雨夹着冰雹倾泻而下,天门冬的珠子在泥泞的黄土上洒了一地,而那藤条也凌乱了,这个场面让我一阵心疼。第二天早晨,我发现那株天门冬又开花了,在露珠里蓬勃着新颜,重新期待新的一天。在六月,我能从一棵树又大又厚的叶片上,看到深度。有时你摘下一片树叶,不是灰绿,就是黑绿,甚至叶片上还被虫钻开了一个孔,它像极了一个中年男人—臃肿、肥胖,失去了青春的帅气,但正是年岁的沉淀和厚重让它更添了几分淳厚的味道。能给我们带来浓荫的往往是一片老树叶,能守护果实的也是老树叶,它把果子围在中间,遮阳、挡风、顶雨,等到果子挂满枝头,它也到了迟暮之年,叶片黄了,随风投向广阔的大地。

六月的玉米,远望像一杆杆绿色的长枪,走近一瞧又仿佛是一个个顶天立地的哨兵,向着蓝宇的方向亮剑。走进玉米地,霎时你会被绿色的波浪湮没。玉米的顶端长着叉状的穗子,开着繁碎的黄花,卻从不结果,这是一株玉米的头部,指引着玉米成长的方向。玉米的叶子宽大舒展地坐落在绿杆上,像一个舞者,随风轻舞。长长的玉米叶经常有七星瓢虫蹲在上面,有时一蹲就是一天,它可真有耐心,任凭风吹叶摇,都一动不动地趴在上面。有时我从玉米叶的背面,也发现了爬行的小虫,我不禁感叹它真会找地方,背阴面阳光直射不进来,可以睡睡懒觉,吹吹凉风,尝尝那甜甜的叶片。第二天清晨,在晨露滚动的叶片上,只留下两个窟?。它们为什么不多待一会呐,这样就可以尝尝鲜美的露珠,看看朝霞里升起的太阳……

一株玉米的杆都是等距离拔节生长的,一个节与另一个节是相同的距离。它的成长是跳跃式的,玉米的宽叶均匀地分布在绿杆上,玉米棒子一般就在中部长出,谁也说不清它会从哪一个绿角冒出来。绿皮棒子、金色豆子、红色缨子,还真让我们期待。一株玉米一般结两个棒子就算交付了生命意义。玉米的根是特别突出的,它像一个抓地耙子,紧紧地钉在大地上,因为它怕长长的杆子会随风倒伏。常常看到青筋爆裂的玉米根,自己蹦出了土层,裸露在旷野,风中只留下孤寂与萧索。

喜鹊的喜

喜鹊是只报喜鸟,每天都是叽叽喳喳,一副无忧无虑的样子,从一棵树飞到另一棵树,对着大自然唱颂歌。

它是一种先知先觉的神鸟,更是自然界的喜婆婆,当它得知一件喜事将要来临的时候,就站在高高的树上,对着人类的家门口,笑语连珠,蹦蹦跳跳地报告着重大的消息,看那欢欣鼓舞的样子,人们就知道好事来了。喜鹊嘴尖,尾巴长而高翘,身体呈黑白斑点。它的巢总是筑在民宅旁高大的树枝上。喜鹊是人类的近邻,人迹罕至的地方很难找到它的踪迹。它与我们相邻,又保持着距离。甜甜的嘴,像装着一罐子蜂蜜,流出来的都是芬芳。陕北人爱喜鹊,给它取个本地名,叫野雀子,他们信奉与野雀子为邻,给自己能带来好运。喀喀喀,喳喳喳,唧唧唧。《禽经》中说“仰鸣则阴,俯鸣则雨,人闻其声则喜”。仰首鸣叫,就是阴天,俯首鸣叫,就要下雨,这两点我倒从未仔细观察过,但人闻听其声,就有喜事临门,是陕北人信奉的真理。喜鹊的家族也是典型的一夫一妻制,雄雌喜鹊生死相随,不离不弃,它们对爱的忠贞,直到生老病死。有时意外地见到单只喜鹊,那肯定是另一只喜鹊永远离开了它的缘故,它一个常常站在巢边,心绪不宁,忧伤地回忆着,但即使是失去亲人的日子,它依旧不忘把喜讯带给人类。喜鹊自由自在地从巢穴飞到田野,又从田野飞回去,撑开轻盈的翅膀,滑过蓝天,大自然成了它们的乐园。

喜鹊是庄稼的保护神。在田间,它吃的大多都是对农作物危害大的害虫。每年夏季农作物起虫时,就是喜鹊食物最为丰盛的季节,常看到它,起早贪黑地往返于田地和巢穴间,尽职尽责地做好田野卫士的工作。由于虫子数量繁多,这个季节自然也就成为繁殖的好时机。它们成双成对,打情骂俏,整天腻在一起,创造喜鹊宝宝。喜鹊的窝不止一个,每窝产卵5至8枚,卵呈淡褐色,一般雌雀孵卵,卵期是18天。破壳那天,一个个新生命诞生了,它们啄开卵壳,毛茸茸、湿漉漉的,蜷曲的身体,渐渐舒展开来。阳光透过啄开的小孔照进去,小喜鹊仿佛感受到了新世界的召唤,更加奋力地用自己的小嘴撞击着蛋壳,壳洞越啄越大, 越啄越大,一束阳光涌了进来,黑暗瞬间被光明吞了下去,一个生机勃勃的自然界被打开了,它使出浑身解数拼命从蛋壳中挤出来。挣破蛋壳的一瞬,小喜鹊迎来了生命中第一次庄严的站立,迎来了与新世界拥抱的机会。亮闪闪的阳光,有点刺眼,踏破蛋壳,使劲地抖一抖身子,小喜鹊好奇地打量着这个世界,正式宣告成为自然界的一员。此时,小喜鹊的父母早噙着捉好的虫子,站在树枝上,等着给小喜鹊喂食。它们飞到巢里,嘴对着嘴,将一个个小虫送进小喜鹊的嘴里,小喜鹊不停地抖动着身体,快乐地鸣叫着,这是它出生后的第一顿大餐。这段时间,是双亲最繁忙的时候,它们要在田地里捉害虫,还要喂养小喜鹊,一个月后,小喜鹊们可以出窝了,喜鹊父母的压力也就减少了不少。大自然是喜鹊丰盈的食库,我从来没有见过,哪只喜鹊挨饿,哪只喜鹊过得不如意,只要它学会了捕食的能力,拥有了飞翔的本领,大自然这位慈母,就会给它幸福的一生。

每年秋天,就看到成群的喜鹊,在田野聚会,喳喳喳,像召开一个音乐会。弹钢琴的、吹小号的,大提琴、小提琴一齐上阵,多种美妙的乐曲混合成一首秋日交响曲飘荡在丰收的田野。成熟的庄稼是大地最肃穆的观众,这是开镰时的一曲壮歌。喜鹊一般都是以家庭为单位,成对地生活,是什么原因,让它们在秋季结成小群,也许它们是为了集中力量储备冬日的粮食。喜鹊是不是有一个贮粮点以应对冬天食物的短缺,我们不得而知。但丰盈的秋季,大地上一片金黄,谷子、高粱、玉米、糜子、黑豆、绿豆等摇曳着肥美的身姿。起风了,熟透的果实,在相互的碰撞中,散落下来,确实茁壮了整个鸟类王国。

漫长而寒冷的陕北冬季刚刚来临,喜鹊的造屋工程就开始了。巢由雄性和雌性喜鹊共同建造完成,如果是旧巢,它们的劳动量就不大,一般是叼来新枝对旧巢进行修补使用。如果要筑新巢,步骤就比较烦琐了,第一步也是最重要的就是选址,民宅旁、又高又大又有三个枝杈的树,是喜鹊的首选。喜鹊的巢呈球状,像在树杈上挂着一个小篓子。大枝和粗枝的采集和搭建由雄性喜鹊完成。中途,它落在树上休整后,重新衔起树枝,不断调整方向和平衡,像一架载重的直升机,盘旋而上,直达自己的目的地。小枝和细软的毛草则由雌喜鹊负责寻觅。它们常常是头对着头,一只叼来树枝,在巢边飞上好几圈,看准放的位置,用嘴东插一下,西编一下,而身体在树上不断晃动,黑色的尾巴高高翘起,上下滑动;另一只,低头将树枝弄牢,当三条又粗又大的树枝嵌成三角形状时,这个巢就基本定型了。喜鹊筑巢用料讲究,外部用粗细长短不一的树枝,内壁衔来厚层河泥涂抹,顶上编有盖子,侧面编有一个进出的小门,巢里铺了细软的棉布、羽毛、棉花、丝织物、软草,确实符合美观、结实、温暖、实用、舒适的筑巢标准。两只喜鹊从冬天开始筑巢,一般情况是在第二年二月底将巢筑好。喜鹊的巢不止一个,它们是智商很高的一个物种,夏季在哪一个巢繁殖,只有喜鹊知道。有时就有一个大鸟霸占了它们的巢窝,它们不得不搬向另外一个早就筑好的家。它们总是对可能出现的生活,设计几套方案,即使是生老病死,也能从容应对。生死是所有生命都必须经历的过程,无论是动物、植物,还是人类。动物们出生时,我不清楚有多大的响动,但人类在出生时,是从哭声开始的,这预示着我们的一生将要经受许多痛苦和磨难,我们是否也和喜鹊一样,能设计好自己的未来,能坦然地面对生死?我们能否像喜鹊一样,追求一种简单而朴素的生活,回到人类的原初?没有战争,没有杀戮,没有工业污染,没有色素,没有添加剂,没有饲料,没有转基因,没有金钱崇拜。文明的目的是让人类生活得更好,而不是让人类受到伤害。无论是个体,还是国家,都应放弃对物质追求的疯狂渴望,生命的意义更在于一种精神的滋养。

喜鹊的巢一般都筑在民宅前的大树上。然而,时过境迁,工业化造成的环境污染越来越严重,喜鹊不得不经常搬家,然而更令人悲伤的是,门前的一棵棵大树都砍掉了,喜鹊面临更艰难的抉择。它不得不冒着窝被拆、蛋被掏、雏鸟被捕杀的巨大风险,将巢筑在矮树上,它已经没有任何机会去选择了。

从此,人类的报喜鸟已远离了民宅,有时在田野,也能听到野雀子的叫声,但那声音已经变调了,充满了一种忧伤。

喳喳喳,故乡的那棵高高的榆树上,又传来了喜鹊的叫声。

 树根的家

种树的时候一般要把树根都挖出来,树种不同,它的根系的长短和形状也不相同。

一般情况我们很难看到一棵树全部的树根,它在黑暗的世界里不断向下延伸,不管它的根多长多粗,深入土里有多远,都没有人能亲眼看到这个场景,呈现在我们面前的只有高大茂盛的树。当一棵树苗被种上后,树根对新的土壤层要有一段适应期,在没有阳光、没有水分、没有光合作用的情况下,树根在黑暗的黄土里怎样生长不得而知,埋在土里的旧树根终于适应了新的环境,旧树根上又顶出了新芽,新芽向四面八方伸展。每一條根在黑暗中前进一步,它都要把相同的土顶出去,否则它无法占有这空间。土层其实是原有的土著,要想占有它的空间,你必须有强大的力量把它打败,否则你就无立锥之地。这场黑暗世界土层里的战争一直延续着,从没有停止过。树根在拓疆掠地的战场上,爆发出强大的力量。它每向前推进一厘米,黄土层必须向左右退缩一厘米,它的力量一定要比土层强大,这样才能给它腾出前进的空间,使它向前不断延伸。然而树根在黑暗的世界里,繁衍它的家族也会遇到巨大的困难。每当它生长的路上遇到岩石时,它都会长长地叹一口气,遇到页岩、沙石时,它会避其锋芒,选择在缝隙中前进。而当它遇到坚硬的花岗岩或青石时,大部分树根会绕道而行;也有倔强者执意与岩石斗争,败下阵来,树根枯萎了,甚至整棵树都死了;也有聪明的树,树根在坚硬岩石的缝隙中穿行,当它通过岩石后,粗壮的树根被两边的岩石挤压得扁扁的。还有些树是在大块岩石周围转圈,直到整块的岩石被树根裂成几块,有了裂缝,树根就有办法战胜它了。当然我也看到过长在石头里的树,基本上都是延年益寿的松柏树,我想它的根是从石头缝里扎下去的。

在陕北高原上,我也看到了一些树龄在千年以上的老树,让我心生敬畏。尤其是树下露出地表的粗壮的黑色老根,让我印象深刻。我常想为什么土地上生长的树很多,但能活到百年、千年的树却很少。为什么有些树看上去长得很茂盛,有些树却日渐枯萎,这与树根有很大的关系。树根在黑暗的世界里,摸索着最佳的生长路径,它要避其锋芒,寻找温暖湿润能吸收营养的土质。一棵上千年的古树,它的根系十分发达,长根可以达到几公里,这不只是横向的延伸,还有纵向的延伸,它可以探到含水层,探到营养土壤,吸收树木生长急需的元素,不断地给大树输送营养物质。在黄土山沟的崖畔上,常能见到酸枣树、杨树和别的什么树种,树的根系部分裸露在外面,但它依然长得很茂盛。离开黑暗世界,沐浴阳光雨露它也能生长,可见它有多么顽强的韧劲和生命力。

人们砍伐一棵树,总是从树的底部锯断,很少有人去挖树的根,因为那是一件吃力不讨好的事。当然也有专门掘树根的行业,主要是给根雕师傅卖的树根,形状千奇百怪,什么样子的都有。我曾在江西见过,用树根雕出的大象和狮子,外形高大威风,也透露出了根雕师傅技艺的精湛。因此,刨树根也形成了一个行当,有些人一生就以此为业,养活着一家妻儿老小。有些树的根,是可以长出新树苗的,榆树就是其中一种。旧榆树被人砍伐后,在不远处又长出了青青的新苗,尤其是在废弃的院落里,这种新苗长得十分茂盛。树被人砍伐后,其实根还没有死,因为不能给树提供营养,吸收的营养都集在根部,也就是这条根离土层已经很近了,当所有的条件都具备的时候,榆树苗就破土而出,成为一棵新的榆树。我猜想那些旧院的新苗,是不是榆树种子跌落后长出来的,这种情况很可能也存在。

树被砍伐后,地上掉下了许多榆树籽,住人的院落往往被人清扫了,而废弃的院落经历风吹、雨打后,也许就会有种子埋入地下,来年就会长出新苗。

你是一只遗鸥

飞翔,飞翔,飞翔!你是遗鸥,南迁季节到了,你鸣叫着环湖绕飞不忍离去,是故乡的触摸让你疼痛,流出的眼泪,是对母土深情的眷恋。这一去,关山路远,不知何时才是归期!

飞翔,飞翔,飞翔!你是一只遗鸥,是红碱淖的遗鸥。头背青天,云天亮翅;长风呼啸,云片悬浮,你的叫声是多么悲伤,纵然越过万水千山,故乡依然还是少年,离开故乡其实就是为了靠近故乡。

飞翔,飞翔,飞翔!在红石岛出生的小遗鸥长大了,成群地加入南迁的行列。天空蔚蓝,清风徐徐,新生的遗鸥在阳光下亮翅,跟着父母的队列飞翔,新奇、激动、勇敢,初生的遗鸥真的是天不怕地不怕,天空中自有遗鸥的飞翔道路,那是鸟儿迁徙的专用通道。从红碱淖飞到大海,你要在哪一个海湾越冬?这是多么遥远的一段路途,要飞翔多少天才能到达。在这条几千公里的飞翔通道上,暗藏着无数的危机和风险,天敌、灾害天气、捕猎者、意外,并不是从红石岛起飞的所有遗鸥,都能飞到越冬的地方,沿途的死伤是必须付出的代价。山高水长,追逐海天,我无法了解遗鸥群落在路途中,要经过多少条大河和多少个湖泊,要降落多少次,起飞多少次,它们在什么地方可以找到食物,需休整多长时间,才能再次起飞赶路。也许在红石岛起飞前,先辈们用生命早已将这条路径绘制出来了。

飞翔,飞翔,飞翔!蓝天上有一条遗鸥的飞翔之路。遗鸥一路飞来,看尽高山大川,壮丽长空,阅尽奇异美景。可你知道这种珍贵的鸟类,每年都要不远万里迁徙两次,穿越整个中国,向湖而生,向海而立。

飞翔,飞翔,飞翔!大批的遗鸥南迁后,总有几只遗鸥不愿离开故鄉,它昼夜枕在湖里,被水波冲刷、推动。翅膀被水打湿了,它在水中扇扇翅膀,溅起水花,它孤独地在水中鸣叫,把红碱淖紧紧地抱在怀里。

这几只遗鸥是熬不过高原里寒冷冬天的,它危险的举动,换来的是与故乡一起生死。

 时光里的河卵石

在芦家畔的东沟,我意外发现了长在石头上的河卵石,它像镶嵌在石头里的宝石,闪耀着时光磨砺的光芒。

这里的好多块大石头里,都嵌着河卵石。石块的颜色与河卵石的颜色明显不同,每一颗河卵石都惊艳了岁月,穿着四季不同的花衣。乳白色、鹅黄色、条纹色、豹纹色、迷彩色、墨绿色……像走进了一个色彩的王国,令人目不暇接。我试着用手往下掰河卵石,任凭多大的劲,都无法撼动它们相依相靠的岁月。两个完全不同的石头,一个长年生活在河滩,年年岁岁接受河水的冲刷,时光磨掉了它的四个棱角,它成为一个色彩斑斓的、圆圆的石子;另一个要么以整座山的形态存在着,高高地耸立在亘古的大地上,让人心存敬畏;要么覆盖在厚厚的黄土层里,终日不见天日;或者要等开山的石匠,将巨石炸成一块块小石,扬起尘土,滚落在坡下。方正的石块都被石匠用料拿走了,剩下的边角料躺在沟壑里,无人问津。我十分好奇,它们是如何结合在一起的?两个石块靠在一起,但要让它们粘在一起,没有强大的力量是无法完成的。也许千亿年间的地壳运动,是形成这种奇观的唯一推手,通过强烈的挪移、挤压,将光滑的河卵石压进石头里。

一块块巨大的砂石上,镶嵌着五彩的河卵石,璀璨得令人肃然起敬。黑、白、黄、红、墨绿、青灰的色调,是宇宙留给地球的无穷想象。如果没有黑色夜空的陪衬,星星就不会如此明亮。正如一条河沟里到处堆砌大自然中产生的块状大小的砂石,有着极不规则的棱角,它躺在阳光下的姿态并不是由它自己决定的,风、雨、雷、电、洪水,让它不断改变着位置。一块石头的寿命绝没有河卵石长,河卵石是石头中的长寿老人。我们知道河卵石来自千万年前地壳运动后,古老的河床隆起的砂石经历过山洪冲击,流水搬运、挤压、摩擦,在数万年的沧桑演变中,被砾石碰撞摩擦,才失去不规则的棱角。它与泥沙被静静地深埋了几百万年,重见光日,早已经成为石块的伟大理想。个子太小,常常会被自然忽略,它必须委曲求全寄生在大的物件上,才有走出地面的希望。机会永远是留给有准备的人。它慢慢地挪动着位置,倚靠在一块大石头上。经过一次次地壳运动的强烈挤压,它被牢牢地压进石头的表面;又一次大地震,那块大石被翻出地面,它被带出了黑暗,终于见到了风雨和阳光。它虽然仍然还嵌在青石上,但它耀眼的光芒不是大青石所能遮盖的,新生的青石镶嵌着一颗价值连城的钻戒,它们紧紧抱在一起,相互成全了自己。

在芦家畔的东沟,一颗颗河卵石就像一个个得道的仙人,坐在大自然温暖的阳光里。

乡野榆树

榆树长在房前屋后、村舍巷口,总是在不经意间,它就能长成一棵高大的树木。

很多时候,我们是有意识地去种一棵榆树,但往往,更多的时候,它呈现给我们的状态是野生的,像是借助风将种子传送到一个地方,或者由鸟雀们在觅食的过程中不小心从嘴边溜走滑落在某地。当种子被黄土掩埋后,偶遇一场小雨,一棵小榆树就从土里钻出来。这个树种的生命力极为顽强,几乎不需要我们去照顾,它固有的野性,仅仅依靠大自然日日的滋养,就能淋漓尽致地迸发出来。它的精气神,代表着一种可贵的品质。不管它长得多高,只要春风一吹,它的枝叶上就挂满了榆钱。哪怕只是很小的树苗,只要遇到春天,它必然抽丝,哪怕仅仅只有两条枝干,也排满了嫩绿的叶片,薄薄的夹着一颗种子,一片一片地挂在坚韧的树枝上。它们拥挤着,排成一个长队,形成一个队列。它是春天里,挂在树上千百个绿色的灯笼,它是绿串子,像一把把绿伞,随春风摇落。一般榆树的一个小枝上,大约有十七个绿色的叶片,每一个绿色的叶片上都包着一颗榆树种子。把成串的榆钱儿放入嘴里,就能尝到春天的味道,那是一种青涩的甜甜的味道。榆树的树质非常硬,是上好的木材,可以做成有品质的家具,阔气有尊严地摆放在厅堂里。

一棵榆树前几天看还是光秃秃的枝丫,春风一吹,过不了几天,满树的枝条上就挂满了钱串子,青黄的铜钱在阳光中闪着荣耀的光芒,直晃人的眼。谁也数不清树上挂多少枚铜钱,但我敢肯定它是整个春天高原最富有的树。每到春天,榆钱儿黄了,孩子们三五成群地来到榆树下,较低的榆树上的榆钱儿早就被他们吃完了。他们站在高大的榆树下,开始爬树摘榆钱儿,一串串掠走榆钱儿,装满上衣和裤子的所有口袋,一溜烟儿就从树上滑下来了,把榆钱儿分发给弟弟妹妹们。年纪小的满嘴都塞着榆钱儿,根本不会考虑是不是干净或者有没有细菌,他们的笑声跃过高高的榆树,铺满温暖的春天。对孩子们来说,甜丝丝的榆钱儿是唯一可以吃的花了,抓到它,就抓到了春天。而今,榆钱儿黄了,孩子们都不知道那是可以吃的,他们仅仅是看一眼而已。榆钱儿自开,自黄,自灭,谱成了一曲悲壮的乐章。

榆钱儿灿烂十几天后,细碎的榆树叶子就长了出来,似椭圆状的回针形,缘边多重锯齿,单叶互生,茂盛的球形花冠随着天气日趋炎热也逐渐长成了。它终于长成了一种夏天的形态,呈现给大自然一副新的面貌。每一个榆钱儿上包着的一个榆树籽,被孩子掠走吃了一部分,风吹落一部分,鸟雀儿们带走一部分,剩下的榆钱儿缩进榆叶里,务实地开始繁衍种子,让一个个柔嫩的花瓣变成一粒粒饱满的榆树种子,这个过程需要整整一个漫长的夏天。

榆树坚硬,很难砍伐,一般都是用锯子锯倒,这也就能清晰地看到榆树的年轮了。一圈又一圈清楚地记录着榆树的生长过程,这一生何时开花,何时结籽,风有多大,树干长到多高,有什么病虫害,谁在他的身边走过,谁向它倾诉了自己的心声,谁在它身上记载了辛酸与苦难……延展的年轮就像翻开一页页时光日记。还记得那年大旱,庄稼颗粒无收,眼看一大家十几口人就要饿死,为了救人,人们把榆树皮剥下、晾干,磨碎当食物吃,挽救了一大家人。榆树不但是看家护院的使者,更是人类的恩人。树皮被剥后,它变得面黄肌瘦,奄奄一息,它不断与死神做着斗争,待到来年春暖花开,它又吐出了新叶,恢复了往日的生机与活力。

榆树的生命力十分顽强,我常在废弃的旧院里,看到茂盛的小榆树,给破败的院子增添了几分生机与活力。它是念旧的树,尽管老屋早已残破不堪,但榆树依然显示着自己蓬勃向上的生命力。

人走了,荒凉的院落里小榆树又钻了出来,混成一片。

责任编辑:柴思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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