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落故园 组诗

许光明

一场细雨

午后。燥热

将翁金线扭曲，又拉直

车过黄湾时，一些树叶正与只几小狗

追着风打转。直至从一片树冠上

抖落一阵小雨

一把伞为孤单打开

田野水汪一片，几只白鹭描摹

农舍与树的倒影，它们

在北归的路上迷失自己，暂时

俯下高傲的头颅，又将纤细的脚印

篆刻在明净的镜面。如果有牧童

和水牛，我们正伫立于

南宋或明朝的雨烟里

此时，“世界是安静的

我们在细雨中，默默相见又别离”

雨落故园

像一句冗长的长有霉菌的诗句

从干净的《诗经》里

滴落，在初冬的天空

目光在潮湿的纸上

书写短浅的分行

蜗牛的痕迹划过风口

在一本旧书里，有老人看花的

日子与遗忘的故事

淋湿的时光摇晃在草甸

打湿鸽子的脸，咕咕的叫声

来自云端笔尖

当我写下一个雨字时

故园的目光闪了又闪

一些沉淀深埋进泥土里

拒 绝

我拒绝喂饱自己

拒绝门缝里挤进的寒风

拒绝吊灯下闪亮的坠子，摇晃人间

拒绝夜晚的流星——

划过的不只是伤口

拒绝所有高贵的或低贱的目光

拒绝不能把白雾当成白天，不能把潮汐

等同时间

我腾出一只手握紧一片落叶，另一只手

细数身上的羽毛

“我如果不能上升

也要下落得慢一些”*

*引自赫塔·穆勒《每个人都是整个人类》（王滔译）

二月安好

秦山安在。

我提起鸟的名字，鸟鸣。

提起一头鹰的名字，鹰窠顶上空鹰飞。

提起村里的桃樹，河堤上柳树的名字

它们都在

水杉、葡萄枝、兔子和青蛙都在

田埂横直，山路曲折

都守着一年的足迹*，日光也在上面

海岸线不增不减，滩涂依旧守着日出

几根电线杆子，跟着月光

一会儿直立，一会儿倾斜

常年说起的江是钱塘江，堤是鱼鳞塘

我就是流水，一遍遍地摩擦河床

等待南台头闸在雨季释放的淡水

刚好可以中和我身体里过多的盐

我回头，就有茅草摇动

我低吟，就有山水回音

你安好，小城灯火，轻摇

*引自乔一水《新年贴》

土 陶

它堪破了人间的战栗。以土的本质

回归土。孤寂，苍然

淡泊，从没涂抹任何色彩——

多余的人间之善。在它上面

曾经蛰伏雷电、火焰、鱼骨和一个女人的泪

——那个头顶陶罐的女人

裂缝里流淌着泥土的宿命

你的目光无法对抗史前的一支响箭

你的身体无法封堵千年的一次炸裂

我是良渚的一只蚯蚓，疏松了封存的一罐陶土

“因为我的抚摸，露出了阳刚之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