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三记

2021-10-04 03:07孙卫卫
花火·慧阅读 2021年9期
关键词:戏台皮影犯人

孙卫卫

雨 天

小时候,我最不喜欢下雨。

雨天在家,不能出去玩。雨天上学,如果穿凉鞋,时不时会陷进泥里,使劲拔,有时会把鞋帮子拔掉。为了好走路,我经常是光着脚,把鞋提在手里。

有的大人手特别巧,他们给孩子编一双雨天穿的草鞋。这样的草鞋,下小雨还可以,下大雨不行,也要把草鞋提起来,否则,陷进泥里去,同样拔不出来。

土路,一下雨就跟泥潭似的。

雨天打伞的也不多。有的全家只有一把伞,大人打了,孩子就没伞了。有时几个孩子合打一把伞。伞多是油布伞,大而笨重,没有打几次,就变颜色了。

没有雨伞的,会想各种办法,比如,把化肥袋子披在身上,或者随便找张塑料纸披在身上……

后来生活渐好,雨鞋多起来,不用再光脚在泥里走了。伞也多起来,开始是黑色,接着有了各种颜色,有了各种式样。谁如果能带一把自动伞到学校,那一定会成为大家关注的中心。自动伞变成了玩具,按一下按钮就打开,然后手动合上,再自动打开。

下雨天的中午,我经常以路不好为由不回家,在教室和同学玩,让同在一个学校的妹妹给我从家里带饭。有一次,别的同学都吃完了家里给带的饭,我的饭还没有来。我在教室门口好不容易盼到妹妹的身影,却发现她除了撑着一把伞,手上并没有带任何吃的。

“我刚一出门,就摔倒了,饭也撒在了泥水里。妈妈说,你哥哥太懒,不给他送,饿他一顿。”妹妹跟我说。

我生气道:“连个饭都送不了?你能干啥?”

顾不上打伞,我气呼呼地从学校跑回家。

妈妈看到我,又气又笑,说:“你可以自己跑回来呀!”

我原想以不吃饭对抗,可是,肚子饿,还是吃了。

吃完饭,赶到学校,居然还没有到上课时间。

爸爸几次从城里出差回来,都带有新伞,我们总是用旧伞换他的新伞。他从不计较这些,对他来说,只要能挡雨就行,新的东西就应该给家里,给孩子。

有了新伞,我们都盼着下雨,不是毛毛细雨,而是很大很大的雨。

看 戏

外公喜欢秦腔。家里有一台收音机,他不叫它收音机,而是叫戏匣子。收音机每天在固定时间播放秦腔,他都会打开收听。

除了从收音机里听戏,外公还经常去远处看戏。这多是为庙会或物资交流会而演。每年庙会、交流会举办的时间,都是固定的,可以说年初就能将一年要看的戏排出来。

外公看戏,经常带上我,而我也慢慢喜欢上了看戏。喜欢那个板胡拉出来的激昂或者婉转,喜欢战鼓擂起来,正义一方获胜。有的戏,我也可以哼唱整段的唱词。

有一年,戏演到精彩处,突然中止了,公安把一些犯人拉到戏台上。演出没有到高潮,这中间的插曲,倒是成了高潮。

犯人都被绳子捆着,大多低着头,很羞愧的样子,也有个别人面不改色。主持大会的人,一一宣判他们的罪行,这些犯人,多数是外乡镇的,偶尔也有本乡的。遇到本鄉的,就有人解释说,这个小伙子自小就不学好,小偷小摸,终于被法办,等等。

带他们到这种地方来宣判,也是高台教化人吧。戏是编的,是古老的故事,而这是真实发生在我们身边的剧情。

宣判完后,再把他们带下去,戏继续演。

那些犯人是从村部的院子带到戏台上的。那个院门漆黑,他们说里面是监狱。从此以后,我每次经过那个院子,都扭过头,不敢看,也不想看。院子其实不是监狱,只是临时把他们押到那里。

我们还到戏台后面看演员化妆、卸妆。有的演员边喝水,边聊天。感觉他们不穿戏装,光环也卸了下来,和老百姓并没有什么区别。那一刻,有点失望,有点后悔去看演戏背后的他们。

皮影戏都是夏天晚上演出。我们那里演出的多是陕西东路一派的皮影,来自渭南的华县、华阴、大荔一带,以碗碗腔皮影为代表。

大人坐在下面,摇着蒲扇,一是扇凉,二是扇蚊子。孩子们大多不需要扇子,喜欢在戏台下面走动。我可以安静坐下来。我不喜欢台上放桌子道具,这预示着有一个人会长时间去唱。我喜欢的是打仗的戏。马的嘶叫,人的怒吼,两方对峙,锣鼓敲起来,大喊杀杀杀,然后,一个人的首级被砍下来。

我还去皮影戏的后台看。后台挂了很多皮影,触手可及,我真想偷一个。想一想而已,没敢真偷。我想到那些被拉到戏台上示众的犯人,他们都是一点点走上歧路的。

我从表哥那里学会了用硬纸板做皮影。

妈妈到村上的医疗站看病,每次都会问售药的阿姨要几个装注射液的小纸盒子,为的是让我做皮影。要的次数多了,那个阿姨有点烦,说:“看你把小孩惯得。”妈妈倒没觉得这是在惯我。

木偶我也会做。把自己的衣服作为木偶的衣服,先用一根小木棍把领子撑起来,再用两根棍子伸到袖筒里。

有一年夏天,我站在院墙里的凳子上给墙外的妹妹和表妹演木偶,有动作,有唱腔。一个人推着自行车,也在不远处观看。看了一会儿,  他才问这是谁谁谁家吗。他来送干爷爷去世的丧帖。他可能也被我的表演吸引住了。

县戏校来我们乡招生,在邻村设有考点,我想去,爸爸妈妈没有同意。在他们眼里,上学才是正道,唱戏是迫不得已。

女 生

一上小学,男生和女生就分成两大阵营,互相不说话。也不知道这个规矩是从什么时候传下来的。

但是,在学校外面,男女生是说话的。有的是同一个村的,按辈分,男生可能要把女生叫姑姑。我曾经的一个同桌就是,她和我差不多大,我叫她父亲为爷爷,但我从来没有叫过她姑姑。到了学校,男女生好像根本就不认识一样。越是这样,似乎越显得你正派。

我偷偷喜欢班上一个女同学,但是,我们一直没有闲聊过。我是班长,我利用检查作业的机会,才敢和她说几句同学之间很正式的话。她总是笑着和我说话。

到了小学四年级,我又遇到了一个女生,我觉得她是班上最漂亮的。那一天,她迟到了,老师批评她,罚她站在教室前面。她没有打雨伞,穿着一件破旧的雨衣,进教室后,她把雨衣脱下,折起来,拿在手里,水珠往下掉。她的手冷不冷?她平时是骄傲的公主,那一刻,她的锐气好像被老师打压了下来,也被雨水淋湿了。我觉得她挺可怜,却不能去帮她。

有的女生,小学没上完,就不愿意上了,家里也不是很支持她们上学。后来,有了义务教育法,才好一些。

对于她们,虽然也称她们为女生,但是,刚开始,我并没有觉得她们和男生有什么不同,只是不和她们说话,很少和她们来往而已。

我们故意做得和她们势不两立。其实,我们内心还是愿意和她们说话,和她们交往的。

女生都很文静,而男生很淘气。老师多是男老师,对她们也很厉害,打我们,也打她们。

后来,听说某某定了娃娃亲,就是说,已经许配给某某某,有的我们认识,就经常在男的跟前说女的一些事情。还有人说某个男生和某个女生好,当事人脸都红了,好像真有此事。其实空穴来风,当事人也不好说什么。

上了初中,有同学说起和我一起上小学的某个女生,说她长得真漂亮。可能是整天在一起、距离太近的缘故吧,我从来没有觉得他们说的那个女生有多漂亮。我觉得身边的女生都一样。他们说,你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女大十八变。我之前真没有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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