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青春谁没有

2021-11-12 01:02
鸭绿江 2021年15期
关键词:学生

宫 颖

序章

一层窗户纸究竟有多厚?也许,这在一般人的眼里算不上什么难题,一层纸而已,能有多厚呢?一只手指头稍一用力就可以戳破它。可是,在杜慧的眼里,它简直比城墙还要厚,三十二载花开花落,她硬是没有能力戳破这层纸。

前几天,杜慧在网上浏览到了两则新闻。

一则是说大街上有一个年轻女孩子,因为一件小事惹得男朋友不高兴,于是男孩提出分手,欲甩手离去。女孩子苦苦哀求,在多次挽留无果的情况下,一着急竟当街双膝跪倒在男孩脚前,两手紧抱其双腿不肯让其离开,全不顾一片哗然的围观者。

另一则是说一个男青年爱上了一个女孩子,因屡屡示爱无果,为了追上这个女孩子,这男青年竟然在胸前挂上一个大牌子,上书“×××我爱你”的字样,于闹市区的大马路上当街下跪,声言女孩子如果不来见自己,就要一直跪下去,直跪到女孩子出现为止,更是惹来无数人围观议论。

这简直让50后的杜慧看得面红耳赤,一时间竟让她为自己坚守了三十多年的道德操守产生了怀疑。当年,为了一个面子,她没能冲破世俗的束缚,硬是与自己暗恋三载的男生擦肩而过。而这个男同学竟也碍于面子,未能向钟情的女生挑明心思,两个人同窗三载而终归有缘无分,爱情始终没能给两人力量,一层窗户纸终究没能被捅破,两颗相互倾慕的心终是没能靠在一起,一对有情人最终未能天长地久,从而留下终生遗憾。

再看看现在的年轻人,竟然为所爱的人当街下跪,难以想象如果这样的事情发生在自己青春年少的时代,可能这两个人早就被人们的吐沫星子给淹死了吧。

在图书馆的阅览室,翻开一本《海外文摘》,杜慧看到这样一个标题:《50后的黄金时代》。

“哦,说的是我这个年龄的人嘛!”

杜慧忍不住下读:

“人到五十并不代表你年华的老去,甚至可以说是迎来了生命的第二春。在法国,人到五十标志着进入了一个充满活力的时期,对于成熟的‘50后’而言,辉煌的时刻已经到来。

……

但讽刺的是,当我们提到工作这个问题时,这群50后依靠自己超凡的精力,仍然可以改变自己的生活。他们仍然能顺利地找到自己的第二职业:教授、作家、学生、心理医生等等。

这是一个有趣的悖论,尽管我们认为安逸有可能导致故步自封,但是现今的生活确实在变革,我们一致认为50岁的人生基本就停滞不前了,但事实上,50后们已在原有的基础上重新起步,对于他们,已经不存在所谓的限制了,他们给当今的年轻人好好地上了一课。”

其语言甚是在理,其内容竟至鼓荡人心。杜慧读罢思绪万千,心潮涌动,不忍掩卷,她相信,凡50后的人看过这样的文章,都会深受触动和启发。

回想自己50年的人生经历,回想起曾经的辉煌与坎坷,回想起学生时代的美好时光,回想让自己魂牵梦萦的初恋(杜慧从来都把学生时代的那次暗恋看作是自己的初恋),杜慧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何不就按这篇文章中所写的那样,依靠50岁的超凡精力,开创自己生命的第二春,迎接50后的辉煌人生呢?对,把自己对人生的感悟写出来,把那个时代人们对学习、爱情、工作的态度写出来,把人们应该坚守的道德情操与应该坚持的人生理念写出来,给当今的年轻人看看,那个年代的人是怎么学习、恋爱、工作的,也为后人留下一些“据此查照”。

就这么干,说写就写,打开电脑,立即动手。

真要提笔写东西了,杜慧心潮起伏,难以平静。回想起难以忘怀的青年时代,想到美好的青春年华如流水般匆匆逝去,心中就像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各种滋味一齐涌上心头。从哪儿写起呢?千头万绪,哪里是自己青春的真正起点?

杜慧思绪万千。哦,好像,从考上中专开始,自己的人生就不一样了吧?那么,就从这里开始写吧,从自己的中专时代写起,这是自己青春的历史,更是自己那一代人奋斗过的历史。当然,这更是自己母校的历史(尽管它只是一所中专学校),因为那个学校现在已经不复存在了,与另外两所学校一起合并成了一所新的学院。是的,写下这些也就记录下了母校那段短暂的历史。

对面卧室里,传来丈夫轻轻的鼾声。夜深了,整座城市早已停止喧嚣,沉寂下来。此时,杜慧已在书房里对着开启的电脑呆坐几个小时了。

按下万千思绪,她站起身,缓步来到客厅酒橱前,伸手取下一瓶红葡萄酒,旋开瓶盖,再拿来一只高脚杯,向杯中慢慢注入暗红色的液体。

高高地举起酒杯,默默地欣赏着在日光灯映照下泛着紫红色光泽的红酒,再缓缓收回手,将酒杯置于鼻下深深地嗅着。就这样,边享受着美妙的红葡萄酒的清香,边缓缓从客厅踱回书房,在那大大的写字台前坐下来。忍不住,杜慧轻轻呷一口红色汁液,让那又辣又甜的液体缓缓流入喉中。

面对电脑,杜慧闭眼沉思,片刻,当她再度睁开那双明亮清澈而又美丽的大眼睛时,主意已定,成竹在胸了。啜一口红酒含在口中,杜慧把酒杯放到写字台上,搓搓两手,然后将双手轻轻地放到键盘上,略微思索,十指便飞快地在键盘上跳动起来。

此后,每天晚上,杜慧都要在电脑前坐到深夜,双手一刻不停地在键盘上飞舞。随着思绪的涌流,中华民族独有的美丽方块字符,便在电脑显示屏上随着杜慧手指的舞动不停地流淌,流淌……

1

一座美丽的沿海城市,与朝鲜隔鸭绿江相望。一座不起眼的农业学校坐落在这个城市旁那座美丽的凤凰山脚下。偌大的校园顺地势而建,一些地面甚至坑洼不平。在稍微平点的地面上,散落着几栋长长的红砖红瓦的平房,围成一个类似于四合院的形状,这就是农大的教室。远远的半山坡上,几处同样格调的平房是学生们的宿舍。再往下,那个高高大大的红房子是学生们的食堂。从食堂大门出来向右拐的一座五层高的丁字形红楼是学校的办公楼。山坡下则是学校的红色大礼堂,学生们的开学典礼、毕业典礼都是在这里举行。把这些高高低低的房子连接起来的是一片培植得错落有致、疏密得当、种有上百种树木的植物园,还有在浓密林荫下宽窄不一的道路,有大马路,有人行道,有林荫小道,还有学生们偷偷踩踏出来的羊肠小道。哦,忘记说了,在学生宿舍群中,还昂然矗立着一红一白两栋年代久远的漂亮二层小楼,据说是当年丹麦传教士为传教而盖,后来学生们为方便,就给这两栋小楼起名叫小红楼和小白楼。冬天宿舍里没有暖气,学生们取暖就要依靠烧煤炉子,小红楼和小白楼里也一样。一切因陋就简,校区规划全无章法。校园里还掺杂着一些当地老百姓的住宅,让人乍看起来感觉真是既不漂亮也不协调。总之,暗红色是这所中专学校主要建筑物的主流色调,你只要远远望见一片高高低低、起伏不平的暗红色房子,就会知道,嗯,农校就在那里了。

确实,学校新组建不久,以前叫作共产主义劳动大学,学生都被称作工农兵学员。当然,若再往前追溯,这所学校现在的校区应该是建于20世纪50年代初的农业学校。20世纪90年代末期才被国家批准改建为新的农业学校,一切尚在恢复和建设当中,能做到这些已经很不错了。当然,这并不影响学生们的学习兴趣和对今后人生的憧憬,大家依然在这里快乐地学习和生活着,因为他们是这所学校恢复高考后招收的第一届学生,心中充满了幻想与骄傲。

就是这所学校,让杜慧和她的同学们,一群百里挑一的幸运儿,作为恢复高考后该校招收的第一批学生走进了校园。当时,国家统招的本科、大专、中专生的统一录取率是百分之一。所以,说这些中专生是百里挑一也不为过。因为是农业学校,所以学生中以农村孩子居多,在当时被称为回乡青年。也有少量上山下乡的知识青年,因有城镇户口的家庭做后盾,算是学生中的佼佼者,很是让人羡慕的。

因为是改革开放初期,学校的教学环境很差,即使这样,教师和学生们也很知足。大家在这里一起快乐地生活和学习,其间也不乏眼泪和吵闹。教师们带着昂扬的热情,要为国家多多培养人才。学生们虽身为中专生,起点相对低些,却也不甘人后,立志要好好学习,日后成长为国家的栋梁。

农学二班,来自天南地北的37名青年男女,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中,带着一丝学生气,开始了他们人生的另一段旅程。

恢复高考的头两年,国家放宽了招生入学年龄,在一个班里,同学们的年龄是参差不齐的,大的和小的年龄相差可以达到七八岁。学生中,有的人已经在工厂工作几年了,有的人已经当了几年小学教师了,有的人下乡两三年了,有的人回乡三四年了,有的人却刚刚初中毕业。不过,大家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满怀着憧憬和希望而来,带着一个共同的理想愿望而学习。

应该说这些学生很幸运,遇到了改革开放那个机遇与挑战并存的年代。日后,尽管是小小的中专生,却也在改革开放的大风大浪中成就了一番丰富多彩、拼搏向上的人生,留下了很多值得欣赏和传颂的奋斗事迹。这是一代将青春献给改革开放并随着改革开放一起成长起来的中国人的缩影,他们虽然只是一群普通的建设者,在平凡的人生中,并未创造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丰功伟业,但是,他们的奋斗历程和丰富的人生阅历,却可以给后人留下诸多思考与借鉴。

就让我们追寻着他们的人生脚步,在他们坚守的生存法则中,看看他们当中一些人的学习、爱情、工作的人生足迹吧。

2

杜慧背着一个大大的行李卷,手上拎着装有洗脸盆、暖水瓶、香皂盒等洗漱用具的大网兜,肩上还斜挎着一个仿制的黄色军用背包,吃力地随着出站人流向外走。在20世纪70年代末80年代初,学生上学都是自己一个人去报到,而且还要自己带着铺盖、洗漱用具等一大堆生活必需品。不像现在,其他物品学校都有售卖,你只要人去了,就一切都OK了。而且经常还有父母亲戚等一大群人陪同,很多事都不用学生自己操心。那时的杜慧可是自己一个人去学校报到的。她还带着一大堆行李,在乘坐了7个半小时的大客车后,又坐了13个小时的火车,才来到学校所在的城市。

杜慧这一年20岁,是一名插队两年的知识青年。这个文静秀气的女青年若是站在一群女孩子中间,不能算漂亮,甚至可以说跟漂亮根本不挨边。她圆脸盘,高额头,大眼睛,黑黑的一字眉,嘟嘟的嘴唇,这些元素组合在一起,让她只能甘居美女之外。她知道自己的这些缺点,虽说多少有点自卑,但更多的却是不服气。长得丑怎么啦?内在美才是真正的美!绣花枕头漂亮,一肚子都是糠。

下车的时候已是午夜时分了,天空漆黑一片,好在火车站内外灯火通明。一出站口,远远地就看到了学校接站处的大牌子。举牌的是学校派来接站的男青年,农大前身的在校学员。牌子下面已经聚集着六七个与杜慧年龄差不多的男青年了。在火车上熬了一白天加大半夜的杜慧早已疲惫不堪,一见到这个接站牌就如同见到了亲人一般,萎靡的精神立刻振奋起来,兴高采烈地拨开人群挤了过去。

“我叫杜慧,是来农大上学的。”她不知哪个是接站的,只好对着那个年龄稍大点的男青年说。因为刚才出站走得有点急,杜慧喘着粗气,身上那些行李早已将她坠得东倒西歪了。

“哦,你就是杜慧呀,其他人都到了,就差你了。”那男青年立即热情地回答。他飞快地从杜慧肩上把行李卷抢了过去,扛在自己肩上。

“行了,人齐了,可以走了。”

“走,那边,车停在那边。”

又有一名男青年走过来,将杜慧手里的大网兜抢了过去。身上一下轻松起来,心情也立刻变得轻松了。她将斜挎在身上的黄背包摘下来,挂在右肩上,一只手握住挎包带,一只手梳理一下纷乱的头发,矜持地跟在众人后面,向停车处走去。

远处,一辆解放牌大卡车停在那里,这就是学校的接站车。在那个年代,能有这样的车来接站,已经算不错了。

杜慧这丫头表面看起来很冷静,其实内心却早已热血沸腾了。到了学校,就标志着新生活的开始,标志着从此离开农村那个让她吃过苦头也长过见识的地方,标志着她从此可以回到城里,不用再坐着大马车去地里干活儿,也不用再在大太阳底下上山去割蒿草,冰天雪地的时候也不用再下地去送大粪,这怎么能不让她激动呢?

在众人连拉带拽下,杜慧爬上了大卡车。一跳进车厢,她立即就陷进了人堆里。原来,车上早就站着七八名前来报到的学生了,他们这些人再挤上去,车厢前半部就足足站了有十几个人了。车厢后面还要放置大家的行李,于是人们一个挨着一个尽量向前挤,避免踩踏行李。汽车很快就启动了。如果是现在,一辆大卡车上站着这么多人,还拉着很多行李,客货混杂,肯定是不被允许的,可在那时,却没有人管这些。十几个人就那么站在大卡车的车厢里,相互紧紧地挤着,晃晃悠悠地在城市中间穿行。半个小时后,大卡车转个弯向市郊驶去。

汽车开始颠簸起来,原来已经驶进了黄土道,路灯也没有了,四周漆黑一片。人们的身体随着汽车一会儿前后左右地晃动,一会儿又一上一下地跳动,不时压向靠近车厢边的人们。那些人只好将手拄在车厢沿上,尽力顶住身后的压力,努力保持着身体的平衡。尽管车在颠簸,人在晃动,站也站不稳,大家却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报怨哪怕半个字。

“进校区了。”汽车行驶了很久,车厢前头传来一个男青年低沉的声音。“学校风景很美啊!”

在人头攒动的缝隙中,在暗淡的星空下,两旁高大的行道树渐次后退,浓密的树冠叶影婆娑,远处稀稀落落地现出几处高楼的暗影,黑暗中让人感觉很美,于是,杜慧学生气十足地感叹着。

车厢里一片静谧,没人回应,她便也闭了嘴。一直到学校住地,大家谁也没再说一句话。

学校的住宿条件真是差。但与同届学生相比,农学六班的住宿条件还算好的。他们全体住在一栋二层小白楼里,男生宿舍、女生宿舍间杂在一起,楼上三个房间里分别住着十名女生和六名男生,楼下三个房间稍大,分别住着二十一名男生。学校这样安排,大概是为了便于成建制管理吧。十名女生分住在两个房间里,门对着门,一间住五人。一张木制大通铺,上面并排放着五床褥子。这就是五名女生的床铺了。中间对着楼梯口的房间是六名男生的宿舍,也是一样的大通铺。

“那些男生的房间还不如咱们的好呢。”

“一楼有点潮。”

“都是一样的通铺。”

“他们一个屋里住的人比咱们女生还多。”

楼上女生去楼下男生宿舍看过后回来叽叽喳喳地议论着。

“还有一个班住在那栋小红楼里,其他班一律住平房,红砖房。”

“咱们真够幸运的了,跟住平房的相比。”“那是。”

两间宿舍的十名女生,此时全挤在一间宿舍里。她们有的半躺在铺上,有的挤坐在铺边,还有的站在地下,大家兴奋地抢着说话。跟住平房的班级相比,农学六班的同学们确实应该暗自庆幸了。在此后整整三年时间里,农学六班的全体同学就这样住在这栋小白楼里,大家朝夕相处,直到毕业,这种居住格局从来没有改变过。

“哎,听说了吗?咱们这届学生来自十几个县市呢,算是天南地北来相聚了吧。”邵云青转换了话题。她长着一双大大的杏核眼,目光深邃,两条柳叶眉又黑又长,看上去是个很稳重的人。她说话声音不高,一字一顿,很有城府,神态、表情、语言明显与年龄不符,显得老练成熟。

“十几个县市就算天南地北了?来自全国各地才能算。”沈冬雪撇了一下红红的小嘴。十个人里她最小,才18岁,一双大眼睛毛嘟嘟的左顾右盼,说话不管不顾。

“这也不少了,能聚在一起就是缘分。不然,咱们谁会认识谁呢。”杜慧用手在大家头顶上划拉了一下。

“就是,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识。”小巧玲珑的林瑶从铺上跳下。

“缘分天注定。”坐在铺边的李秀丽站起身轻声说。大家议论半天了,她一句话都没说,这时才开了口。

杜慧注意地看了她一眼,发现她是这些女生里面最漂亮的一个。高高的个子,白白的皮肤,浓眉凤眼,就是嘴长得有点不太好看,嘴唇稍厚,算不上樱桃小口,不然就具有古典美了。

“就像杜慧说的,不管怎么样,咱们这些人能聚在一起,就是缘分!”漂亮的左丽娜跟杜慧好像挺投缘。

“好好珍惜吧,大家要在一起待三年呢,时间可不算短哪。”于晓妍是十名女生中年龄最大的一个,26岁了,说出话来慢悠悠的一副老大姐的派头。

“对。”苗欣蕊一边摆弄着于晓妍的辫子一边附和。她跟杜慧一样也是下乡青年,今年21岁。

“是啊。”腼腆的顾萍总算憋出两个字,见大家都转头看她,竟然还红了脸。

“没说的,当然要好好处了,这还有啥说的。”高月娟也不甘示弱。此时,她正在跟沈冬雪你一下我一下地打闹着玩呢。

大家一致赞同,又七嘴八舌地纷纷回应,这让于晓妍这位老大姐感觉很有面子,她正想要再说点什么,却让邵云青给拦住了:“也得好好学习,不然对不起自己这么些年来吃的苦、受的累,大家能从农村考出来不容易。”

李秀丽接过话头:“多好的住宿条件啊。住在这么好的宿舍里,如果不好好学习,那可真是上对不起国家,下对不起父母,中间对不起老师,还有,从心里对不起自己。”

“当然,这还用说了?努力呗。”左丽娜把话抢了过去。这女孩说话真算话,从此以后,她每天都捧本英语书咿咿呀呀,一有时间就跑到植物园的大树下去背单词。尽管学校安排的外语课是日语,她却把英语当作了自己的第一外语。

在学习上进行比较,现代的学生们恐怕都有这样的经历,可是谁能体会,当年一帮二十几岁的年轻人,会因为学习好与不好而大伤脑筋呢。农学六班就经历过这样的事情。

3

关心的手臂刚触碰到李秀丽的肩头,就被她不耐烦地一把给拨开了。邵云青倒是没介意她这态度,本来嘛,一个虚荣心和自尊心都很强的人,没考好心里肯定难受,不哭才怪。

“哭多长时间了?没考好就没考好呗,下次好好考不就行了吗?没事,别哭了。”她耐心地劝。

“就是,这有什么好哭的,考90分就不算少了,我也考90分,我就不哭。”左丽娜凑上前去随声附和。

“哎呀,哭什么哭,让你哭得心烦,不哭行不?”坐在床边的林瑶,手里拿着一本书使劲往脸上扇着风。

“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啊!考那么好还哭,像我这样的,不得去上吊呀?”一旁的高月娟有点阴阳怪气。胖胖的高月娟来自农村,算是回乡青年,农村的苦她深有体会。

“人家是学习委员嘛,考不好自然要伤心啦。”沈冬雪的小嘴总是不让人。

本来打定主意不接话茬的李秀丽却突然来了个大爆发:“别管我,我想哭,你们别管,都别管!”她声嘶力竭,让人难以接受。

“你这是干什么?大家不是关心你吗?怎么这样说话。”显然,一直坐在旁边的苗欣蕊也没了耐心。

“不用你们关心!少来看热闹就行了!”李秀丽把话说得确实有点过。

“有性格。”几个人被冲得张口结舌,于是,大家相互递个眼色,悄悄地走出房间。

“让她哭吧,看咱们都走了她还哭个什么劲儿。”左丽娜有点心烦。

“就是,什么事啊,好心当驴肝肺了。”沈冬雪真生气了。

“还是小啊,真生气啦?”杜慧搂住了沈冬雪的肩,轻轻地拍了拍她的手,算是安慰。

“哭得人都没法在宿舍里待了。”沈冬雪没好气地说。

没地方可去,大家只好相继来到教室里。

“先看会儿书再说吧,人家考了90分还哭呢。”杜慧既是安慰大家,也是鼓励自己。

大家纷纷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从课桌里拿出教材,打开来,不管能不能看进去,都低头看起来。教室里立刻安静下来。

一个多小时后,对面宿舍的顾萍也进了教室。

“你们都在这儿呢,李秀丽在宿舍里哭呢,我怎么问也不说。”她对先来的几个人说。

“还哭呢?都哭两小时了吧,也太爱哭了!”沈冬雪睁大眼睛,气仍没消。

“佩服,我以为早好了,还在哭啊!”左丽娜表情有点夸张。

“你去劝劝呗,你是班长,她可能会听。”杜慧对邵云青请求。

“这不是劝的事,还是让她自己消化吧。”邵云青不愧是班长,遇事就是冷静。

这样的小插曲在农学六班不经常发生,但每发生一次,就会让人领略一次这个班里学生们高涨的学习热情和较真劲。

“谁哭两个小时了?哭什么?在走廊里就听见啦。”

一帮男生刚刚打完篮球,一个个满头大汗地冲进教室,其中那个高个儿男生问。他叫夏鸣飞,20岁,是男生里面最爱说话的一个人。他人长得很帅气,浓眉大眼,方脸,直直的鼻梁,虽说是从农村出来的,却一点也看不出农村人的样子,倒很有城里人的气质。

“谁?学习委员呗,还能有谁。”沈冬雪还是没好气。

“不愧是学习委员。你们几个,不是我说你们,都没有那份志气。”夏鸣飞用手指点着几个先来的女生。

“你自己就有那份志气了呗?你又考了多少分?80分吧?我们女生可都在90分以上。”高月娟损起人来可不给留面子。

“谁像你们女生,就能背书,能不考高分吗?”章文斌摇头晃脑地帮腔。他个头不高,却很壮实。

“哎,谁说我们女生就能背书了?我就不背书。”沈冬雪不服气地转过身去对他嚷。

“你们女生还别不服气,要是真背书的话,你们谁也背不过我们男生,我们就是不愿意背。”梁兴凯一边低头擦着湿头发,一边做着鬼脸。

男生们早就对女生有意见了,每次考试,女生的分数总是高于男生,老师经常在全班同学面前表扬女生,相应地,就要批评男生几句,让这些小伙子很是没面子。他们心中早就愤愤不平了,正好借这个机会,出出胸中那股气。

教室里很快就分成了两伙,女生一伙,男生一伙,大家你一言我一语,互相攻击,互不服气,就差没打起来了。

一直没吭气的邵云青站了起来,摆着双手冲大家喊:“哎哎,都别吵了行不行?男生说得也有点道理,不过女生也确实比男生用功多,虽说女生背得确实多点。”

“听见没?不愧是班长,就是公平。”汤振军边用手捋着大背头边对着邵云青翘起了大拇指。

那个年代的男青年,很少有人把头发梳得油光锃亮,只有他,不但把头发梳成个大背头,还用头油抹得锃亮,就跟电影里汉奸们梳的发型似的。别看他的名字起得很是大气,人却长得很小气,加上他的发型,女生们背后都叫他汉奸头。因为这个发式,女生们谁都不愿意搭理他,远远看见他走过来,马上就躲开了。他自己却不觉得,自以为很美,看见女生来了就想往前凑。

见他上来搭腔,女生们虽然不服气却也没人再接茬了,全都转过身去低头看起书来。

夏鸣飞看出了门道,笑起来:“我说咱班能治得了女生的就只有汤振军了。看,他一开口马上就没人敢再说话了。”

“老汤,厉害,以后就看你的了。”修岩松将衣服搭到椅背上,对汤振军竖起了大拇指。他比汤振军小三岁,所以喊他老汤。

大夏天的,外面的温度怎么也在30多度,这些男生们却顶着大太阳玩了一个中午的篮球,一个个身上的衣服被汗湿得如同水浸一样。那时候学校还没有浴池,要想洗澡只能去很远的镇上。打完球的男生们,为了方便,便光着膀子在水龙头下冲淋。刚冲洗完,每个人如水鸭子一样,只要稍稍一甩,头上的水珠就会呈扇面喷射出去。汤振军见女生们不理自己,便不自然地甩了几下头,结果是招来一片谴责:

“你干什么?甩得水珠到处都是。”

“注意点啊,教室里不光你一个。”

“真是,往哪儿甩呀。”

“小心点呀你!”

“完了,汤振军,群起而攻之了。”车华坐到前面自己的座位上,扭回头嘲笑他。

想起刚才一个女生也没有搭理他的,这会儿却有一群女生冲他嚷嚷,大家想想就觉得好笑,于是轰的一声,不管男生还是女生,一齐冲汤振军大笑起来。

4

改革开放初期,国家还处于物资匮乏时期,粮油蛋奶肉等一切生活用品都要凭票供应,就连买块豆腐都得用票。学生们的伙食很不好,大家很少能吃上肉,鸡蛋也几乎看不到。那时,粮食是定量供应,学生们每人每月只有30斤粮食,粗粮尚且不够吃,更别说细粮了。

在学生们的餐桌上,一日三餐能看到的主食,基本上是玉米面发糕,能吃上一顿大米干饭或白面馒头,就跟过年差不多了。副食更少得可怜,蔬菜基本上以萝卜、白菜、土豆为主,或做成炖菜或做成咸菜,偶尔吃点炒菜,哪怕是吃一顿萝卜片小炒也会把同学们香得回味一天。

女生们为了漂亮,怕胖,在节食的情况下主食还够吃,但男生们运动量大且又处于长身体时期,一天只一斤粮当然就不够吃了。经常听到一些男生喊饿。班里的吴东伟,个子高块头大,有一次跟女生聊天,说自己自打来到学校就从来没有吃饱过,让女生很是唏嘘。

有的女生会把自己节省下来的饭票支援一点给喜欢的男生,多数男生却没有办法解决吃不饱饭的问题。于是,一些淘气的男生就开始想歪点子弄饭票了。比如,有的男生会把饭盒底部抹上水,然后借打饭的机会去粘饭票。

那时饭票收上来,卖饭的姑娘们会往窗口前的案板上一扔,接过饭盒转身去打饭。时间长了饭票就堆成了小山,这就给那些男生创造了机会。他们将湿饭盒往案板的饭票堆上轻轻碰一下,饭盒底部的水就会将饭票粘回来。当然,如果抽回不及时,让卖饭的人发现了那可就坏事了。

饭盒拿回来,再装作无事人似的递到卖饭人手中,待饭菜打好后,接过饭盒赶紧扭头往回走。手里捧着饭盒,就像捧着宝贝,生怕被人识破诡计。这么做全凭运气,有时饭盒底部会粘上两三张饭票,运气好时会有五六张饭票的收获,一两天的饭就解决了;有时因为紧张,导致动作太快,饭盒底下什么也没能粘回来,这种情况也是有的。

也有聪明的男生千方百计与卖饭的人拉关系、处感情,打饭时往往会得到额外关照,多给一块饼,多盛半勺菜,东西虽然不多,但对于饥饿的人来说已经很不错了,用男生自己的话说,能顶半天饿了。

大块头吴东伟,不知是看上了食堂诱人的饭菜呢,还是看上了食堂里那个卖饭丫头的漂亮脸蛋,反正他是跟食堂那个卖饭丫头处上对象了。当然了,那姑娘的确漂亮,圆圆的脸,大大的眼,小巧的嘴,白白的皮肤,还有高高的个子。

这消息不胫而走。当时,他是班里第一个处对象的男生。女同学们背地里评价吴东伟真是赚着了,人饭两得,既得到了美女,又有了饱饭吃,真是太划算了。两个人是怎么走到一起的,到现在还是个谜,他自己不说,别人也没能问出个所以然来。

不过,自从他跟食堂的丫头处对象后,最兴奋的还要数班里的男生们,大家都高兴得不得了,异口同声说他这个对象处得好。男生们这么说,不只是因为那丫头长得漂亮,还因为大家都可以跟着沾沾光了。那姑娘成了班里男生们集体推崇的人,不管她在哪个窗口出现,农学六班的男生们都会举着饭盒往那个窗口挤,打回来的饭菜,多一块饼、多半勺菜是必须的,何况有时还不止这些呢。那时候还没有粉丝一说,不然,有农学六班男生们的追捧,那丫头早就成了什么星也说不定呢。

直到三十多年后,农学六班的男生们依然念念不忘当年食堂里那个卖饭的丫头,每当大家聚到一起,仍会津津乐道当年所受的惠顾,仍不忘说几句感激的话语。每次见到那丫头,男生们依然要说上几车感谢小嫂的话。尽管这时候那丫头早已变成了吴东伟的妻子和吴东伟儿子的妈,但她依然面露赧色,羞红着脸直说这不算什么。

是啊,人只有在最困难的时候,得到的帮助才最难以忘怀。尽管施惠的人可能很不以为然,一点小小的帮助不足挂齿,可是,得到恩惠的人,怎么可能忘记当年人家对自己的帮助,哪怕是最微不足道的一点帮助,都足够回味一生、感激一世。

当年男生们所受到的惠顾,在那种困顿的情况下,对一块饼、半勺菜的感激,岂是几句苍白话语所能表达得了的。

都说时势造英雄,困境也造英雄。农学六班的男生们没有因为肚子饿而影响学习,也没有因为肚子饿而影响参加学校组织的其他活动。大家依然精神饱满地投入到学习之中,投入到学校组织的各种活动当中。当然,女生也不例外。那时,学校要求学生必须上早晚自习。大家非常自觉,时间一到,不论是早自习还是晚自习,教室里肯定已经坐满了人。没有人交头接耳,没有人东张西望,大家都认真地低头看书,教室里一片肃静。这种风气在农学六班始终保持着,一直坚持到毕业。

5

一天晚上,学校礼堂放电影。是原南斯拉夫电影,名字叫作《瓦尔特保卫萨拉热窝》。当时,这样的外国电影难得看到,学校也难得放一次电影,学生们更是难得有一次放松的机会,大家都很兴奋,早早就兴高采烈地来到礼堂里等上了。

电影刚放映到一半,大家正看得起劲,忽然,礼堂后面一片嘈杂,只听有人大喊:“着火了,同学们,着火了,快去救火!”

“食堂后面是家属住宅区,大家快去救火啊!”

听到喊声,学生们电影也顾不得看了,纷纷站起身来向礼堂外跑去,偌大的礼堂里顿时响起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同时夹杂着阵阵相互催促的声音:“快!”“快点!”“快跑!”

人瞬间就跑光了,空荡荡的大礼堂里,只剩下前面大屏幕上一正一反两个人物还在镇静地周旋着。

远远地就看见家属住宅区里火光冲天,映红了半个校区。学生们以最快的速度朝着火点冲去,边跑边传递着最新消息:“听说是杨老师家着火了。”

“哪个杨老师?”

“教植保的杨老师家。”

“真是杨老师家吗?快点去救!”

“杜慧,快点。”拥挤的人群中,邵云青看见杜慧在眼前一晃,便一把拽住她的手。黑暗中,俩人手拉着手,深一脚浅一脚地以最快的速度向杨老师家飞奔,奔跑中几次险些跌倒。远远的,杜慧看到杨老师家的房顶上窜出几米高的火焰,一些先到的师生们正在紧张地灭火。人们自动排成长长的队伍,将水用桶或盆装着从远处传递过来,再交给高个子的男生或男教师泼洒到火头上。大家谁也不说话,憋着劲只顾快速地将水桶或水盆递给下一个人。只有指挥者不停地呼唤着人们:“快,快,水,水,快点,再快点!”

跑到近前的杜慧和邵云青立刻加入传水的队伍中去。杜慧想往前挤,却被一个教师给推到后面去了:“女生靠后!靠后,再靠后!”

很快,她身上的衣服让喷溅出来的水给淋透了。十几路传水的队伍,一桶接一桶的水向火焰泼去。集体的力量终于显现出来,猛烈的火势得到了控制。消防车很快就来了,在水枪一阵猛烈喷射下,火焰逐渐减弱,直至最后被浇灭。

杜慧总算松了一口气,此时才顾得上向周围扫视一下。她发现自己班的男生们几乎都在救火现场,而且都站在着火的房子跟前,离着火点很近。这说明他们刚才都承担着向火焰上泼水的任务,这是很危险的。离火场越近危险性就越大,这是很明显的道理,可是这些男生却没考虑这些,都站在房子跟前。他们一个个身上被浇得如同水鸭子一般,衣服全都湿淋淋的。这让杜慧心里很是感动,别看男生们平时一个个像个孩子似的没个正形,关键时刻还真能冲上去,全不把危险放在心里,用奋不顾身来形容一点不为过。是什么精神在支撑着他们呢?张思德、董存瑞、邱少云……救火的关键时刻,他们脑海里涌现出这些英雄人物了吗?杜慧有点好奇。她自己当时可是一门心思只想着怎样快速把水传递给下一个人,其他什么都没想。

6

平时,学生上课,老师教书,每个人都忙着自己的事情,大家在各自的位置按部就班,很难看出一个集体的凝聚力究竟有多大。只有在这种时候,在紧急情况下,集体的凝聚力才能高度呈现。这种精神层面的东西,在平时是难得一见的,只有关键时刻才能爆发出来,让人们在灵魂深处得到震撼。杜慧真想好好探究一下他们的内心世界,究竟是什么力量让他们有如此的爆发力。“等有时间一定要写一部小说,把班里的学生们全都写进去,特别是那些值得让人歌颂的地方。”

“火灭了,快看看都损失了什么吧?”

“对,快看看吧,还剩什么?”

人们的对话打断了杜慧的思绪,她惊奇自己在这种时候怎么会有这样的闪念。

消防车走了,人们却还围在杨老师家不愿离去。虽说是晚春时节,夜间却也冷风飕飕,救火时感觉不到,停下来之后,寒意随之袭来。被打湿的衣服裹在身上,让冷风一吹,感觉格外寒冷。杜慧不由得抱紧了双臂。她看了一眼站在身边的邵云青,发现她也紧抱双臂在瑟瑟发抖。男生们的状态明显好于女生,还是刚才救火时那种生龙活虎的样子。

“谢谢各位,谢谢大家帮我救火!”年近五十的杨老师嗓子嘶哑,声音有些哽咽。全校师生都来帮助自家救火,且不说有多危险,只需看一眼人们个个淋得跟落汤鸡似的,就足以让他感动了。人在激动时往往说不出来话,一向健谈的他还想再说点什么,张了几次嘴,终究什么也没能说出来。

“别说这些了,快检查一下吧。”有人提醒杨老师。

院子里堆满了从杨老师家抢出来的物品。一些书散乱地堆放在地上。箱子、被褥、锅碗等更是堆放得到处都是。杨老师顾不上看别的,只在书堆中间翻看。一会儿,他直起腰来沮丧地说:“书,损失了大部分,都是好书,心疼,太心疼了!”

“其他呢?再看看。”孙校长关切地问。

孙校长在全校女生眼里就是风流倜傥的代名词,人长得温文儒雅,说话、做事却很是干练,一点不拖泥带水。四十七八岁的人了,看上去却只有四十二三那样年轻。

“别的没损失什么,箱子都搬出来了,就是书。”语气很无奈。

“没损失别的?那就好。”孙校长终于放下心来,“没事了,都回去休息吧,谢谢大家了。”

听说没损失什么贵重东西,同学们也都松了一口气,三三两两地离开了。

杜慧回到宿舍的时候,其他几个人早都回来了,一个个在忙着换衣服。

林瑶将脱下来的湿淋淋的衣服往水盆里一扔:“今天不洗了,明天再洗吧,累死了!”

“可不,当时一点也不觉得累,救完火就不行了。”沈冬雪往床上一仰,再也不想动了。

“紧张起来什么都忘了,一放松就软下来了。”于晓妍也感觉累得够呛。

“明天的植保课肯定不能上了,第一堂课得上自习了。”李秀丽不无遗憾。

她一向把课业看得很重,生怕耽误一分一秒。她是个爱干净的人,脏衣服说什么也不能放到第二天再洗,说完这话,还没等别人搭腔,早就端着一盆衣服出去了。

“还上什么课?家都成那样了,杨老师怎么也得在家收拾几天吧。”沈冬雪抬头看一眼李秀丽的背影,对着她的后背撇了撇嘴,“就惦记着学习。”

杜慧同意她俩的说法,不过她什么话也没说。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嘛,难道杨老师是神仙?今晚上他一家人还不知在哪儿睡觉呢!她换下湿衣服,也把湿衣服向地上的水盆里一扔,默默地爬到铺上,平躺下来,将双手枕在头下,眼睛呆呆地望向房顶。不知别人怎么评价,杜慧自认为是个浪漫的人,一点点小事都能让她感动,平静下面常常掩盖着波澜起伏的情感。现在,她就陷入了沉思,脑海中不断播放着全校师生齐心协力救火的感人场景,久久挥之不去。

第二天,一走进教室,杜慧就愣住了,黑板前面站着的不是杨老师吗?尽管他看上去有些憔悴,脸色有些苍白,但腰板却拔得笔直,脊背倔强地挺着,头发梳理得整整齐齐一丝不乱,一身笔挺的西服穿在身上让人感觉很是舒服,丝毫看不出来曾在昨夜被大火侵扰。杜慧从心底里对杨老师由衷地敬佩。以为是上自习课,杜慧没有像往常那样早早地来到教室。现在,看到杨老师早于自己站在讲台上,她心中很不安。那种情况下,杨老师还早早来到教室准备给大家上课,自己却比老师晚到,这让她怎么能原谅自己。上课了,杜慧以为杨老师一定会为昨晚救火的事向大家表达谢意,然而杨老师却只字未提这件事,也没提自己为什么不在家里收拾,而是坚持给学生们上课。只是,他把今天的课讲得格外用心,这位平常不苟言笑的人,甚至还几次在讲课中间露出笑意,让人备感亲切。

杜慧的眼睛盯着课堂上杨老师神采飞扬的面孔,却早已走了神。爱思索的毛病又犯了,想要写一部小说的想法又固执地在杜慧的脑海中翻腾。不过,现在还不能写,要先把学习搞好,学生嘛,学习是第一位的。努力压下内心的冲动,毕业后吧,毕业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写一本小说。从哪儿写起呢?这两天发生的事让她深受触动和启发,也让她感动,对,要写就从精神开始写起。精神!

中国有句老话说得好:天有三光日月星,人有三宝精气神。精神一旦颓丧,人马上就松懈了。可见,精神是人类生存的重要因素,没有了精神做支撑,人类自己什么都很难成就。

经过了救火历练之后的人们重归平静,大家依然按部就班地工作、学习,学生们每天还是寝室、食堂、教室三点一线,周而复始地重复着前一天的作业,老师们依然每天夹着厚厚的教材,从这个教室出来再进到那个教室里去。孙校长还是在每天晚上熄灯后,带着值班人员将整个校区巡视一遍,逐个寝室查看一通。熄灯之后,学生是不允许不睡觉的,躺在铺上讲话也不行。

7

通往教学区的路约有300米长,路两旁种植着约几十年树龄的樱花。路的两侧再往外就是植物园了,里面栽种着各种高大乔木。据老师说,那都是珍贵树种。这个植物园在整个东北都很有名气。巨大的树冠将阳光挡在了林外,只透过树叶缝隙洒下斑斑点点。林荫下,学生们三三两两,有的在聊天,有的在看书,有的在漫步,从远处望去,整个植物园就如一幅美丽的春之画。

平时没有课的时候,植物园是学生们最爱去的地方,不只因为美,还因为那情调,那氛围,那种深浅不一的绿色,那种隐蔽其中的神秘感觉,在别处是找不到的。

一棵高大的银杏树下,杜慧一个人坐在树下的一块大石头上。身旁的这棵银杏树大概有几十年的树龄,树冠就像一只巨伞罩着她,光芒四射的阳光被留在了绿叶之上。绿荫中的她靠在树干上,很舒服地坐着,远处的风景在灌木丛中若隐若现。

此时,她手里捧着本小说《飘》,正看得津津有味。脚边地上,青青的茅草上还放着一本语文课本。刚刚,她完成了课堂上老师留的作业:背诵一篇古文《岳阳楼记》。杜慧是个聪明的姑娘,在学习上,只要她肯用心,没有学不会的东西。先是将课文阅读几遍,理解意思,再反复背诵几遍,很快她就能把文章一字不落地背下来。

她看小说,情绪常会随着书中人物的情绪变化而变化,一会儿快乐地笑出声来,一会儿又感动得流出眼泪。自己不是林黛玉,平常也很少掉眼泪,让她感到奇怪的是为什么每次小说看到悲伤处,都会随着情节而流泪。这不成了多愁善感的林黛玉了吗?她想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不哭,可是不行,每次都会随着书中的情节或快乐或悲伤,看到伤心感人处必流眼泪。她发现,这不受自己意识支配。还好,此刻读到的是一个让人高兴的情节,她不觉哈哈地笑出声来。

杜慧被自己的笑声吓了一跳,急忙抬起头来四处张望,看是不是有人注意到了自己,还好,附近没人理会她,人们的注意力都在人家自己身上。

“你说什么呢?我怎么能追她?她不是我喜欢的类型,你不用怀疑我。”

一个男生压低嗓子的声音传进杜慧的耳朵。

“我看见了,你几次跟她一起走,去食堂也是,回寝室也是,你还说不喜欢她?”另一个男生的嗓音稍高些。

声音来自左前方不远处的灌木从中。影影绰绰,杜慧看见树枝掩映下一高一矮两个男生面对面站在那里。

“那都是碰巧遇到的,有什么可值得怀疑的?我要真想追她,用不着在路上追,我会直接约她出去!”

“告诉你,沈冬雪是我的,我追她很长时间了!”

“笑话!你追她很长时间了?她答应你了吗?”

“你别管她答应没答应,我追她你就不能再对她好。”

“这叫什么逻辑?你追她别人就不能再对她好?像你疑心这么重的人,什么人会喜欢你?”

“这用不着你管,她喜不喜欢我是我俩的事,用不着你掺和。”

“我劝你不要疑神疑鬼。再说追不追谁是我自己的事,也用不着别人来对我指手画脚。”

争执的声音越来越大,杜慧听出是班里两个男生夏鸣飞和何庆力在吵。“原来是为了这事。”杜慧将身子向树干后头隐了隐。她不想被俩人发现,免得大家都尴尬。她想继续看小说,却被不断灌入耳朵的争吵声弄得心神不宁。“看不下去了。真扫兴,遇到这种事。”不过,她不想过去劝解,这涉及隐私,她想,最好不要掺和进去。她认为这事跟自己无关,却不知为何心里很不舒服。

“你小心点为好!”声音尖厉起来,明显是威胁的口吻。

“你把那个放下!”他们一改之前的油腔滑调,声音变得粗重高亢。

不好,要打架了吧?不能再藏着了。顾不得许多,杜慧从石头上跳了起来,将手中的《飘》往地上一摔,冲了过去。

何庆力两眼冒火,一手揪住对方的衣领,将手中握着的一把螺丝刀顶在对方胸前,粗壮的身体略向上仰,俩人几乎脸碰脸了。杜慧顺着螺丝刀向上看去。高大帅气的夏鸣飞被矮壮的何庆力揪得面红耳赤,他一手握住顶在胸前的螺丝刀,一手抓住揪着自己领口的手:“我让你放下!”

俩人一副互不相让的架势。树丛中,一双双探寻的目光,一齐向这边聚焦过来。

“都放手!快都放手!放手!大家都在看着呢!”杜慧全力将俩人拉开,“什么大不了的事,还值得动手,不怕丢人啊?”

“你注意点!”慑于树叶后面那一双双眼睛的压力,何庆力看了杜慧一眼,对夏鸣飞丢下这句话转身跑开了。

“这事不怪我,你看……”

夏鸣飞向杜慧摊开双手,想解释。杜慧深深地盯了对方一眼,没容他说下去,一扭身跑回自己刚才坐着的树下,丢下夏鸣飞一个人,呆呆地站在原地发愣。劝架成功,理应感到高兴,可不知为什么,杜慧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怎么回事,难道他们两人真是在追求同一个人吗?看俩人刚才较真的样子,不像是在开玩笑。沈冬雪可真够幸运的,有两个男生追……

这个小插曲破坏了好心情,小说是再也看不下去了。坐回到石头上,杜慧呆呆地望着刚才被自己摔在地上的《飘》。风儿吹来,将那本厚书一页页地翻过来又一页页翻过去,哗啦啦恼人地响着。杜慧伸手将被风吹拂到额前的头发捋到脑后,脸上全没有了刚才快乐惬意的神情。阳光从树叶间隙洒下来,映在身上,在杜慧身后的树干上投射出一个懒散的剪影。我为什么对他追谁不追谁这么上心?我为什么要心痛难受?杜慧不敢再往下想了,一股难言的隐痛涌上心头。

8

这天晚上,杜慧很晚才回到寝室。她木木地将《飘》和语文课本抱在胸前,一进屋就坐到了铺上。同屋的几个人到处找过她,却怎么也没能找到,见她回来都关切地围上来问长问短。大家都在关心同一个问题:“这一晚你去了哪里?”去了哪里?其实,杜慧哪里都没去,她就隐藏在那片灌木丛中,呆呆地坐在那块大石头上,直到回来之前。

沈冬雪小心地凑上来:“你还没吃饭吧?食堂早关门了。”一脸的关切。

“我不饿,不想吃了。”杜慧意味深长地看了沈冬雪一眼。

“到底怎么了?”林瑶抚着杜慧圆圆的肩头,直直地看着她的眼睛。

“真的没怎么,就是不想吃。”杜慧垂下眼睛,转身趴到自己铺上。

与沈冬雪相互对视一眼,做个无奈的表情,林瑶也爬上铺去。

“谁追谁是人家自己的事,这跟我有什么关系,我为什么要不高兴?”杜慧将脸伏在枕上暗暗质问自己。

“杜慧,你真的不饿?”黑暗中,靠墙躺着的于晓妍轻声问。

杜慧没有回答。

“这么快就睡着了?”于晓妍小声嘟囔了一句,转过身去面朝墙壁,闭上了眼睛。

不知过了多久,铺两边传来了均匀的呼吸声。都睡着了?杜慧侧耳细听了听,除了自己,其余四个人真的都睡着了。她这才敢翻过身来,面朝上躺着,瞪着两只大眼睛发愣。小白楼里一片寂静,同学们都已进入了梦乡,只有寝室里的闹钟有节奏地响着。偶尔,楼下会传来某个男生磨牙或者说梦话的声音。杜慧听到自己的肚子开始咕咕乱叫。“真的饿了,心情不好还知道饿,没出息。”没办法,只能忍着。跟自己耍脾气,受折磨的是自己,“活该!”

昨晚到底什么时候入睡的,杜慧不知道,当她被沈冬雪推醒时,发现那四个人早就穿戴整齐准备出操了。杜慧想从铺上爬起来,刚一站就感觉到头晕,于是又躺了回去。

“帮我请假,我不去出操了。”她有气无力地对走在最后的林瑶说。

“懒啊,又不去。”林瑶说着回头笑一下。

“不是,头晕。”

“哦,饿一宿,头不晕才怪。”走到门口的沈冬雪转回身来看了一眼,“那就再躺会儿吧。早饭可得去吃啊!”别看她小,还挺会关心人。

“嗯。”

胡乱地答应了一声,杜慧又睡着了。这一觉就睡到了中午。迷迷糊糊中她听到头顶上有人在说话:

“睡一上午了,课也没去上,怎么回事?”

“你快摸摸,她发烧了。”

“真发烧了。杜慧,醒醒,你发烧了,起来去医务室看看吧。”

“哦,没事,我再睡会儿就好了。”杜慧闭着眼睛有气无力地回答。

“让她睡吧,把饭给她打回来。”

“那怎么行,她病了。”

“我有退烧药,一会儿给她吃点。”

听到室友关切的对话,杜慧想抬起头来对她们笑一下,以表达谢意,无奈头不听指挥,她只好努力睁开眼睛,再眯一眯,算是笑过了。

“杜慧,你先躺着,等我们打饭回来,你吃点啊!”

“吃完饭再吃点药啊!”

“走,把她的饭盒拿着。”

几个人边安慰杜慧边陆续走出屋去。

“一会儿别叫醒我,让我睡。”她用最大力气说的,可发出的声音却像蚊子叫。

当杜慧再次醒过来时,已是傍晚时分了。身边放着两份饭菜、两份药,还有一杯水。显然,这是室友们给她打回来的午饭和晚饭,见她睡得很沉便没叫醒她。“她们一定是去上晚自习了。”杜慧试着抬了抬头,头已经不晕了,再试着从铺上爬起来,很轻松就坐了起来。“我好了!”靠着年轻人的青春活力,她硬是自己扛了过去,没用吃药。

等到室友们叽叽喳喳地走进寝室的时候,她们惊讶地看到杜慧已经活力四射地坐在铺边吃饭了。

“呀,杜慧,你好啦!”

“这可太好了,我们几个刚才还商量来着,你要是还在睡,我们就把你拖起来送去医务室。”

“我饿坏了。”杜慧往嘴里送了一大口饭,含糊不清地问,“你们给我请假了吗?”

“请了,病假。”

“能不请吗?你病成那样。”

“说真的,我们都有点害怕了,怎么那么能睡呀?”

“可我现在好了,就睡一下就好了。”

“那叫睡一下吗?睡了一整天!没吓死我们。”

“行了,你好了我们就放心了,总算健康地活过来了。”

“你瘦了,眼睛都凹进去了,像个大眼怪!”

杜慧病好了,真让人高兴,一整天的愁眉终于可以舒展开了,几个人你一句我一句,七嘴八舌地跟她开起了玩笑。

“说真的,听说你病了,大家都很关心你,对面寝室那几个人都过来了,看你睡着了就没叫你。”

“可不,就连男生都问你怎么没来。”

“夏鸣飞就问过我两次你怎么没来上课,我告诉他你病了,他还挺担心呢!”沈冬雪凑到近前来,伸手捧住杜慧的脸,看着她的眼睛。

听到这句话,杜慧感觉胃里搅动了一下,随即就疼了起来。她用手捂住上腹部,轻轻揉着。

“怎么,胃疼啦?用不用吃点药啊?”

“不用,可能是刚才吃急了,没事,一会儿就好了。”杜慧脸色有点发白,她微微皱了一下眉头,把头低了下去。

谁也没注意到杜慧的情绪变化,大家都以为她真是让胃病给闹的。好几顿不吃饭,一下子吃那么多,胃不疼才怪。

躺了一整天,身体有点虚,第二天的早操杜慧还是没去上。胃不舒服,杜慧早饭又没去吃。学生们一般都是上完早操就去食堂吃饭,吃完饭就直接去教室。所以,今天杜慧是自己一个人去教室。为了节省体力少走点路,她选择抄近道,走植物园里学生们踩出来的羊肠小道。快走一半时,夏鸣飞突然从远处一棵大树后面转了出来,朝杜慧迎过来,灼热的目光紧紧盯在她的脸上。

杜慧有些心慌,不知该怎么面对他。稍稍犹豫一下后,她选择了逃避,转身退了回去。“他已经有了追求的目标,我为什么要听他解释?离他远点,保护好自己,我可不想受伤害,我也不应该受到伤害。”

9

学习是痛苦的,能全身心投入学习的人,毅力一定是非凡的。李秀丽就是具有这种非凡毅力的女生,除了吃饭、睡觉,除非有重要的事情,否则她决不肯离开教室半步。班里的同学们都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场景:只要踏进教室,就会看到李秀丽稳稳地坐在桌前聚精会神看书的样子。如果哪一天教室里没有了她的身影,大家一定会感到奇怪,会不约而同地怀疑她是否出了什么事情。难怪同学们会如此,作为学习委员的她,在学习方面,在用于学习的时间把握上,确实做得足够好。在她眼里,时间就是知识。她要争分夺秒地投入学习,否则她认为那就是浪费生命。

不过说实话,李秀丽这种拼命三郎的学习精神确实让人钦佩,也值得大家学习。但是,她的做法也着实给同学们带来了很大的心理压力。没有她做参照,同学们还可以心安理得随心所欲。放学后或休息日,男生们可以尽情地去打篮球,直到尽兴为止;女生们则可以安心地去逛街,或躺在宿舍里闲聊,悠哉游哉地享受轻松和快乐。可是,就是因为有李秀丽的存在,大家都感到了压力。

李秀丽很少跟同学们去逛街,教室几乎就是她唯一的活动场所。同学们三五成群相约逛街时,就会想到她此时一定是在教室里看书呢,轻松的心情马上变得沉重。人家正在争分夺秒学习呢,自己却在闲逛,岂不是太不像话了?逛街的兴致就会荡然无存。所以,李秀丽在大家的眼里,既是学习的榜样,又是口诛笔伐的对象;既令人钦佩,又让人讨厌。大家对她的感觉是矛盾的,她的毅力让人佩服,她的做法让人讨厌。不过佩服也好,讨厌也罢,李秀丽对这些全不以为然,依然每天天不亮就从被窝里爬起来去上早自习,晚自习总是最后一个离开教室。就连搞个人卫生,比如洗衣服、洗澡等,也都是来去匆匆,头发上还滴着水珠呢,人已经坐在教室里了。自从那次考试没考好,大哭一场以后,她对学习就更上心了。不过,有付出总会有回报,此后每次考试,李秀丽的成绩总是在班里排第一位,就是男生们提起她来也不得不心服口服。

一次,学校组织农学专业的学生进行实地教学,观察幼苗的生长发育状态以及病虫害对幼苗生长发育的影响。农学六班的实习地点离学校有十多里地,是一块千亩面积的水稻田。能到这么大面积的水稻产区实地考察,同学们都很兴奋。刚恢复的学校,条件不好,经费不足,师生们没有交通工具可以借助,每天都是步行去再步行回。第一天,大家都很兴奋,一路上欢歌笑语,就跟去旅游似的。第二天,一些女生首先无精打采起来,笑声中缺少了银铃般悦耳的女儿之音,一些男生也感到了索然。第三天就更糟了,一些男生也累得没了精神。整个队伍默然不语,只能听见杂乱的脚步声此起彼伏。三十多人的队伍,前前后后拉了大概有三十多米长的距离。

“哎,你们大家都快看哪,李秀丽在干什么呢?”

正当大家无精打采赶路之际,队伍后头突然响起炸雷般的一声喊。大家不约而同地停下脚步回转身去。原来,是邵华军手里举着一本厚厚的16开教材向队伍前面挥舞着,那兴奋劲儿无异于哥伦布发现了新大陆。走在他身后的李秀丽赶紧抢前两步踮起脚尖伸手去夺书,邵华军哪肯轻易还给她,好不容易才到手的战利品,一定要好好利用一下。

“大家快看啊,李秀丽一边走路一边背书呢!快看!快看!”他手里摇晃着那本教材,人早已一路小跑到了队伍的最前面。

“你还给我,还给我,还我!”李秀丽跑了几步看追赶不上,只好停下脚步。她脸色绯红,不知是累的还是被人发现了秘密羞的。

“怪不得她一直走在后面,原来是在偷偷地争分夺秒呢!”

“边看书边走路,当然走不快。”

前面苗欣蕊和顾萍两个人转回身去边走边议论。

“佩服不?谁有这种精神?”梁兴凯谁也不看,却一脸的诚恳。

“佩服。佩服。”走在他身旁的何庆力也是一脸的钦佩。

“人家走在后面,你怎么发现她边走边看书的?”

“她撞我身上了,你说我怎么发现的?”

“这毅力,能当科学家了。”

“难怪陈景润撞大树上了还问是谁撞了他,不撞树才怪。”“这么下去,人要学傻了。”

“实地教学,还看什么书呢?”左丽娜小声嘟囔。

“不懂了吧,人家这是在理论联系实际!”高月娟捅了左丽娜一下。

“谁像你,熊瞎子掰苞米,掰一棒丢一棒。”吴东伟对高月娟来了个飞眼。

“你说谁熊瞎子?你才是熊瞎子!”知道他不怀好意,暗示自己胖,高月娟伸手捶了他一拳。

疲惫的队伍终于有了一个新鲜话题,大家如同注入了兴奋剂,顿时来了精神。落在后面的也加快脚步往前赶,加入对这一话题的议论当中。大家纷纷发表意见,连调侃别人带兴奋自己,很快把疲劳丢到了脑后。

对于大家围绕自己的议论,李秀丽充耳不闻,她手里握着邵华军还回来的那本教材,大大方方地边走边看、边走边背。现在,秘密已经公开了,没有必要再偷偷摸摸了。

兴奋的队伍中,只有一个男生没有参与这一话题的讨论。从平静的面部看不出他心里在想什么,不过,从他时不时投向李秀丽的目光中,能看到丝丝异样。这个24岁的帅男——这是女生们背地里对他的评价,尽管把自己隐藏得很深,只要稍加留意,还是能看出他的内心活动。

“装深沉。”杜慧慢下脚步,从侧面偷偷瞟了王锐漂亮脸颊一眼,在心里说。这样一个郑重其事、老成持重的人,也难免落入俗套。德国大诗人歌德说得没错,哪个男子不钟情,哪个少女不怀春。前几天自己不也……想到此,杜慧不由得苦笑了一下。谁让自己长得丑呢?自尊心让她彻底把自己包裹了起来,决心不再去想爱情两个字。

10

三年的学习生活很快就结束了,毕业在即,大家就要各奔东西了。那时的毕业生,国家是包分配的,基本上是哪儿来的回哪儿去。学校不管工作分配的事,学生们也不用在学校忙着毕业分配这档事,心理压力相对少许多。大家把注意力都集中到了感情上。一直深藏不露的恋人,此时都不再掩饰。那时,在学校,是不允许公开谈恋爱的,一旦发现有这样的苗头,会立即掐灭。一些同学便将恋情转入地下,暗中谈。也有的在心里暗恋对方,一旦压力解除,便由地下冒了上来,公开了。

临毕业,班里已有四对同学成了恋人。王锐、李秀丽是其中的一对,这在杜慧意料之中。

“有没有中意的人?想不想在班里找一个?要是有,不好意思自己说的话,告诉我,我去说。”班长邵云青找到杜慧,很热心。在感情问题上,她也不忘履行班长的职责。

“……”

犹豫再三,杜慧还是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怎么说呢?同窗三载,要说没中意的人谁信,要说有中意的人,又怎么好说出口。一旦你中意人家,人家却不中意你,该如何?先等等吧,也许他会来找自己呢,也说不定。

于是,杜慧将话头引到对方身上,问:“有你合意的吗?”

“有,可他心里没我。”班长不掩饰。

“谁?”

“还能有谁?他已经有人了。”平时关系很好,尽管不便明说,班长还是将心事暗示给了杜慧。

“哦,知道了,是王锐。”杜慧看见班长眼里有了泪花。“你跟他明说过?”

“提过。”终于没忍住,眼泪流了出来。

“哦。”

看来,是被拒绝了。不知如何安慰,杜慧只能紧紧地握着班长的手。班长的教训,让杜慧更加坚定了自己的决心,暗恋这事决不能告诉别人,更不可以跟倾慕的人明说,否则,一旦被拒绝,受伤害的是自己。

“已经公开四对了。”伸手帮班长抹去眼泪,“沈冬雪有没有人?”杜慧不死心,试探着问。

“好像有吧,是谁不知道,她不说。反正不是何庆力,尽管他追得挺紧,她还是拒绝了。看来爱情真不是强求的事。”

“那就应该是五对了吧?”

“好像是,又好像不是。”邵云青擦擦眼泪,“我问过,她没明说。”

真希望不是。似有一线希望,又似乎没有,也许,一辈子都不会有答案吧,杜慧想,心里隐隐的感觉很痛很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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