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敦煌文书看唐代人生目标定格的心理教育*

2021-12-03 20:31黄兆宏张向红
关键词:定格敦煌婚姻

黄兆宏,张向红

(西北师范大学 历史文化学院,甘肃 兰州 730070)

唐代河西敦煌地区,有各种统一的社会性家庭文书报、咒、训等“愿”文颂述。给孩子从满月到结婚成长和生活中不同阶段,定立统一的社会性心理目标。虽在家中进行,但社会上“文朗”等特定之人念读文书,形成特殊的社会家庭目标心理教育,促成当时丝绸之路河西诸安防中,基本和谐与积极向上的社会风气。

一、孩子满月的人生目标定格心理报愿教育

敦煌地区给孩子的报愿教育,在满月仪式上进行。满月的报愿实际上是对孩子一生目标定格的心理教育。其起始承载于父母等家人。敦煌文书P.2587《释门文范》记录了当时《满月文》的统一性咒愿文书:

《满月文》:夫法王应世,圣子归门,沐浴九龙,莲花捧足。但能求愿,即成智惠(慧)之男;发愿归(皈)依,便生有相之女。然今坐(座)前斋主,故能持花奉佛,敬信精诚,三降弘恩,蒙生贵子。遂得诸天童子,影现闺中;空里游仙,忽然而至。所生父母,庆贺弘恩,满月设斋,弘扬大寿![1](P134)

此文为孩子满月时报愿教育的范文。反映出孩子满月时,家里要“设斋(宴)”,招待各方亲友。庆贺、报愿孩子的成长。并请专门擅长和从事报愿之人,对孩子举行报愿仪式。不仅有报愿辞说,还有相应的愿文保存。从统一能用的文字中可以看到,该地在孩子满月时,对其成长目标进行了定格心理报愿的教育。

一是肯定该孩子为“莲花捧足”“九龙”送行,来到人间的“圣子”“法王”。言其前世不俗之身,以喻今此一世必然亦为生而高贵。刚满月的孩子对此无法听懂,但是其父母和其他家人,以及亲友都参加其仪式。会将愿文中的信息,在此后孩子成长的每个阶段,以各种形式传递给这个孩子。让其成长中不时通过各种渠道,耳濡目染中意识到自己的前世和今生都应该是贵族一样不俗。实际上就起到了通过父母等方的传递,给孩子及早的做人目标方向以心理启迪。

二是愿文以佛教的立场,对男孩和女孩有不同的咒愿。男孩子的愿文中,希望男孩拥有“智慧”。女孩子的愿文中希望女孩相貌端庄。都须“皈依”法门,意为“敬信精诚”向善。

三是言及孩子也是“仙”降人间,父母宜承恩善养,以报天恩。此言父母等亲人,此后宜传述教导孩子拥有佛之智和善,也拥有神仙的逍遥与洒脱。说明敦煌地区当时的佛教和道教影响都很大。而佛教的从善和智慧之说,使其影响要在道教的自在之上。

唐代敦煌地区,父母生孩子之前,有些人要到佛寺中的“观音菩萨”处去求子。所求之子满月时的报愿仪式及报愿文,则由佛寺中的僧人主持,以通用范文形式写述。敦煌文书P.3491《孩子满月文》记载:

《女亥(孩)子满月文》:夫利万物、运四土者唯佛;开智(惠)慧、趣(菩提)者妙法;冯(凭)家护人以免灾难者唯僧。是知三宝功德大矣哉!即席焚香意者,为女亥(孩)子满月之所萦(营)也。唯公积善□唐,善无不通;历劫勋修,果无不应。故德(得)母无灾难,子若花月,〔百〕相严身,千容备体,斯乃诸佛之力。母子平安,感荷允心,赛酬前愿,于是严院宇、设道场,备珍羞、广萦(营)檀会。总斯胜福,先用庄严女亥(孩)子即体,唯愿神资独秀,揵(健)茂松柏之年,灵相孤标,峨镇南山之寿。免刀丰之美,无繁乳餔之恩。聪惠(慧)天然,不假师明之训。观音蜜佑,圣力加持。所愿随心,所求称意,所喜见闻,所成必果。又持此善,庄严夫人即体,唯愿持戒香而严体,餐法喜已(以)调心,居万相而无□(忧),寿千龄而长久。郎君五神扶卫,持武艺于龙门。娘子等八臂护持,传四德于奉(凤)閤(阁)。内外眷属,咸愿吉祥;远近亲因(姻),咸蒙福佑。然后大众法界,普□(含)〔众〕生,同出苦元(原)。[2](P65-66)

此文为佛寺所求子,在满月时的报愿心理教育范文。从文中的诸多佛教言辞看,此做满月的孩子,为父母在之前到佛寺许“愿”求子而得。报愿文也由佛寺僧人按规格写读。

文中首先表达了只有佛才利得“万物”,运行“四土”,开聪“智慧”。在观音菩萨“妙法”之助下,孩子才得以顺利出生,有满月之庆。并以佛教因果理论解释,父母“前愿”得“酬”,以及母子平安,是因为其父“积善”,使万“劫”得以“勋修”。

然后开始报愿孩子,“庄严”“即体”,“神资”“独秀”,“健茂”如“松柏”,“灵相”“孤标”,“寿”若“南山”。无需雕琢即通明道理,无需精心“乳哺”即健壮,无需名师指点即能成才。还言及观音菩萨会一直佑护该孩子,并“特加”“圣力”。在其成长中将会“所愿随心,所求称意,所喜见闻,所成必果”,而且所“积善”还会使其母“庄严”即体,心喜无忧,寿龄长久。

最后分别表述对男孩子和女孩子的不同祝愿。男孩子则祝愿“五神扶卫,持武艺于龙门”,即尚武,并武艺精湛能跃“龙门”。女孩子则祝愿“八臂护持,传四德于凤阁”。无论男孩女孩,都还要祝愿,孩子长大后定有作为,能够使远近多方亲友得以“吉祥”和“福佑”。

佛教愿文的思想,教人向善、从善、积善。认为善则智慧开,圣力自天降于体。佛亦佑善者,暗中帮助善者,使其心愿得以实现,所行必有成果,并生活的快乐无忧。还能够福及善者的远近亲友。这种佛教思想能够被孩子的家长和老百姓普遍接受,并用于孩子自满月起始的教育,是因为社会生活中,“善”无处不需要。这也与唐代本土儒家思想中的“仁”(爱人)以及道家的不生事端等思想极为接近,利于人与人之间友好的相处以及社会的和谐,因而能够被广为流传、接受、保留和运用。

儒家则在孩子的成长中,以忠孝思想,要求其严于修身,学富报国。敦煌文书P.2497《满月、生日报愿文》中,则体现了儒家在孩子满月时的报愿思想。

严满月、生日报愿同用也。孩子惟愿体同芳桂,日向增荣;命比寒松,凌霜转秀。忠孝有裕,福禄无穷。(其一)惟愿形随日长,智与月圆。学富器远,业融道胜。资父以孝,诗礼克彰。羽翮早成,跃鳞仙阁。光尔家国,固护我法门。(其二)惟愿乳哺资持,聪灵秀发。增加寿命,富有财宝。(其三)孝友趋庭,文章入室。朋侪气,闾里惟奇。举家忠良,满咏高洁。慕古而尘事不杂,欲圣而清风恒远。(其四)惟愿贤女:孩子贞兰淑顺,令吉端严。桂秀云崖,莲披月浦。名流女史,荣满家族。(其五)珠颜日丽,素质霜明。聪惠(慧)天发,道心泉涌。谈(昙)花里净,身子逢而辩屈;献珠因满,智积见而疑除。[2](P67)

文书为儒家观念主导下孩子满月时所用的报愿教育的范文。文中首先总体祝愿孩子,自此身体康健成长,能够面对各种生活的艰辛和困难,即使遇到意想不到的灾难,也会逢凶化吉,转危为安。同时要富于“忠孝”心理,“福禄”始能长久。

然后分别从男孩子和女孩子两方面,有不同的报愿文辞。对男孩子的报愿文中,有三个领域:一是身长、智圆。并通过勤奋好学,成为出类拔萃的人才。知书达礼,孝顺父母。羽翼丰满时,及早跃居“仙阁”。光耀家门,报效国家。惩恶扬善,维护正义与公平。二是聪灵、长寿、富有,三是孝友、忠良。结交文人雅客。洁身自好,清圣脱俗,自在逍遥。对女孩子的祝愿则有两个领域:一是贤淑端庄,秀丽守贞,名列女史,荣耀家族。二是貌美端庄,明理聪慧,心善身修,断疑除惑。

儒家愿文中的思想总体上是忠孝和福寿。对男孩报愿教育的目标高于女孩,不仅要光耀家门,更重要的是还要报效国家,维护正义。而对女孩子的最高目标,则只是家族的荣耀。同时也可以看到儒家的家庭教育思想,是在自身资质聪慧伶俐的情况下,积极刻苦努力、悟道,结交不俗,志存高远等,通过不断教养,遂成忠孝之人。

以上满月报愿文书中,其所显示的为儒释道三家思想,在家庭教育中影响孩子成长的目标心理教育。道家逍遥自在与不俗的仙阁之高,佛家积善与智辩的三生之贵,儒家忠孝与修养的功勋之荣。相对来说,儒家的目标更为现实,但现实中真正能够实现者却不多。相反佛道两家虽然看起来属于精神、心理性的目标,但对在现实生活中众多无法实现远大目标者来说,心理的幸福感也为他们带来了多方生活的希望。故敦煌满月愿文中,三家思想都能够被百姓广为接受,尤其是佛、儒两家有专门的范文形式,可以看到其互相的影响与渗透。

唐代敦煌之地尚武,与当地特殊的政治环境相关,但也不乏从文者。因此在孩子满月的祝愿教育中,给孩子的人生目标定格,则要么努力习武,建功立业;要么文武双全,做国家栋梁;也有主张读书习文,做清流雅士者。反映出当时现实生活中人与人之间的不同差距。

唐代受“科举制的影响……家庭教育的基调趋向功利性”[3]。河西敦煌唐人这种孩子满月的报愿,实质上是社会和家庭对孩子功利性人生目标的定格心理教育。它使整个家庭尤其是父母,从满月开始不仅重视引导孩子的成长,其成长的方向也已定格。同时显示出唐代家庭教育“强调立志、勤俭勿奢、善为人处世等传统美德”[4]。

二、婚礼中的婚姻心理目标定格咒愿教育

在结婚的时候,唐代敦煌地区,对婚姻、新郎、新妇(娘),以及要出嫁的女儿,都有相应的不同咒愿,一般要专门请“文朗”进行咒愿,以示增加其人生中成人阶段所需要的特殊目标。

(一)婚姻咒愿

婚姻咒愿中包含着对新郎和新娘的咒愿,也包含着对其共同的婚姻目标咒愿。婚姻是人生的另一个新起点,敦煌愿文中,在婚礼当天设宴,请亲友宾客证婚。席间要对新郎和新娘以及其婚姻进行一段各种层面的“咒愿”之说,以在心理上为他们确定加诸此后新的目标,实际上是婚姻目标定格心理教育。敦煌文书P.3608《咒愿文》记载:

冬穴夏巢之时,不分礼乐;绳文鸟迹之后,渐制婚姻。或因地封官,或因官得姓,爰及姬汉,声教郁兴,女辞家以适人,臣蒙恩而事主。陇西令族吴郡高门,凤凰和鸣,宫商叶律。男仅弱冠,女才成笄。绸缪束刍,三星在户,窈窕淑女,百两迓之。萧史降于凤台,姮(娥)下于兔月。邯郸缓步,官立锦箜,桃妁仙容,隔于罗扇。笙客遍□(座),行觞数巡,二仪悦怿,九族欢忻。花黄片落,濡袜生尘,逶迤南国,婀娜东邻,飞愿双翥,处同一身。纡青拖紫,曳组腰银。生男尚主,育女荣嫔。富贵百代,荣华万春。功业继世,刀笔绝伦。邦国之宝,室家之珍。皇华奉使。同受咨询。享□将久,日暮君□。献酬□祝,以酢主人。伉俪并退,门外送客。[2](P53)

文中的表述,首先说了婚姻之制,由来已久,示以男女双方要接受男娶女嫁的传统习俗和制度。男子“弱冠”之年,女子结发之龄,即已成人,必须要成婚。担负成人所应有的特殊责任和使命。

然后看起来是赞美两位新人,“百两”迎娶来的“窈窕淑女”,如凤凰、嫦娥天降,端庄步缓、貌美如花、罗纱敛容。双方席间“数巡”敬酒,家人和亲友都得以欢愉。意为新郎和新娘要在婚姻当天要能够处理各种复杂的关系和事务,让家人和亲友们都看好他们以及该桩婚姻。

之后,咒愿婚姻中两人如一人一样甜蜜恩爱,共创家业。男子事业有成,出仕高官。所生孩子,男孩子娶得公主,女孩子则嫁入皇宫,与皇族结亲。“百代”“富贵”荣华,又文武双全,建“继世”之“功业”。成为国家的栋梁,家族的荣耀。

这一咒愿赞美和预言性的说辞,实质为男女双方在婚姻中的使命和目标教育。即从结婚开始,彼此不再是一个人,而是两个人,且这两个人是家族成员的一份子。因此所想所行,也不再为其一人之事。其共同的责任是生儿育女,共荣共升。双方要束然少年之气,男子潜心家业和事业;女子要妥当安排家中之事,相夫教子。

最后要求宾客离席,已经结成的夫妻,要到门外送客。结婚之日,新郎、新娘在仪式结束之时,婚礼即成,双方成为家中的主人。

(二)新郎咒愿

新郎是在自己的家中娶妻,家人主持下的婚姻咒愿,表达此后其在家族兴旺所依。也是在示意,婚姻中男女双方所担负的不同责任。其相对不同的婚后目标中,男子的目标心理定格要更为高远。敦煌文书S.5546《咒愿文》记载:

咒愿新郎:愿新郎身强凝(疑)犊儿,[□□□]非(飞)鸦;钱财如五岳,五谷似恒沙。千年寿富贵,万大(代)足荣华。咸(感)得先(仙)人拍铮(钲)板,玉女弹琵琶。后园林檎树,上有瑠璃花。东至一几鸟,西有一几鸦。汉北光明日,叶叶生莲花。男则乘龙马,女则乘钿车。身登三品位,每日在朝衙,细马千余匹,仆从万余强。白象駞(驮)金入库,青牛载麦入仓。绫罗满道,金玉盈堂。五男二女,队队似凤凰,文王女聘(娉)高门上姓,男为六州参君(军)。富贵英雄如水,世世不乏长为。驼骡永万匹,鸡鸭(水)永千行。生在黄金宅,长在玉楼床。朝朝得见此,富贵乐昌昌!咒愿礼毕。[5](P396)

文中对新郎进行咒愿,希望婚后要注意身体,身强力壮。广积“钱财”,屯贮粮物,拥有千秋万代的富贵荣华。家中乐队歌舞相伴,园中名贵花鸟、散溢酒香。“龙马”千乘,金宝镶嵌的“钿车”无数。出仕“三品”官位,“朝衙”从事要职。“仆从”“万余”,金库、麦仓积满,“绫罗”“金玉”“盈堂”。生“五男二女”,像周文王一样,家族枝繁叶茂。姑娘嫁入“高门上姓”,儿子成为“六州”“参君”。“金宅”生,“玉楼”长,富贵永昌。

而在敦煌文书P.3350《咒愿文》中,则预言新郎在婚后的生活中,将会迎来极度荣华富贵。

《咒愿新郎文》:今择良晨(辰)吉月(日),会合诸亲,从贵至贵,福禄千春。千奴万婢,果报自随(遂)。锦彩[□]罗千重,饮食常餐百味。济济苍苍,快乐胜常。频(鬓)如桃李,玉面胜妆,仙人为伴,玉女同床。紫袍金带,曜日辉光。衙箄(笔)当深峻执,不善内外贤良。善神齐心加备(被),日胜曰(月)昌;师(狮)子门前吼唤,百兽率舞迎将。内外明珠照耀,至暮不用登(灯)光。东合(閤)西厅看客,延引绝胜孟常(尝)。大儿持之旌节,小子身任太常。兄弟皆沾勅墨,京兆二郡称扬。奴婢双双驱走,并有只(知)库园莽。金银年年满库,胡奴枪(检)校牛羊。斤(筋)脚如(奴)扶鞍接镫,强壮奴使力耕荒,孝顺〔奴〕盘鸡炙旄(牦),谗音力(嘴)奴点醋行姜,端正奴拍箜篌送酒,丑掘婢添苏(酥)酩□(酌觞)。细腰婢唱歌作舞,矬短〔奴〕擎短(木豆)子食床。每日音声娱乐,更如北方。从今已后,合家大富吉昌。并愿同修十善,不善波斯匿王。咒愿主人自矜良,未知赏何疋帛,亲家翁母,早来为将。贵言千秋永固,重赏莫辱文郎。[5](P400)

文中对新郎的咒愿,首先言及所择“良辰吉日”,宴请“诸亲”,为其举行的婚礼,是他“从贵至贵”,福禄延续的重要事件。意为男子要珍惜这一新的开始,今后要独当一面。

此后要拥有诸多奴婢侍奉,都是前世因果所报。锦衣美食,济世常乐。俊颜盛装,相伴者仙家,同床者玉女。高官厚禄,光耀如日。惩恶扬善,贤达昌盛。狮兽唤舞,明珠为光。众幕所归,宾客盈堂,如孟尝君一样,决胜于千里之外。

然后言所生子女,长子持“旌节”为节度使,小儿子也是身居高官,为九卿之首。兄弟皆文武兼备,文章至着,颂扬于二京。奴婢侍者成行,金银满库,粮贮盈仓。奴仆遍地,各执其业。“汉奴”经营仓库,“胡奴”管理牛羊。“斤角奴”侍奉鞍马车行,“强壮奴”拼力耕种田地。“孝顺奴”安排寝食,“馋音力奴”烹调诸味。“端正奴”奏乐、倒酒,“丑倔婢”添酥酪之饮。“细腰婢”歌舞,“矬短婢”擎炬。

最后愿婚后合家“大富吉昌”。要夫妻“同修十善”,富贵荣华中好自矜持。同时要求重赏“疋帛”于咒愿之人,即“文朗”。

婚礼上对新郎的这种咒愿,一为体壮;二为富贵;三为高官;四为儿孙满堂并显贵。男子在婚后的目标心理定格即此。同时也警告新郎,荣华虽有前世所修,并加神佑,但要自矜创造,还要积善以持。

(三)新妇(娘)咒愿

婚礼上给新郎咒愿之后,“文朗”即可领到新郎父母准备的“疋帛”、衣、羊之类的赏赐。之后对新妇也有相应的咒愿。敦煌文书S.5546《咒愿文》中记载:

咒愿新妇:盖闻二仪相好,运合阴阳,开书卜问,是是(事事)相当。愿新妇入宅已后,大富吉昌。夫妻相对,二若鸳鸯。孝养父母,宜姑宜嫜。九族和目(睦),宜婌(叔)宜郎。白银造南衙,黄金造北堂。瑠璃[为]东屋,马(玛)瑙作西行。锦被绣褥,纬纬行行。生男满十,七涉(步)成章;生女四、五,娉(聘)与公王。回刃裁害(割),善能□绣。□万绫罗盖(下残缺)[5](P396-397)

文中咒愿新妇(即新娘)。首先告诉新娘此婚姻,经卜各方面相合,没有天意之阻。意即此后发生之事,皆自己人为所致,所以要好好经营家庭。

然后愿能够为嫁入之家带来吉祥与昌盛之运。夫妻如鸳鸯之和,“孝敬父母”,和睦善待九族。与丈夫一同共创制金银瑠璃玛瑙之屋,“绣褥”“锦被”之设。所生孩子,男孩十七成才,女孩四五岁,即出落如公主。能裁善绣,万千“绫罗”广积于库……

在敦煌文书P3350《咒愿新妇文》中,则对新娘的咒愿以儒家对妇女的基本礼仪要求:

《咒愿新妇文》:门前四德,六礼亲迎。宜(仪)容窈窕,素只(知)轻盈,似恒(姮)娥之下月,如织女之离星。点新妆于罗帐,进玉步出闺庭。展舞延引设拜,趋奉即亦须行,人间无比,採(彩)画难成。莫用轻罗遮玉面,令看桂树不分明。得者开花去却扇,暂遣新妇乘(承)亲情。自从□□(天地)开辟,置□阴阳,□(即)(下残)[5](P401)

其中对新娘的咒愿,首先是“四德”(德、言、容、工)“六礼仪”(淑、德、贤、顺、婉、芳)。保持仪容端庄窈窕,勤快轻行慎言,如嫦娥、织女。装束“罗帐”中,“玉步”出“闺庭”,揭去面纱,参见亲戚等等

对新娘的婚姻心理目标咒愿,最基本的是四德和六礼仪,相夫教子的家庭经营为目标定格的心理教育。

对男女的婚姻咒愿中,相同之处为共创家业,相辅相成,生儿育女,并教育成才。对女子的咒愿是以家庭为中心。而对男子的心理目标设置要求,则外加出仕为官,报国筹志,身居高官要职,显富贵荣华。

同时咒愿中还出现对婚后家庭所生子女数目心理目标的定格:“五男二女”。从文中含义来说,是因为五男二女会让家族人丁兴旺而发达。而唐人及各时期的古人,平民也都在婚姻子女数字上有“五男二女”,为幸福家庭的象征之说。除此宗族繁盛外,还有一层原因,就是当时的平民必须要为国家服役,即戍边征战。在唐制中,一户生有五男,即可免除一男之役,留在父母身边养老。女儿要出嫁别人,两个女儿可以轮换来安慰父母。也就是说,“五男二女”实际上相当于一儿一女常伴身边。幸福家庭的子女要求,实际上就是有儿有女。

(四)新女婿咒愿

唐代敦煌地区行婚礼之时,新郎要到新娘家中去,也有招赘女婿,新女婿则要住到新娘家中去。女方家中要对新女婿进行咒愿。敦煌文书P.2976《咒愿新女婿》记载:

《咒愿新女婿》:夫妻之道,天地齐生。承家继嗣,守节怀贞。伏愿母(某)郎:夫妻和睦,兰桂同荣;子孙昌盛,进士明经;衣朱拖紫,三公九卿;保宜上下,敬重亲情;仓储山积,金帛丰盈;奴仆罗烈(列),申(车)马纵横;吉庆千年万岁,覆阴六亲宗盟;荣盛与王凤并贵,富饶等石崇齐名。所求皆得,所愿必成。今日结亲已后,恒愿鸾风(凤)同鸣。

愿某郎:忠孝两全,文武双美,花萼芬芳,金章益贵;一门宠南国之荣,二亲庆北堂之喜;家积珠珍,庭饶侍义(仪);敦煌播礼乐之风,墨沼揖清真之志;室娉吴姬,同荣桃李;琴〔瑟〕克谐,子孙盛矣;福禄穰穰,功名不坠,藉甚洋洋,保其始终。[5](P398)

文中对新女婿的咒愿,首先声明夫妻之道,与天地共始。继承家业,延续子嗣。之后是希望新女婿,在婚后夫妻要和睦共荣,子孙昌盛。然后咒愿新女婿,要科举入仕,位居三公九卿之高官。上保下宜,又敬重亲情。仓贮如山,金帛丰盈。奴仆排列,车马无数。恩荫六亲,富贵千秋。求有所得,愿必有成。之后又愿,成亲后,夫妻影随。新女婿要力求忠孝两全,文武兼备。名成身贵,重用于朝堂,吉庆于家族。家富庭饶,志高身洁,声名如礼乐之风,远播敦煌诸地。桃李共荣,子孙昌盛。福禄功名不落,厚积薄发始终。

到女方家中迎娶新娘的新女婿,在女方家中,也有对其咒愿的仪式。敦煌文书P.3893、P.3252等《咒愿女婿文》记载:

《况(咒)愿女婿文》:天地初开,则生配偶;结刻之际,爰有婚媾。厶(某)氏两家,秦晋匹也。男年始冠,女有初笇(笄),绸缪束薪,三星在户。出玄纟熏奠雁,擗两身之锦障,花灯棍(焜)耀星汉。金鞍玉勒,□□如云。厥妇嫁女,韩侯未足为喻;敬仲卜妻之兆,岂可同年。双凤立于庭中,五马绊于门外。百拜既毕,九族咸忻。从兹已后,景福唯新。怀贞抱洁,事好良人。浣濯匪懈,箕帚习勤。夫为国宝,妇为家珍。生儿则公侯伯子,育女则皇后妃嫔。须得绫罗一束,然后咒愿诸亲。新妇且下,莫冒风尘:《女妇文》阴阳道洽,正合……[2](P57)

文为对新女婿咒愿的范文。对新女婿的咒愿,也首先声明婚姻“配偶”之事,由来已久。两家门当户对,能结秦晋之好。男始加冠,女亦结发,良辰吉日,绸缪并操办其婚事。新女婿来时,迎亲队伍所形成的场面隆重,所备花轿光彩夺目,所骑马匹金鞍玉饰。然后说到,女方嫁女,亦极为慎重。迎亲的“五马”“绊”于门外,两位新人站立于“庭堂”,举行相应的仪式。对新女婿的咒愿之后,双方拜别诸亲。自此之后,生活有了全新的变化,要全力创建福景。为人要志贞品洁,贤良宽惠。家中要勤于洒扫、洗涤。丈夫要为国效力,妻子要操持家务,相夫教子。所生儿女,男子皆能被封侯,女子能够嫁入皇宫,为皇后嫔妃。最后申请另赏“绫罗一束”,可咒愿其他诸亲。

对新女婿的咒愿中,基本的目标是忠孝、贤良、功名、儿女得荣等。相比之下,自家对儿子做新郎时的咒愿目标,则要远高于女方对女婿的目标定格。但就如此之高的目标定格,在唐代河西敦煌等地,通过个人努力,荣立战功等正当途径,是可以实现的。男子在立军功的情况下,可以勋田、荫亲,荣升官位,国家还会赐其重金。比如唐玄宗时的瓜州人王君,就是瓜州一百姓,但他骁勇善战,“以功迁右羽林军大将军,摄御史中丞”。兼领河西陇右两节度使,曾统领盛唐最精锐西北军事力量。还被“封晋昌伯”,“拜其父寿为少府监,仍听致仕”。唐玄宗“于广达楼,引君及妻夏氏宴设,赐金帛”,“封为武威郡夫人”[6](P3191)。王君死后,唐玄宗虽为他不会笼络当地人心而遗憾,也不得不承认他为一员“勇将”。并令当时文豪张说为其写传。有这样的现实生活实例,所以敦煌地区的百姓才有如此高的咒愿。也说明当时的唐人生活在通过努力可以实现其显贵美好生活的希望中。

(五)嫁女训愿

唐代敦煌地区在嫁女时,其母亲等人,要对女儿进行基本的婚后生活规则性目标心理教育。使其到男方家中后,能够融入丈夫家中生活的各个领域。敦煌文书P.2633《崔氏夫人训女文》记载:

香车宝马竟争辉,少女堂前哭正悲。吾今劝汝不须哭,三日拜堂还得归。教汝前头行妇礼,但依吾语莫相违。好事恶事如不见,莫作本意在家时。在家作女惯娇怜,今作他妇信前缘。欲语三思然后出,藡(第)一少语莫多言。路上逢人须敛手,尊卑回避莫汤前。外言莫向家中说,家语莫向外人传。姑嫜共语低声应,小郎共语依如然。早朝堂上起居了,诸房叔伯并通传。妯娌相看若鱼水,男女彼此共恩怜。上和下睦同钦敬,莫作二意有庸偏。夫婿醉来含笑向,迎前扶侍送安眠。莫向人前相骂辱,醒后定是不和颜。若能一一依吾语,何得翁婆不爱怜。故留此法相教尔,千古万秋共流传。白侍郎赞:崔夫人善(训)女,万古传名。细而察之,实亦周备。养育之法,方拟事人,若乏礼仪,过在父母。[2](P18-19)

训女愿文中所述,迎亲队伍至门前时,姑娘正在“堂前”悲哭。其母亲开始训导,不要再哭了,拜堂后三天还要回娘家。现在开始教你做妇女之礼仪,一定要牢牢记住,不要违背。

首先,嫁到男方家中后,好事坏事都像没有看见一样,不要轻易说三道四,不要还像在自己家里一样。在自己家时是自家女儿,常被娇惯怜惜疼爱。现在作为人妇,是前世修来的缘分。

其次,说话要三思而后言语,慎言少语。出门在路上遇到人,须要“敛手”,长者、尊者要“回避”,不能行于其前。外面别人说的话,不能到家中人面前说;家里人说的话,也不能到外人面前说出去。公婆和丈夫说话和安排的事情,要低声答应,并尽可能地做好。

第三,早上要早起梳洗,并打扫整理好起居,听候叔伯诸房的各处家务事宜安排。妯娌之间要相处如鱼水之亲,男女各种关系中,要彼此垂怜。上下和睦互敬互爱,不要有固执和偏见的二心。丈夫酒醉回家时,要含笑相迎,扶侍送榻安卧。不要再其身边辱骂,酒醒之后定然不会和颜相对,以致夫妻关系不和。

最后,强调按此一一照做,公婆一定会爱而怜之,还言及此训被“白侍郎”所赞为“周备”,并推为“养育”之法。婚后女子缺乏礼仪,定为父母之过错。

敦煌文书P.2633《崔氏夫人训女文》中还有婚姻训女之诗两首:

其一:

亭亭独步一枝花,红脸青娥不是夸。

作将喜貌为愁貌,未惯离家往婿家。

其二:

拜别高堂日欲斜,红巾拭泪贵新花。

徒(陡)来生处却为客,今日随夫始为家。[2](P19)

诗文表达了女子在自家亭亭玉立,貌美如花。在出嫁时却愁容满面,因为要离开成长和养育的自家,嫁往夫婿家生活去了。拜别父母亲人,红巾帕拭擦泪湿的妆花。陡然之间,多年生活之处,如今再回来却成为客人。从此后夫婿之家,开始成为自己的家。

此诗虽不属咒、训,但为女子提示,成人之后,自婚礼开始,家移夫家,回娘家即是客人的事实。意为女子必须在心理上接受这一事实,在新的生活环境中好自为之的心理准备之愿,亦属于婚姻心理目标定格的教育。

唐代婚姻目标教育理念,源自对社会稳定运行的保障。唐政府要求地方,对婚姻要“导劝”有方,并列为“刺史县令以下官人……以进考第”[7](P1527)的条件之一。唐律还规定:“妻妾擅去,徒二年”;“父母知女擅去,理须训以义方。不送夫家,违法改嫁,独坐父母,合徒三年”[8](P225)。即女子在结婚以后,无故擅自离开丈夫家者,视为犯罪,要被判刑两年。而其父母如果知道女儿擅自离开丈夫家,必须以道义之理训责并送其归家;违者,父母被视为犯罪,要被判刑三年。这种从法令、法律对婚姻的规制,显然在西北丝绸之路河西段的敦煌等地已经渗入人们的社会生活中。因为敦煌地区同时受儒家、佛教以及道教不同深度的影响,婚姻目标定格教育在导向功利的基础上,极力教人向善,也引导人们婚后生活的逍遥。

总体上看,这种婚后夫妻生活目标明确的作用,对积极向上的大唐精神和社会风气有一定的铸造之功。

三、目标心理定格教育是社会和谐与家庭稳定的基石

人生目标心理定格,起始于孩子满月。孩子满月之时,母子已经基本平安。此时家庭的注意力,就已经移至新添人口孩子的成长教育上。教育首先要做的是心理导向,并宜于自家庭尽早开始。给孩子如何做自己的方向,并不断地在此之上加上阶段性的目标。此教育看似是孩子的教育,但实质起始于家庭,并在家庭铸造的环境中得以不断地矫正和延续拓展。

婚姻目标心理定格,起始于婚礼。婚礼之时,双方开始束捆年少之气,成就家庭主人之风。两人之力殊然,再加上给其可望可即的婚姻目标心理定格。婚姻中双方的心理平衡点和幸福感,就不仅仅是个人感觉或得失,而是共有的目标追求。强大而多重的婚姻目标,不仅其实现点多重,而且婚姻的心理幸福点也具有多样性,这就使得婚姻的稳定程度相应提高。

社会性的家庭教育至少有人生目标心理教育和婚姻目标心理教育等。人生目标心理教育属于基础教育。基础教育的生命力在于其思想性,系统的善念和基本的礼仪教育,在家庭和学校的基础教育中,是人际关系的相处以及社会的和谐,不可缺少的奠基之石。婚姻目标心理教育属于成人教育。婚礼之时,男女虽已成人,但婚姻之复杂,需要为其在心理上,定格此后长久的非感情化的婚姻目标。以使婚姻的着眼点广阔,并具有可实现性。且即使此后婚姻的道路上曲折艰辛,苦难重重,也将在成就感中具备幸福感而使婚姻得以延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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