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水高山和梦响

2021-12-05 13:43方继孝
同舟共进 2021年11期
关键词:海潮夫妇

方继孝

1940年春至1944年秋,查阜西、徐问铮夫妇与陈梦家、赵萝蕤夫妇曾同在昆明北郊龙泉镇龙头村北头的棕皮营居住,两家从此建立了深厚的情谊。

【相遇龙村 乱世定交】

查阜西先生精于古乐,是历史上少有的古琴艺术大家。1895年,查阜西出生于湖南永顺,祖籍江西修水。抗战前,查阜西在欧亚航空公司供职,时任秘书室主任。1943年奉调改组欧亚航空公司为中央航空公司,任副总经理。

抗日战争爆发后,烽火逼近江南,沪、宁不保。欧亚航空公司拟将全部器材向内地紧急转移,由查阜西负责。他接到命令后,顾不上在苏州的家人,径自从上海飞西安,再转昆明;家人则自行逃难,流徙千里,南下会合。查家先是住在昆明东南呈贡县城外一华里的龙街;不久,迁居龙泉镇山上之镇公所;两个月后又迁至山下的棕皮营36号。此时,陈梦家夫妇也搬到了棕皮营。自此,查、陈两家来往密切,查阜西与陈梦家更是意气相投,成为相交至深的挚友。

查家在棕皮营所住的宅院,是已随史语所迁往四川的傅斯年闲置下来的旧居,因院落有古梅,查阜西把书房取名为“古梅书屋”。查阜西之子查克承回忆:“虽然简陋,但是好住,瓦房,铺有木板,坐北朝南,四开间,南屋三间,二间做厨房,院落有篮球场那么大。”

查家在棕皮营的生活情形,在查阜西的《龙村随笔》(1940年2月至1944年10月)中,亦有充满生活气息的记述:

除夕,则糖果酒肴,既饱且醉。后与诸儿博戏。云谓余曰:今年家人均无疾病,上苍厚吾甚矣。夜九时,余兴至,携灯去前村,购朱笺,书春联曰:客驻行富琴书未倦,春还大地日月重新。元旦后自书卧室门联曰:流水高山和梦响,逸龙张马抱云眠。云视余而笑。又榜联于庭门曰:乱世仿教锥脱颖,家贫应使酒盈樽。

自1938年9月28日起,日军对昆明的空袭日渐频繁,“昆明死伤甚重”。西南联大师生和昆明市民一样,天天过着朝不保夕的生活。为躲避日机轰炸,西南联大疏散到郊区上课,教授们及其家人也陆续迁居昆明城郊农村,龙头村、司家营、岗头村、车家壁、黄土坡、王家桥、陈家营、龙院村、呈贡……到处都有。陈梦家、赵萝蕤夫妇先是疏散到龙头村附近的桃园村,后来搬到棕皮营。

查阜西的到来,为居住在棕皮营和附近村庄里的学者及其家庭生活平添了高雅的情趣。他时常邀昆明曲友开曲会。“村中多时彦,如冯芝生、陈梦家夫妇、钱端升夫妇……”与沈从文一家同住在呈贡的张充和每次必到。住在邻近龙头村、司家营等村落的闻一多、朱自清、浦江清、吴有训、杨武之等教授及其家属也常来助兴。

1941年8月26日,老舍在老同学、西南联大教授罗常培的陪同下,从重庆搭机赴联大讲学。正是这次在滇小住,老舍写下了传颂至今的散文《滇行短记》,文中记述了他在龙泉村听曲友会演奏和查先生吹箫并独奏大琴的情景,文章的最后,老舍还写道:“与他(查阜西)同院住的是陈梦家先生夫妇,梦家现在正研究甲骨文。他的夫人,会几种外国语言,也长于音乐,正和查先生学习古琴。”

大概因为都曾在苏州生活过的缘故,查夫人徐问铮与张充和、赵萝蕤從此结为闺蜜。原本是新月派诗人的陈梦家自然喜欢古琴与昆曲,每次查阜西组织曲会,他总会默默坐在角落,静静欣赏。萝蕤向查先生问琴时,梦家多会相伴左右。

在龙泉镇居住期间,查阜西夫妇与陈梦家夫妇来往频繁。查阜西为人谦虚谨慎、平易近人、琴艺高超;陈梦家富有诗人气质,浪漫潇洒、才华横溢。徐问铮温和贤淑,是典型的贤妻良母;赵萝蕤则既有学问,又有修养,还有一手好厨艺。男主人之间互相欣赏,女主人之间情投意合,查家和陈家亲如一家,常常雅聚。查阜西不仅精心教授赵萝蕤琴艺,还把自己早年收藏的宋琴“寒泉”借给萝蕤练琴用。

【暌违多时 异国相聚】

1944年秋,陈梦家携赵萝蕤赴美,查、陈两家暂时分离。1945年春,中国向美国派出了一个十人组成的考察团,查阜西以中央航空公司副总经理的身份,负责考察美国的民用航空事业。这次赴美,他非常渴望尽快见到分别了几个月的陈梦家夫妇,但因日程安排紧张,无暇顾及。

两个月后,查阜西致信梦家、萝蕤:“弟两月前即已抵美,以行色匆匆,未及早时至候为歉。羁迟华府又复月余,暑中或将取便赴芝城一游,藉慰渴想,但不知贤伉俪将有他行否?”查阜西还告诉梦家夫妇,他这次除了带“寒泉”来美,“雅箫二管,亦在行囊”,并询“萝蕤可否试理旧操,俾为此邦人一献合奏”。此时,徐问铮及一双儿女意楞、意檀尚在昆明。梦家、萝蕤得知查大哥即将到来,兴奋异常,朝夕等待。

此次赴美,查阜西起初并未有以琴会友的打算,但“来时因高罗佩之敦劝,故将宋琴‘寒泉随身携带”,除了琴,还带来“雅箫二管”,可见他是有备而来。在美逗留近一年时间里,查阜西积极传播中华文化,先后应邀到一些美国大学里演奏古琴,“得甚佳之反应也”。

1945年6月中旬,梦家夫妇再次接到查阜西来信:“兹决定本月廿三、四、五日中任何一日乘汽车赴芝,如此可以至少盘桓五日,并可于本月卅日与梦家结伴返华盛顿也。”数日后,查先生来芝,梦家夫妇极尽地主之谊。萝蕤早已准备好送给徐问铮和两个孩子的礼物。在芝城,梦家夫妇陪同查阜西拜访朋友,参观芝加哥大学和艺术馆等。萝蕤与查阜西在芝城应有“合奏”,只是未见记载。

7月初,陈梦家与查阜西同赴华盛顿。不几日,梦家去哈佛大学访问。两人分开后,查阜西应友人之约,在华盛顿演奏,听众达五六十人。查阜西拟于次月底到波士顿一游,顺便至哈佛大学参观,他的计划是,如果梦家仍在哈佛,又可见面晤谈。

此后,查阜西在美国多个城市间四处奔波;陈梦家则深入到各个博物馆、大学、私人公寓等地探访中国铜器,虽然二人都在美国,但各忙各的,“几同失去联络”。1945年11月17日,陈梦家接到查阜西寄自华府的长信。信中说道,他来美已8个多月,其间国内发生巨大变化,回国“行期在下月初旬或中旬,将往西岸乘轮先赴上海”。

1946年4月底,查阜西完成考察任务,启程回国。整理行囊时,因所带物品很多,“寒泉”难以携带,便盛以琴匣,暂存美国国会图书馆友人处,留待日后再取。

【艰难返国 阜西相助】

回国后,查阜西因忙于冗杂事务,与陈梦家夫妇暂时失去联系。

1947年7月6日,查阜西接到陈梦家的来信。梦家在信中询问查先生返国后的情形,并将返国行期相告,委托他设法解决由沪返平的机票。查先生当即回信,简要叙说目前状况,还就梦家返国先抵沪之有关接应联系方式一一详告,“吾兄返国之前最好先期函示船期,以便趋候”。

查先生还在信中谈到国内形势和亲身经历,“回国年余,心境十分不佳,一般人疾苦日深,物价重压之外,尚有其他不宁。最近在城内苏寓之内不时有军人三五结群破门或越垣而入,任意摘践蔬果,家人必须以笑脸相迎,倘使提出告诉,不仅不理反遭报复”。查先生的确辛苦,“因公务一周在南京,一周在上海,周末则在苏州”,原因是夫人徐问铮“毅力甚大,虽时遭侮辱,仍愿守家园不来沪上”。累是累了些,但他乐在其中,除了助夫人“灌园”外,“仍以时弄琴映影借声色自娱,际兹炎暑亦复自作冰饭以佐,冷石粤荔枝为饕餮也”。最后,查先生委婉提出,梦家回国时若方便,可将“寒泉”带回。

1947年9月12日,船抵香港。15日晚,梦家在四姐冕珠家吃饭。沪上的大哥梦杰、小弟梦罴(读pí)与查阜西常有联系,梦家听大哥说查先生此时正在上海,当即请大哥联系看望查先生。老友相逢格外亲热,梦家特向查阜西解释了这次因行李过多,又恐损坏,故未将“寒泉”带归一事,并许诺待萝蕤归国时设法带回。查先生表示理解。此外,这次会面,梦家还托查先生为梦罴谋一工作。

9月18日,陈梦家兄弟四人同去苏州,“上午游虎丘等,午后看大姐于景海。我独去查宅与老查夫妇饮咖啡一杯”。虽然昨日在上海才刚刚和查阜西聚过,但梦家仍抽空赴盘门内东大街37号查宅拜访,可见二人友谊之深。

在沪短暂逗留后,陈梦家回到阔别多年的北平,到清华大学任教授。他与远在江南的查阜西时有书信往来,查阜西来北平也一定会与梦家小聚。

1948年初冬时节,陈梦家应西北大学邀请进行学术交流并赴敦煌等地考察。这次的活动再次得到查阜西的帮助。11月16日,“七时自兰州起飞,九时到了西安,准备在此候机(正班已停)飞平,尚不知哪天有飞机。幸亏老查的关照,自兰至陕,自陕至平,均予优先并可到平时付款,得到莫大便利,否则急死人了”。(11月17日晨陈梦家致赵萝蕤的信)

陈梦家返回北平后,得知赵萝蕤在美国已通过博士论文答辩,来年6月就可以拿到博士学位。此时,国共内战愈演愈烈,平津局势渐趋紧张,陈梦家自1948年12月初开始,几乎每隔几天都要寄信给赵萝蕤,通报国内形势,督促她尽快回国。“我十日来因从未得你片纸,心中搅乱不堪。”“昨入城本拟打国际电话,奇贵难当。中美航信因平沪机班太乱,常有延迟,收到此信即速作一切之处置,勿再等候。时机二字最为要紧。”在陈梦家的催促下,赵萝蕤毅然决定乘船回国。梦家收到萝蕤启程返国的信后,当即回信:“已函老查到沪即购票飞平。我必须在北平机场等你。决定行期,速来短电。”

当时美国工人正在闹罢工,轮船停开,待罢工结束后,趙萝蕤才搭乘“梅格斯将军”号运兵船驶往上海。赵萝蕤刚登上船,就从广播中得知傅作义部队陷入重围、国民党军溃退在即的消息。1948年12月31日,“梅格斯将军”号进泊上海黄浦江畔。此时,解放军围城正紧,这时欲进入北平,限制颇多。赵萝蕤得知消息,反其道而行之,为能尽快抵达北平,她找到了查阜西。

很快,查阜西打听到有一架给傅作义“剿总”司令部运粮食的飞机正要飞往北平,经疏通关系,赵萝蕤“与另外几人搭乘这架完全没有座位的简陋飞行器向北平飞去”。当飞机抵达天津上空时被发现,飞行员避开密集的炮火,最后于天坛的一片柏树丛中安全降落。赵萝蕤爬出没有舷梯的飞机,从临时捆绑、离地还有二尺的竹梯跳下,暂住北大教授汤用彤家,又到骑河楼清华办事处托人带信给陈梦家,说自己已平安归来,只要城门一开,赶快前来接人回清华园。三周后,傅作义部接受中共改编,赵萝蕤趁机出城,赴清华园与陈梦家相会。遗憾的是,萝蕤这次仍未将“寒泉”带回。

1948年11月,张充和与汉学家傅汉思结婚。年底,张充和即将随夫君赴美。临行前,她与查阜西告别时,查先生说,看来“寒泉”已很难再带回国内,就把它作为结婚礼物送给你吧。自此,堪称国宝的宋琴“寒泉”便长时期滞留在异国他乡。

【定居北京 常相往来】

陈梦家夫妇在查阜西和众亲友的帮助下,终于在静逸的清华园团聚了。未久,萝蕤被聘为燕京大学西语系教授、系主任。这时已是1949年2月了。此时,查阜西的公开身份是央航副总经理,事实上,他早就开始在中共上海市委情报委员会书记李克农的领导下,协助进行统战和策反工作。

1946年5月,查阜西自美回国后不久,周恩来率中共代表团在南京驻地时,就与查阜西保持联系。1949年3月,经查阜西协助,中共地下党代表吴克坚找到央航总经理陈卓林、副总经理陈文宽、营运组主任邓士章等谈话做工作。4月23日,中共通过查阜西,用央航飞机将国民党和谈代表张治中将军的家属秘密从上海送至北京,引起国民党空军司令周至柔的注意,为此,查阜西不得不称病回苏州暂避。

查阜西回苏州后,不再与外界联系。陈梦家夫妇听说查先生因病回苏州,极为惦念,便致信询问先生养病情况。复信人是徐问铮,她在1949年7月7日写给萝蕤的信中详述了查阜西的近况:

阜西在今年二月初,或因坐吉普卡往返沪苏路不平颠得太厉害了,到上海即患盲肠炎,进上海公济医院割治,经过良好,惟二十年宿疾头疼,年来尤见加重……不得已只好再请续假……好在近来两三个月没有烦心的事,每天喝一点他的藏酒,倦来打一个中觉,醒来逗着猫狗玩一阵,再不是拿了工具到园里修剪,剪剪树木,或者在前面的坪上拔出野草,这样淡泊的生活,在他认为一生中不易多得的快事。

徐问铮对查阜西赋闲养疴的叙述甚详,但对他的真实身份可能也未必清楚。实际上,自1949年6月,新中国成立前夕,中央军委就已做出策动“两航”起义的决策。7月,中共中央军委考虑到查阜西曾任央航副总经理,与公司中上层人员关系较为密切,批准查阜西和中共中央华东局社会部的吕明两人去香港做“两航”起义的工作。

7月中下旬,陈梦家因事抵沪,专程到苏州查宅看望查阜西,结果查阜西正忙于“两航”起义事宜,并不在苏州。梦家连夜赶回上海,致信徐问铮,请她问查阜西,萝蕤从美国回国时经沪寄存的小提箱的下落。徐问铮复信说,小提箱“这次你想带走,恐怕来不及,因为阜西旬余没有信来,大概他又去另一个地点了,在他到达新地点前,我无法去信问询箱子的下落”。

11月初,陈梦家接到查阜西来信。信中告诉他两件事,一是箱子在年初交由亚航上海站一沈姓人代管,请迳自联络;二是大约一个月之内,他将先返北平,然后去沪。两周后,查阜西夫妇来京,梦家、萝蕤当即去他们下榻的北京饭店看望,但因查阜西“天天在开会”,没能会面。梦家夫妇原本与徐问铮相约一周后再聚,但查阜西实在抽不出时间,徐问铮致信梦家夫妇,解释个中原委,同时还说全家或迁京居住。

1949年11月9日“两航”起义后,查阜西到军委民航局工作,任业务处长。一个月后,“经过诚恳请求”,他辞去处长职务,在民航局任顾问兼央航理事。为了工作方便,家人团聚,决意在北京定居。查阜西委托萝蕤咨询燕大是否招考,他打算让女儿意楞转学燕大。经萝蕤询问,意楞可先到燕大旁听,做借读生,等到暑假参加考试,成绩合格即可作为燕大学生了。不过,意楞决定“再混一学期”然后考燕大,因为她“怕暑假考不取燕大”。

当时正值中苏友好发展阶段,国家急需培养一批懂俄语的专门人才,外交部特设北京俄文专科学校,查家让意楞报考。1950年3月22日,意楞来到北京,与父亲查阜西住在一所刚刚觅得的位于地安门黄城根10号旁门的西式平房里。此屋不太旧,但查先生依然进行了整修,因院里没有一棵树,他还亲手种了几株松柏及梅树、丁香、竹子等。不久,徐问铮安顿好苏州的事情,举家来到北京。暑假后,意楞进入北京俄文专科学校(1956年改为北京俄语学院)学习,1952年结业,留校任助教。

此后,查阜西常居北京,与梦家时相过从。

【“海潮”之争 无损友谊】

自1959年初开始,在查阜西的鼓励下,萝蕤重新开始学习和弹奏古琴。每周二,查阜西会在家里等候,查氏夫妇全天陪伴萝蕤。平日里,只要查阜西有空,就会和夫人同来陈宅。查阜西对萝蕤进行琴艺指导,她原先跟查先生学的几支琴曲,因多年来忙于教学,已很是生疏了,查阜西因势利导,短时间内,萝蕤便重拾了那几首琴曲。徐问铮则与萝蕤用苏州话聊家常,谈得很开心。萝蕤喜欢做、更喜欢吃苏州菜,徐问铮去陈家时,总会带上自己精心烧制的“家乡菜”;萝蕤到查家学琴时,徐问铮也会提前做准备,让萝蕤吃上可口的饭菜。

萝蕤习琴所用的名曰“松风”的全段琴,是查阜西借给她用的。1959年9月,琴生赵月明初见台基厂懋隆珠宝店有二琴出售,便告知查阜西,查阜西遂于9月12日购归。二琴中一无名,仲尼式,全段,值四十五元。萝蕤试弹此琴,很应手,查阜西遂把此琴借她暂用。

同月20日,查阜西又从韵古斋以60元收得一琴:“琴名‘海潮,腹款右镌‘成化乙巳,左镌‘御制,制作极工细,全体龟段,池沼间有正印曰‘广运之宝,盖四百七十年前皇室精斲(读zhuó)。展弦试之,九德具备,一快事也。”因梦家曾“乞助置一琴”,此次得琴七张,其中亦有良品,便将萝蕤借用的“松风”转让给她。

查阜西喜得“海潮”后,值萝蕤来查宅习琴,向其展示。萝蕤见该琴有大明“成化”款识,想起家中有明黄花梨琴桌一张,梦家一直欲寻一张明代良琴与之匹配。萝蕤归家后,便执笔将“海潮”大体情况告知身在洛阳的梦家,梦家当即嘱萝蕤先行与老查议购。萝蕤再赴查家时探问查先生,可否将“海潮”相让。或许因为是新得之琴,查阜西尚无深入研究,况且明代古琴也不十分稀奇,他就答应了下来。

1959年12月下旬,梦家回到北京。新年休假时,梦家和萝蕤来到南锣鼓巷看望查阜西一家。叙旧毕,查先生与梦家同赏“海潮”,“梦家羡甚,坚请践诺”。此前,查阜西已然发现“海潮”为稀见百纳,“踌躇难舍”,但毕竟已经答应,“碍于情面,遂暂允缓日将去”。不过查阜西有一个条件,“琴只供弹,不作玩物,若萝蕤先我辞世,必令合浦珠还,梦家不应以雄于庋藏而有之也”。

虽然查阜西与梦家都甚爱“海潮”,但他们“爱”的角度和认知有所不同。梦家是以一个明代家具鉴藏家的眼光看好此物,百纳琴尤为特别之处,在于琴体由多块六边形小块桐木拼接而成,其意为“取古桐材之精髓,拼连为之,使出正音”。相传百纳琴为唐代宰相李勉发明,因取每段桐木之纹理细密流畅者拼攒而成,制作玄机深奥,多不制之。此琴乃明代遗存,恰好梦家有极好的明代琴桌相配,相得益彰。而查阜西则以古琴演奏家和收藏家的视角看待此琴,稀见、音质雄奇,他琴无可比拟。梦家慧眼识珠,志在必得。查阜西因有诺在先,虽系“漫应”,但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最终答应梦家“缓日将去”。

返家后,梦家向萝蕤叙述与老查议让“海潮”之事,当说到查阜西虽然答应转让此琴,但条件是若萝蕤先于查先生离世,梦家就一定要把琴还给他时,萝蕤心中不快,当即致信查先生,表示“不敢夺人之好”,并对老查与梦家所论“先后辞世”之语委婉提出批评。徐問铮得知此事后也颇为恼火,“严厉斥责老查‘偏急诞妄”。这么一来,查阜西亦特懊悔,当即复信梦家、萝蕤,检讨自己,并再次承诺无条件赠予“海潮”。但梦家坚辞不受,唯恐查先生不快。自此,“海潮”仍留存查宅。

“海潮”风波过后,查阜西展开了编辑《传统古琴曲谱集成》的准备工作,并继续指导萝蕤练习琴曲。忙忙碌碌又一年,转眼春节要到了,1961年2月14日,查阜西特遣琴生杨洁秋带上“海潮”拜访萝蕤。行前,查阜西手书一封云:“遣琴生杨洁秋送上‘海潮琴,请哂纳。”短短一句话,再次见证查阜西与梦家、萝蕤的深厚友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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