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店里的怪人

肖恩·白塞尔

类型1：吹哨人

这类人，是乐于罔顾事实的男人（总是男人），根本不知道自己吹口哨的习惯真的很恼人，尤其是吹得荒腔走板的时候（总是荒腔走板）。

我怀疑这也是书店特有的情况，你鲜少听见人们在火车、超市，或其他什么地方吹口哨。多数时候，这都是一种社交无能的不经意表现，是那些对买书并没有什么兴趣的人干出的事情。他们在书店里漫无目的地晃悠，而且出于某些理由，认定无论是对自己还是对其他顾客而言，吹口哨都能活跃气氛。

无论他们认为自己吹的是什么东西，即便是最尖刻的凝视对其演奏也产生不了丝毫影响。有时候你能捕捉到一些偶然连续的音符，并且认为自己能够辨识出吹的是什么曲子，“哦，马勒的《第八交响曲》”，或者“啊，邦德电影的主题曲”，但接下来的一个音符就会证明你猜错了。

如果以声音分析为标准，我怀疑吹哨人的情感迸发可能与数学上π的概念有着某些相似之处——数字绝不重复。吹哨人那惹人生厌、令人恼怒的音符很可能——不经意地——创造出了某种音乐作品，先锋派的音乐天才约翰·凯奇有可能会高高兴兴地为此献出自己的一条手臂。

类型2：吸鼻子的人

对于这一类人，我最想要抓住他们的肩膀，狠狠摇晃。我不明白，也压根不想明白，为什么有些人在被感冒折磨得死去活来时，会选择每三秒钟吸一次鼻子，却不去擤鼻涕。

归在这一分类中的人，穿滑雪衫者数量惊人。我都怀疑他们是不是住在帐篷里，在父母的花园中安营扎寨。他们的兴趣领域五花八门，你极有可能发现他们的鼻涕正缓缓滴落到阿加莎·克里斯蒂的小说内页上，以及托马斯·海耶斯1786年（都柏林）版的《忽视普通咳嗽与感冒后果的严肃说明》上。

吸鼻子的人丝毫察觉不到他（再一次，几乎总是男人）那吸溜鼻腔形成的嘈杂节拍器既让人不愉快，又让人暴躁。他会在整个书店里四处漫游，或者站在选定的区域内看书，每三秒钟就吸一下鼻涕。时间过于精确，简直难以解释。

这种情形总是诱使人想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纸巾塞进他们颤巍巍、黏糊糊的手里，但是，基于之前不怎么愉快的经验，我很清楚这样做徒劳无功。有一次，在从邓弗里斯到卡莱尔的火车上，我主动提出为坐在我身后的男士买一包面巾纸，结果对方却怒气冲冲地瞪了我一眼。

类型3：哼歌人

若你认为这类人和吹哨人基本一样，倒是完全情有可原，但事实并非如此。二者之间有一些根本性的不同，首要的区别就是哼歌人通常会礼貌性地做出一丝丝努力，让人能听出来他所哼唱的旋律。而吹哨人则会产出一连串能让最复杂的随机数生成器都犯愁的音符。

哼歌人为自己的音乐精确性而骄傲。诚然，他们哼唱的曲子通常都挺糟糕的（想想接招合唱团，或者克里夫·理查德），但也仍旧是一段能识别出来的旋律。虽然，这并没有让哼歌这一举动不那么招人讨厌。

偶尔会有哼歌人和吹哨人同时出现在書店里，虽然乐天派希望这两股势力有可能相互抵消，但遗憾的是，现实似乎恰恰相反：原本是两股小小的、微弱的恼人音浪，这么一结合，就形成了一股具有听觉恐怖的破坏性海啸。

类型4：放屁者

这类人能做到悄然无声，通常都非常安静。不过呢，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一个出声的放屁者反而要略微高尚一点。他们至少有勇气面对自己结肠的罪证。

放屁者通常都礼貌地在店里找到一处静谧无人的角落，在那里进行自己恶臭的行径。但是偶尔——是出于必须还是我所不了解的恶意——他们会在柜台释放。我经常在穿过书店将书放到书架上时，迎面遭遇一股某人新鲜排出的有害废气。通常情况下锁定罪犯是相当容易的，但也不总是如此。如果你看到有人匆匆忙忙地疾步逃开，那你绝对有理由相信他们就是嫌疑人。

我之前从格文附近的某栋房子里收来了一批书，最近，当我在柜台后面评估这批书的价值时，突然注意到空气里出现了一丝明显的含硫气味。店里除我之外只有一个人，是个身穿浅褐色宽松裤的人，裤腰提到胸下，脚上穿着一双卡骆驰。他正缓慢地从我身边走开，脸上挂着和善的微笑。

类型5：咂嘴的人

最不受欢迎的，或许就是咂嘴的人。当你发现其他任一类型的人——除了其他明显的缺点以外——同时还是个喜欢发出啧啧声的人，那么你对他们的厌恶之情基本就要翻倍了。

对咂嘴之人而言，没有一样东西是足够好的。他们通过几乎持续不断的摇头和表示反对的啧啧声来表达他们的不满。这就好像是求偶的呼唤，但这种生物发出的呼唤绝对没有任何一个头脑健全的生物希望与之匹配。也像某类专家，总是在积极寻找着让自己失望的事物。他们对告诉朋友（这种人的朋友也全都是咂嘴的家伙）哪里有好的服务、美味的饭菜和干净的厕所这类事毫无兴趣。他们感兴趣的话题恰恰相反。

如果没有一连串的事情可抱怨，咂嘴的人便无话可谈。我愿意这么想，我可以在我的书店里为咂嘴的人提供这样一种服务，无论他们在找什么书我都告诉他们我们没有（哪怕我们有），或者存心无视他们的求助，直到他们怒气冲冲地大声喊出第三次“不好意思！”，声音响亮到连街对面都能听见。价格也为咂嘴之人提供了充足的素材。每样东西——无论多便宜——都是“索价过高”。

无论你做任何事情，咂嘴之人都是不可能满意的，只有让他们失望才合他们的意。不仅仅因为这么做特别容易，也因为它能带来巨大的乐趣。在极少数情况下，这类人会带书到店里售卖（他们通常都不是博览群书的人），但他们总是拒绝你的出价——无论你给得多么慷慨——嘴里怒气冲冲地抱怨“我宁愿把它们给慈善商店也不会接受这种出价”，同时冲出书店。简而言之，这就是最典型的咂嘴之人：这种人坚信全世界都密谋着与自己作对，他们宁愿接受自己基本毫无价值的杰弗里·阿切尔作品集一分钱不赚，也不愿接受你提供给他们的二十英镑，这还是你出于某种不该有的怜悯心才出的价。

责编：马京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