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棵银杏树

2022-03-15 02:25穆蕾蕾
美文 2022年5期
关键词:田亮公安局爸爸

穆蕾蕾

北方冬天的天空,常是一眼望去纤毫不染的纯蓝。蓝天下草坪中央的升旗台上,一面红旗也是纤尘不染的纯红。草坪旁一棵银杏树,也是纯净到极点的纯黄。我正看得入迷,眼前闪过一个身影。

是来接我去采访的黄莉,齐耳短发中闪过一张圆脸,一双眼睛干净明亮,在身后纷纷落英中,像一枚白果剔透般落到眼前。我天性爱美,一见当然心悦。一路相聊甚欢,但话题很快转到此行采访对象田亮身上。问及牺牲原因及个中感人细节,黄莉说,她一直忘不了田亮牺牲后,田亮女儿的神情。当时田亮女儿萌萌只有五岁多,第一次见到去吊唁的汉中市公安局马局长,坐在妈妈和马局长中间,不哭不闹,有着超出年龄的乖巧。尽管她眼神里什么情绪都看不出来,里面仿佛有两块冷静的冰凌,但出于对警察这个职业从小的亲切,她就用那个眼神一直信赖地望着马局长。小姑娘甚至一直拉着马局长的手,从屋里走到屋外,毫无胆怯,且从始至终都没有松手。

黄莉是汉中市公安局宣传科科长,多年做宣传磨炼出的感受力也是细腻又深入。她把几句话抛给我,我们就上了去汉中的高铁。直到她把我送到城固县公安局,到和我分手这四个小时,我都把那块冰凌放在心头反复琢磨。那个有着冰凌一样眼神的女孩,为何把关注力投给从未谋面的局长?只有五岁的小孩子,她连局长是啥都不知道,也不知道死亡为何物,更不知道爸爸死了,对她的未来意味着什么。但从家里频繁来人的表情和妈妈哭泣的眼神里,她肯定知道家中发生了大事。这个大事,这个被称为局长的人可能最有办法,要不人们为何格外尊重他呢?她这么小应该没想过这么多,可没想却做到了,总之越琢磨越觉得小姑娘聪明。只是,不哭不闹不正常啊!她只有五岁多,那么活泼的年龄就是静静坐上一会儿都很难,她为何就能异常冷静?对于孩子而言,丢失了玩具都会哭,失去了亲爱的爸爸,能这么冷静,这反应也未免太失常了吧?我把疑问在心里盘拨了很久。和黄莉分别时,恰好身边只剩下我和她,迟疑良久,我将疑问拨了出去:“你说,孩子是一种什么心理导致的异常冷静?她那个眼神里的冰凌不是应该都融化成了泪水,止不住往外流吗?按说,小孩子是最任性,且最管不住自己情绪的。”

黄莉的表情苍茫起来,远处的高楼似乎都在她的眼睛中虚化掉了,而她正从虚幻里调动回自己的记忆,良久才缓缓道:“我父亲也是警察,他在我九岁时离开的,当时周围人哭天抢地,可我一滴眼泪都没有。”

我沉默了一下,问道:“那感觉,是不是就像心里突然起了寒潮,一下子都在体内结冰了,眼泪都被冻住了,然后在余生里,那些冰才慢慢消融,才能知道自己当时被冻得有多结实。”

她说,是,这么多年她都守口如瓶,从未对人提起。有时夜深人静,三十多年前那个寒彻透骨的冬天常常浮现在眼前,却怎么都回忆不起父亲的容貌,想在心里拼凑出父亲的样子,可是那张面孔无论如何都聚拢不起来。

送黄莉走后,我默默感伤。这么多伤心事,压在如此阳光灿烂的一个女孩心底,真没想到。我也渐渐通过她理解了那个五岁小姑娘的感受。其实能表达出来的情绪,还都算是通畅没被堵死的,而那种流不出来眼泪的滋味恰好相反,就像被重物直接击杀了,根本没还击或者反应的能力。

在城固采访的第二天,我见到田亮的妻子会玲。田亮走后几个月时间,会玲的体重掉了四十多斤,整个人都瘦干了。我一提起田亮,她就抹眼泪,没聊多久,我身上所带的纸巾都被她用光了。实在不想她那么悲恸,我就把话题转移到孩子身上。我说听同志们提及萌萌,发现萌萌这个孩子特别早熟懂事,也特别聪明,会玲突然对我说:“市公安局领导到殡仪馆来,谁都没注意到,她居然跑过去,直接就跪下了。”

我说,孩子也许嘴上说不出来,可心里对发生的一切清清楚楚。

其实每个父亲都是女儿的父皇,哪怕他何其贫穷。每个女儿都是父亲的公主,哪怕她何其平凡。只是萌萌要过很久很久才会意识到,在这个世界上,无条件疼爱她如公主的那个男人离开了。但愿她对五岁前发生的事情有回忆,父親给予她的那些温暖,她还能记得住。

会玲说,对于萌萌而言,爸爸就是她的天,就是她的地,对于田亮而言,女儿就是他的蜜罐子,心尖尖。只要田亮回来,萌萌就不要妈妈了,要爸爸抱,要爸爸亲,要爸爸带着玩,要爸爸哄着睡。两个人相互抱着,亲一天都不厌烦,不时就能听到田亮因女儿发出的笑声,在满屋子里回荡。因为田亮特别爱女儿,会玲平时都不能批评女儿,只要一批评,田亮就不高兴。每次出差,田亮都不会忘记给女儿带礼物。萌萌长得也太像田亮了,就像蛇蜕的壳一样相似。

会玲因为没工作,自己在外面干很辛苦,有时就把萌萌送到田亮单位。田亮工作时,萌萌就在乒乓球案下面玩石子。田亮有一次备勤要出警,走之前他哄萌萌睡觉,没哄睡着,他本来想出警结束就回来,但一个警接着一个警,他根本没有回派出所的机会。他当时很担心女儿睡觉时,找不到他开始哭。会玲说,萌萌从前总让送她去看爸爸,但自从爸爸去世后,她再不提爸爸了,也再不要求妈妈带她去所里。不知道对于五岁的小女孩来说,她是怎样容许自己不向妈妈再提及为什么最爱的爸爸这么久都不回来的问题。有时会玲问萌萌,知道你爸爸干什么去了,萌萌总是说,我爸爸去玩去了。当会玲还想多问,萌萌就拿出自己幼儿园奖励的小红花,说这是老师给她奖励的,会玲说了好几次,萌萌就那样岔开话题,好像爸爸这个点,在她那里封存了。

萌萌不想让妈妈伤心,但有时家里来人多了,家人提及田亮就哭,这时萌萌听着家人回忆,也会默默掉泪,但总是乖巧地拿来纸巾,帮妈妈擦眼泪。会玲因为田亮牺牲的事太伤心,有一次心情特别压抑,喝醉了,朋友把她送回来,第二天她发现自己躺在床上,盖着被子,床边还放着一个垃圾桶。会玲就问萌萌,萌萌说,妈妈喝醉了,躺在沙发上,我把你叫起来,给你脱了鞋子,盖了被子。

我多次被会玲口中的萌萌打动。这么小的丫头,根本不像这个年代里那些衣食无忧、娇惯宠爱的小姑娘一样懵懂,超级成熟懂事。但这份懂事让人心疼。田亮去世时,会玲在殡仪馆守了三天,白天忙完了,晚上守夜时,在田亮的冰棺跟前,她就只剩下哭了。那时,会玲特别想和田亮说一下话,但千头万绪又不知从何说起。萌萌走到妈妈跟前,拉着妈妈衣角说,爸爸睡着了,妈妈,让我爸爸睡一会儿,明天再和我爸爸说话。会玲感慨地说,以萌萌对爸爸的爱,那个冰棺如果能打开,她肯定会躺进去,和爸爸睡在一起,因为只要爸爸在家,她每天都要爸爸哄着睡觉。她才是最依恋爸爸的那个人,也不知道她为何能做得比自己还理性。

会玲和田亮回到城固县只有四年,一直没买房子,她租住的房子是新房,按照汉中当地人的风俗,都不喜欢给家里放遗像。知道她老公去世了,房主提醒她拿走遗像。为此,她就把田亮的遗像收起来。会玲当时用纸包了,装在塑料袋里,放进大衣柜最里端。可有一天她拿出遗像,却发现遗像被动过了。她不知道,那个从不和她谈爸爸的萌萌,偷偷拿出爸爸遗像的那一刻,这个五岁小姑娘的心里到底是如何想的?但对于这个话题,她一直都没有问萌萌。

2021年寒衣节前夕,会玲给女儿说,冬天了,我们烧点衣服给你爸爸吧,他在那边就不会冷了。萌萌说,好啊,放学后,我们一起去。第二天萌萌放学后,会玲带萌萌去买纸钱和纸衣,萌萌却提出一个特别的要求。她说,妈妈,我们给爸爸烧一个警服的衣服吧,我爸爸爱警察,我爸爸去天堂当警察了。

田亮的父亲也是警察,2008年因公牺牲。警察的孩子当警察,大概都有这样一种心理,我得好好干,千万别给我爸丢人。田亮父亲牺牲时,也是全局学习的榜样。田亮就将父亲这个榜样的力量继承下来。田亮过去在新疆工作,一直在反恐第一线。反恐工作经常荷枪实弹,这么多年身上仅工伤就三十多处。会玲说,调到城固以为可以轻松点,但田亮每次回家都特别累,两个人还正在说话呢,田亮就倒在沙发上睡着了。有一次,派出所接到一个紧急会议通知,所里离县局有十几公里,当时车辆都出警去了,仅剩下一辆还坏了。所领导通知田亮后,田亮骑着摩托车就往县局赶,因为太着急,最后摩托车摔了,摔得脸颊胳膊上都是伤。

田亮就是这么一个非常拼命的人,分配给他的工作,他必须做到尽善尽美。也就这样的心,人才会累着。田亮牺牲那天夜里,出了一个火灾现场。大概夜里十二点多,所里接到报警,一个废弃多年的厂房着火。当时刮风,路对面便是加油站,火灾危险程度很高。田亮和同事贺云龙出警赶到现场,先把锁着的门打开,里面只有一个被火光吓得只穿着一条裤头的老头。这时119也赶到,消防队拉管子,田亮和同事看场地,排除房间里的危险品和易爆品。他们看到电源上有很多线,根本分不清哪个是给着火点供电的,为及时切断电源,田亮不顾危险,就把电源线拽掉了。疏散完围观群众,厂房二楼塌陷,导致着火点根本喷不上水。田亮把附近一家公司门卫叫起来,用消防栓给消防车加水,同时和现场指挥沟通,找来一辆重型机械车,把房子刨开,让着火点露出来,才将火势灭掉。深夜来回跑,搞得人筋疲力尽,睡前有人听见汽车发动机轰鸣声,却不知当时田亮胸口疼,又不肯麻烦同事,自己开车去医院了。再后来接到电话,所里同事和会玲赶到医院,田亮躺在那里,衣服湿完了,床单湿透了,医院要求转大医院。可就在救护车马上要赶到大医院时,田亮停止了呼吸。他留给妻子的最后一句话是:给萌萌买的书包在我办公室,我的事先别告诉咱妈,照顾好萌萌。

生命最后一刻,他嘴里一直念叨的都是萌萌,最挂念最放心不下的,就是明年要上小学的女儿萌萌。

萌萌的故事是我所有采访中听到的细节最触动人的,我知道黄莉曾在萌萌身上感受到自己的童年。所以等我走那天,黄莉再来相送,我就拎起她和萌萌共振的那一部分问她:“萌萌那种沉默就像一种中毒,毒素会在更长岁月里慢慢爆发,那时候她才会感觉到深入的痛楚已经浸得那么深。那么你呢,你是如何感受那些毒素在后来岁月里爆发的?”

每次快要落泪时,黄莉的表情就陌生起来,好像有一种力,让她又把泪水拉回到身体里,独自慢慢吞食。

黄莉说,这些年从事公安宣傳工作,陆续采访了许多警察英模、先进人物,前几年汉中交警王雷在高速路上处置一起交通事故时,被一辆飞驰而来的小轿车撞飞掉下高架桥,生命定格在35岁。当时她去采访,王雷年仅10岁的女儿朵朵,也是安静地陪在妈妈身边,不哭不闹,但灵堂前朵朵一句“我不要死了的英雄爸爸,我要活着的狗熊爸爸!”让在场所有人泪水难禁,悲伤不已。朵朵和黄莉的儿子同班,黄莉每次去看儿子,都要和朵朵聊几句,问问朵朵最近的学习情况,有时也会向班主任打听朵朵的学习成绩,但关于朵朵父亲因公牺牲这件事,她从没告诉班主任。她只是默默关爱着,希望朵朵在失去父亲的悲恸中,依然能够健康成长。

田亮牺牲后,黄莉也多次去城固采访了解他的事迹,后来,田亮被公安部追授“全国公安机关二级英模”称号。当时在采访中看到五岁的萌萌,一下触动了黄莉埋藏在心底尘封已久的往事,好像当年那个爱哭爱掉眼泪的小女孩突然又站在了自己面前。

黄莉很低调地谈起自己,她说很多往事及经历,这么多年和任何人都没分享过。

家中姊妹三个,从小黄莉最受宠爱,也最爱哭。隔着院子里父亲种的那面花墙,邻居阿婆总说,听,你听,黄家那个小幺女又在哭。黄莉是专门哭给父亲听的。爱哭的孩子有人疼,有人爱。特别是父亲,只要听见黄莉哭,就马上跑过去抱住她,满足她所有要求。所以每到父亲快回家或者在家时,黄莉才会哭。九岁那年,父亲去世,黄莉突然间不知道出于害怕还是自责,在父亲的灵堂前,她一下子仿佛忘记了哭泣的方式如何打开,即使周围人都用奇怪的眼光看着她,她那么拼命挤,都挤不出一滴眼泪来。甚至,自从父亲走后,黄莉就再也不哭了,好像那个最爱哭的女孩身上的泪水,也都随着父亲的去世一起蒸发了。

黄莉说,自己这辈子就该是个警察。当时父亲在宁强县公安局看守所工作,她从小就在宁强县公安局大院长大。明明是一个文文气气的小姑娘,但她最爱舞刀弄枪,搞那些打打杀杀的游戏。父亲给自己做过一个两米多高的权杖,涂了油漆,油光发亮,黄莉最爱拿着出门给小伙伴们显摆。怕权杖太大,小孩子拿着不安全,父亲就给黄莉专门做了一把木劍。在黄莉的记忆中,父亲多才多艺,会拉二胡,会下象棋、围棋,还会雕刻,家里有个水磨石的案板,就是父亲做的。她说,父亲还喜欢画画,她记得父亲有一个笔记本,上面都是画,画的牡丹、菊花等。父亲的宿舍房间挂了很多水墨画,父亲买了很多水粉颜料,而自己经常不懂事,把那些颜料当牙膏一样挤着玩……

每次下班回来,父亲就去柴房里抓一把柴,架火做饭,黄莉喜欢蹲在离父亲不远的地方,在地上乱写乱画。在黄莉的记忆中,父亲是一个很浪漫的人,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他在家后面的院子里种一些梨树、苹果树,把蔷薇种成了一面花墙,那面花墙是她觉得家里最美好的地方。现在她也在自己家楼顶想要种出那样一面童年的花墙,却从来没有成功地养出那么一面密不透风的蔷薇花墙。

父亲47岁那年因病去世。黄莉见到父亲的最后一面,是在勉县汉江边那个河堤上。那天她见到父亲,汉江边还飘着雪,都是雪渣子,吹着风,特别冷。她说,这么多年,无论什么季节走过那个河堤,她都能感到那股透骨的寒凉。

回忆时,黄莉变得很迟疑,似乎时隔这么多年,面对这些记忆深处永远的失去,还是那么艰难。这个艰难会从她的神情表现出来。她的神情显得陌生和不自然。说到一些话时,为了藏起那些感情,她的声音会因为特别想理性而变得冰冷,甚至突然中断,乃至塌缩。而她的眼睛中,也闪过那么一道寒凉且冷漠的冰凌,仿佛她在萌萌眼中看到的一样,每次碰到,我也都会被那道寒光扎痛。

她说,父亲去世没多久,母亲就调动到汉中市,离开了那个伤心之地。母亲一个人拉扯大她们三个,这么多年很不容易。因为学籍问题,她在宁强县多留了一年。哥哥也在宁强公安局上班,他经常出差,院子里的叔叔阿姨都是她爸爸的战友,他们就喊她到家里去吃饭,好像大家都不由自主地把父亲的角色充当起来,认为战友的孩子也是他们的孩子。当时她就觉得,看见那些警察就很亲切,好像所有的警察都是父亲,以至于她后来选择这个职业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在她心里,对于萌萌也是同样的感受,她就觉得所有烈士和英模的孩子,是我们所有警察共同的孩子。

黄莉说这些心底话时,明明漾出情绪了,但依然能把她的情绪,顺着有点发呆的眼神,或者拉长的声音,摇动回自己的身体里。

我要采访的主人公田亮,也是警察的孩子。他的父亲田家锋在2008年北京奥运会安保时牺牲,年仅50岁。田亮是在百年大庆和十四运安保中牺牲的,年仅40岁。田亮的妹妹田侦也是警察。我一直想要通过田侦,怀念书写一下田亮的父亲。但田侦失去父亲,又失去哥哥,我加她的微信想要采访时,她拒绝了。她告诉县局同志,上次有个记者采访她谈哥哥,采访完,她哭了一个多小时,实在经不起这些锥心的追忆。

黄莉停顿了一下说,其实来自警察这群体对她的关爱从没间断过。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初期,妈妈带着她和姐姐在汉中,哥哥一个人留在宁强,那时通讯交通都很落后,妈妈给哥哥捎东西,或者哥哥给妈妈生活费,大都通过县公安局出差往返汉中的叔叔们帮忙捎带上,她们家也经常能看到穿着警服的叔叔来往,他们都是急匆匆放下东西就走,都不曾记住他们的容貌。那个时候家里也没有电话,宁强到汉中坐汽车要走五六个小时,妈妈有事想和哥哥商量,就跑到汉中市公安局,借用公安局电话打给哥哥,虽然只寥寥几句话,但每次打完电话,妈妈都回来跟她们姐妹说说。直到现在,她在市公安局工作,遇到当年帮助她们一家的已经退休的刘叔叔时,刘叔叔每次都要问:“你妈妈最近好吗?”让她感受到公安这个大家庭的温暖。

她说,这么多年能够走上领导岗位,也是想把父亲的精神活出来,为父亲为之付出一生的事业继续付出自己的一份力量,这样会感觉自己和父亲更近一些。

后来因工作,我在公安厅那棵银杏树下再遇黄莉。她告诉我,她一直关注着朵朵的学习成绩,汉中市公安局也一直在积极协调着,最终朵朵继承父亲遗愿,上了重庆警察学院,这也是组织关爱和大家集体努力的结果,她说这些时,笑得特别开心,我却还是心里有丁点酸楚。因为我触到她开心的表情下被连接到一起的点,那是她和朵朵共同的伤疤。只是她们在伤痕上开出了花,那也是我们公安这个队伍的荣誉与伤痕之花。

我们聊了很久,黄莉打开手机,给我看朵朵在学校拍的警服照。黄莉盯着照片说,我们这些从小在公安局院子长大的孩子,对警察都很有情感,小时肯定都穿过爸爸的警服,一上学都要拍一张警服照给家人,展示一下职业自豪感,朵朵和我一模一样。黄莉仿佛是盯着二十年前的自己,脸上始终扬着笑意,带着白果剔透的光。

她走后,我在那棵树下站了良久,摸着斑驳的树皮,捡起一些落叶和一粒白果。我看见了很多因为公安事业牺牲的名字。和平年代,全国公安系统每天都要牺牲一个警察,也就意味着破碎一个家庭,这里留下多少不曾对人言说的伤痛。所有警察,都是警察遗孤的父母,组织更没有忘记这些孩子,而这些孩子也作为新生力量,成为我们警察队伍中最坚定的力量。最温暖和最坚定的传承,在他们这里显得更扎实。他们,和他们的父辈,最能让人感受到血肉和精神交融的那部分是如何长进眼前这棵银杏树里的。

凋落,新生;新生,凋落。更迭的精神却永存。这象征着公安的精神之树常青,它是千万凋谢支撑的,也是亿万新生支撑的。树必然越长越大,而从中划过的生命,也如这凋落,这新生,永恒不息!

(责任编辑:孙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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