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谈蒙培元先生的情感哲学

2022-03-17 09:02
关键词:培元阳明朱熹

董 平

蒙先生在我的印象当中,他的那种长者风度、那种说话之儒雅,都给我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尽管我对他的书不能说读得很多,但是对于他的《理学范畴系统》这本作品,我一直是作为我的研究生的必读教材的,所以一直在用。我的学生当中也有最早就蒙培元先生的思想——情感哲学思想来做博士论文的,这个我顺便提一下。那么,刚才前面从陈来开始,各位老师谈了很多关于蒙先生的哲学、情感哲学,包括王庆节。庆节兄也对蒙先生的情感哲学提出一些理论上的进一步思考,我觉得都非常有必要。

我之所以说“谈谈”,我没有说“论”,是因为我觉得就我个人而言,对蒙先生的情感哲学还缺乏一个非常完整而又系统的研究,所以我只能说“谈谈”。下面我就谈一点简单的、自己的想法。我想说的第一个问题是,我印象特别深刻的,蒙培元先生所提出的情感哲学,在某种意义上说,他的站位是很高的,他的视野是非常广阔的,他的思维之触角是非常深入的,既有其高明的一面,也有非常隐幽的一面。从其思维之广度而言,他实际上是把儒家哲学或者说中国哲学当中的情感哲学面向,展开为一个世界哲学问题。

在《情感与理性》这部20年前出版的作品当中,蒙先生实际上是把情感哲学问题置于从古希腊以来,包括到现在,特别是经过包括存在主义、现象学,也包括以牟宗三先生为代表的现代新儒家等,这样一个广阔的背景之下来讨论情感哲学问题的。我个人体会,他实际上就把情感哲学对这个问题的处理及其研究,置于整个世界哲学史的发展背景之下,呈现了一个独特的中国的问题意识。同时也就是说,使这些问题的研究具有了世界哲学的意义,这是我想说的第一个意思。

我的这一个领会是否准确,请多加批评。我想说的第二个意思就是,蒙先生的所谓情感哲学问题,他这个问题的提出,从本质上说是代表了一种关于人的理解。蒙培元先生他是这么来理解人的存在的,什么是人的存在?蒙先生给了一个非常简单明了的回答:人是情感的存在。刚才庆节兄提出来,我们提人的情、这个情感存在有什么意义?为什么蒙先生提人是情感的存在?有何意义?我谈谈我对《情感与理性》这部作品粗粗阅读之后的一种感觉。

我想,蒙培元先生正因为他有这样的一个广阔的哲学史背景,不只是中国哲学的,我刚刚说了。提原始情感的存在,就代表了蒙培元先生基于如此这般的一个宏大的哲学史背景,重新阐释或者说重新定义人,毫无疑问,他是试图把人的存在还原为一个现实的、活生生的、以情感之需要为必要前提的,或者说为我们存在之基础的这样一种活生生的存在。在所有一切意义和价值,在情感与理性相互统一的前提之下,恰好是所谓意义也好、价值也好,只能以情感与理性的统一为基础,我觉得这本身就是意义。

我有比较深刻的一个印象是,蒙先生提出情感与理性的统一是建立起普遍有效的德性之学的基础。我想这一点在理论上是有意义的,在我们人的生活本身,玉顺喜欢讲“生活儒学”,我觉得没错,因为一切的存在都只有还原于生活本身,才显示它的意义和价值。抽象地谈论人是某某的存在,不回归到生活本身,可能还真的没太大意义。所以在这个意义上说,它代表着一种关于人本身存在的理解。第三点,与此相关的,基于蒙先生的这样一个理解的基本判断,就我个人的了解,我觉得蒙先生关于儒学等等一些其他方面的基本判断都非常真实,我个人是很赞同,比如说他坚定地相信中国哲学有别于西方的,不只是他们讲二分,我们讲统一,不只是这个,而是非常清楚地说,在中国哲学当中,首先关注的或者说基本的一个问题,就是人本身的存在问题,或者说存在论的或者说生存论的这个问题。

也就是说,中国哲学的一般面向不是在理论上或者说知识论的维度上就解决这一条知识路线的问题,而是如何来实现人本身的自我存在的真实性、意义和价值的问题。所以在这一点上,蒙先生谈论的不只是知情意的统一,并且由知情意的统一而导向真善美的统一,这一个判断我个人是完全赞同的。我觉得这非常本真地揭示了中国哲学的一个独特面向,一些具体的问题,比如说良知,讲到阳明先生的良知问题,他说良知是道德情感的自我直觉。

尽管就我现在个人的观点,我对这个可能会有进一步补充性的阐释,但是对他的这一个基本判断,即他认为“良知说”在骨子里是情感论的,而不是知识论或认识论的,这个我完全赞同。鉴于这个判断,蒙先生对这些具体问题的判断,我个人觉得非常准确。这就是蒙先生的思想、他的观点的一些吸引人的地方。我稍微展开一点来讲,大家都知道阳明先生是不喜欢朱熹的,他不喜欢朱熹不只是说对这个人不喜欢,而是说对朱熹所说的那一套理论不喜欢。

那么我请诸位注意一下,如果我们真实地去认认真真地读他的《传习录》,阳明先生为什么不喜欢朱熹?他为什么要反对朱熹?我个人一直觉得,用我们现在的观点来说,朱熹所走的就是一条所谓的知识论理路。试图在知识论的理路上去弄清楚人是什么,人应当如何。阳明先生的意思就先把那些问题、所有知识的问题,暂时搁置。那些理性的、理论上的、抽象的、包括可证性、刚才说的逻辑上的这些问题可以暂时搁置起来,我们面对人本身、面对生活、事实本身,面对我们人本身的存在、现实,我们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所以在这一点上,阳明先生尽管没有说人是感性的,或者说情感的存在等这一类问题,但是他的确是把人本身的存在还原为一个在现实生活当中的活生生的在者,“我们如何可能?”这一问题,也就是如何去实现它?从这个意义上面来说,蒙培元先生讲“人是情感的存在”,并且所谓的仁,这个单人旁的“仁”,蒙先生认为也不过是个情感,而我觉得这些判断都是准确的,都是对的。

从这个意义上面来讲,当然也可以回到杨国荣刚刚讲的意思,就是“接着讲”还是“照着讲”?当然蒙先生是“接着讲”,我们希望我们也能“接着讲”,“接着讲”的问题在哪里?比如说我们,尽管蒙培元先生给了我们一个他的关于情感哲学的架构,有了一些非常深刻的理解和领悟,并且也提出了一些特别能够引人深思的一些观点或者说命题。但是也并不是接着我们就没事好做,有许多问题仍然是值得我们进一步思考的。

比如说,蒙先生在《情感与理性》这个作品当中,他提到一个话题,意思是:人是由情感需要来决定意向性行为的,所以他把这个称为情感意向……我觉得也挺好玩的。但是,这里头就涉及一个简单问题了,因为时间关系,我们不能讲很多。所谓的情感需要来决定我们的意向行为它本身的合理性在哪?也就是说,我们能不能通过情感需要来决定自我的意向性行为,一般地来说我们可能是可以的,但是如何来确保这种意向性行为本身的合理性,这是怎么可能的呢?

也就是说,你的这个承诺,这个promise,这个commitment在哪里?这个我觉得可能是需要进一步思索的。还有一点,比如说我们一般意义上来讲,就个体的自我存在而言,我的存在首先是我的,我首先是以我个体的、个体性的、个人的、私的这样一种方式来获得我的存在。我的情感、我的感情是我自己的,但是一个个体自我情感的当下表达如何可能成为蒙先生从康德那里引导过来经常谈到的一个所谓的共同情感问题,也就是我们现在讲的人群的共情问题。

也就是说,我见孺子将入于井,我表达的怵惕恻隐之心,这个怵惕恻隐之心怎么可能成为我们大家的、公共的一种情感。这个呈现是通过什么来确保?在情感哲学问题的研究当中的,我觉得像这一类问题恐怕还需要回答,当然可能这一类问题还不是问题,因为我了解得不深刻,也许还不只是这一类问题。总而言之,我希望我们对于这样一些问题,在我们后续的研究当中,对于蒙先生哲学的研究当中,我觉得应该、也希望引起我们大家进一步的关注。我个人对于蒙先生的思想、他的哲学学习有限,时间也非常有限,所以我就先谈这么几点看法,仅供各位参考,谢谢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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