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别相思,幽怀悲诉
——古代小说俗曲演唱描写的多重功能初探

2022-03-18 06:37
关键词:小曲西门庆

石 麟

(湖北师范大学 文学院,湖北 黄石 435002)

治散曲者,尤其是研究散曲中之民歌时调一类小曲者,恐怕有一个被遗忘的角落:小说作品中所描写的各类人物当场演唱的曲子。众所周知,宋江的《念奴娇》词,被唐圭璋先生收进了《全宋词》。唐先生在这首词的后面交代出处云:“《词品拾遗》引《瓮天脞语》。”[1](p986)《词品》乃明代嘉靖年间杨慎所编,上引宋江《念奴娇》词附载《词品拾遗·李师师》中。编者云:“《瓮天脞语》又载:‘宋江潜至李师师家,题一词于壁云:天南地北,……醉乡一夜头白。’小词盛于宋,而剧贼亦工如此。”[2](p168-169)

那么,《瓮天脞语》的记载是否真实?其作者童瓮天何许人也?杨慎对此亦有回答:

詹天游以艳词得名,见诸小说。其《送童瓮天兵后归杭齐天乐》云:“相逢唤醒京华梦,……如此湖山,忍教人更说。”此伯颜破杭州之后也。观其词,全无黍离之感,桑梓之悲,而止以游乐言。宋末之习,上下如此,其亡,不亦宜乎。童瓮天失其名氏,有《瓮天脞语》一卷传于今云。(《词品》卷五)[2](p149-150)

杨慎所言,至少可以说明两点:第一,童瓮天确有其人。第二,童瓮天生活的时代是宋末元初。对童瓮天的问题,此处暂置勿论,但对杨慎所谓《瓮天脞语》记载宋江《念奴娇》词的说法,却在明代就遭到了胡应麟的质疑:“杨用修词品云:《瓮天脞语》载宋江潜至李师师家,题一词于壁云:……案此即水浒词,杨谓瓮天,或有别据。第以江尝入洛,则太愦愦也。”(《少室山房笔丛》卷四十一《庄岳委谈下》)[3]因此,历史上的宋江是否写过这么一首《念奴娇》词,实属疑案。

上述这些资料,唐先生肯定都看过。但他还是将这首词置于宋江名下并收入《全宋词》中。而且,在宋江小传中,唐先生又写道:“江于政和中,领导农民起义,结砦于梁山泺。《水浒传》云:郓城人。”[1](p985)分明采信小说资料。同时,在宋江名下的“存目词”中,唐先生又说:“《水浒传》第三十九回有西江月‘自幼曾攻经史’一首,乃小说依托。附录如下。”[1](p986)

笔者在这里不厌其详地列举这个事例的相关资料,是想探讨一个问题:小说作品中出现的一些诗词歌赋,能否被采入作品所属时代的“全集”中?这里有两个层面的问题:第一,小说中作为诗词歌赋作者的那位人物,如果是历史上真实存在的,而且又有某些旁证材料,那么,这篇作品是否应该采入书中人物所属的时代“全集”,如宋江的《念奴娇》词能否进入《全宋词》?第二,书中作为诗词歌赋作者的那位人物,并非历史人物,那么其作品是否应该作为小说作者的作品而被采入小说作者所属的时代“全集”,譬如,《红楼梦》中林黛玉的《葬花词》是否能作为曹雪芹的作品而采入《全清诗》?

当然,以上疑问不过是本文的一个引子,本文真正讨论的问题是中国古代小说中所描写的那些表达“离别相思,幽怀悲诉”的小曲,并且是被书中人物现场歌唱的小曲。至于这些小曲是否应该被编入《全明散曲》或《全清散曲》,那又是值得深入探讨的另一个问题。

一、情爱相思的诉说

若论及小说作品中写情爱相思的小曲名唱,《红楼梦》中贾宝玉在冯紫英家酒席上所唱的一段肯定算得上:

滴不尽相思血泪拋红豆,开不完春柳春花满画楼,睡不稳纱窗风雨黄昏后,忘不了新愁与旧愁。咽不下玉粒金莼噎满喉,照不尽菱花镜里形容瘦。展不开的眉头,捱不明的更漏。呀!恰便似遮不住的青山隐隐,流不断的绿水悠悠。(第二十八回)[4]

这支曲子虽然写得不错,但有些泛泛而言,无非是写得“相思”二字,既不具体,亦不太感人,手法也不见新奇之处。《红楼梦》这样写,正可以表现主人公贾宝玉的普通平常一面。诸如此类的泛泛言相思的小曲,在明清小说中还有不少。如《梦中缘》中两个妇人唱的《山坡羊》,最感人的也无过是“虚飘飘风筝线断,忽喇喇鸳鸯拆散。颤巍巍井落银饼(瓶),急煎煎眉锁平康怨。”“意悬悬愁怀不断,哭啼啼悲声自咽,痛煞煞泪尽江流,眼睁睁望断关河远。”(第十回)[5]其实,这不过是青楼女子略带忧伤的情感作秀,并没有多少深刻之处。与之同调的还有《合浦珠》中的狭邪之歌,也是《山坡羊》二首,或曰:“苍天,恨入烟花误少年。”或曰:“池边,只羡双飞戏水鸳。”(第十二回)[6](p1391-1392)如此表达,只能说是相思者的大众化、程式化表达方式。

还有一种情爱相思的小曲,是用第二人称写的。其间的“倾诉性”似乎让人感到更亲切一些,有点儿有的放矢的意味。其实,小曲中的那个“你”某种意义上就是读者,是一个不确定的对象。但无论如何,有了这个“不确定的对象”也比泛泛而谈要好,它能让读者产生一种“亲切感。”且看下面两段描写:

凤林喊人递过琵琶,将弦和准,唱了一个《叠落》。其词曰:我为你把相思害,我为你把相思害,哎哟!我为你懒傍妆台,伤怀!我为你梦魂常绕巫山、巫山外。我为你愁添眉黛,我为你愁添眉黛,哎哟!我为你瘦损形骸,悲哀!我为你何时了却相思、相思债?(《风月梦》第七回)[7](p45)

桂英心烦体闷,遂将小旦所唱之歌唱来解烦,唱道:“奴的情郎哥,你听着,奴家有话对你说。自从那日相逢过,朝夕思想在心窝。”(《跻春台·审禾苗》)[8]

前一例倒还只是青楼调笑,后一例却惹出了麻烦。虽然两例中的“你”并非专有所指,但后例中那位思春的小女子从戏台上学到几句唱词,又记不全,只好反复乱唱,唱成了闺阁俗曲。结果,让一位屠户产生错觉,以为是对他唱的,从而引起一场人命血案。这也从一个侧面反映了用第二人称唱的相思小曲更容易动人心扉。

但如果这种歌唱的“你”是有所专指的话,那当然就会让听曲者更加心花怒放了:

于是春鸿打着板,唱道:“奴家想你你不信,奴家想你却是真心。我想你逢人遇人将你问。我想你相思害的无投奔。奴想你,如同你想你那心上人。你那心上的人,他不想你,你恨不恨,你恨不恨?”官人听了,只喜得眉欢眼笑,叫到跟前,揽在杯中,说:“疼杀我了,你还会什么?再唱一个我听。”春鸿又替他打着板,唱道:“想你想得肝肠断,盼你盼得眼儿穿。你来了不觉心里生撩乱,离别后泪珠儿只在腮边转。一寸寸的柔肠,一阵阵的心酸,都只为一点恩情与你割不断,一点恩情与你割不断。”(《小奇酸志》第四回)[9]

这个春鸿本是《金瓶梅》中西门庆的男宠,而在续书《小奇酸志》中又被夺走者张二官送回。于是,再次见面时他就在西门庆面前“男子作闺音”献媚取宠,唱了这两支极为煽情的曲子。果然,西门庆听完以后喜得“拍手打掌”。

《金瓶梅》中的西门庆这个人物,是中国古代小说史上较早出现的“现实”而又“复杂”的艺术典型。就以他对女人的态度而言,我们并不能简单地以“大色狼”三个字概括之。笔者早在二十多年前的一本拙著中就说过下面的话:

一直到给李瓶儿举丧演戏时,“西门庆看唱到‘今生难会面,因此上寄丹青’一句,忽想起李瓶儿病时模样,不觉心中感触起来,止不住眼中泪落,袖中不住取汗巾儿搽拭。”(六十三回)所有这些,应该说是西门庆真情实感的流露,在这个问题上,他是不会做戏给人看的。……一部《金瓶梅》,到处是尔虞我诈、霜剑风刀,唯有在西门庆与李瓶儿之间,作者竟架起了这么一座颇富真情的独木桥。(《章回小说通论》第三章)[10]

这里说的还是西门庆看戏的感受,而在此后不久,他几次听曲,居然又一次一次引起对李瓶儿的思念之情。

西门庆因想起李瓶儿来:“今日摆酒,就不见他。”分付小优儿:“你们拿乐器过来,唱个‘洛阳花,梁园月’我听。”韩毕与周采一面搊筝拨阮,唱道《普天乐》:“洛阳花,梁园月。好花须买,皓月须赊。花倚栏杆,看烂熳开,月曾把酒,问团圞夜。月有盈亏,花有开谢。想人生最苦离别。花谢了三春近也,月缺了中秋到也,人去了何日来也?”唱毕,应伯爵见西门庆眼里酸酸的,便道:“哥教唱此曲,莫非想起过世嫂子来?”(《金瓶梅》第六十五回)[11](p992)

两个小优连忙改调唱《集贤宾》:“忆吹箫玉人何处也”唱了一回,唱到“他为我褪湘裙鹃花上血。”潘金莲见唱此词,就知西门庆念思李瓶儿之意。及唱到此句,在席上故意把手放在脸儿上,这点儿那点儿羞他,说道:“孩儿,那里‘猪八戒走到冷铺中坐着——你怎的丑的没对对儿’!一个后婚老婆,又不是女儿,那里讨杜鹃花上血来?好个没羞的行货子!”西门庆道:“怪奴才,听唱罢么,我那里晓得甚么。单管胡枝扯叶的。”只见两个小优又唱道:“一个相府内怀春女,忽刺八抛去也,我怎肯恁随邪,又去把墙花乱折!”那西门庆只顾低着头留心细听。须臾唱毕,这潘金莲就不愤他,两个在席上只顾拌嘴起来。(《金瓶梅》第七十三回)[11](p1127)

你看,几支曲子,不仅能塑造人物,写出人物性格的多层面,还能同时写出几个人物,以及人物之间的矛盾斗争。

像西门庆这样的暴发户商人一旦有了爱的思念,居然也能表现得如此缠绵悱恻,如果是对缠绵的思念体会最深的才子佳人呢?那当然更是剪不断理还乱、迢迢不断如春水了。请看《花月痕》中的一段描写:

秋痕道:“我平日不弹琵琶,今日给痴珠尽情一乐。”便唤跛脚取出琵琶,弹了一会,背着脸唱道:“手把金钗无心戴,面对菱花把眉样改。可怜奴孤身拚死无可奈,眼看他鲜花一朵风打坏。猛听得门儿开,便知是你来。”秋痕唱一字,咽一声,末了回转头来,泪盈盈的瞧着痴珠,到“是你来”三字,竟不是唱,直是恸哭了。(《花月痕》第二十四回)[12](p198)

这种被风尘女子演唱的情爱相思小曲,多半是哀怨忧伤的。但如果在中间加上一些民歌表现方式或写作手法,就会让人感到分外俏皮,分外耐读。

小耗子上灯台,偷油吃,下不来。碰的银灯当啷啷的响,惊醒了奴家的梦赴阳台。(《补红楼梦》第十九回)[13]

惜只惜的今宵夜,愁只愁的明日离别。离别后,鸳鸯流水梅花谢。猛听得,鼓打三更刚半夜。刹时窗外月影西斜。恨不能,金钗别住天边月。恨老天,闰年闰月不闰夜。(《泣红亭》第十七回)[14](p175)

十三十四正当时,只我十八十九婚姻迟。二十三十容貌退,衾寒枕冷哪得知。(《飞剑记》第五回)[15]

第一例唱曲的是《红楼梦》续书之一嫏嬛山樵《补红楼梦》中贾宝玉和柳湘莲听到的卖唱的“媳妇儿”,有趣的是,这支曲子在蒙古族作家尹湛纳希模仿《红楼梦》及其续书而写成的小说《泣红亭》第十七回中,却变成金公子和刘功耳中所听,唱曲的是歌女平儿,唱词却又是一个版本:“小耗子,上灯台,偷油吃,不下来。凤台呀!艇等郎郎台。香径香渺吴家台。梦赴阳台。”[14](p173)这里的凤台就是凤凰台,在金陵,而吴家台即姑苏台,在苏州,因此,这个版本的《小耗子》当源自江苏南部的民间小调。更为有趣的是,金、刘二位后来找到了平儿唱曲的地方,意料之外又听到另一位歌女月儿唱的《郎郎调》,也就是上举第二例。第三例唱曲者角色转换较大,是吕洞宾眼中一个不知趣的丫鬟。然而,无论歌唱者是何角色,她们在演唱时都运用的是民间“通俗唱法”,歌词也借用了民歌常用手法:白描、夸张、铺排、比兴、嵌字乃至顶针续麻、一唱三叹。

当然,如果在情爱相思的小曲中加入一点“关心当下”的内容,哪怕只是点缀一下或装潢一下,也会取得异样效果的。

当有一名歌妓,轻敲檀板,巧转珠喉,唱道:“人儿我的天,人儿我的天,侬这里登楼一望,惟见远树含烟。平原如此,不知道路几千?青山有限三春暮,红豆无言一线牵,看迢迢万里关河月,习习千条柳絮风。”那人唱到此处,又把嗓子提高了一调,唱道:“都收入愁人眼底,孤客樽前,怎么不叫人热泪洒涟涟?”(《冷眼观》第二十八回)[16]

这位名叫再菊的歌妓之讨好卖乖处,正在于她在唱柔情相思时,加入了异味的“调料”——“万里关河月”“孤客樽前”“热泪洒涟涟”,顿时就使人有了“向上一路”的感觉。无怪乎书中的听者要竖着大拇指高声叫好,而同行的几个姐妹都称赞她唱的是“改良格新曲子”。当然,这也仅是点缀而已,因此,本文并未将这支曲子放到第三节“沧桑巨变”之中讨论。

二、爱恨交加的呐喊

中国古代的情歌也罢,小说也罢,写到男女之情往往有一种极端性描写,爱到尽头翻成恨,然后产生独特的情感之花:爱恨交加。

我们首先还是来欣赏《金瓶梅》中潘金莲对西门庆盼望到极点以后的又爱又恨的歌唱:

取过琵琶,横在膝上,低低弹了个《二犯江儿水》唱道:“闷把帏屏来靠,和衣强睡倒。”猛听得房檐上铁马儿一片声响,只道西门庆敲的门环儿响,连忙使春梅去瞧。春梅回道:“娘,错了,是外边风起落雪了。”妇人又弹唱道:“听风声嘹亮,雪洒窗寮,任冰花片片飘。”一回儿灯昏香尽,心里欲待去剔,见西门庆不来,又意儿懒的动弹了。唱道:“懒把宝灯挑,慵将香篆烧。捱过今宵,怕到明朝。细寻思,这烦恼何日是了?想起来,今夜里心儿内焦,误了我青春年少。你撇的人,有上稍来没下稍。”(第三十八回)[11](p577-578)

这一回书叫做“潘金莲雪夜弄琵琶”,写得情景交融,声情并茂。因为西门庆许多时日不到潘金莲房中,潘金莲独守空房,长时间处于等待——失望——再等待——再失望——直到心灰意冷而又愤愤不平的心境,于是,她借助琵琶,借助雪夜,唱出了心底对西门庆的爱恨交加。如此片段,应该说是《金瓶梅》中最具抒情意味的章节,代表着兰陵笑笑生的最高水平,因为,它创造了“这一位”淫乱而病态的女性复杂性情描写的一重新的境界。然而,我们必须看到,所有这些都是通过女主人公“唱曲”这一具体而特定的行为得以表达的。

与潘金莲相比,下面这两位唱曲者却缺乏切身感受,只不过是一种爱恨交加的表达模式罢了。

金哥儿打扫娇音,慢慢的唱道:“梧桐叶落金风动,翠被生寒,半贴着身儿半边空。想的我病体恹恹,一日轻来一日重。你全不想别离时,我拉着你的衣襟儿送,亲口叮咛,海深山重。你说是春尽夏初,是必归来,影同形共。到如今雁字儿书空,水花儿将冻,恨的我要个缩地符儿,又找不出些儿缝。我为你四处儿的肉疼。你待我一点儿不心痛。我想你的痴心儿,每夜里总是那红楼中的好梦。”(《红楼复梦》第三十三回)[17]

藕官道:“他就唱的好《马头调》,还会自己弹。”龄官便拿起琵琶,伸出尖尖玉指,拨动弦槽,嗽了一声嗓子,轻启脂唇,唱道:“绣不完细针密线的鸳鸯带,拭不干泪珠滚滚滴下香腮。想起我那可意人儿今何在,病恹恹香销锦帐,软咍咍梦醒阳台。听梧桐叶落,雨滴空阶。剔银灯苦把秋凉耐,叹命薄的红颜错转了胎,恨只恨今生还不尽相思债!”(《红楼梦补》第三十九回)[18]

之所以说金哥儿和龄官的歌唱不及潘金莲那么真挚,乃是因为潘金莲唱的是切肤之痛,而后两位不过是职业行为甚或商业行为,她们是代替别人表达爱恨交加的离情别绪的。

如果是有明确对象的爱恨交加的表达,而在表达过程中加上一些艺术性的处理,这样的小曲,唱出来就更加意味绵长了。如下面这两首:

阿粲说:“好。”就理了弦弹着,弹出那一段如泣如诉的音来,宜人这边唱道:“这孤灯影醉,坐着俺两个人儿,一递一声长叹。叹的是有缘的偏无缘,叹的是无缘的反有缘,叹的是好因缘变成了恶因缘。恨只恨前生不曾见,恨只恨今生见了如不见,恨只恨来生不知可能再相见。俺两个人儿,你对着我,我对着你,凄凄惨惨,呜呜咽咽。可怜俺买风光错使了金钱,可怜俺种美玉错耕了蓝田,可怜俺访桃源错上了渔船。只想着见那月下老儿,骂他一番,为甚么把红绳不紧紧的手牵?”(《风月鉴》第八回)[19]

火氏……口编了个四句半的《劈破玉》,低声唱道:“趁此秋光,凭倚南楼。想当初大雁儿飞去,小燕儿飞来,他两个相遇在途中,他把春秋谈论。大雁儿叮咛小燕儿,嘱咐你我两个,作速分飞,休要耽误了工夫。他那里说,你我失却了信行。到如今,你看小燕儿飞去,大雁儿他信信行行又来了。冤家,你可记得孔圣之言。大车无輗,小车无軏,岂可以行之哉?言而无信的冤家,你反不如了个禽鸟。我自眼含着珠沔,哭进了香房,跌绽了金莲。自叹了一声,哎哟,奴家不是悔恨当初错认了你这人儿。冤家,我似醉如痴方才醒,好一似吊桶落在他人井。”(《姑妄言》第二十四回)[20]

上一例是两个女孩子宜人与阿粲没能跟随心上人青年公子嫣娘,反而被卖给五十多岁的李立的怅惘与悲哀。殊不知这段情节其实是嫣娘耍的一个小把戏,其实就是嫣娘派李立去买的两个女孩。但当时宜人与阿粲并不知情,因此很悲伤,就唱了这一支爱恨交加的小曲。下一例中的火氏是个淫妇,其淫行甚至令人不堪入目。但她也有心上人,也有欲火中烧的思念,甚至这思念也是爱恨交加的。两例中的女人的情欲以及由情欲而引起的爱恨之情虽然有很大的相异之处,借着唱小曲来表达、宣泄却是“人同此心,心同此理”的。而且,这两支小曲的表现方式也很有特色。上一例以回环往复、一唱三叹的排比句来宣泄心中的恨意,后一例则用比兴手法来表达心中的念想。两部小说的作者也因为高妙的描写而塑造了人物,推动了故事,创造了很不错的艺术氛围。

小说作者们不仅仅用只曲来表达笔下人物爱恨交加的情绪,有时候,以篇幅曼长的“开篇”乃至“套曲”的方式来演唱,效果也不错。如《合浦珠》第三回所写赵友梅所唱的时曲《春闺怨》中的若干句子:“恨啼莺,偏向纱窗闹。”“白头咏,白头咏,朱弦断了。悔当日,悔当日,不阻征轺。”“红颜薄命休把春风恼,要相会除非梦里招,直待归鞍怨始消。”[6]再如《海上尘天影》第八章中燕卿所唱的“新开篇”中的句子:“欢娱无限都消歇,一旦无常万事休。如此情深天下少,我是生生世世总难酬!到今朝亲制芙蓉诔,一瓣心香一个头。愿你天上灵魂来鉴我,我是绵绵今世恨长留。何日相思一笔勾?”[21]虽然一个是自家伤怀,一个是替古人落泪,但有两点是相同的:其一,二者都是流行歌曲,“时曲”或“新开篇”;其二,都是薄命红颜爱恨交加的当哭长歌。

其实,爱恨交加的思念也并非全然存在于男女之间,姐妹们分离后的难以相逢,也会造就伤人心魄的由爱及恨。请看《镜花缘》中才女紫芝俏皮而又多情的歌唱。

青钿道:“你想他,他不来呢?”紫芝道:“他不来,我自然要恨了。我这小曲就是这个意思。”因唱道:“又是想来又是恨,想你恨你都是一样的心。我想你,想你不来反成恨;我恨你,恨你不来越想的恨。想你是当初,恨你是如今。我想你,你不想我,我可恨不恨?若是你想我,我不想你,你可恨不恨?”(《镜花缘》第八十三回)[22]

然而,姐妹间的思念之情只不过是在平常日子里的平常事,若碰到战乱的年代,人与人之间的离情别绪乃至由此而形成的爱恨交加的倾诉,其中所蕴含的幽怨可能更加浓烈。且看下面这段“红颜”对着“冲冠一怒”的歌唱:

圆圆接着,便舒玉腕,展珠喉,把琵琶一拔,即唱道:“自悔当初辜情愿,轻年别,两成幽怨。虽梦入辽西,奈关山隔越难逢面。我独自慵抬眼,怅望暮云似天远。感离愁倍加肠断,今咫尺天涯,莫言心曲空回看,恨今日徒相见。”(《吴三桂演义》第三回)[23]

表面看来,这支曲子已经包含了沧桑巨变的苍凉韵味,似乎应该放在下一节讨论。但由于小说中情节所表现的还只是陈圆圆与吴三桂初次见面的情景,而当时沧桑巨变尚未发生,不过“山雨欲来风满楼”而已。小说这样的描写,从叙事学的角度来看,只能算作艺术性的“预叙”,亦即提前向读者预示将来可能发生在二人之间的曲折故事和情感纠结。故而,仍然放在本节,并作为一个过渡的“引子”。

三、沧桑巨变的呜咽

只要是正常的人,其感情一定是复杂的,而且又是变化的,甚至在不同的环境中同一种情绪可以发生对立转换的巨变。如情爱忧思可以转变为爱恨交加,同样,情爱忧思如果碰到了生活中的巨大变化,就会使得歌曲变成幽怀悲诉的载体。当然,如果要问古代小说中所描写的最大的幽怀悲诉的小曲所表现的内容是什么?笔者的回答只能是“沧桑巨变”。

让我们缓缓道来。

先看那些苦命女子对自己悲剧命运的哭诉。

只听得娇声骞举,唱道:“门外天涯,……”只第四字声却咽住。停一停,琵琶再响,又唱道:“知今夜汝眠何处?满眼是荒山古道,乱烟残树。离群征马嘶风立,冲寒孤雁排云度。”杨孝廉道:“好听得狠,真个是大珠小珠落玉盘。”紫沧不语。接下唱是:“叹红妆底事也飘零,空中絮!”唱停了,琵琶声划然一声也停了。杨孝廉道:“这不是‘空中絮’三字么?真个四弦一声如裂帛,凄切动人。”紫沧道:“这支词,我是见过,不想他竟谱上琵琶了。”杨孝廉道:“调是《满江红》,我却不晓得此词。”紫沧道:“你听!”只听得琵琶重理,又唱道:“沙侵鬓,深深护;冰生面,微微露。况苍茫飞雪,单车难驻。昨宵偎倚嫌更短。”到这一句,唱的声便咽起来,琵琶的手法也乱起来,以下便听不出,就都停了。紫沧十分难受,杨孝廉道:“怎的不唱了?”紫沧惨然道:“以下的词还有四句,是:‘今朝相忆愁天暮。愿春来及早,报花开。欢如故’。”杨孝廉道:“你怎的见过这支词?”紫沧道:“你道唱的是谁?”杨孝廉道:“我都不晓得。”紫沧道:“这隔墙就是杜家,唱的就是采秋。这词是他来时,韩荷生做的送他。他裱起来挂在屋里,我因此见过。如今却谱上琵琶了。”(《花月痕》第三十四回)[12](p285-286)

无须再做说明,小说中已经写得很清楚了,这里歌唱的就是韩荷生和杜采秋这对才子佳人的离别情,只不过其间包含了较多的悲欢离合、人世沧桑而已。然而正是这种饱经沧桑的幽怀悲诉,才令人感到更加深切、更加哀恸。

饱经沧桑而幽怀悲诉的不仅仅是才子佳人,那些远离家乡的游子征人情绪更为激越。且看《西游记》的续书《西游补》中那位“变异”的唐三藏耳边听到的歌唱,虽然表面上另是一番风味:凄迷而又油滑,然底色仍然如小月王所言:“陈先生,想是你离乡久了,闻得这等声音,便生悲切。”我们不妨与唐僧陈先生共同谛听。

听得竹林里面隐隐有声,戴巾的唐僧便倚斜阑而听。当时一阵松风,吹来字句,他唱道:“月子弯弯照几州?几家欢乐几家愁!几人在玉坠金钩帐?几个潇湘夜雨舟!姐儿半夜里打被头,为何郎去你吤勿留留?若是明夜三更郎勿见,剪碎鸳鸯浪锦裘!”(《西游补》第十二回)[24]

小说展现民间小唱,有一个很大的特点,具有特定的时间、地点、人物、环境的特殊“观照”。如此处“戴巾的唐僧”所听的这首吴歌,便有竹林、松风、僧人、思乡等种种事物与情绪的包围,因而很像植根于土壤的花草,特富生命力。

游子征人而外,社会下层的各行各业都有饱经风霜的心灵喟叹。谓予不信,请听下面这位商女所唱的《长随叹五更》:

文兰遂唱道:“一更里窗前月光华,可叹咱们命运差。受波查,跑海投不着主人家。背井离乡远,抛撇爹和妈。悔当初不学耕和稼,南来北往,全靠朋友拉,行囊衣服一样不能差。我的天呀!顾不得含羞脸,只得把荐书下。二更里窗前月光辉,可叹咱们武艺灰。派事微,初来吃的合漏水。问印无我分,马号没我为。流差问了充军罪,押解囚徒,上下跑往回。犯人动怒,笑脸相陪。我的天呀!就是长短解,我也不敢将他来得罪。三更里窗前月光寒,可叹咱们跟官难。好心烦,百般巴结派跟班。烟茶新手捧,弯腰带笑颜。有种官府爱嬉顽,朋友都耻笑,哇咕言烦杂。自己心中气,不好向人谈。我的天呀!说甚么少屁、中龟、老讨饭。四更里窗前月光圆,可叹咱们抓不住钱。碰官缘,派了门印有了权。衣服时新式,书差做一联。五烟都要学周全,女妓、小旦日夜缠绵。浪费银钱,忘记家园。我的天呀!碰钉子,即刻就把行李卷。五更里窗前月光沉,可叹咱们不如人。苦难伸,打了门子派差门,接帖回官话,时刻要存神。差来差往闹纷纷,终朝忙碌碌,四处喊掉魂。门印寻银子,看见气坏人。我的天呀!不是大烟累,久已别处滚。天明窗前月光迟,可叹咱们落台时。苦谁知,住在寓所怎支持。行囊都当尽,衣服不兴时,烟瘾到了没法施。想起妻和子,不觉泪如丝。寻朋告友,没处打门子。我的天呀!难道跟官人,应派流落他乡死?”(《风月梦》第七回)[7](p49-50)

以上所言,都是市井各色人等饱经风霜的幽怀悲诉,但如果具有这种愤懑之情是一个带有英雄气的市井人物呢?那将又是一种什么样的抑郁情怀呢?请看,即便在续书中,《红楼梦》里那位带有英雄气的市井人物柳湘莲仍然能唱出廓大而又感伤的《寄生草》:

只见湘莲手弹剑铗,高声唱道:“舞罢鸳鸯剑,凄凉泪欲流。大荒山,猛参得红尘透。没来由,死别生离骤,好姻缘,何日方成就。空对着青天碧海两茫茫,怎当他春花秋月年年旧。”(秦子忱《续红楼梦》第六卷)[25]

柳湘莲最多只是一个市井中带有豪侠之气的铁血男儿,他唱的《寄生草》,却也大有《虎囊弹》中鲁智深的流风余韵。如果是真正隐居于草野中的英雄人物,他发声小唱时所体现的壮志难酬的痛苦,则更为令迥野充满悲凉:“叹釜底鱼龙真混,笑圈中豕鹿空奔。区区泛月烟波趁,漫持竿,下钓纶。试问溪风山雨何时定?只落得醉读《离骚》吊楚魂。”(《隋唐演义》第四十九回)[26]这支《醉三醒》的曲儿,歌唱者是托名“张太公”的杨义臣,他是隋唐之际的一位英雄人物。歌儿虽是唱给村童听的,表达的却是隐居于山水之间的乱世英豪的一种博大浑厚的幽怀悲诉。

自古乱世出英雄,而乱世英雄最大的心愿则是得遇明主,风云际会。正是这种思想,将《水浒传》中梁山一百八人带到并不很“明”的“主”宋徽宗身边,而下面燕青所唱的这支《减字木兰花》所代表的正是以宋江为首的企盼金鸡消息的招安情结:“听哀告,听哀告,贱躯流落谁知道,谁知道!极天罔地,罪恶难分颠倒!有人提出火坑中,肝胆常存忠孝,常存忠孝!有朝须把大恩人报。”(第八十一回)[27]虽然这首歌曲中带有分明的奴性意味,但毋庸讳言,要想当时的草莽英雄彻底打破“常存忠孝”的心理,将宋徽宗连同贪官污吏一起反掉,那也是不可能的。他们在面临沧桑巨变时由衷倾诉的最多只能是怀才不遇、大贤处下的悲哀而已。

还有一种情况,某位英雄人物已经认定了当时的君王不是自己应该推崇和追随的“明主”,何去何从,正在艰难选择之际。小说作者该如何通过歌唱来警醒之,并指出作者认为的光明之路呢?且看《女仙外史》中一位先知先觉的道姑对女英豪飞娘的歌唱和解释:

道姑说:“我不信,且待我唱个道歌,看解得解不得。”便敲着渔鼓唱道:“平生一剑未逢雷,况值兴亡更可哀。蛮女犹能气盖世,贞娘何事志成灰?中原劫火风吹起,半夜鼙声海涌来。自有嫦娥能作主,一轮端照万山开。”飞娘听他唱得有些奇怪,就道:“如何不唱修行的话,却唱这样感慨的诗句呢?”道姑顺口道:“只为娘子心中感慨,我这道情也不知不觉的唱出来了。”飞娘见他说得有些逗着心事,便道:“烦请道姑解说与我听。”道姑说:“这个容易。首二句。是有才未遇,正当国变之话,第三句说武陵女子征侧、征贰的故事,第四句请娘子自思,第五句是说山东大举义师,第六句天机不敢预泄,第七、第八句是说义师之主却是个女英雄也。”(《女仙外史》第三十九回)[28]

吕熊的《女仙外史》是一部站在建文帝的立场来反对明成祖的小说,其间,又绾合了唐赛儿的故事。因此,这里所反映的“国变”还只能算作明王朝皇族内部争夺政权的斗争,算不上真正的国破家亡。因此,这种幽怀悲诉的呜咽,其感人的程度还是有限的。而下面这部小说所写才是真正的国破家亡的沧桑巨变,而且是亡国的太后在敌人面前被侮辱的泣血之歌。

元主道:“美人,你会唱曲子么?”全太后道:“不会。”元主道:“不会么?左右给她五百皮鞭。”全太后吓的魂不附体,忙说:“会,会。”元主呵呵大笑道:“会,就免打,你要知朕是最爱听曲子的呀!快点唱来。”全太后没奈何,随口编了一个北曲“新水令”,唱道:“望临安,宫阙断云遮,痛回首,江山如画。烽烟腾北漠,蹂躏遍中华;谁可怜咱在这里遭磨折!”(《痛史》第十四回)[29]

吴趼人的《痛史》真是一本“痛史”,它反映的是南宋灭亡的历史,目的是于国之将亡时警醒世人:“各国之人,苟能各认定其祖国,生为某国之人,即死为某国之鬼,任凭敌人如何强暴,如何笼络,我总不肯昧了良心,忘了根本,去媚外人。如此则虽敌人十二分强盛,总不能灭我之国。他若是一定要灭我之国,除非先将我国内之人,杀净杀绝,一个不留,他方才能够得我的一片绝无人烟的土地。”(第一回)[29]如果大家还不警醒,所面临的就是全太后那样屈辱万分的悲剧场面。那么,当国家出现危难时,我们举国军民应该怎样保家卫国、浴血奋战呢?小说中有不少这方面的歌唱。

晚清小说《孽海花》第六回就描写了来自云南的“黑旗军”余部一位倮姑所唱的《花哥曲》,歌唱的就是刘永福的一位侍妾花哥的故事,其中核心内容就是黑旗军在法越战场上的血与火的生活。《花哥曲》有“四十解”,我们且看其中一些片段:

我是个飞行绝迹的小女朋狠,我是黑旗队里一个女领军;我在血花肉阵里过了好多岁,我是刘将军旧情人。(一解)……将军如虎,儿郎如兔,来去如风雨,黑旗到处人人怕。(四解)……幸有将军先预备,军中练了飞云队,空中来去若飞仙,百丈红绳走女朋妹。(八解)我是飞云队里的女队长,名叫做花哥身手强,衔枚夜走三百里,跟了将军到宣光。敌营扎在大岭的危崖上,沉沉万帐月无光。(九解)……大军山前四处伏,我领全队向后崖扑,三百个蛮腰六百条臂,蜿蜒银蛇云际没。(十二解)一声呐喊火连天,山营忽现了红妆妍,鸾刀落处人头舞,枪不及肩来炮不及燃。(十三解)……镇守了保胜、山西好几年,保障了越南固了中国的边!惹得法人真讨厌,因此上又开了这回的大战!(十六解)……七十岁的老将冯子材,领了万众镇守镇南来,那时候马江船毁谅山失,水陆官兵处处败。(三十二解)将军誓众筑长墙,后有王孝祺,前有王德榜,专候敌军来犯帐。(三十三解)果然敌人全力来进攻,炮声隆隆弹满空;将军屹立不许动,退者手刃不旋踵。(三十四解)忽然旗门两扇开,掀起长须大叫随我来!两子随后脚无鞋。(三十五解)……八日夜追奔二百里,克复了文渊、谅山一年来所失的地,乘胜长驱真快意,何难一战收交趾!(三十八解)[30]

对于这位曾经有过过失的女将军而言,这是一段铭心刻骨的往事,由她的徒弟在大庭广众之下公开演唱出来,在当时那个风雨飘摇的时代,应该对普通民众具有一定程度上的警醒和激励作用。但那毕竟是民族灾难即将到来的时刻,并没有真正的国破家亡。如果是成为亡国奴以后,再去表达沧桑巨变的泣血呜咽,那又是一个什么样子呢?

胡仇说了半天,还没有人理他;他便手击铜钲,高声唱起“道情”来。唱道:“据雕鞍,逞英雄,拨马头,快论功:轻轻便把江山送!尸横遍野屠兄弟,膻沁心脾认祖宗。中原有你先人冢。全不顾、忘根背本,还夸说:‘勋耀从龙。’做高官,意扬扬,失心疯,似病狂。异言异服成何样!食毛践土偏知感,地厚天高乱颂扬。此时饶你瘿心恙;问:‘他日黄泉地下,何面目再见爷娘?’没来由,变痴聋;叛国家,反夸功。人身错混牛羊种!史迁传来编夷狄,周室功忘伐犬戎。问他:‘是否真如梦?何处是唐宫汉阙?谁个是圣祖神宗?’两朝官,一个人。旧乌纱,怎如新?出身履历君休问。状元宰辅前朝事,拜相封候此日恩。门生故吏还相引。一任他、故宫禾黍。我这里、舞蹈扬尘。一般人,最堪悲,似城墙,厚面皮。大威一怒难容你。将军柔性甘凌辱,兵部尊臀愿受笞。低头不敢争闲气。试问他:‘扪心清夜,衾影里、羞也么咦?’肉将麻,骨将酸,媚他人,媚如狐。争恩斗宠还相妒。吮痈舐痔才奴婢,傲妾骄妻又丈夫。抚心自问诚何苦!媚着了骚官臭禄,失尽了男子规模。好男儿,志气高,重泰山,轻鸿毛。如何乞命将头捣!降旗偏说存民命,降表无非乞免刀。偷生视息甘膻燥。虽说是死生大矣,到头来谁免一刀!(尾声)叹世人苦苦总无知,须知祸福相因倚。劝诸君,若撄奇病还须治。”(《痛史》第二十一回)[29]

这首《道情》与上面那首《花哥曲》堪称相反相成,《花哥曲》是表彰英烈,《道情》则是批判贰臣,但所表达的却都是沧桑巨变时人们沥血滴髓的呜咽叹息。小曲写到这个份上,小曲唱到这个份上,可以说是真正的血泪交迸的心灵悲歌,当然,同时也就达到了小说与小曲的社会功能、教育功能、审美功能的双重最大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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