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文学外译的文化缺省与补偿
——以张翎的《劳燕》为例

2022-03-18 09:30傅琳凌陈嘉欢
长春师范大学学报 2022年3期
关键词:缺省译者文化

傅琳凌,陈嘉欢

(华南师范大学 外国语言文化学院,广东 广州 510631)

文化缺省是文学作品中常见的现象,也是当代文学外译面临的难题之一。文学翻译不仅要关注语言层面的转换策略,还需从文化层面思考如何让读者获得更好的阅读体验、更准确地传播源语文化以及建构源语文化形象。文化缺省(cultural default)这一概念最早由王东风提出,指为提高交际效率“交际双方在交际过程中对双方共有的文化背景知识的省略”,是“一种具有鲜明文化特性的(culture-specific)交际现象,是某一文化内部运动的结果”[1]。

《劳燕》是当代女作家张翎于2017年出版的战争小说,讲述二战时期中国女性姚归燕坚毅而传奇的一生。有评论家高度评价这部小说,认为《劳燕》“将当代华语文坛的战争文学推向了史诗性精品的高度”[2]。《劳燕》英译本ASingleSwallow于2020年10月在亚马逊平台上架销售,在海外不仅销量可观,且深受读者喜爱。

本文以《劳燕》的英译为个案,以原作的文化缺省为切入点,分析该书的英译者白雪莉(Shelly Bryant)应对文化缺省时所采用的翻译策略与方法,以期为中国当代文学更好地“走出去”提供借鉴方案。

一、文化缺省的定义与分类

目前学界对文化缺省的分类主要从策略层面着手,如郑意长[3]将文化缺省分为待补偿型文化缺省、可植入型文化缺省及可隐去型文化缺省。笔者认为,仅从策略层面对文化缺省进行分类不利于深入了解文化缺省的产生机理,最终也难以形成一套可以推而广之的解决方案。

中国当代文学外译“承担着重要的思想、文化交流的使命”[4],而思想与文化交流的前提是目的语读者能获得与源语读者相近的文化信息和文化审美体验。基于此,本文将中国当代文学作品中的文化缺省分为两类——文化信息缺省和文化审美缺省。

(一)文化信息缺省

文学翻译是跨文化交际活动。中国文学外译的根本目的在于“让世界通过阅读、阐释与欣赏中国的文学作品,对中国文化、对中国人的精神与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有进一步的理解,进而推进文化与思想的交流,丰富世界的文化”[4]。每个民族都有自己独特的文化,理解这些文化对本族语者来说并不困难。很多时候本族语者之间的沟通还会省略彼此的文化共识,从而产生文化缺省。但跨语际的翻译实践往往涉及两种不同文化,本族语读者之间共享的文化共识经文本旅行之后可能会变成非共识性信息。这就要求译者深谙源语文化,在必要时对缺省的文化进行补偿,以扫清目的语读者的文化理解障碍。

(二)文化审美缺省

除了文化信息之外,文学作品通常还包含一些能令本族语读者产生趋同审美体验的文化符号。如在中国文化中,鸳鸯寓意美好的爱情,莲花象征清廉与圣洁,黄牛代表默默耕耘与奉献。汉语读者阅读到这些意象时,可获得相对一致的积极审美体验。反之,一些文化符号如代表兽性与攻击性的狼、象征冷血与邪恶的蛇、寓意不详之象的乌鸦等,则容易让汉语读者产生负面、反感的审美感受。在文学翻译实践中,译者是原作的审美主体,竭力“在不违背译入语语言使用规范的基础上,对蕴含在原文表达方式、篇章结构和交际意图之中的审美要素尽量予以保留”[5]。中国当代文学的对外传播遭遇接受度不高的情况[4],原因之一是文学作品与海外读者的阅读期待产生一定程度的错位。这种错位的原因错综复杂,其中有一点值得译者和研究者共同关注,即每一位文学读者都是鲜活独立的审美个体,他们评价作品的好坏往往取决于自己能否在译作中生发与原作情节相匹配的审美旨趣、能否与故事中的人物产生情感共鸣。这就要求译者对文学作品中潜在的审美体验缺省有敏锐的洞察力,而且能在译作中对缺省作必要的补偿。

二、文化缺省的翻译补偿

作家在进行文学创作时,一般不对本族语读者熟悉的文化共识过多着墨,这也是文化缺省出现的主要原因。文化缺省给译者带来一定的翻译障碍,是否对文化缺省进行补偿、如何补偿等都是译者难以回避的问题。译者若解决这些问题,可在一定程度上减少目的语读者的阅读负荷,降低误读出现的概率,从而有效提升海外读者对中国文学的认同度。笔者结合《劳燕》译者白雪莉对原作文化缺省的补偿方案,探讨补偿文化缺省的策略与方法。

策略和方法的适恰性直接决定了文化缺省的翻译效果。参考熊兵[6]对翻译策略与方法的分类,笔者发现,《劳燕》的译者在应对原作的文化缺省上兼用归化和异化两种策略。“归化和异化是翻译策略连续统上的两端,翻译难以实现绝对的归化或异化,只能以主次来界定”[7]。笔者发现,白雪莉运用归化策略时采用的补偿方法主要有释译、改译和增译,运用异化策略时则主要采用直译和零翻译两种补偿方法。

(一)归化策略

归化(domestication)策略“恪守本族文化的语言传统,回归地道的本族语表达方式,使目的语读者更容易了解和适应源语文本”[8]。在由新加坡书局主办的《劳燕》作品线上交流会上,白雪莉谈及翻译方法时提到,中西方文化和汉英两种语言的特点均存在差异。所以,她在翻译时并未采用直译的方法:“我不想让译作读者仅仅能看到原作的内容,而是想让他们获得与原作读者相同的阅读感受”[9]。从这一论述可以看出,译者的翻译目的是让外国读者读译作时能获得与原作读者相同的阅读体验。白雪莉英译《劳燕》时,敏锐地留意到原作中存在不少中国文化特色表达,为降低读者的认知负荷,对这些潜在的文化缺省进行补偿。在归化策略的指导下,译者主要采用释译、改译和增译等翻译方法。

1.释译

释译指的是不对原作进行逐词对应的翻译,而是将原作的信息或意义转换为目的语读者更容易理解或接受的内容。

例1:后来村里老人出面摆了几桌酒,吃过了,现在不照常还是你娶我的女,我嫁你的郎,太太平平过日脚了吗?[10]35

After sharing food and wine, it had become customary for them to give their children inmarriage to the other villageso that the two villages couldlive peacefully together in the future.[11]61

例1的故事背景是四十一步村和邻近的六铺岭曾在历史上为一块石板大打出手,两村之间闹得鸡飞狗跳,村民生活不得安宁。婚嫁是中国重要的民俗文化,自古素有“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样的俗语,也有如“文成公主出嫁西域”以换取和平的历史典故。作者想借助“你娶我的女,我嫁你的郎”这句话,从村民之间恢复相互嫁娶来暗示两村之间已经回归正常往来关系。英语中无论是“嫁”还是“娶”,都用marry或marriage来表示。因此,译者用“marriage to the other village”将嫁娶的意义内核表达出来。

“过日脚”是江浙沪一带方言俗语中表示“过日子”的说法。译者并没有选择对这一俗语进行注解,而是选择将其背后的内涵(即两村百姓从此和平地生活在一起)直接译出。译者未对此处俗语的用法作过多的注解,因为它与故事主线、主要人物特征等并无太大关联。

例2:幽灵是一只非常骄傲的狗,它知道自己绝非鸡鼠之辈。[10]137

Ghost was a proud dog. He knew he wasspecial.[11]251

“鸡鼠之辈”近似于“鼠雀之辈”,汉语中指鄙陋卑劣之徒。“鸡”和“鼠”放在一起产生的文化意象对中国读者来说不难把握。但此处“幽灵”(Ghost)是故事中狗的名字,如果该句采用直译的方法,则读者读后会产生困惑:狗也知道自己并非鸡和鼠?另外,“鼠”和“鸡”的文化内涵在中西文化中不尽相同。故此处译者采用释译的方法,将“绝非鸡鼠之辈”想要表达的内容直接转化为“special”。此外,狗在中西文化中的文化地位相差较大。很多西方读者养狗,对狗的生活习性非常熟悉。因此,不少读者在评论中表示,张翎在故事中采用拟人化的手法安排狗像人一样说话,甚至死后还能继续以“幽灵”的形式存在人间。这些情节都难以令西方读者信服。基于此,例2中译者为了让读者获得更加自然的阅读体验,直接删除“鸡”“鼠”这两个意象。

例3:我问刘兆虎有什么打算,他踌躇了片刻,才犹犹豫豫地说:“听天由命。”[10]265

I asked Liu Zhaohu what he planned to do. He thought for a moment, then said hesitatingly, “I’ll see whatfatehas in store for me.[11]374

男主角刘兆虎用“听天由命”四个字表达自己经历残酷战争之后的迷茫与怅然若失之感。“听天由命”即听从天意的安排。墨子曾提出“顺天意者,兼相爱,交相利,必得赏;反天意者,别相恶,交相贼,必得罚”[12]。墨子的“天志观”认为人要顺应天意、互惠互利,方能得到上天的馈赠。“天”这一意象在中国传统文化中内涵丰富、寓意深远,若要向西方读者阐述清楚,需用一定篇幅的文字展开说明,故此处译者选择将“天”译为“命运”(fate)。“命运”代表超越人的意志且难以预测的非主观因素,东西方读者对这一文化内涵的理解相对一致。

以上是译者通过解释性手段处理原作文化缺省的例子。“此种译法的优点在于能使读者迅速建立连贯,阅读的兴奋惯性不会受到影响”[1]。但是,若过于频繁地使用释译法,则有可能让译作变得过于直白而损失作品本身的艺术美感,抑或剥夺读者自主探索异族文化的权利和可能性。

2.改译

改译方法是译者基于特定的翻译目的“在翻译时对原文的形式或/和内容作一定程度的修改和变化,以适应译入语国家或读者的政治语境、文化背景或技术规范”[8]。改译的使用凸显译者的主观能动性,是译者对两种文化的把握、对读者期待的判断和译者自身翻译观的辩证统一。

例4:我阿爸就拿竹筷敲她的脑壳:“娃你别不信,人爱吃肉,狗爱吃屎,茶叶就好一口雾气”。[10]35

My father had tapped her head with his bamboo chopsticks, and said, “You don’t believe me? Well,people eat dogs, dogs eat shit, and tea leaves eat fog.[11]61

此处是男主角刘兆虎父亲对女主角阿燕说的话,通过类比的手法解释茶叶在有雾气的地方会生长得更好。“人吃肉”“狗吃屎”的现象并非中国独有,因此此处的文化缺省对汉语读者和英语读者来说理解障碍均不大。但从例4的译文中可以发现,译者在将“狗爱吃屎”直译为“dogs eat shit”的同时,却将“人爱吃肉”改译为“people eat dogs”。这样的改动与“people eat meat”的直译方案相比,在理解难度上并无显著差异,却可能会在英语读者心目中强化中国人爱吃狗肉乃至野生动物的刻板印象。笔者认为,此处的改译值得商榷。在某些读者带有东方主义偏见的凝视下,此处的改译扭曲了中国国民的形象,无益于我们的文化传播和与其他文明的平等对话。

例5:幽灵,你一定没见过那样的光,那是财主踢到银子、老鼠闻见到香油的光啊。[10]237

Ghost,you’ve never seen such a gleam. It was likea poor manfinding a piece of silver or a rat smelling sesame oil.[11]341

此例中译者将“财主踢到银子”译为“a poor man finding a piece of silver”。白银在中国历史上曾被用作货币,此处作者用“财主踢到银子”形容军营的营地毕业生在拿到枪支时如获至宝的神情,十分形象。但在英语文化中,“银”并未自带“非常值钱”的文化涵义,西方甚至还有“Silver is poor man’s gold”(银子是穷人的黄金)的俗语。因此,译者若将“财主”译为“rich man”或“capitalist”,与后面的“silver”搭配起来会令西方读者觉得一头雾水。基于这样的考虑,译者选择将“财主”替换为更符合目的语读者文化认知的“poor man”。

例6:“妈妈的,你小子躺着看不出来,站起来怎么裤子里没了屁股?”[10]296

“My gosh!I couldn’t tell when you were lying down,but you’re so thin, your pants are barely staying on.”[11]365

“妈妈的”是一句与女性相关的詈语。相较于其他詈语来说,该句的语气相对平缓,辱骂意味并不重,表达队长看到刘兆虎病愈后身形瘦骨如柴的惊讶之感。英语中虽然也有跟女性相关的詈语,但所表达的语气和情绪与原作相差甚远。每一句詈语背后都隐含了鲜明的感情色彩,这对本族语读者来说并不难把握。但对跨语际的读者来说,译者如不进行一定的转化,读者便难以准确把握詈语背后的情感。白雪莉经过考虑后,将“妈妈的”译为“my gosh”,既还原了这句话的惊讶之感,又避免了对人物形象的扭曲。

“裤子里没了屁股”是一种调侃,说话人形象地描述男主角刘兆虎身形极为消瘦的程度。但译者并未直译为“There is no butt in your pants”,而是用“You’re so thin, your pants are barely staying on”与其对应。改译后更加直白的处理方式也降低了目的语读者的理解难度,减少读者的认知负荷。

3.增译

增译是译者在翻译时通过添加阐释性内容填补目的语读者的信息真空或修正读者审美错位的翻译方法。译者可以用增译法为目的语读者提供更充分的背景信息和语境去了解源语文化,从而补偿原作的文化缺省。但是,增译法的使用要注意“度”的把握。如果增加的阐释内容过多或难度过大,容易打断读者的阅读惯性,影响读者的阅读体验,致使其注意力被过多地分散到文化信息的科普上。在《劳燕》译作中,译者为了补偿文化缺省而进行的增译案例如下。

例7:我问你雷锋是谁?你想了想,才说是个好人。[10]15

On the day we saw the slogan,I asked you who Lei Feng was. You thought for a while,then said,“He was a good man.”I asked you how that was so. Was he a doctor,helping the needy and dying? Did he give away all he had to the poor? You couldn’t help laughing and shook your head. You said,“Pastor Billy,you really are out of touch.”

I reminded you I’d been gathering dust in the ghost world for eighteen years. You thought for a moment,then agreed. “You’re right. You know more about that world than me.”[11]32

这个例子是牧师比利和刘兆虎死后,二人的幽灵在月湖训练营旧址相遇后叙旧的对话。外国牧师比利回忆起生前他看到墙上“向雷锋同志学习!”的标语后问刘兆虎“雷锋是谁”,原句不过20字,但对应的英译本却有114词。译者在译作中增加两个疑问句“Was he...? Did he...?”反映出比利对雷锋这一中国读者耳熟能详的人物相当陌生,也为下文刘兆虎感叹“比利,你真的与现实世界脱节了”做铺垫,而这一句感叹的台词也是译者自行添加的。除此之外,译者还在该情节中增加一句话“I reminded you I’d been gathering dust in the ghost world for eighteen years”,想借比利之口告诉刘兆虎(实则提醒读者),说话的人已经去世18年。西方读者由于宗教信仰等原因,较难理解为何人死后的亡灵依然留在人间,且还能作为旁观者观察和谈论现实世界中的人与事。“西方文化(主要是基督教)中,天堂是极乐的自由世界,俗世与天堂并不对立。所以,阴阳两隔间的亡灵叙事及其眷顾、怨恨主题是中国文学、文化的特征性符号”[13]。故事开端中张翎以亡灵比利的口吻展开叙事,西方读者难免不太适应。故译者通过增加台词的方式提醒读者,此刻这两个对话的角色已是“亡灵”,他们早已挣脱时间的羁绊,拥有在无垠时空中自由穿梭与谈论的权利。

例8:我阿爸给她家的茶叶起了一个听了就不会忘的名字,叫“云山饱茶”。[10]36

He’d given the tea grown on her family’s plantation a name not easily forgotten“Yunshan tea”,or in English,“tea from the cloudy mountain that can fill you up.”[11]62

女主角阿燕家种的茶远近闻名,生长在有雾气的山上,不仅口味好,喝了还扛饿。“云山饱茶”这一茶名,译者首先采用“音译+意译”的组合方法。但“Yunshan tea”只传达了地点和事物本身,缺失了“饱”的意蕴,也损失了审美意境。因此,译者在后面添加了解释性内容,交代“云山”和“饱”的具体含义。跟拼音“Yunshan”相比,“cloudy mountain”的cloudy一词更容易让英语读者产生山上云雾缭绕的画面感,产生与源语读者相近的审美体验。

本小节的两处增译主要是补偿目的语读者因文化差异而产生的审美缺省,从这两个例子不难看出白雪莉对《劳燕》原作叙事手法和文化意境的准确把握。

(二)异化策略

异化(foreignization)策略指“在翻译方法上迁就外来文化的语言特点,吸纳外语表达方式”[8],其目标主要是丰富目的语文化及其语言表达。《劳燕》英译者白雪莉在处理文化缺省时,基于异化策略而采用的翻译方法主要包括直译和零翻译。

1.直译

《劳燕》译作中译者使用直译方法的典型案例是原作人名和地名的英译。例如,小说男主角“刘兆虎”的称呼被译为Liu Zhaohu和Huwa(虎娃),女主角“姚归燕”被译为Yao Guiyan和Ah Yan(阿燕)。男女主角的故乡“四十一步村”被译为“Sishiyi Bu”,另一处重要地名“月湖”被音译为“Yuehu”。

作者张翎曾在访谈中提到,角色的名字带有文化寓意,如女主角姚归燕(也称“阿燕”)的取名灵感来自于“燕”这一意象在中国文化中的丰富涵义。燕子既可以代表春光美好、两情相悦,又可以寓指时过境迁的命运或惜别之情。由于这些文化寓意对中国读者来说相对熟悉,因此作者并未在原作中对此作过多解释,从而产生文化缺省。面对这些人名和地名,译者选择保留其异质性,未将“阿燕”译成Swallow,或将“刘兆虎”译成“Tiger Liu,而是让读者直面这些陌生化的中国人名和地名,确保读者形成清晰的认知——自带陌生化称谓的角色发出的是中国声音,代表的是中国观点,发生在她/他们身上的是中国故事。

除了人名和地名,译者对原作中部分成语及俗语的翻译也采用直译的方法。

例9:中国人有话叫“冤家路窄”,还有句话叫“不打不相识”。[10]288

There’s a Chinese saying thatone can’t avoid one’s enemyand another that saysthere’s no mutual understanding without a fight.[11]404

此处“冤家路窄”和“不打不相识”对应的译本均非英语中既有的习语或俗语。译者选择将字面意思直接译出,且不加额外的注解。这一翻译方法能丰富目的语文化与语言,但可能会给读者带来陌生感甚至造成理解困难。如当英语读者读到“there’s no mutual understanding without a fight”时可能会产生困惑:为何一定要通过打斗才能达成共识?为何不能通过辩论、谈判或磋商这些手段?极端的情况下还可能会令外国读者产生误解:这些都是来自中国的成语或谚语,难道中国人都崇尚打斗吗?基于此,用直译方法应对文化信息缺省时最好提前对读者可能出现的误读或负面形象作好充分的考量。

2.零翻译

零翻译指译者因源语与目的语之间存在语言或文化差异,或因自身的翻译目的、文化立场等因素而决定省去不译的处理方法。为使读者阅读更加顺畅,对原作某些不影响主体情节的文化缺省,译者有时会直接删除。比如,著名翻译家葛浩文“在处理对于目标读者略显陌生的文化负载词时,采取了大胆删减的手法”[14]。在《劳燕》英译本中,笔者也发现译者处理文化缺省时采用零翻译方法的案例。

例10:你忘了你们是按过手印的,你要是回来了,你就得认她做婆姨。[10]146

If you return now, you have to acknowledge her as your wife.”[11]265

例11:他还说筱艳秋的右眼角下有一颗痣,这痣没长对地方,是颗泪痣,所以她才这么早就死了男人。[10]179

He also said she had a mole shaped like a teardrop under her right eye.[11]320

上述两例显示,译者针对一些缺省的文化信息(如按手印、泪痣克夫)采用零翻译的方法,以免偏离叙事重点。除此之外,英译本中还有多处省略原作句子乃至段落的案例。笔者在进行文本对比后发现,译者的零翻译主要出于两方面的考虑:其一,不翻译小说中涉及西方文化的部分,尤其是常识性的文化信息,因为这些信息对西方读者来说并不陌生;其二,不翻译对读者阅读没太大帮助反而会产生理解阻碍、模糊叙事焦点的内容。

关于第一种考虑,译者白雪莉曾在线上访谈中提到,“涉及多元文化的书”为译者增加了翻译难度。[9]译者要尽可能在不破坏中国文化意象的前提下,做到不对西方读者熟悉的文化信息进行过度阐述。比如译者在译作中删除牧师对自己姓氏来源和身世的介绍内容、对自己中学时光的描述等于西方读者来说已然熟悉的内容。

基于第二种考虑的零翻译案例在译作中占比更大。此类案例大多是原作中着墨较多的人物心理活动或动作细节等。亚马逊平台上有读者留言称,《劳燕》这部小说内容冗长,与中外作家不同写作风格以及汉英两种语言的不同表述特征相关。在线上交流会上,《劳燕》的主编和译者均提及作者张翎给予译者充分的翻译自由,译者和主编可根据需求自主删减。但必须警惕的是,面对原作的文化缺省,不宜过度使用零翻译的方法,因为这种不译的解决方案“具有一定的欺骗性”[1]。频繁使用零翻译将阻碍源语文化和目的语文化之间的交流,不利于丰富世界文化的多样性。

三、结语

建设文化软实力与讲好中国故事是当下国家的重要发展战略,当代文学外译是实施这一发展战略的主要途径之一。“文化缺省”是文学作品中常见的现象,包括文化信息缺省和文化审美缺省。译者在翻译文学作品时不仅要注重文化信息的传达,还须充分考虑目的语读者的文化审美体验。文化缺省的翻译补偿是当代文学外译研究绕不开的话题,补偿策略与方法使用的适恰性将直接影响中国当代文学“走出去”的最终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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