饮食审美哲思
——杨万里饮食诗歌微探

2022-03-18 09:30吴洋洋
长春师范大学学报 2022年3期
关键词:杨万里梅花饮食

陈 序,吴洋洋

(长春师范大学 文学院,吉林 长春 130032)

杨万里现存诗歌4000多首,数量丰富、题材广泛,其中生活类题材的诗歌主要涉及饮食、居家、交游、赏玩、休闲娱乐等方面。随着生活美学理论的深入,学界对杨万里的研究逐渐突破传统的束缚,关注到他日常生活中的审美意识及其诗歌中的日常生活描写。本文以杨万里的饮食生活为起点,探究杨万里诗中的生活情趣、审美意识和生活哲思。

一、杨万里饮食诗歌中的生活情趣

杨万里把饮食当作一种生活情趣,其饮食生活是在“崇雅”的观念下追求“脱俗”,从平凡饮食生活中发现乐趣。杨万里对饮食口味、环境以及制作艺术有自己的审美标准,以至于能够在日常饮食生活中感受到生活的美感。

(一)食味之选

据统计,杨万里饮食诗歌涉及的饮食种类繁多。如水果类:瓜、桃、柿、梨、樱桃、银杏、杨梅、葡萄、葡萄干、蜜金橘、人面子、枇杷、石榴等;蔬菜类:笋、笋蕨、莲、藕、菱、芥齏、蔊菜、蕈子、春菜、蓴菜等;水产类:糟蟹、酒蛤蜊、鱟醬、淮白鱼、白鱼、竹鱼、车螯、蛎房、银鱼干、鲈鱼等;禽类:黄雀、牛尾狸、鹧鸪等;其他类:水晶脍、糖霜、蒸饼、枸杞、茶、酒等。

可以看出,杨万里的饮食审美倾向于瓜果蔬菜类食物。宋人认为肉带血腥,乃浑浊之气;而瓜果蔬菜类是洁净之品,能够净气清神。罗大经在《鹤林玉露》中说:“蔬吃菜羹,则肠胃清虚,无渣无秽,是可以养神也。”[1]209清、淡是瓜果蔬菜的内在品质,杨万里在《记张定叟煮笋经》中曰:“淡处当之有真味”[2]1456,体现出其对清淡口味的追求。他在《病中屏肉,独茹菜羹,饭甚美》中说:“人间脍炙无此味,天上酥陀恐尔甜”[2]2005,认为蔬菜羹就是人间美味。此外,杨万里将“淡”和“真味”联系在一起,如“莫遣下盐伤正味”(《食蛤蜊米脯羹》)、“下来盐豉味全非”(《初食淮白》)、盐醯之外别有味”(《春菜》)、“千里何须更下盐”(《松江蓴菜》),强调放盐会损害食物自然本真之味。

“味”是中国古代的审美范畴,也是食物固有的物质属性,反应了品味者的口味与喜好。杨万里除了追求饮食之清、淡口味,还追求轻微的“苦”味。他在《颐庵诗稿序》中说:“尝食夫饴与荼乎?人孰不饴之嗜也?初而甘,卒而酸。至于荼也,人病其苦也,然苦未既而不胜其甘。”[2]3332杨万里喜欢饮食之苦味,是想从中体会甘美醇香的味道。

杨万里饮食口味还尚“鲜”。一是要求食物肉质鲜美。如《病中屏肉,独茹菜羹,饭甚美》:“云子香抄玉色鲜,菜羹新煮翠茸纤。”[2]2005称赞蔬菜羹味道鲜美。《小集食藕极嫩》:“比雪犹松在,无丝可得飘。轻拈愁欲碎,未嚼已先销。”[2]530写莲藕极嫩,未嚼就已融于口中。《食蛤蜊米脯羹》:“莫遣下盐伤正味,不曾著蜜若为甜。”[2]902指出水产品本就肉质鲜美,放调料就会损伤原本鲜嫩的口感。二是通过尝鲜满足求知欲。诗歌《初食笋蕨》《初食淮白》《初食太原生葡萄,时十二月二日》《食鹧鸪》等都记载了杨万里初尝美食的感受。如在初食太原生葡萄时,得出“淮南蒲萄八月酸,只可生吃不可乾。淮北蒲萄十月熟,纵可作羓也无肉”[2]1408的结论。《尝桃》中曰:“金桃两飣照银杯,一是栽来一买来。香味比尝无两样,人情毕竟爱亲栽。”[2]1871通过对比两种桃的口味,得出香味本无两样,但自己栽种的桃子寄托了更多的情感,所以更胜一筹的观点。由此可见,杨万里的尝鲜活动不仅满足了他的求知欲,也颇具情趣。

除此之外,杨万里还追求饮食口味之纯正。例如他为追求茶味之纯正,对煮茶之水有自己的审美标准。“茶性必发于水。八分之茶遇十分之水,茶亦十分矣;八分之水试十分之茶,茶只八分耳!”[3]462杨万里认为好水煮茶才能保持茶自然纯真之风味。苏轼在《煎茶》中曾提出“煎茶要用流动的活水”这一观点,认为“活”水煎茶才能使茶清香甘甜。杨万里对此深表赞同,并在诗中表达了此类观点。如《新安江水自绩溪发源》:“泉从山骨无泥气,玉漱花汀作佩声。水记茶经都未识,谪仙句中万年名。”[2]1756感叹新安江的泉水带有源头“活水”的本性,其声清明朗丽,不沾染杂质,是煮茶的绝佳之选;然而好水未与好茶相遇,诗人觉得实在可惜。再如《酌惠山泉瀹茶》:“锡作诸峰玉一涓,麹生堪酿茗堪煎”[2]647;《朝饭罢登净远亭》:“传呼惠山水,来瀹建溪茶。”[2]575从此,杨万里一有好茶就会想起惠山泉水。

(二)饮食环境

杨万里对饮食环境也有自己的审美标准。他在独酌时追求饮食环境的“雅”和“意境之美”,喜欢在花下小饮,诗歌《花下小饮》《梅花下小饮》等对此有生动记录。杨万里对饮食环境的要求深受宋代文人宴饮环境的影响。吴自牧《梦粱录》记载:“宴于郊者,则就名园芳圃,奇花异木之处;宴于湖者,则彩舟画舫,款款撑驾,随处行乐。”[4]11宴饮期间,文人雅士以诗歌唱和、宴饮乐舞、琴棋书画、游戏娱乐等文艺活动活跃气氛、提升格调。杨万里《初三日游翟园》载:“玉林亭子绝幽径,江梅千树吹香雪。茂松轩里清更清,棇飕一鼎煎茶声……樨子先唱骊驹歌……桃花碎片点鲈鮓,紫茸堆盘擘鹑腊。霜余橘颗金弹香,雪底芛芽玉版色。”[2]612指出自己与友人于清幽环境之中,吟诗品茶、品味美食,又以歌舞助兴,尽情享受休闲娱乐生活之趣。宋孝宗隆兴元年(1163),朝廷启用主战派将领张浚,朝廷形势一片乐观,杨万里此时心境开阔,与友人同饮,赋诗一首:

茅亭夜集俯万竹,初月未光让高烛。主人酒令来无穷,恍然堕我醉乡中。草间蛙声忽三两,似笑吾人悭酒量。

只作蛙听故自佳,何须更作鼓吹想。尚忆同登万石亭,倚栏垂手望寒青。 只今真到寒青里,吾人不饮竹不喜。[2]31

这首诗体现了杨万里对宴饮环境的审美标准:宴饮环境清幽淡雅,宴饮氛围轻松愉快。诗篇首句“茅亭夜集俯万竹”,交代了竹林环境的清幽、意境开阔,使杨万里与友人能够于此自在徜徉;竹林环境的“雅”“幽”又与文人雅士的气质相契合。宋代文人士大夫在宴饮期间十分追求雅趣,一句“主人酒令来无穷”,显示出席间免不得行酒令。文人的酒令多是对诗、对联、猜字等文雅形式,较为流行的行酒令形式有曲水流觞、击鼓传花等,这两种方式深受文人士大夫喜爱。杨万里与友人聚会时多以行酒令活跃饮酒气氛,增添雅趣。

沈作喆《寓简》记载:“酒客为令,以诗一句影出果子名。类瘦语如:云迢迢良夜惜分飞,是淸宵离。淸宵离者,青消梨也。又云:黄鸟避人穿竹去,是山莺逃。山莺逃者,山樱桃也。”[5]78宴会中谐乐文雅的笔墨游戏不仅显示了与座者的敏捷与机制,还活跃了宴会气氛,提升了宴会氛围的整体格调。《鹤林玉露》载:“尤梁溪延之,博洽工文,与杨诚斋为金石交。淳熙中,诚斋为秘书监,延之为太常卿,又同为青宫寮案,无日不相从。二公皆善谑,延之尝曰:‘有一经句,请秘监对。’曰:‘杨氏为我。’诚斋应曰:‘尤物移人。’众皆叹其敏确。诚斋戏呼延之为蝤蛑,延之戏呼诚斋为羊。一日,食羊白肠。延之曰:‘秘监锦心绣肠,亦为人所食乎?’诚斋笑吟曰:‘有肠可食何须恨,犹胜无肠可食人。’盖蝤蛑无肠也。一坐大笑。厥后闲居,书问往来,延之则曰:‘羔儿无恙?’诚斋则曰:‘彭越安佳?’诚斋寄诗曰:‘文戈却日玉无价,宝气蟠胸金欲流。’亦以蝤蛑戏之也。”[1]339可见杨万里善于将饮食生活、艺术审美、诗词创作结合在一起,在日常饮食生活中注入文化因素,从中获得情调与趣味。

(三)饮食之艺

杨万里不但喜欢美食,还亲自烹制。《山清家供》载:“樱桃经雨,则虫自内生,人莫之见。用水一碗浸之,良久,其虫皆蛰,蛰而出,乃可食。杨诚斋诗云:‘何人弄好乎?万颗捣尘碎,印成花钿薄,染作冰斯紫。北果非不多,此味良独美。要之其法,不过煮以梅水,去核,捣印为饼,而加以白糖耳。’”[6]71“煎炒烹煮”是文人雅士尽量避免参与的活动,孟子曾有“君子远庖厨”的说法,但是杨万里亲自下厨制作樱桃煎。据诗中记载,杨万里将樱桃捣印成花朵首饰一样薄,颜色如紫色冰莹一样美,再以白糖入之,然后开始煎制。其制作樱桃煎的过程精致,食物色彩配置富有美感,就像创作艺术作品一般,杨万里本人也十分享受饮食活动带来的审美体验。此外,杨万里对酿酒工艺也有自己的审美体会。友人问诗人黄雀酿酒之法,杨万里遂作《李圣俞郎中求吾家黄雀醝法,戏作醝经遗之》告知。诗中前半部分运用拟人手法将黄雀比喻成“无双小道士”,说其云雾为衣、花柳为裘、渴饮潭水、饥餐粟芝的脱俗生活,寓意以黄雀酿酒就是一种不俗之艺术;后又介绍酿酒之法:将黄雀脱毛装壶,放入盐、花椒、麦粒和酒一起浸泡,技法精致且熟练。《夜宿房溪,饮野人张珦家桂叶鹿蹄酒。其法以桂叶为饼,以鹿蹄煮酒,酿以八月。过是则味减云》介绍“桂叶为饼,以鹿蹄煮酒”的酿酒之艺,指出以这种方法酿制的桂叶鹿蹄酒,口感无可比拟,就连官酿的名酒也退避三舍,齑汤蜜汁更是略输一筹。可见杨万里对饮食制作颇有心得体会,技艺精湛。

在《酌惠山泉沦水》《初三日游翟园》《和罗巨清山居十咏》等诗歌中,杨万里谈及自己对煎茶之艺的审美要求。煎茶是指在水沸时投入碾好的茶末,或者将茶末分置于茶盏之内。水沸时,提起茶瓶一点一点滴注,同时用工具边点边搅茶末,使水乳交融、泡沫泛起,是为“点茶”。杨万里在煎茶时讲究水温的把握和茶盏的选用,如《和罗巨清山居十咏 其三》:“自煎虾蟹眼,同瀹鹧鸪斑。”[2]251杨万里会根据汤水沸时水泡的大小判断水温:汤水沸时,出现虾蟹眼大小的水泡,汤水温度一般在70~80℃之间;出现鱼眼大小的水泡时,水温则在90℃以上。“鹧鸪斑”指的是“茶盏”,其优点是静谧脱俗、古朴典雅,十分符合杨万里超逸脱俗的审美标准。分茶是茶艺当中赏心悦目的一个环节,也是最能体现杨万里生活审美情趣的艺术环节。点茶及击拂高手会使泛起的汤花泡沫幻化成花鸟鱼虫或山川草木,是为“茶百戏”或“汤戏”。陶谷《清异录》云:“茶自唐始盛,近世有下汤运匕,别施妙诀,使汤纹水脉成物象者,禽兽虫鱼花草之属,纤巧如画,但须臾就散失。此茶之变也,时人谓之‘茶百戏’”[7]125。杨万里在《澹庵坐上观显上人分茶》诗中写道:“二者相遭兔瓯面,怪怪奇奇真善幻。纷如擘絮行太空,影落寒江能万变。银瓶首下仍尻高,注汤作字势嫖姚。”[2]95描写了点茶成百戏的画面,在云雾缭绕时击拂盏面,形成怪怪奇奇、变幻莫测的景观,犹如创作一副丹青,诗情画意泼墨而出,给人视觉和精神方面的双重享受,以至于诗人竟然能够“病眼生花得再明”。

杨万里以审美的眼光观照日常饮食活动,增添了饮食生活本身的趣味性,将日常饮食生活推向艺术化境界,提高了饮食生活的情趣与质量。另外,杨万里通过醉心于饮食生活的雅化,力图摆脱现实的枷锁,获得精神上的放松和自由,从平凡饮食生活中追求一种高雅的美感体验。

二、杨万里饮食诗歌中的审美意蕴与情感寄托

杨万里不仅将食物作为生理必需的果腹之物,还将其作为寄托情志之物。钱钟书先生在《吃饭》一文中指出:“我们通常把饥饿看的太低了,只说它产生了乞丐、盗贼、娼妓一类的东西,忘记了他也启发过思想、技巧。”[8]79同样,杨万里在饮食诗歌中表现了对日常之俗的超越和对情思的承载。

(一)对日常之俗的超越

杨万里喜食素食,而清淡是素食的内在的精神品质。在古代文人的审美意识观念中,“清”“淡”又与“雅”相联系,所以追求清淡的饮食之味就意味着对“俗”的摒弃,以追求超逸绝尘的“雅”之境界。杨万里将平凡的饮食生活诗意化、审美化,在对美的感知与栖居之中体现对日常生活的超越。

以花为食是宋代素食观念的体现,食花在宋代被认为是雅事。杨万里以花为馔,表现自己对日常生活之俗的超越和超脱凡尘的精神境界。他在《张功父送牡丹,续送酴醾,且示酴醾长编,和以谢之》中说:“老夫最爱嚼香雪”[2]1231,“香雪”代指梅花。梅花本身稍带酸涩,杨万里为了追求味觉的享受,用梅花蘸着蜜吃。《蜜渍梅花》:“瓮登雪水酿春寒,蜜点梅花带露餐。句里略无烟火气,更教谁上少陵坛。”[2]465用蜜腌渍之后,梅花清甜可口、香味扑鼻。林洪《山清家供》载录了杨万里的《蜜渍梅花》,并将“蜜渍梅花”的制作过程描写出来:“剥梅肉少许,浸雪水,以梅花酝酿之,露一宿,取出蜜渍之。可荐酒。”[6]59在宋代文人看来,“食花”举动为风雅之举,颇具情调,所以能够“较之扫雪烹茶,风味不相上下”。杨万里以梅花蘸蜜吃这种饮食习惯,在其诗歌中多有表现。如《昌英知县叔作岁,赋瓶里梅花,时坐上九人七首 其四》:“吾人何用餐烟火,揉碎梅花和蜜霜。”杨万里自注云:“余取糖霜茗以梅花食之,其香味如蜜渍青梅,小苦而甘。”[2]263再如《庆长叔招饮一杯未釂雪声璀然即席走笔赋十诗 其七》:“南烹北果聚君家,象箸冰盘物物佳。只有蔗霜分不得,老夫自要嚼梅花。”[2]721《夜坐,以白糖嚼梅花》:“剪雪作梅只堪嗅,点蜜如霜新可口。”[2]400杨万里借梅花点蘸蜜霜这一生活方式,将日常生活的“柴米油盐酱醋茶”与艺术化的“琴棋书画诗酒花”结合在一起,使其日常饮食生活沾染了浓重的艺术化气息。

《夜坐,以白糖嚼梅花》中曰:“先生清贫似饥蚊,馋涎流到瘦胫根。”[2]400杨万里描写自己嘴馋的口水已经流到了脚跟,夸张至极。后又说“好伴梅花聊当肉”,其实他的家境并不是穷困潦倒,而是以食花表现自己对高雅风尚的追求。同舍张监薄为杨万里践行时,看到杨万里“予独倚一株老梅,摘花嚼之”(《瓶中梅花长句》),称赞曰:“韵胜如许,谓非谪仙,可乎?”[2]398“谪仙”就是谪居在尘世的仙人,张监薄称赞杨万里食花是一种超凡脱俗的举动。在《昌英知县叔作岁,赋瓶里梅花,时坐上九人七首 其四》中,杨万里写道:“吾人何用餐烟火,揉碎梅花和蜜霜。”[2]263他不愿掺杂在烟火气息中,而以嚼梅花表现自己志趣高洁、满腹清朗的气质,颇具文士风流。

(二)对情思的承载

杨万里的饮食诗歌中蕴含着丰富的情思,其中最明显的就是思乡之情。如《以六一泉煮双井茶》:“鹰爪新茶蟹眼汤,松风鸣雪兔毫霜。细参六一泉中味,故有涪翁句子香。日铸建溪当退舍,落霞秋水梦还乡。何时归上滕王阁,自看风炉自煮尝。”[2]1025“双井茶”是杨万里家乡产的茶叶,他认为家乡的特产与众不同,美味不可替代。诗人认为,以六一泉煮双井茶,茶香犹如黄庭坚诗句一样别具风味;而双井茶远胜浙江的日铸茶和福建的建溪茶。随后,诗人借《滕王阁》中“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的美景表现自己的思乡之情。最后,诗人以“何时归上滕王阁,自看风炉自煮尝”表现自己渴望回到故乡亲自烹茶煮茗、悠闲享受家乡美味之急迫心情。除此之外,在《谢亲戚寄黄雀》《小饮,俎豆颇備江西淮浙之品,戏题》《清明果饮》《谢亲戚寄黄雀》《黄雀食新》《夜泊钓台小酌》《九月都下黄雀食新》等诗中,杨万里都表现了对乡味的喜爱,以此寄托怀乡之情。

杨万里深受儒家传统观念的影响,拥有“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政治抱负,在饮食生活中自然也寄托了爱国情怀。淳熙十六年(1189),杨万里作为接伴金国贺正旦使出使金国,自镇江过长江望见金山时,悲愤无限,写下了《过扬子江》:“只有清霜冻太空,更无半点荻花风。天开云雾东南碧,日射波涛上下红。千载英雄鸿去外,六朝形盛雪晴中。携瓶自汲江心水,要试煎茶第一功。”[2]1392金山顶上建有海亭,金国使者每次来访之时,朝廷于此烹茶接待。杨万里借此诗表达对朝廷卑躬屈膝姿态的失望以及对朝廷命运的担忧。

另外,食材本身的遭遇会使人产生一种感同身受的体悟。如《食老菱有感》:“幸自江湖可避人,怀珠韫玉冷无尘。何须抵死露头角,荇叶荷花老此身。”[2]535老菱本可隐逸于江湖之中,但因为自己崭露头角,却被人烹煮食用,杨万里借老菱的经历表达自己避祸保身、安分守逸的心态。《食老菱有感》是杨万里在知常州任上所作,在此之前,杨万里积极参与朝政,但朝廷局势越来越糟糕,他被迫去职,由此对官场之事极为厌弃。直到淳熙四年(1177),朝廷才改命其知常州,但他仍请求作虚职祠官。可见,在理想与现实产生剧烈矛盾时,杨万里期望能够安身保命。

三、杨万里饮食诗歌中的生活哲思

杨万里不仅以审美眼光观照饮食生活,追求生活情趣,还通过饮食生活表现自己修身养性和适度感兴的理念,以此提升饮食生活的格调。

(一)修养身心

杨万里深受宋代理学影响,形成“以儒治世、以道养生、以佛修心”的道德观念,并不执着于政治抱负的实现,而是保持立于朝堂之上是肱股之臣、谪居在家就是风流才子的审美心态,形成了一种进退自由、伸屈有方的心理模式。杨万里的饮食中也透漏出这种审美观念。在面对内忧外患、权相当政的政治局面时,杨万里追求自我人格的道德提升,以此修身养性。

杨万里饮食诗歌中出现的果蔬种类有23种,他通过食用果蔬表现自己追求安贫乐道的精神品质。如《夜坐,以白糖嚼梅花》:“剪雪作梅只堪嗅,点蜜如霜新可口。一花自可咽一杯,嚼尽寒花几杯酒。先生清贫似饥蚊,馋涎流到瘦胫根。赣江压糖白於玉,好伴梅花聊当囱。”[2]400杨万里在写这首诗时应该尚未赴常州守任,谪居在家,生活上相对拮据。但宋代有优待文人的政策,文人士大夫居家期间依然有财政补贴,所以他的家庭经济不至于使他以梅花当肉。杨万里这样写主要是为了表现自己即使生活在简单朴素的生活环境中,也依然能够安贫乐道,养成“外不诱于物,内不动于心”的精神品质。梅花是高洁脱俗的象征,杨万里以之为食,寄托自己虽然不能建功立业但可以“修身”以达“内圣”的理想。

(二)适度感性

杨万里主张“适度感性,适度表达自己的欲望,从而实现自我的精神超越。理学创始人之一张载强调:“饮食男女皆性也,是乌可灭”[9]63,指出欲望的不可磨灭性。既然不可磨灭,就需要找到合理的尺度让其得以释放。就饮食来说,宋祁曾指出:“食者,人仰以生也,适则饱,过则病,甚病者死。”[10]20杨万里也秉承适度的饮食理念,在饮酒方面,他不是每次喝得酩酊大醉,而是小饮微醉,《梅花下小饮》《小饮,俎豆颇備江西淮浙之品,戏题》《至节宿翁源县,与叶景伯小酌》《夜泊钓台小酌》《小醉折梅》《小酌》等诗歌的题目都显示出杨万里的饮酒理念。小酌之后,杨万里赏花赋诗,与友人诗歌唱和、宴饮娱乐,正所谓“美酒饮教微醉后,好花须看半开时”。可见,适度饮酒可以增添生活情趣。

杨万里认为最好的饮酒态度是“适可而止”,不可放纵自己的欲望。情绪不佳或身体不适时饮酒会对身体造成极大的伤害,所以在生病和心情郁结时,杨万里往往更加节制欲望。如《次日醉归》:“我非不能饮,老病怪觥筹。”[2]267《舟中新暑止酒》:“新暑酒不宜,作热妨夜睡。不如看人饮,亦自有醉意。”[2]1255此外,他在极度悲伤时也能恪守初心,节制欲望。淳熙六年(1179)己亥,杨万里的幼子寿佺去世,虽然“病身仍哭子”(《病中感秋时初丧寿佺子》),但他并没有过度悲伤,而是有所节制,不放纵自己的欲望。

四、结语

从杨万里的清淡饮食口味、雅致化的饮食环境和艺术化的饮食制作技巧中,可以看出杨万里将日常饮食生活推向艺术化境界,以此追求饮食生活的情趣与质量。杨万里在日常饮食生活中化俗为雅,追求对日常生活中“俗”的超越,并在饮食活动中寄寓了无限情思。此外,杨万里深受宋代理学的影响,在饮食生活之中不仅追求生活的乐趣,还表达修身养性和适度感兴的生活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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