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冠品诗歌的民族历史文化因素探析

2022-04-23 22:10梁珍明
今古文创 2022年13期
关键词:历史文化民族性

【摘要】 广西壮族诗人农冠品坚守自身的民族身份,积极探索、创作民族诗歌。他从民族神话传说、图腾崇拜的土壤里汲取营养,关注民俗文化,把视线投向广西历史名人,挖掘民族历史和民族精神。从民族历史文化的视角切入,研究农冠品诗歌的民族性,具有重要意义。这有利于深入认识传统文化与新诗之间的传承关系,也有利于不断深化与丰富广西新诗的民族性。

【关键词】 农冠品;历史文化;民族性

【中图分类号】I207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2)13-0041-03

基金项目:2017年度广西高校中青年教师基础能力提升项目“当代壮族诗歌族性写作研究”(项目编号:2017KY1491)。

随着现代科技、经济的发展,全球化的趋势越来越加强。维护民族文化传统,传承民族精神,是各个民族守护自我的底线。在现代文化多元碰撞的环境下,广西涌现出一批少数民族作家,他们依然坚守自身的民族特性,积极探索、创作民族诗歌,彰显了一种对民族根基的本位体认,一种对民族家园的精神守望。农冠品就是坚持民族性表述并取得丰硕成果的代表作家。他是壮族人民的儿子,他的作品具有鲜明的民族特色,凝结着浓郁的壮乡情结和深沉的民族精神。民族历史文化,是少数民族作家表现自己民族特色、民族情怀的重要载体。农冠品也不例外,他在诗歌创作中,坚守民族作家身份,充分撷取壮族的历史文化养分,对民族历史文化进行审视和反思,具有鲜明的文化意识和民族意识。农冠品诗歌中融合的民族历史文化因素,主要有壮族民间神话传说、壮族图腾崇拜、壮族历史名人传说、壮族民俗文化等。

一、壮族民间神话传说

鲁迅曾指出:“古民神思,接天然之閟宫,冥契万有。与之灵会,道其能道,爰为诗歌。”[1]这句话中的“神思”,应该与神话——远古人民对生命、对宇宙最初的认识具有密切的联系,它基本是从诗学的角度阐述了神话传说与诗歌之间的关系。神话传说是一个民族最初的记录,是一个民族重要的精神根祗和文化源头。广西这片美丽而神奇的红土地,蕴含着丰富多彩的文化艺术资源,蕴含着神秘美妙的神话传说。

农冠品积极地从壮族民间神话传说资源中挖掘写作因素,他的很多诗歌对壮族的神话传说进行取材和改编,继承了壮族深厚的历史文化传统。他的《致虎年之歌》:“我有根兮是盘古/我有源兮是布洛陀/战神之威力兮/布伯斗倒了天上雷王/染血的、悠长的红水河兮/是岑逊一手开拓/那悲欢之歌兮,在神奇的花山萦绕不落/莫一大王的赶山鞭兮/歌仙化鲤鱼的传说/血的火焰兮,曾由南天王侬智高点着/良兵女神瓦氏夫人兮,高山雄鹰拔群哥/这不断的根兮/不散的魂兮/不灭的火。”[2]31

根据壮族巫教经文(壮族宗教文学)《布洛陀经诗》记载,布洛陀是壮族的祖神、创造神。除了布洛陀这位始祖,广西来宾县一带的壮族民间还流行开天辟地、繁衍人类的盘古的神话传说。这首诗,逐一细数壮族先祖盘古、布洛陀,到壮族传说中的人物布伯、雷王、岑逊、莫一大王、歌仙刘三姐、侬智高、瓦氏夫人,再到现代壮族的英雄人物韦拔群,简单梳理了壮族神话传说和社会历史,表现出诗人对民族历史文化的追寻和传承。

又如《奋飞吧,我的民族》:“我的民族啊从姆洛甲布洛陀古老而遥远的山洞走来/生存与拼搏创业与代价生与死血与火在史册中记载……”[2]25亦是如此,不断挖掘、梳理姆洛甲、布洛陀等壮族神话传说。《下枧河之歌》把目光投向家喻户晓的民间形象——壮族歌仙刘三姐:“梦中那位传世的歌仙/從百丈崖顶跳落河心/溅起一束美丽的浪花/争得生命与婚姻的自由。”[2]21

壮族古籍文献《麽经布洛陀》记载有“嘹三妹造友”,结合壮族“嘹歌”发展演变以及民间信仰研究,可以确定“嘹三妹”就是壮族歌仙刘三妹(后来演变为“刘三姐”)的最初形象。刘三姐是壮族民间传说中美丽聪慧、能歌善唱、敢于争取美好爱情和自由、敢于反抗的女性形象,她是世界各族人民认识广西的重要窗口之一。

此外,《雁——壮族传说》 《金凤》 《岜来,我民族的魂》《在金凤凰落脚的地方——右江盆地抒情》等诗歌,也都是改编壮族神话传说,彰显出鲜明的民族性。

二、壮族图腾崇拜

图腾背后隐藏着远古文明的起源密码,它对研究远古社会和民族文明的演变发展具有重要的意义。神话传说作为文学和文化的最初形式,往往与民族的朴素原始思维和宗教信仰融合在一起。广西重要的图腾形象与稻作文化密切相关,譬如远古的壮民族崇拜的有太阳、月亮、雷电、凤凰等,但最具民族特色的图腾莫过于雷王、蛙、水牛、榕树、木棉、铜鼓。随着寻根文化的兴起,壮族作家们从壮民族的精神内核出发,找到了“花山文化”之根和“红水河之根”。许多壮族作家巧妙借用各种图腾意象和花山(壁画)、红水河意象,表达对民族历史和文化的探究、追寻和认同。“对于任何民族及其个体成员来说,民族认同都是生存命脉之所系。民族认同,既是个体归属感的需求,也是民族凝聚力的关键。民族认同,主要是文化认同。”[3]

农冠品的诗歌创作,凝聚着他对壮族身份诚挚深沉的情感归依。在2001年出版诗歌自选本《广西当代少数民族作家丛书·农冠品卷》中,第一辑《岜来,我民族的魂》充满民族历史文化意象,呈现强烈的民族意识。

《七月南方》:“铜鼓上的梦幻,铜鼓上的/舞蹈,铜鼓上的云纹、雷纹、鱼纹/青蛙王与羽人,统统请到七月/七月村寨,七月㟖场,七月向阳坡/聚集追忆一个古老的神话传说。”[2]10

又如《神铸》:“青铜铸的信仰/铸的信仰/铸的野猎生活/走向火的年代/群聚的年代……”[2]28铜鼓、青蛙、羽人、雷王等纷呈异彩的意象,被赋予了浓重的民族色彩。而诗人就在图腾意象的观照中,完成对历史文化的追寻和认同。同名诗篇《岜来,我民族的魂》:“岜来,我民族的山,民族的魂……铜鼓一面面似旭日升起/崇拜的神也是民族的魂灵/太阳神十二支光芒闪耀夺目/相伴的是羽人舞的悠远梦境。”[2]15-16

农冠品在诗中,对铜鼓崇拜这一壮族原始图腾进行歌颂,表现对壮族远古文明的追寻和审视。而花山壁画的形象,就是壮族丰富的历史文化传统。诗人与岜来(花山)、铜鼓、太阳神对话,表达了民族寻根和认同的主动构筑。此外,《金凤》《乡祭》《红水河,光明的河》《奋飞吧,我的民族》《桂西行吟》等诗篇,无一不是诗人在民族历史文化中寻求诗意的表达。

三、壮族历史名人传说

黄伟林在《论新世纪广西多民族文学》中指出:“文化自觉也表现在广西多民族作家对自身民族重要历史人物的实事求是的认识和评价。”[4]历史名人是历史文化积累造就的,是某一个民族在历史进程中有较大影响的代表人物,体现着民族的性格特征和精神。许多少数民族作家往往把视线投向本民族的历史名人,注重构建“历史名人意象”,突出了本民族人民的精神气概,凸显鲜明的家国情怀和民族精神。

农冠品从民族神话传说的土壤里汲取营养,构建壮族特征明显的“神话传说意象”,挖掘民族历史和民族精神。除了少数诗篇歌颂反抗压迫的壮族首领侬智高和抗倭女英雄瓦氏夫人,农冠品更多地把礼赞献给了近现代中国的壮族革命儿女。《广西当代少数民族作家丛书·农冠品卷》第二辑《啊!桂西的山》,全部是对广西壮族革命历史热情而悲壮的吟唱,对红七军革命烈士的追忆和赞颂,主要集中于对壮族人民的优秀战士韦拔群、韦国清以及在广西这片热土战斗过的邓小平的缅怀和讴歌。同名诗歌《啊!桂西的山》:“难忘东兰山中的列宁岩/农讲所曾在这里开办;拔哥带回真理的火种/把燎原的烈火熊熊点燃/……啊!桂西的山/红色的山/战斗的山!”[2]41

韦拔群是广西壮族人民的儿子,是我国工农红军的著名领袖和百色起义的领导者,他大公无私、勇敢坚强、乐于奉献,深受广西壮族人民爱戴。这首诗歌,用语朴实平淡,却写出对韦拔群等革命志士的深深崇敬和热爱。《大山的儿女》:“你的名字,与邓小平、红七军、韦拔群/及功勋卓著的将军们连在一起;你光荣的历史,与觉醒,与奋发/与流血牺牲相牵又相系……”[2]147大山,走出了韋拔群这样优秀的壮族儿女,同时也是韦拔群、韦国清等革命志士的象征。歌颂大山,实际是歌颂大山的儿子,歌颂壮族人民不屈的斗争精神。其他诸如《清风楼之歌》《金色的课堂》《写在西山之崖(组诗)》等诗篇,塑造革命战争年代壮族英雄人物群像,描写壮族人民的斗争历史,写出壮族人民的坚韧不屈,强调壮族人民在革命历史中的重要作用,在壮怀激烈的革命抒情中突出家国情怀。将历史人物与地域情怀、家国命运紧密结合,生动地再现了富于民族性的思考,体现了民族认同的自豪感。

四、壮族民俗文化

民族的文化纽带深深潜伏于族群血缘的、地域的、情感的、语言的、宗教的、风俗的共同体中。根据人类学视角,民俗文化是一个民族历史延续和集体意识加强的重要文化纽带。“民族作为一个独特的群体,其重要表征就是文化的独特性。少数民族作家展示族群文化独特性的本质在于展示族群独特的文化信仰和生活实践,明确族群的边界范围。”[5]为了展示民族的个性,许多少数民族作家往往对外展示本民族的独特生活场景和民俗文化,阐释本民族的文化特征。

农冠品的诗歌,洋溢着浓郁的壮族民俗风情,展示了壮族文化的独特魅力。他的《家乡歌节·乡野间的交响》描绘广西壮族三月三歌节的热闹和吃五色糯米饭的风俗:“家乡的歌节来到了/金凤展翅彩蝶飘过山坳/歌的闸门,再封不住了……五色糯饭,吃得饱了/香糯蜜酒,喝得足了。”[2]5广西的三月三,来源于古代的上巳节。壮族有许多歌圩活动,其中三月三歌圩最为隆重。三月三,除了有对山歌的歌圩,还有祭祖、食用五色糯米饭等风俗活动。农冠品抓住了壮族民俗文化的标志性艺术——三月三山歌文化和歌仙刘三姐的传说,全面展示了壮族多彩的民俗文化。

《阳春三月三》:“阳春三月三/壮家歌满山/心花像红棉/人似浪潮欢。”[6]在诗歌里,壮乡的歌节多么热闹,对歌的壮乡儿女多么欢乐,生动展现了壮族人民丰富多彩的生活,写出了壮族民俗文化的异质独特性。《家乡歌节·金凤》《三月三》《下枧河之歌》等诗篇,对壮族风俗文化进行热情的书写和礼赞。

尤为重要的是,诗人并非仅停留于对民俗文化的直观描写,更写出了其背后蕴含的丰富多元的历史面貌和民族特性,表达了诗人对壮族文化的深厚情感。

五、农冠品诗歌与历史文化因素联姻的得失

(一)表现壮族民族性格精神,彰显民族性

中国“少数民族文学”的划分标准,主要集中在语言文字、作品题材与作者族别这三个方面。由于中国少数民族语言文字的复杂性,划分标准客观上主要集中于作品题材与作者族别这两个方面。但任何事物都有内容和形式两个层面,文学的民族性也不例外。就像俄国作家果戈理所指出的:“真正的民族性不在于描写农妇穿的无袖长衫,而在表现民族精神本身。”[7]文学的民族性,不仅仅在于作品题材和作者族性等外在的形式层次,更在于内在的、本质的民族内容层次。民族精神、民族性格和民族意识,才是文学民族性的核心和灵魂。通过上文对农冠品诗歌中的民族历史文化因素的梳理,可以看出其诗中的形象,体现着壮族人民不畏艰难、坚忍不拔、积极进取、自强不息、甘于自我牺牲的民族性格和民族精神,凸显家国情怀。

因此,农冠品通过神话传说、图腾崇拜、历史名人和民俗文化的书写,创造具有传统文化意蕴的作品,构筑自己的诗歌世界,形成自己的创作个性,同时在不断建构壮族文学的民族性。

(二)传承、反思壮族的历史文化,具有厚重的品质

农冠品通过壮族的神话传说、图腾崇拜、历史名人及民俗文化等族性“关键符号”的大量运用,既有对壮族文化进行风情展示,传达民族图腾崇拜心理和民族寻根认同意识,对壮族历史文化的挖掘和梳理,又有对壮族文化的内涵的传承和反思。每一个意象,每一场景,每一段追寻,都超越表面意义和镜像,指向民族寻根反思和认同,指向民族性格精神反思和塑造。诗人对壮族民族历史文化进行的体认和探索,对民族原初面貌的民族意识的追寻,对于生存的抗争和礼赞,都使他的诗歌具有了厚重的历史感和文化品质。

(三)偶有失于直露,缺乏诗味

农冠品积极而努力地探索与呈现广西壮族历史文化及精神品性,他对本民族的赤子之心与热血激情在诗作中得到了很好的抒发。

从整体上而言,他的诗歌创作,在继承与弘扬广西独特的壮族历史文化传统方面获得了较为丰厚的实绩。现代诗歌与历史文化因素联姻虽具有优势,但传统文化与新诗之间的传承、现代性和民族性完美融合却非能够容易实现的。农冠品的诗歌在融合民族历史文化的过程中,有时难以做到从字里行间自然流露出民族性,显示出一种刻意的追求。因此,它的部分诗作不免失于直露,缺乏诗味。瑕不掩瑜,农冠品的努力和成就依然是值得肯定的。

六、结语

农冠品的诗歌,是当代广西少数民族文学的重要组成部分。它们描画出广西壮乡的风土人情和历史文化,跳动着壮族人民生活的脉搏,表现并塑造壮族人民的民族精神。以壮族的神话传说、图腾崇拜、历史名人及民俗文化为立足点,观照、探讨农冠品诗歌的民族性,具有较大的现实意义。这必将有利于深入认识传统文化与新诗之间的传承关系,有利于不断深化与丰富了广西新诗的民族性,同时为少数民族文学的不断发展繁荣提供启示作用。

参考文献:

[1]鲁迅.鲁迅全集(第1卷)·摩罗诗力说[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65.

[2]农冠品.广西当代少数民族作家丛书·农冠品卷[M].桂林:漓江出版社,2001.

[3]权绘锦.民族认同的诗意建构与女性生命经验的知性书写——评土族当代诗人阿霞的诗歌[J].青海社会科学,2015,(2).

[4]黄伟林.论新世纪广西多民族文学[J].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2012,(07).

[5]农丽婵.“我族”“我乡”的族性书写——壮族诗人农冠品创作研究[M].北京:知识产权出版社,2020:151.

[6]农冠品.爱,这样开始[M].南宁:广西民族出版社,1989:194.

[7]果戈理.文学的战斗传统·关于普希金的几句话[M].上海:新文艺出版社,1953:2.

作者简介:

梁珍明,女,壮族,广西上林人,硕士,副教授,研究方向:中国文学文化。

猜你喜欢
历史文化民族性
探析民族性在国产动画电影中的多元化表达
历史文化街区环境标识系统设计初探
地方历史文化开发的媒介策略
城市化下的历史文化与现代商业共存模式研究
民族性不是票房毒药
狗年说“狗”
论传统雕塑的民族性
论城市雕塑语言的民族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