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大学高价教材困局的生成与纾解

【摘要】美国大学教材价格近四十年来一路飞涨，导致高等教育成本升高，并进一步恶化了大学生债务危机，因此受到学生群体的抗议和抵制。为纾解高价教材的困局，美国政府、高校和出版商采取了多项积极措施，特别是出版商推进数字化教材建设并引入开放教材新业态，高价教材困局得到一定纾解，大学生的教材支出有所下降，大学教材类型和获取方式也更为多样。然而，出版商的不良销售行为、数字化教材的先天缺陷和开放教材的发展不足等问题依然存在。围绕美国大学教材产业的多方利益团体之间的博弈也将长期存在。

【关键词】美国 高等教育 大学 教材

【中图分类号】G230 【文献标识码】Ａ 【文章编号】1003-6687（2022）11-105-07

【DOI】10.13786/j.cnki.cn14-1066/g2.2022.11.014

美国的出版社数目众多，出版社间的优胜劣汰完全靠市场的筛选作用。每年都有出版社的兼并和业务的转让。为在激烈的市场竞争中博出位，不同的出版社都有高度细化的顾客群体，[1]美国高等教育教材出版商就专门服务于各类高等院校的师生。美国联邦政府对各州没有统一的教育管辖权，各州政府对教育的管理调控也仅仅停留在宏观层面，从根本上无权左右高校对教材的选择。因此，高等教育教材出版社实行完全的市场化运作。根据美国教育部（U.S. Department of Education）的数据，2019至2020学年美国授予学位的各类高校总数为3 982所，在册的大学生总计约1 960万，其中1 450万在公立院校，514万在私立院校。[2]庞大的学生群体为高等教育教材市场创造了源源不断的消费者。经过激烈的市场竞争，当前美国高等教育教材出版商主要有培生（Pearson）、麦格劳-希尔（McGraw-Hill）、圣智（Cengage）、约翰-威立（John-Wiley）和普伦蒂斯-霍尔（Prentice Hall）等五大公司，其控制着88亿美元教材市场80%的份额。[3]这些年大学教材价格一路飙升使学生群体不堪重负，要求控制教材价格的诉求不绝于耳，促使相关利益团体采取多项措施破解美国高等教育高价教材困局。当前，美国大学的高价教材问题在一定程度上得到了纾解，但深层问题和未来挑战依然存在。

一、美国大学高价教材困局的生成

1. 高价教材的生成前提

美国大学高价教材的生成经历了一个渐进的过程。19世纪美国各级学校教材的主要功能是帮助学生识记教学内容，教材存在的重大意义在于向大众普及知识。到20世纪30年代，高中和大学课程变得日趋结构化，大学的教学围绕教材目录层层展开，教材日益受到大学师生的重视。此时的大学教材价格低廉，版本单一，出版商以经久耐用来标榜其教材质量。20世纪70年代，大学教材价格呈现上涨趋势，教化大众的公益性追求逐渐让位于对利润和独家版权的追求。进入20世纪90年代，大学教材市场实质上已形成寡头垄断格局，教材价格一路飙升。[4]高价教材的生成并非偶然，是大学自身需求与出版商逐利行为共同导致的结果。

（1）财政缩减和学生增加导致大学对配套教材的需求旺盛。美国高等教育从精英化、大众化发展到普及化，学生人数激增，而近年来美国经济衰退导致各级政府对高校的投入缩减，高校不得不采取增加班级人数等方式摊薄教育成本，致使教师的备课负担加重，自编课程资料逐渐让位于出版商体系完整的教材及教辅资料；此外，预算缩减和学生增多迫使高校近年来大量雇佣较为“廉价”的兼职教师上课，从而进一步强化了大学对出版商的依赖。根据美国大学教授協会（American Association of University Professors）的统计，1975年美国大学教师兼职教师的比例为20%，1987年增至33%，2003年增至43%，2021年兼职教师占全美大学教师的一半。各校的比例有所差异，但整体呈现逐年上涨趋势。以北卡罗来纳大学为例，2020年该校全职教师为1 648名，兼职教师为511名，兼职教师比5年前增加了140名。[5]兼职教师的学术准备和技术支撑通常不足，部分兼职教师更是因高校一时兴起的课程需要应征而来，学术积累相当有限，常常在开学几周前才接到上课通知，根本来不及充分备课，出版商完善的教材配套可解其燃眉之急。高校应对财务危机而采取的开源节流做法最终让学生付出了代价。在教师指定了教材之后，学生需要自行购买，全新的单本教材从数十美元到数百美元不等。

（2）教材交易违背市场逻辑导致出版商掌握控价能力。高价教材现象最根本的原因在于其交易方式存在逻辑瑕疵，违背了基本的市场运行逻辑。在典型的市场交易中，顾客和商家之间是直接的关系，顾客通过行使对商品的选择权来影响商品的定价，市场竞争会促使商家不断优化产品并控制合理价位，而大学教材市场恰恰缺乏这样的制约与平衡。相对学生而言，大学教师的学识和教学经验使他们具备甄别教材优劣的能力，也从而获得了指定教材的权利。美国大学长久以来的学术惯例就是由任课教师自行指定课程用书和其他学习资料，偶尔由同一院系的教师学术团体指定。大学对教师的评价只关注其教学、科研和社会服务三个方面，不会考虑教师对教材的选用情况，教师在选择教材时主要考虑教材本身的质量而非价格。早在2006年，美国康涅狄格州高等教育监理会（Connecticut Board of Governors for Higher Education）就做过一项调查，发现该州仅有58%的大学教师了解自己所指定教材的价格，仅有43%的教师在选用教材时会考虑价格因素及学生的经济承受能力。[6]教师们对教材价格不敏感，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他们会从出版商那里获得免费教材。对教材的选择权由教师行使，学生只能被动购买，在结果上造成对学生的价格歧视（price discrimination）。五大出版商基本掌握了教材市场的议价权，它们彼此之间达成默契，不插足竞争对手在特定教材领域的已有市场份额。

教材出版后，经校园内外实体书店及线上书店等销售渠道流向学生购买者终端。由于市场准入门槛高，出版商在销售渠道上基本采取垄断经营模式，在不断的市场清洗后，教材发行也形成了寡头市场，美国大学书店（College Bookstores of America）、福莱特（Follett）、巴诺（Barnes and Noble）、内布拉斯加（Nebraska）等四大发行商几乎主宰了整个大学教材发行市场，他们直接运营或参与合作的书店遍及全美大学校园。尽管教材租赁和二手教材市场发展很快，但很容易受到出版商的倾轧。出版商使用一系列手段抬高书价并限制二手教材，其常用手段就是发行新版教材，即无论学科本身是否发生了变化，出版商通常每3～4年就会发行新版本，新版教材的价格往往比旧版高12%。[7]新版一旦发行，旧版就会逐步退出市场，学生不得不购买新版。

2. 高价教材的定价机制

高价教材长期以来饱受社会公众和学生利益团体的诟病，那么，教材价格是如何制定的？教材价格的利润是如何被分割的？

首先是发行商成本及利润。发行商包括线下销售实体（校园书店等）和线上销售平台（亚马逊等），为维持发行商的利润空间，出版商会按书价给其7%的折扣，在此基础上发行商通常会再加价25%～28%。以一本出版社定价为195美元的纸质版《初等代数》（Introductory Algebra）为例，出版商给发行商的批发价为181美元，而学生最终的购买价为231美元。出版商获利的181美元要按比例进行成本和利润分割，详见图1：

顺时针方向观察上图可知，出版社首先要支付作者的版税，美国教材作者的版税通常在11%～15%之间，影响力越大的作者获得版税越高，本文取中间值13%计算。还以《初等代数》为例，出版社每本教材收取的181美元中，24美元要分给作者。编写教材的高额回报给了各领域专家学者极大的创作动力，为编出世界一流的优质教材，一些专家学者亲临教学一线，收集师生的使用反馈，不断改进教材。靠编写教材一夜致富的作者不在少数，最有名的是加拿大顶尖学府麦克马斯特大学的微积分教授詹姆士·斯图尔特（James Stewart），他于1987年出版的第一本微积分Calculus教材当年售出近2万册，1992年推出第二版后立即成为北美畅销教材流行至今。目前第八版纸质书的建议零售价为299.95美元，仅2014年他的这本教材销售额就高达2600万美元，作者甚至斥资几千万美元建造了一栋“积分别墅”（Integral House）。

扣除作者版税支出后，出版社的成本还包括编辑、营销、印刷、运输等直接费用和间接费用。编辑费用主要支付文稿编辑、排版设计等人力劳动；市场营销费用包括参加书展、地推、给大学教师赠书、读者见面会、参加出版商会议、广告投放等；印刷费用包括纸张、油墨、装帧等物理消耗成本，为了压缩此非核心生产环节在美国本土的生产成本，圣智等出版商甚至将教材的印刷业务外包给中国公司；运费用以支付在各地仓库和校园之間日常运输大量教材产生的费用；间接费用则包括设备、软件、日常办公、专家咨询费等其他必要开支。各项支出累计占76%，利润大致为24%。以上文的《初等代数》教材为例，出版社每卖掉一本能够获利40美元，这些盈利还要支出税费、折旧费、摊销费，甚至债务等其他杂项，利润空间被进一步压缩。圣智公司2011年甚至难以维持收支平衡，一度申请破产保护，2012年圣智公司的财政收入高达19亿美元，但净收入仅为1 820万美元，收益率不到1%。[8]

由此可知，出版社的利润空间实则有限。此外，新教材销售巅峰在刚出版的一两年，此后二手书市场会不断挤压新书销售，如果不出新版书就意味着市场上的旧书完全可以循环使用，市场从而进入饱和状态。为获得可预测的稳定收入，出版商必须推出新版教材，如此循环往复。加之通货膨胀、人工费用、原材料价格上涨等因素造成出版成本增加，教材不断提价，最终导致大学生终端用户对价值关系的反抗。

3. 高价教材的生成后果

（1）抬高教育成本，恶化债务危机。美国大学的学费呈逐年上涨趋势，高校收费不断创历史新高。根据美国联邦教育部下属的国家教育统计中心（National Center for Education Statistics）统计，美国四年制公立大学的平均费用（包括学费、住宿费和伙食费）自2000年的8 653美元上涨到2019年的20 598美元，四年制私立大学的平均费用从21 856美元上涨到44 662美元。2020至2021学年，一些顶尖私立大学和老牌文理学院（如芝加哥大学、达特茅斯学院等）的学费和食宿费更是超过77 000美元。[9]与学费一起上涨的还有教材费，自20世纪70年代以来，美国大学生每年的教材费用增加了10倍，远超通货膨胀的速度。大学理事会（the College Board）建议大学生每年要准备1 200～1 440美元的教材资料费。营利性高校和某些特定专业（如STEM专业和工商管理等专业）的教材价格更高。高价教材令大学生负债问题火上浇油，根据纽约联邦储备银行（Federal Reserve Bank of New York）的报告，美国大学生贷款数额自2010—2018年增长了两倍，4400万学生贷款者的贷款额合计高达1.5万亿美元，甚至超过了全美的汽车和信用卡债务，仅次于住房债务。[10]对于应对高学费已力不从心的中低收入家长和学生而言，每年上千美元的教材费或将成为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2）教材开支过高，影响学业表现。教材开支过高也影响了学生的学习体验和学习进程，特别是不利于STEM专业学生的学习。教材开支存在巨大学科差异，相对于人文类专业而言，STEM专业教材的内容创建和维护成本更高，因此价格更贵，教材的更新速度也更快。科技产品不断升级迭代，STEM专业学习需与时俱进，因此大学教师也倾向于使用新版教材。针对高价教材，学生们想出了很多办法进行规避，如购买其他国家发行的低价影印版教材，甚至是购买盗版书，这些书的质量与正版教材相去甚远，还存在使用风险。出于对图书版权的保护，美国版权法禁止对图书进行整本复印，跨国购买则违反了出版商的地区销售协议。无可奈何之下有些学生放弃购买教材，公共利益研究团体（the Public Interest Research Groups）2014年的调查报告指出，65%的受访学生有拒绝购买教材的经历，其中94%的人因没买教材而担心学习成绩受影响；高昂的教材费用对学生其他方面的学术决定也产生了“连带效应”，教材开支会影响他们每学期选课的门数。[11]学生上大学旨在为日后工作做准备，需在既定的时间框架内达成学习目标，而高昂的教材费用进一步拖累了学生的学习进程。哈佛大学的研究报告显示，美国只有56%的大学生能够在6年之内修完本科课程。[12]

二、美国大学高价教材困局的纾解措施

针对高价教材问题，美国大学生群体发起多项抗议活动。2003年起，学生公共利益研究团体（students PIRGs）发起了“平价教材运动”（Make Textbooks Affordable Campaign），争取到了广泛的社会同情与支持。许多同情学生境遇的学术团体等纷纷表示支持教材改革；社会上的一些慈善基金会，如比尔·盖茨基金会（Bill & Melinda Gates Foundation）、布隆伯格慈善基金会（Bloomberg Philanthropies Foundation）等也慷慨解囊资助学生。在美国大学生利益团体及社会各界的努力下，美国政府、高校和出版商等各方利益主体相继采取了积极措施。

1. 美国政府的作为

为破解高教教材的难题，奥巴马政府于2015年发布新政，允许将《高等教育法案》（Higher Education Act）第四项给予大学生的学费贷款用以支付教材费用，允许高校将教材费用作为学杂费的一部分统一收取。前提是高校须与教材供应商达成协议，教材费用要远低于市场价格，必须让学生得到实惠。在此之前，美国大学生只能通过各种方式自行获得教材，且学生所申请的联邦贷款不能用以支付教材费用。政府利用其决策者和立法者的角色，协调了高校、学生和出版商等利益相关者之间的关系，为上千万美国大学生提供了一个缓解教材问题的可行方案。

各地方政府在控制教材价格方面也采取积极行动。康尼狄格州和弗吉尼亚州通过立法来抑制教材价格上涨；科罗拉多州等州要求出版商要清楚告知教师他们所指定教材的学生售价，以引起教师对教材价格的关注；佛罗里达州在一些特定书店免除了教材的销售税；弗吉尼亚州通过立法要求大学公布指定教材名单，解除教材和教辅资料的捆绑销售，鼓励教师尽可能多使用同一版本的教材，并尽早将教材选用情况告知学生。各级政府和行政管理部门还通过直接给高校拨款、资助学生、资助教材改革项目等方式发挥影响。

2. 美国大学的行动

作为教材产业的利益相关者，对大学而言高价教材是把“双刃剑”。一方面，高价教材能为大学书店带来更多收益；另一方面，高价教材的确会增加学生的经济负担。无论书店是大学自营的，还是与发行商合营的，校方都会获得高额利润，但高校很少会把这些利润用于学生的经济资助，因此招致外界批评。为改善这种状况，许多非营利大学开始对校园书店的运营模式进行探索。蒙大拿、俄勒冈、德克萨斯、威斯康星等州和加州大学体系广泛开办非营利性校园书店，与营利性书店相比，此类书店的教材价格要低很多。莱斯大学（Rice University）更是设立了名为“OpenStax”的非营利性慈善网站，接收社会各界的捐赠教材，低价甚至免费租售给学生。[13]

为维持收支平衡，一些大学书店积极尝试在线销售、合作销售等模式。将大学书店与其他教材销售商进行在线链接，学生可在多方比价之后做出合理的购买决定。在此方面，蒙大拿大学的书店早在2006年就做出了表率。以哈佛大學著名经济学教授格里高利·曼昆（Gregory Mankiw）编写的《微观经济原理》（Principles of Microeconomics）为例。在该校校园书店的网站，该书的新书售价为99.4美元，二手书为78.3美元。点击旁边的图标，消费者会被链接到亚马逊网站（Amazon.com），可以看到该书在亚马逊的新书售价为106.95美元，有970本价格不等的在售二手书，有的甚至低至3美元。通过这种链接方式达成的销售，蒙大拿大学书店会获得亚马逊网站6%的销售提成。[14]此方式大大降低了学生消费者的搜索成本，使教材购买更为便利。

3. 教材出版商的举措

（1）推进数字化教材建设。为回应大学生利益团体和社会公众的批评，以及迎合数字时代的阅读方式，美国各大高等教育教材出版商采取了一些优化策略，诸如数字化教材“电子版先行”“无限订阅”“全包权限”等措施。

“电子版先行”（digital first）由培生出版社率先提出，作为世界上最大的教育类图书出版公司，培生的举措对整个行业具有引领作用。培生于2019年宣布，在美国市场出版的教材全部以“电子版先行”的形式推出，会根据学科发展和内部审核来更新数字化教材内容，同时会大幅下调纸质教材的更新速度和数量，2020年培生推出的新版纸质教材数量从2019年的500本下调为100本，此举打破了维持了40多年的纸质教材三年一更新的行业传统，旨在拓展培生数字化教材的市场份额。[15]

“无限订阅”（Cengage Unlimited）是圣智出版集团2018年推出的数字化教材订阅服务，学生仅需支付每年179.99美元或每学期119.99美元的费用，就能订阅圣智出版社所有70个学科的数字化教材和作业平台，通常这仅是一两本纸质教材的价钱。该服务一经推出受到了许多高校的欢迎。

“全包权限”（Inclusive Access）由培生集团与麦格劳-希尔等出版商联手推出，是一种结合了“批发+订阅”的数字化教材服务模式。全美大学书店协会（National Association of College Stores）在2015年投入200万美元用以推广全包权限业务。只要高校保证有一定数量的学生订阅这个服务，出版商就会以相对低廉的价格向他们提供整个学年的电子版教材。此举具有“双赢”的效果：一方面降低了学生购书成本，一方面有利于出版商稳定其市场份额，保障较强的议价能力。“全包权限”是对教材的大批量采购，因此大多数使用该服务的大学都会为学生自动注册该服务，但学生有权选择退出。当前全美有950所高校参与了“全包权限”项目，如加州大学戴维斯分校、亚利桑那大学、密苏里大学、印第安纳大学等。

（2）引入开放教材新业态。学生利益团体对高价教材的抗争迎来了一种全新的教材出版业态，即“开放教材”（Open Textbook）。开放教材是一种新的开放存取资源，任何人无须经过作者许可均可浏览、下载、编辑或打印教材内容。[16]它将日益普及的数字化信息技术运用到教材中，通过网络平台为用户提供免费或低成本的电子教育资源，用户能够下载教材或以在线阅读的方式浏览平台上的教材，并能对教材内容进行实时评论，教材可以得到及时修正和更新，避免了纸质教材版本更新缓慢，错误信息无法及时修正等弊端。[17]开放教材源于“开放存取”（Open Access）理念，该理念自1995年被提出后，逐渐受到学术界的认同，公众可免费阅读、传播、复制、下载、打印和检索全文，它赋予了人们成功获得和自由利用网络资源的能力。[18]随着开放存取技术的不断革新，以及全球教材计划（Global Text Project）、社区学院开放教材（Community College Open Textbook）等各种项目的推动，开放教育资源和开放教材迅速发展。

从长期看，开放教材能够降低教材开销，并带来教材市场的深度变革，业界新秀“平世界知识”公司（Flat World Knowledge）正在引领一种颠覆性的教材出版商业模式。平世界知识是全球第一的商业开放教材出版商，其目标是在网上出版经同行评审的教科书，并且以极低的价格供大众使用，该公司的宣言就是“让教材价格接地气”。目前已有来自1 500所高校的教师选择该公司的开放教材。公司网站提供配套的作业体系、试题库、教参和教学PPT，并为高校师生提供个性化的定制服务。[19]该公司不但减轻了学生的经济负担，还增加了教师教学的有效性，且给教材编写者的版税达20%，高于传统行业标准，因此受到学生、教师和编写者的欢迎，打破了既定的高校教材出版格局，颠覆了传统僵化的教材产业。[20]该公司的商业模式也被作为成功案例写入商业管理教材。

三、美国大学高价教材困局的纾解成效及挑战

美国大学高价教材困局在各方利益主体的共同努力下得到了一定纾解，取得了一些积极成效，但依然面临诸多挑战。

1. 积极成效

（1）教材类型更为多元，数字化教材和开放教材日益受到欢迎。据统计，当前美国大学生每学年人均购买约10本教材，教材的类型仍以传统纸质教材为主，但购买数字化教材的学生比例正在逐年上涨。[21]全美大学书店协会于2019年对42所高校20 000名学生进行调查，发现倾向使用传统纸质教材的学生比例从三年前的47%降至26%；协会2021年的调查发现，58%的学生在过去一年增加了对数字化教材的使用。[22]此外，开放教材作为新生事物也受到大学生欢迎。学生权益组织2014年的调查表明，82%的受访学生认为，开放教材有望成为传统教材的理想替代，如果可以获得线上或线下的开放教材，他们的学习成绩会更好。[23]事实证明，开放教材的确改善了学生的学业成绩，也使大学教师对课程的准备更为投入，还能为全美大学生每年节约10亿美元。[24]

（2）教材获取方式更多样，大学生人均教材支出下降明显。多元的教材类型使得教材获取方式也更为多样。学生可选择购买纸质一手教材、二手教材，也可租赁纸质教材，还可购买数字化教材或免费下载开放教材。根据2019年的调查，美国大学生的人均教材支出中，43%用于购买新的纸质教材、24%用以购买二手的纸质教材、20%用以租赁纸质教材、13%用以购买数字化教材。在学生的教材开支中，购买纸质教材仍是主要支出，但随着数字化教材和开放教材的使用者逐步增多，美国大学生的教材支出下降明显。2014—2015学年，美国大学生人均教材支出为691美元，在2018—2019学年降至492美元，在2020—2021学年继续降至456美元。[25]

（3）教材产业的数字化转型有望成功，出版商收入有所增加。传统的教材出版和销售模式曾一度令美国高等教育教材市场陷入死循环。高价教材导致学生不得不放弃购买新书，纷纷转向二手市场甚至购买盗版书，萎靡的市场份额使各大出版商销售严重下滑，有的甚至面临财务危机。数字教材价格更为实惠，互动性更强，学习功能更全面，能够满足定制化、个性化的学习需要，迎合了“Z世代”美国大学生的学习风格和消费习惯，也稳定了出版商的市场份额。转型之后，培生、圣智等五大出版商的销售下滑趋势开始出现好转，收入有所增加。

2. 面临挑战

（1）出版商的垄断及捆绑销售行为受非议。出版商看似惠民的举措没有消除学生的不满，“全包权限”和“无限订阅”的数字化教材服务仅仅是为了继续保持其市场份额。特别是“全包权限”服务在许多高校是默认全员参与，培生出版社甚至与大学行政人员和教师之间进行私下协商，致使许多学生无法退出“全包权限”服务。除了垄断，出版商的捆绑销售行为也受到学生利益团体的批评指责。通常，如果教材配套了数字资源，其费用会提高10%—50%。[26]如培生的教材要求学生必须登录培生的Pearson's MyLabsPlus平台来完成作业，平台的登录账号只能注册一次，且不能与他人共享。学生不登录平台就无法有效使用教材，学习成绩会因无法完成作业而受到影响。

（2）数字化教材的先天缺陷引担忧。当前各家出版商都将改革重点放在推行数字化教材，虽然数字化教材价格较低但具有先天不足。首先，数字化教材需要电子终端设备配套使用，因此在降低教材支出的同时，增加了学生购买电子终端设备的费用。根据2021年的调查，超半数美国大学生在上一学年具有购买电子设备（如Kindle、IPad、笔记本电脑、台式电脑等）的行为。[27]

其次，数字化教材的推行迫使学生从教材的拥有者转变为有限使用者，从根本上让渡了对教材产品的“所有权”。购买电子教材的学生只是拥有了该產品特定时间内的使用权限，对于订阅类用户而言，在一个学期后阅读权限就会到期，学生须额外支付费用才能获得继续使用权限。电子教材也无法进行二次销售，不能像纸质书那样在用完后进行出售来补贴开支。

再次，数字化教材的使用平台缺乏保障。数字化教材从技术上讲就是一堆有规律的二进制数字信号，需要有特定的载体，并大多在制作过程中被限制了格式，因此不可转赠、复制。它能在晶体管中留存很久，但也会因数字平台关闭、阅读产品报废、公司业务调整等原因迅速消逝，说明使用数字化教材具有不确定性。2019年微软宣布关闭微软商店（Microsoft Store）内的电子书业务，所有电子书都于当年7月无法阅读。虽然购买过电子书的用户最终获得了全额退款，但用户的被剥夺感是无法弥补的。

最后，纸质教材的使用体验也是数字化教材所不可取代的。正如《纽约时报》的评论所言：“旧课本上的笔记就像一台时间机器，一个备忘录，一根将不同学生串联起来的丝线。只有当出版商能将电子书的笔记和涂鸦变得和用纸质书一样方便持久，而且还能通过云服务带来书香和旧书的折痕时，数字化教材的到来才值得肯定。”[28]

（3）開放教材发展不成熟惹疑虑。虽然许多美国学生都支持开放教材的提议，但能够用以制作开放教材的资源却相对缺乏，开放教材的整体发展尚处于起步阶段。当前，美国的学生利益群体正在积极动员大学、各州和联邦层面的决策者一起合作，为教师提供制作开放教材的资源。为加快开放教材的发展，美国联邦教育部曾于2018年向大学拨款500万美元，用于开发经同行评议并得到授权免费使用的开放教材。[29]开放教材发展不但需要大量资金投入，还有赖于全球开放教育资源（Open Education Resources）的整体发展、各大学图书馆的配合以及大学教师的支持。当前使用开放教材的教师在美国大学中仍是少数，开放教材真正替代传统教材还需要很长的时间。

结语

伴随着大学高价教材困局的纾解，当前美国大学教材市场正在实现三个转向：即由传统纸质教材转向数字化教材；由出版商统一印制转向客户个性化定制；由一次性单向购买转向多样化持有方式。这对我国高校教材及课程的数字化建设、教材出版产业的转型调整都有一定的启示意义。然而，也要看到美国高价大学教材问题并未得到根治，高价纸质教材的价格尚未得到有效抑制，当前学生教材支出的减少主要得益于数字化教材；此外，出版商的这些改革举措也并非全然自发形成，很大程度上是在学生利益群体倒逼之下迫于生存危机而采取的。

窥一斑而知全豹，观滴水可知沧海。教材是美国大学育人活动的基础性教育资源，一方面，大学教材问题折射出了美国高等教育在近四十年的许多重要发展议题，如高等教育普及化、高校财政紧缩、兼职教师问题、教师教学问题、大学学费上涨和大学生负债问题等；另一方面，教材问题也折射出了整个美国教材产业的重要议题，如产业转型、成本控制、技术赋能等，展现了教材产业各方利益主体之间的博弈张力，特别是在新自由主义经济思潮下，出版资本市场对高等教育的入侵和操控，以及学生利益群体与之进行的不断抗争。在美国现有的体制内，出版商、作者、大学、大学教师、大学生等利益团体之间的博弈将长期存在，多方利益团体最终要通过一次次博弈才能达成暂时妥协，在既排斥又牵制的过程中实现各自利益的最大化，在多方利益关系存续结构的基础上，找到复杂关系存续的内在核心价值，回到教材出版的本质，那就是以学生能够负担得起的价格传播人类知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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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Generation and Relief of  the Dilemma of  High-Priced College Textbooks in America

LI Xin（Institute of Chinese and Culture Education， Huaqiao University， Xiamen 361021， China）

Abstract： The prices of American college textbooks have soared all the way for nearly four decades， causing higher costs of education and further deteriorating the college student debt crisis， thus causing protests and resistance by the college student community. In order to alleviate the dilemma of high-priced textbooks， the US government， universities and publishers have taken a number of positive measures. Publishers promoted the development of digital teaching materials and introduced open textbooks as new business model. High-priced textbooks dilemma is relieved， college students' textbooks spending has decreased， types of textbooks and access methods are getting more diversified. However， problems such as bad sales behavior of publishers， congenital defects in digital textbooks and insufficient development of open textbooks remain. The game between multiple interest groups around the American university textbook industry will also exist permanently.

Keywords： America; higher education; college; textboo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