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翻译审美角度评析《桂花蒸 阿小悲秋》译本

2022-05-30 08:00胡轶
校园英语·月末 2022年6期

摘 要:张爱玲于一九四四年创作了短篇小说《桂花蒸 阿小悲秋》,作品语言优美灵动,不乏温情与人间冷暖,寄托了作者希望借助普通人的生活来书写“传奇”的这一愿景。本文将采用语言审美与翻译审美的部分理论,对该篇小说西敏(Simon Patton)的英译本进行语音、词汇、句篇等层面上的分析与探讨,通过分层级的评析可以发现译者运用审美想象力对原文进行了恰当的翻译,再现了原文的语言美和意境美。

关键词:《桂花蒸 阿小悲秋》;西敏;语言审美;翻译审美

《桂花蒸 阿小悲秋》这部短篇小说初载于1944年12月出版的《苦竹》杂志第二期,后来又收入《传奇》增订本。该部作品相较于张爱玲其他小说而言,人物的心理描写稍许少了些针锋相对的刁钻刻薄,多了诸多场景、环境布置的写实性描写,文风带了更多温情,或许这正是张爱玲希望写出普通人的“传奇”的真实写照。

本文的译者之一——澳大利亚的 Simon Patton(中文译名为西敏)对中国现当代文学有着近20年的翻译、教学与研究经验,翻译了迟子建、北岛、伊沙、顾城等一系列中国现当代作家、诗人的作品。本文将要着重赏析的是西敏的翻译版本。值得一提的是,张爱玲本人也对该部作品进行过大刀阔斧的改写式自译,改动并去除了部分故事情节,下文在赏析时,遇到合适情况会将两者进行比较,看译者们是如何“择善从优”地进行翻译艺术审美与筛选的。另外,为了更加条理化、系统性地对译文进行评价赏析,笔者将参考《翻译美学》语言审美分析的结构层级论,与文化翻译与文化审美章节,从文化词翻译、语音翻译、词汇翻译、句篇翻译这四个角度来对译本进行评析。

一、文化词的翻译处理

由于文化同审美关系密切,因而在翻译过程中,译者对文化的审视、对文化之美的采撷能力很大程度关系到译者是否能够将原文中的文化因素进行解构,并通过高度灵活的处理方式传达给目的语读者,使他们也能够领略到源语文化的魅力与精髓。然而由于不同民族人类在自己的生存与发展中处于不同的地域与环境所积累的经验,除了一些共通的特点外,也积累了很多不同的经验,中西民族文化心理也因此有同有异,而源语文化同译语文化群体不同的心理、习性,对译者进行跨语言文化概念、意象、意境等传达与转换提出了较高的要求。《桂花蒸 阿小悲秋》这一标题便是一个很好的例子,西敏首先对其做了对应式的直译“Steamed Osmanthus Flower: Ah Xiao's Unhappy Autumn” 后,又在开篇首页末端给了注释:

“The fragrance of the osmanthus flower is synonymous with autumn. ‘Steamed refers both to the heat and the humidity of an oppressive Indian summer. The title is also a metaphor for the heroine, who is past her prime.”

不得不说西敏为了保留源语的文化意象,以将其内涵、意蕴完整地传达给译语读者,是下了很大功夫的。想必外国读者对“桂花”并不算熟悉,而为何要在“桂花”后加“蒸”,这一富含地方色彩的文化词恐怕作为中文读者的我们也未必能在第一时间做出正确的理解(或许会直接理解为将桂花进行了食材的蒸煮),更何况是外国读者。因此西敏将“桂花”“蒸”“悲秋”这些意象进行了拆分,做了不厌其烦地解释,可见其忠实原文、保留源语文化色彩的翻译审美态度。张爱玲在自译这部作品时,则是直接更换了题目来迎合读者,达到减少文化交流阻碍的目的。

同时,在西敏的英语注解里,我们也看到了“Indian summer”这一文化负载词,同中文习语中的“秋老虎”“小阳春”有几分相似,进一步体现了不同民族文化在语言表达时彰显的多样性。

同样的例子还有阿小早上带着儿子百顺来到主人家,同对门的阿妈打招呼,诉说他们来主人家时的遭遇:

原文1:“今天来晚了——断命电车轧得要死,走过头了才得下来……”

译文1: “I'm running late this morning. The blasted tram was jam-packed like a can of sardines and I wasn't able to get off until we'd gone past my stop.”

原文“断命电车轧得要死”译成“The blasted tram was jam-packed”便已經达到了形式上的对等。而西敏通过增译,添加了“like a can of sardines”这一常见的英语文化习语,给译文带了几分英式幽默与趣味,似乎生动地再现了当时列车上拥挤的情状。根据上下文语境来理解,这一增译读者还是可以接受的。另外一个例子是早上阿小在主人厨房刚忙活了一会儿,便招呼百顺来吃早饭:

原文2: “百顺!……又往哪里跑?这点子工夫还惦记着玩!还不快触祭了上学去!”她吆喝。

译文2:“Baishun! Where's that child got to now? This is no time to think about playing. Come and have your breakfast and then get yourself off to school!”she scolded.

“触祭”一词来自吴语方言,指祭祀时桌上摆放的供品是千万不可触碰或享用的,否则便显得心意不诚;若有人(尤其是小孩子)不懂事而去触碰,便“触祭”了,显得“贪吃”了,因而“触祭”带有明显的贬义色彩。译者在对该词进行翻译处理时采用祈使句表达了命令的口吻,但并未将原文的文化内涵,尤其是词语的褒贬程度予以体现,因而稍有欠妥。

二、语音层面的翻译处理

语音美能够给人以直观可感的听觉效果,因而从语音结构来对文章进行审美把握显得尤为重要。“汉字具备的结构美使其不仅能在形态上达意,更在音韵上通过合理组合甚至单字来表现出动听的乐音、韵律或是‘抑扬顿挫的听觉效果”。而相较“字”便能构建起形式结构美的汉语,英语的一个单词因其包含了多个音节而无法达到汉语的对称、对仗等修辞效果,对意义的承载靠的也是约定俗成而非词语本身所具备达意的特征。由于本文是小说,字句并未呈现出诗词那般严谨的节奏、韵律,但作者在场景描写与对话中运用了各式各样的长短不一、音节各异的拟声词;而译者在遇到不同的情况时,也给出了不同的翻译处理,值得我们借鉴与评析。以下是译者处理的两种种翻译情况:

原文3:“下面浮起许多声音,各样的车,拍拍打地毯,学校嘡嘡摇铃,工匠捶着锯着,马达嗡嗡响,但都恍惚得很……”

译文3:“Sounds floated up from below: the noise of vehicles of various kinds, of rugs being beaten, of school bells being rung, of workmen banging and sawing, of motors humming. Yet it was all indistinct...”

张爱玲在对阿小工作的公寓内外场景进行描写时,时常会使用叠字的方式对声音进行描写,重复用同一个字能够给读者带来听觉上的享受与阅读的愉悦,但对于没有“叠字”这种修辞方式的英语语言而言,译者便需要对这一修辞方式进行解构与重组了。西敏将“学校嘡嘡摇铃”“马达嗡嗡响”译为“the noise of school bells being rung”“of motors humming”,各种分词形态,紧扣原文,让我们看到了这幅场景的动态过程,不失为一种合理的处理方式。但因为英语本身规则的限制,我们无法听到原文中那些形态各异的世尘之声了,部分声音的信息便消失在了译文中,这不免是一种遗憾。

另一个现象便是作者在描写阿小和儿子百顺的对话时,经常会使用朗朗上口的叠韵词,来体现口语化的交流特点:

原文4:开门放他进来,嗔道:“叽哩哇啦叫点什么?等不及似的!”

译文4:As she opened the door and let him in she scolded: “Why are you making such a racket? You couldn't wait, could you!”

原文中,“叽哩哇啦”不仅传递了声音的情状,也是这个句子的话题主语,因而西敏在处理时,用了“why”“what”对两个拟声词进行替代,以句子传递了原文的意义,但依然无奈地失去了相应的声音信息。

三、词语层面的翻译处理

词、词组作为句子的基本单位,在句子的建构中起着重要作用。英汉词语在句子中的成分比重不尽相同。比如汉语重视主谓搭配与动宾搭配中的动词,英语则更重视名词以及与名词有关的形容词和介词。在这篇翻译作品中,还能看到中文源语的特点对英语译语的影响。比如:

原文5:“百顺……赔着小心,把一张板凳搬到门外,又把一只饼干桶抱了出来,坐在筒上,凳上放了杯盘,静静等着。”

译文5:“Trying his best not to annoy his mother, he shifted a bench out through the door, then carried over a biscuit barrel in his arms. He sat down on the barrel, put his cup and his plate on the bench and waited quietly.”

这一小段写了早上百顺坐在门外,等阿小给他布置早餐的情景。初读译文,甚至感觉译文带有“很浓的翻译腔”。两个句子中,“shift”“carried over”“sat down”“put...on”“waited”等带有中文色彩的主谓与处于动宾结构的动词结构数量“惊人”,同通常自然的英语习作中“数目寥寥”或是富于时态变化的动词形式大为不同,可见即便是英语为母语的译者,因受到中文原文的特点影响,翻译出来的译文也会呈现出“中式英语”般的翻译腔。

四、语句及篇章的翻译处理

语句的审美信息又大于词语的信息承载量,其能蕴含更多的意象、情感、思想与風韵。为了方便起见,笔者将语句与篇章放在一起对译文进行分析。汉语在行文时经常会不带主语,而这正是汉语模糊美的体现;无主语的句子或是因主语已经在前文出现而进行了省略,或是因为汉语强调“物我为一”“不分主客”的特点,而显得灵动且易于拉近读者与文章内容的距离。而英语作为屈折语,它的审美表现形式需要遵循严谨的形式规范来保证形式的正确性;句子必须具备 SV那样的主谓结构,如下面一个长句:

原文6:随李小姐相信不相信,总之不使她太下不来台:“今天他本来起晚了,来不及的赶了出去,后来在行里间,恐怕又是忙,又是人多,打电话也不方便……”

译文6:Regardless of whether Miss Li believed it or not, it spared her something of the embarrassment. “He got up late today and left in a hurry for the office. With all he work he has to do and all the people he has to deal with, I'm afraid it's not convenient for him to call...”.

这段对话是风流的哥儿达的相好之一——李小姐同阿小之间的对话,李小姐一直盼不到哥儿达来接她的电话,受到了冷遇,阿小为了不让她过于伤心而替她圆场了这么一段话。这段话的中文原文中唯独出现了一次“他”这一主语,对于形式松散、靠“意念”进行句子衔接的中文而言是完全行得通的,但对于严谨的英文来说便显得结构不完整,因而西敏不仅将几个缺失的“he”都补上了,更是把“恐怕……”前的主语“I”也做了补充,体现了英语形式的严谨性。

篇章美不仅包括了上述语音、词句之美,还包括了情感美、意象美与风格美等不同因素。谈到意象与意境美的翻译,标题的《桂花蒸 阿小悲秋》便是一个很好的实例,此处便不再做赘述。文章的风格表现在具体的语言形式当中,透过语域标记、词语标记、句法标记、章法标记等可以大致地予以传达,这便要求译者在翻译时根据实际情况进行权宜性模仿或动态模仿,以实现源语形式、意义的在译入语中的准确传达。

原文7: “仿佛已经停了好一会。街下有人慢悠悠叫卖食物,四个字一句,不知道卖点什么,只听得出极长极长的忧伤。一群酒醉的男女唱着外国歌,一路滑跌,嘻嘻哈哈走过去了;沉沉的夜的重压下,他们的歌是一种顶撞,轻薄,薄弱的,一下子就没有了。小贩的歌,却唱彻了一条街,一世界的烦扰都担在他担子上了。”

译文7:“The rain had stopped quite some time ago, it seemed. Out on the street, a pedlar selling food cried his wares in a long, drawn-out phrase of four syllables. It wasn't clear what he was selling; all one heard was the prolonged sadness. A drunken party of men and women staggered down the street singing in a foreign language, giggling and laughing as they went. Their song was a form of defiance against the dead weight of the night, but it was flimsy, weak, and would soon vanish. It was the pedlar's cry which filled the entire street, all the cares of the world loaded on the carrying pole he shouldered.”

这一描写是小说将近结尾部分,阿小晚上无法回家同丈夫团聚,只能同百顺躺在哥儿达的厨房桌台上过夜时,听到的公寓外的街边喧嚣。阿小的心情在此刻是压抑的、烦闷的、冗長的,从而小贩的叫卖声也是“极长极长的忧伤”“一世界的烦扰”都担在“他担子”上。西敏在翻译时大多能进行句子的一一对应,译出原文哀怨、惆怅的情调;对比酒醉男女们那轻薄的外国歌来,小贩唱彻了一条街的歌也能用强调句来突出这一比较,不失为一段忠实而优美的翻译。

五、结语

通过分层级的评析,我们可以看到西敏的《桂花蒸 阿小悲秋》能够依据审美对象的限制性,谨慎细致地保留了原文的原汁原味,不失为一篇值得研读的佳译。尽管译作中仍有些翻译不到位或者翻译腔的瑕疵,但其对音节、词句、篇章、意象、风格的把握,依然展现了其体察原文,再现了原文的精神与光彩。

参考文献:

[1]Eileen Chang. Lust, Caution: And Other Stories, trans. by Julia Lovell, Karen S. Kingsbury, Janet Ng (with Janice Wickeri), Simon Patton and Eva Hung[J]. London: Penguin Group, 2007.

[2]陈吉荣.论中国文学的跨语言真实性——以 Simon Patton 的中国文学翻译识解为例[J].天津外国语大学学报,2011(3):30-35.

[3]黄锐杰.乱世中的“日常”上海——张爱玲《桂花蒸 阿小悲秋》中空间 政治的三个维度[J].新文学评论,2014(2):70-75.

[4]刘宓庆,章艳.翻译美学教程[M].北京:中译出版社,2016.

[5]张爱玲.桂花蒸 阿小悲秋,红玫瑰与白玫瑰[M].北京: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09.

作者简介:胡轶,上海外国语大学英语学院,研究方向:英美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