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猪盘”折射出的女性困局

王秀丽

诈骗分子利用网络恋爱、交友等方式培养受害人对他的信任和感情，最终诱导受害人进行赌博、投资或直接借贷金钱给自己，从而达到诈骗目的， 这被称为“杀猪盘”。

赵静（化名）和男友在網络上相识，她感觉他是一个很老实的人，虽然事业小有所成，但因学历低而自卑。他对她很关心，让独自北漂的她感觉很温暖。他常去的一个博彩网站账号（ID）以她名字命名，他让她一起来这个网站玩，提醒她在玩的时候要注意不要上瘾。最初几次，赵静投入了几百元，赚了几十元，然后在某天晚上，一小时内她损失了15万元。

后来当被问及是否知道自己遭遇的这种骗局叫作“杀猪盘”时，赵静说她不想用这个说法，因为这个说法的侮辱性太强了。

随着反诈宣传以及越来越多的案例曝光，“杀猪盘”这个词已经深入人心。“杀猪盘”是电信网络诈骗的一种形式，诈骗分子利用网络恋爱、交友等方式培养受害人对其信任和感情，最终诱导受害人进行赌博、投资或直接借贷金钱给自己，从而达到诈骗目的。这种诈骗形式最突出的特点是骗局周期长，诈骗分子可能会花费一个月甚至数个月的时间来与受害人培养感情。

“杀猪盘”是诈骗者对这种骗局的命名，诈骗分子准备好人设、交友套路等“猪饲料”，将社交平台称为“猪圈”，在其中寻找被他们称为“猪”的诈骗对象，经过培养感情的“养猪”阶段，最后实施“杀猪”骗取金钱。正如赵静所言，这是一个极具侮辱性的说法。有些案例曝光后，引发的评论也充满了“受害人有罪”的论调，认为受害人愚蠢、轻信、恋爱脑、爱慕虚荣，就连警方提示中也屡屡出现“不要贪图快钱”之类的说法。

受害人到底为什么会陷入这些骗局之中？他们是因为追求什么才会陷入骗局？为什么很多骗局在外人看来非常拙劣，但不少有生活阅历的高知人群还是被骗了呢？

“杀猪盘”的起点往往是交友和婚恋平台，在英语中，这种骗局被称作“浪漫骗局”（romance scam）。按照马斯洛需求理论，网上交友的女性通常的需求是得到归属感和爱，是要摆脱孤独。她们是感情的易感人群，注重情绪价值，往往还在一定程度上缺乏安全感。而对安全感的追求，通过网络社交来结识新朋友是更加适合的途径——网络本身的时空距离可以避免与完全陌生的人直接面对面，可以通过社交平台逐渐熟悉和信任后再“奔现”。

社交平台能够打破现实限制，让人有机会认识在现实生活中无法认识的来自不同地域、圈层的人，能够筛选出与你兴趣相似的灵魂伴侣。然而，仅仅通过头像、朋友圈照片和几句简介和标签建立的第一印象，是很容易出现偏差的，你所看到的都是别人想让你看到的。但这一点常被我们忘记，因为一般人并没有想过要塑造虚假人设来进行诈骗。

网上结识的帅气、有责任心、事业有成的男性，每日对你嘘寒问暖，与你从诗词歌赋谈到人生理想，和你分享他的奋斗经历，向你袒露他内心的自卑和不安，暗示出他对你的信任和爱意，想与你长久发展，如此这般，你能避免不被他吸引吗？

建立初始的信任、形成相对稳定的恋爱或好友关系后，很多事情都会被加上滤镜。当赵静被男友邀请上博彩网站时，她觉得这是两人共享一个爱好，更让她享受的不是赢钱的快乐，而是两人一起游戏的喜悦。而在遭遇骗局之后，许多人的第一反应也不是怀疑对方是诈骗犯——毕竟那是一个已经与自己交流了好几个月的爱人或朋友，有很多人会担心对方也是受害者。

对于“杀猪盘”的受害者来说，感觉最受伤的往往不是金钱的损失，而是被自己爱的人欺骗。赵静在被骗之后始终无法释怀，一直想搞明白自己爱过的到底是个什么人，她锲而不舍地与对方沟通，最终反向套路成功，令对方答应与自己见面，警方趁机将其抓获。这可以说是一场硬核复仇，但是在诈骗分子落网的那一刻，赵静感受到的却是茫然。

很多人在意识到自己被诈骗后还会产生强烈的羞耻感。堕入骗局是无辜的，但女性往往具有强烈的自省意识，会到自己身上寻找原因。而诈骗分子使用的手段往往是诱导型的，受害者在回顾时，会认为那些决定都是自己自愿做出的，一切全都是自己的错误，因此产生沉重的心理负担。

纪录片《Tinder诈骗王》中的故事是一个既典型又不典型的“杀猪盘”：说其典型，是西蒙诈骗多位女性的步骤和方法完全符合特征;说其不典型，则是西蒙虽然塑造了虚假的富二代身份，但仍然采用真实的个人照片，有豪车、私人飞机、高级酒店、各处旅行等真实的富豪生活“配置”，邀请他要诈骗的女性加入自己的行程，只是他使用的完全是从其他女性那里骗到的金钱，他将非法所得直接用于维系自己的富豪生活。

一般来讲，“杀猪盘”是利用从网上盗取的照片和视频，通过网络交流、电话通信等形式维系与诈骗对象的联系，不会与对方见面。这些团伙是公司化运营，将“办公地点”设置在缅甸、越南等国家，招募偷渡人员成为其员工。公司内则分工明确，物料部门负责收集资料、塑造人设，技术部门负责搭建诈骗平台，财务部门负责洗钱，而最关键的话术部门负责与受害人聊天培养感情，每一个“从业者”都是经过训练的爱情骗子。

通过最初的聊天了解诈骗对象的基本信息后，他们会制定相应的人设攻略。面对孤独寂寞的单身女性的，是嘘寒问暖无微不至的暖男;面对积极进取的独立女性的，是能给出一定人生指导的成功人士;面对爱好生活的文艺女性的，是热爱健身、热爱宠物的阳光男性。不管你期待什么样的恋人，他总是你的理想型。

诈骗方式中最脆弱的点是资料和人设都是虚假的，所以视频通话或线下见面是诈骗分子极力回避的，他们也非常清楚这一弱点，所以会提前编好故事，如：自己和某位亲人的最后一面是视频通话，所以目前对视频通话还存在心理障碍，甚至会谴责女性不记得自己说过的事，由此转移话题。而且随着科技进步，人工智能（AI）换脸等技术也渐渐被犯罪分子应用到实际操作中，以克服视频通话上的障碍。

你能分辨出真人和人工智能生成的图像吗？人工智能专家告诉我们可以从以下几点入手：1.头发。人工智能生成的图像的头发看起来像是图像处理软件（Photoshop）里添加的。额头上经常会有像裂缝而不是头发的地方。2.不对称的耳朵。比如耳朵一只比另一只长，或一只有耳垂而另一只没有。3 . 不对称的眼睛。两只眼睛的颜色不同，或虹膜看起来大小不同。4.牙齿。牙齿看起来很奇怪，或者看起来很乱。5.奇怪的背景。对方所处的画面背景看起来不像真实的地方。

此外，“杀猪盘”的整个诈骗过程都有着复杂的心理控制，其方法均能在心理学中找到对应的研究。诈骗团伙也许并不知道学术概念，但他们依靠丰富的实践经验不断优化升级诈骗手段。

女性遭遇“杀猪盘”，往往会被归结为“恋爱脑”——太过追求爱情的浪漫，因而陷入了骗子用情话编织的陷阱。从各种故事来看，“恋爱脑”女性的确远多于男性，那么，女性的恋爱脑到底是如何形成的呢？

诚如波伏娃所言：“女人不是天生的，而是被造就的。”传统的性别模式都在塑造着女性的“恋爱脑”。当今社会依然将结婚作为评价一个女性的终极标准。对林巧稚这样的科学家，对杨丽萍这样的艺术家，对巩立姣这样的奥运冠军，对赵丽颖这样的明星偶像，总是会有评价导向她们结婚没有，能不能嫁出去。一个女性，不管自身有多么成功，都要被社会各界催逼着去结婚。而对自身成功的女性来说，结婚不需要考虑现实条件，更需要去寻找爱情，寻找浪漫和情感价值。

女性要寻找的爱情和情感价值，又是被无孔不入的传统价值观塑造出来的。《Tinder诈骗王》中将第一位女性塞西莉的讲述与迪士尼的童话电影剪辑交织在一起，非常形象地说明了女性的“恋爱脑”是如何被塑造出来的。从小听到的各种童话故事都在灌输给女性这样的信息：不管你是灰姑娘还是公主，如果你善良，就会有白马王子来拯救你，你就会得到爱情。爱情就是白马王子，各种流行文化中对于爱情的描写也都在塑造着女性对爱情的期许。

这些社会文化一方面塑造着女性的爱情观，另一方面也刚好成为诈骗分子可资利用的脚本。诈骗分子采取的很多手段，如每日聊天中的问候和情话，记住相应的纪念日，给女性闪送外卖或礼物，都是这些流行文化中的浪漫设定。在“殺猪盘”骗局中，有一种类型是利用自己陷入困境而向受害女性索取金钱救助，这也是《Tinder诈骗王》中的西蒙屡试不爽的手段。这是因为对于独立女性来说，相比于白马王子的到来，拯救落难王子更添了一分浪漫气息。

（责编：常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