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往事

2022-07-07 23:45白佳琪
青年文学家 2022年14期
关键词:胭脂粉色玫瑰花

白佳琪

我桌前有一束花,任是谁人走过,都要忍不住来夸一句:好漂亮的花啊!

确实漂亮。紫色的玫瑰花深浅不一,把一只肉粉色的玫瑰包裹住,散漫地倚身在花瓶上。两只满天星,也是紫色的,靠在另一边,两不相扰。如果只是这样,那我的桌前怎么能征服所有人的视觉呢?在这零散的花朵后面,挂着一个圆扇,扇子上用毛笔龙飞凤舞地写了几个大字,也是朋友送的。旁边挂着一叠宣纸信笺,是我平日练的字,挂起来督促我练字。这样看来,鲜花、宣纸、书法、扇子放在一起,这种大杂烩的意境不就有了。墨迹斑驳,鲜花娇艳,谁能说一句不好呢?

那肉粉色的玫瑰花只有一枝,是最贵的,来历也有些波折。

出行归来的夜晚,朋友告诉我,地铁口有个贩卖鲜花的机器。她强调着“鲜花”,把这归纳为当下热门的浪漫。这就是浪漫了?我一时间失笑,觉得有点幼稚,又有些难以言喻的不解。走到地铁口,不巧,这个地铁口就有那个鲜花贩卖机。这样看起来,好像确实有点网络浪潮的浪漫味了,没有逻辑的奇异联系,可不是波兹曼先生喜欢的,这就是浪漫?我不置可否。朋友执意要买一枝回去,我也跟着买了一枝,想体验下大众所公认的“浪漫”是何种滋味。那枝肉粉色的玫瑰花就到了我的手上,名字叫“胭脂”,是个柔情似水的名字。可不,连花枝上的刺尖都剪得干净极了。

我一路拿着胭脂,走过了长长的通道,进入了地铁的车厢。夜晚的列车,都是些回家的人乘坐。车上人不少,没有座位可坐,我只能站着。我虽然对于鲜花贩卖机的“浪漫”并无欢喜之意,但这毕竟是朵娇艳的花,毕竟是我亲手选的。我举着她,和她面对面。我能清楚地看见她尚在闭合的花蕊,还有因为刚从冰柜里拿出所带着的水汽。肉粉色的花瓣重重叠叠地舒展,质感柔弱而软嫩,淡泊至此还要尽态极妍。我就这样举着她,看着她。列车启动,我和她双双向后倒去,再双双向前扑倒,站定。她太轻了,我轻易地就扼住她。她不能扑向我的脸,也不能离我而去,就这样任由我限制,保持着相对静止度过摇晃。我继续举着她,却不再看她。不过是个被浪漫包装,修饰干净的鲜花而已,平常至极。

我的车程长得很,怕是有二十多站。车上的人上来下去,下去上来,循环往复,鲜少有像我一样从始发站近乎坐到终点的人。我和她面对面站定在角落里,悄悄观察不同身份、不同性别、不同年龄的人轮番登场,或停留,或离开,幻想着给他们肆意填补美梦。又突然想起三毛先生说过:“这些脸张张深刻而不同,可又和我有什么关系呢?”一时间,我又兴趣缺失,不再看这川流不息的人潮,只觉得这地铁坐得味同嚼蜡,毫无趣味。人越来越少了,我也就坐下来了。可真不巧,我的两边都有人。我不能再放松地瘫在座椅上了。我规正坐好,把包包放在腿上,手里的她继续享受优待,被我举起来。她被我举着,亭亭地立在车厢中,白色的塑料纸将她一裹,就和周围完全隔离开来。“连条丝带都没有。”我内心“吐槽”道。收紧白色塑料纸的是普普通通极会破坏仅有美感的透明胶带。两边的乘客一直没有下车,我便一直举着她。直到,我要下車。

我左手捏住花茎,右手把包背在身上,和朋友下车而去。车站内有些老旧,不及列车一半年轻。要坐扶梯了,我低头,想把左手的她换到右手去。一低头,她没有任何变化地立在我手里。哦不,也有变化,冷柜里的水汽已经不复存在了。我有些呆住。没有了车厢内炫目的白色灯光,也没有嘈杂的人群来往,更没有相对来说宽敞的空间,她还是这样立着,还是肉粉色,还是被塑料袋隔离,还是柔软,还是舒展。朋友催促我快些上电梯,腿先我一步反应,跨上了电梯。而我继续看着她,她这回却没有在看我。在电梯漆黑的颜色衬托下,她更显得毫无变化,像我没有打开冷柜拿出的样子。没有水汽,没有被疑问。

忽然有一种感觉冲上我的心头,这就是浪漫吧?我在地铁站举着一枝花,举了二十几站,一直举着,看过了人来人往,听过了嘈杂静谧,从开始我们面对面,到结束我们依旧相视。沉默无言,被影响和被左右的一直只有我,她就如当初一样未曾变过,被隔绝,被放置,她也依旧是那枝玫瑰花,连我都不忍心对她怠慢的玫瑰花。她还是玫瑰花,还是肉粉色,还叫胭脂,花语依旧是“热爱未知”。

只是,下了电梯,我的这股劲儿就过去了。

我的桌子上除了胭脂,还有五枝玫瑰花,是紫色的。

这五枝花来得轻巧容易,却备受我的喜爱,给了她们极大的优待,当然她们优越的外表是我们故事的开始。

好巧不巧的,这份美丽的奇遇也是本人夜间浪荡,迟迟晚归的杰作。我自熙熙攘攘的广场往回走着,但是走得不老实,总爱东拐西拐地去那些小贩面前晃悠。越是入夜,这些小贩就越多,而偏偏顾客就越少。这时候真是捡便宜的好时候呢,我心里盘算着。但是奇怪的是,今夜小贩卖的东西是出奇的统一,尽是鲜花。彼时我尚年轻得很,觉得什么都可以谈永恒,对于这些转瞬即逝的东西,实在是提不起多大兴趣。况且,“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把她们买回来,也不见得她就属于我。我偏爱买些零碎的小玩意儿,高兴了戴几日,不高兴了就换,反正我不丢,它们都跑不了。只是今晚的花太多了,一摊接着一摊,都已经迷了我的眼睛,还要配上亮闪闪的彩灯,整个人都晃得有些迷糊。已经连续走过了五六个小摊了,我最终没躲过,也来看花了。天桥的最中央,有一个支起桌子的小摊,不用劳烦我蹲下来。我立刻走过去,拨弄着花束寻找能看上眼的。小摊的主人是个年轻女生,看起来比我大不了两岁,眼镜也挡不住脸上的稚气,说话的底气也没有旁边的阿姨足。“都是十块钱是吧?”她忙不迭附和说随便选。大多数的鲜花都自有绚丽夺目的意味,大抵是命若蜉蝣,想去的好看些。只是偏遇上我这爱装深沉的年纪,就嫌弃红的花哨,粉的幼稚,白的单调。我有些不耐烦了,最后狠狠一拨弄,有些压弯了其他花朵,藏在最后面的她就自然浮到了我的眼前。一束五枝的玫瑰,紧紧挨在一起,没有裹上闪亮的彩灯,只有些微弱的白光漏到了她们身上,显现出她们有着不同寻常的紫色。我不小心惊扰到她们,她们也就抬起头看了我一眼,随后,她们就继续看回原处。谁见到美人能不频频侧目呢?我也如是。我故意盯着她们好久,怎料她们根本不招展着引诱我。“你是要这一束吗?”那个年轻的小姑娘问我。“对。”“这个紫色的和别的不一样,之前都是卖二十五块的。”“现在晚上十一点了。”我当然看出来小姑娘对于这束“美人”的不舍。但我本就抱着占便宜的心来,怎能不占个大的?我抱起这束花付了款就离开了。在昏昏暗暗看不真切的夜市里,她依旧有着奇异的美丽,荡漾了我的心神,也惊艳了许多路人,让他们为之惊叹。

回来后,她就被我放进了花瓶里,和那胭脂做伴。各美其美,美美与共。在我的书桌上,她们就再也没有夜晚那蛊惑人心的妖异了,只是那亭亭的一抹紫,比我初见她时更甚。

不过这些个艳艳奇遇,已是好几日前的故事了。我也未曾设想,才短短几日,我风云变幻得如此厉害。我心心念念,以之为荣的策划被一否再否。而我自己,又被突如其来的伤痛击倒在病床上不得动弹。每日,我最大的限度便是把目光从窗外移到桌前的鲜花上。在此之前,我没有感到生命如此脆弱和鲜活。我身居重庆,重庆的天气最多的,不是缠绵的阴雨或者烈阳,而是一种泛白的空旷。天上是云层或者雾气,厚厚地摞在一起,一层接一层,盖得严严实实。穹底之下,自然就生多了水汽,聚集在一起,冲不上去,就一个劲儿地往人身上粘。但是那层并不厚实的被子里面,却是干干净净的太阳,他像是母亲肚子里的孩童,被圈养在子宫里。我在不得动弹之前,也就在这样黏糊糊、湿答答的空间里来回蠕动。我在那样混沌的日子里喃喃,氤氲一种模糊的触感,宽慰自己,但是却久久未曾记起那些鲜活与嘹亮。

我卧床的日子总是痛苦非常,并不是来源于伤口,在药物之下,早已不再有剧烈的痛感。只是我依旧常常不得安寢,夜里或白日总是想很多,有时爱星星,有时畏人言,还有时要宽慰自己勇敢。说白了这些痛苦的来源我都清楚得很。我认为自己是一枝有着与之不同的奇异颜色的玫瑰,而非其他。

当我被人挪动到桌前,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她们从瓶中拿出来细细端详。她们的根部不再如新生。我已经预感到她们的死亡,却没有太多的感觉。如果要说的话,那确实有一点不舍。或许只是我的预知,而不是真正见到。但也因为是预知,我对于她们的死亡和离去毫无办法,不能阻挡,只能眼睁睁看着她们一日不如一日。她们将会枯萎,将会褪色,不再是优美的紫色。她还叫胭脂,还是“热爱未知”的代名词,还有着穿过人潮与喧闹被我带回家的经历。她还是夜的精灵,在迷幻的晚上美得令我打破偏见。

我的朋友“吐槽”我,鲜花其实挺招虫的,你那么怕虫子,却又那么爱摆花。确实,我很害怕虫子,一个小小的蜘蛛都可以把我吓得飞起,更何况南方这种“危机四伏”的地方,还不知道有什么在等着我。我现在回想当时,早已不记得初见了,也不知道为什么邀她们回家,只是在我的记忆里,她们美丽非常,足够打破所有的偏见和桎梏。我笑着说:“不是还有你帮我打虫子嘛。”朋友给了我一个白眼,坐在一边,不理我了。

我的桌前一直都有花,一直都很漂亮。墨迹斑驳,鲜花娇艳,谁能说一句不好呢?花后面的扇子上,只写了四个字,“光风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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