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花

◇王东梅

我妈说，她爱花。于是，世界上就有了花。

我妈爱花，是把所有花都摆在眼皮子底下的爱。窗台上、茶几上、过道上、花架上，哪哪都是我妈的花。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我家天天都有花开。

我妈的工作就是一天到晚摆弄她的花。天暖了，要把花搬到院里晒太阳。太阳大了，要遮凉棚躲阴凉。刮风了，怕风吹皱了叶子。雨大了，怕雨点打落了花瓣。天冷了，移花入室。下雪了，要生暖气。

我妈知道每一朵花的脾性。茉莉花娇气水不能大，水大了花就落一地。君子兰喜光，可是得经常给它转身子，要不然就得长偏。金银花皮实不怕冻，可是忒爱长腻虫。太阳花最好养，扔在个破盆里也能把花开得像瀑布一样。花就像孩子都有个小脾气，你不顺着它它就和你闹小性，可要是哄好了又是人来疯，开花结果一刻不消停。

我妈的一张脸，整天埋在花丛里。我妈说，我的小乖乖，我咋就爱不够你们呢？

我爸就不高兴了，我爸说，你咋就不爱我呢？看都不看我一眼。我妈说，老眉咔嚓眼的，有啥可看的。我爸就更不高兴了，说，整个家里就你和我，你看都不看我，我不成空气了？我妈说，你、我、这么多花和草，不是一大家子人？

我爸就倔倔哒哒走了。可是我爸没走远，天冷了，我爸得把暖气烧得旺旺的，屋里暖和了，就不会冻坏花儿们的小脸蛋。

我妈和我爸把花儿当孩子养，可是，他们像花儿一样的孩子们却一个也不在身边。他们的孩子，像花间飞舞的蝴蝶，以为世界上还有更大更美丽的花。他们要去寻找。

我妈说，去吧，外面的世界大，得去见识见识。我哪儿也不去，我就守在家里，守着我的宝贝们。

我妈让自己忙得像个陀螺，围着花儿们转个不停的陀螺。可是有一天“陀螺”终于把自己转累了，转到床上爬不起来了。我妈就在床上转，就转到了全国各地。

我妈转到大闺女家，问，房前屋后有那么多的煤矿，花瓣里会不会也能长出煤渣？大闺女就捂着肚子，笑话她说，妈呀，你在家待傻了吧？这话让外人听见能笑掉大牙。

我妈转到二闺女家，二闺女正搂着小茶炉煮茶喝。我妈凑过去问，闺女，你稀罕啥花？二闺女想都没想，说，我稀罕有钱花。我妈没闹明白，我种过那么多花，咋没见过这种花。二闺女就也笑得嘎嘎的，说，妈呀，你真土啊。

我妈转到三闺女家，我妈说，你这屋里空荡荡的，除了人啥也没有，我给你搬几盆花摆在窗台上，添点儿生气。三闺女赶忙摆手，不要，不要。窗户是眺望世界的，摆了花会影响视野。

我妈转到老儿子家，儿子家里也摆满了花，香气袅袅的直撞脑袋。我妈想看看到底啥花咋这么香。老儿子一把拽住她的胳膊，别靠太近，都是名贵花。

我妈转了一圈，又转回了自己家。

我妈躺不住了，让我爸扶着，想去看看她的花儿们。她都好久没见着他们了。她可想可想他们了。

花儿一定是也可想我妈了，一个个蔫头耷脑。

我妈急了，她心爱的花儿们几时这样过！我妈一个劲儿地埋怨自己，让花宝们受了委屈。

我妈一下子就来了精神。

给这个浇水，给那个施肥。撸叶子，松土，剪枝，留苗，刚打的花籽套只丝袜罩上。一顿忙活，花花草草们都精神十足了，一个个昂头挺胸，像是在等待我妈的检阅。

我妈真就像个大领导一样，背着手巡视起来。

这个不错，这个也不错。这个像大闺女，倔劲一样一样的。那个像老闺女，娇滴滴的永远像个大小姐。这个像老儿子，铁蛋似的，看着就结实。那个像不像小三多，从小就爱闹小性。我妈就喊：大丫头、二闺女、小三多、老疙瘩……花儿们就齐齐地应着：哎，哎，哎，哎，妈，妈，我们在呢。

我妈听着了，听着了她的花宝们一声一声的回应。

我妈就像吃了几罐子花蜜。

我妈说，我爱你们呀我的孩子。因为我爱你们，于是，世界上就有了你们。你们就是我的全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