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上的乃林格勒
——回忆我的母亲云清

2022-08-05 08:22阿木兰
神剑 2022年3期
关键词:乌兰夫延安内蒙古

□阿木兰

乃林格勒是蒙古语,译成汉语是细细河流的意思。乃林格勒在草原上总是静静地流淌,无声地滋润着周边的土地、小草和牛羊。弯弯曲曲的乃林格勒使草原呈现出美丽的绿色,它却无声无语,只在阳光的照耀下,闪出纯洁的水的光泽。

我的母亲云清,她的出生和中国共产党成立同年。她就像草原上一条终年流淌、不孜孜不倦将全部身心奉献给大地的乃林格勒。

童年

1921年冬天,云清出生在土默特旗塔布子村,一个家境殷实的蒙古族家庭,兄弟姊妹五个,她最小。她上面最小的哥哥云浦,也比她大8岁,从小很受家里人特别是父亲云明亮的呵护和宠爱。父亲云明亮蒙汉兼通,每天晚上给小女儿讲着各种各样的故事,云清在蒙汉历史故事中得到启蒙。

1925年8月,大哥乌兰夫去苏联学习时,云清只有四岁,对大哥没什么印象,只是从父母的口中知道有个大哥。1929年秋,乌兰夫从苏联回到家乡,云清已经八岁。看到大哥乌兰夫经常和家人一起劳动,就像个地地道道的农民。这些都给她留下了极深的印象。

那个时候,除了大城市有女孩子上学,其他地方女孩子是不许读书的。乌兰夫打破当地的旧习俗,在家里办起了学堂,请小里素的叔伯舅舅的儿子云贵生来家里,教妹妹云清和女儿云曙碧几个女孩子读书。

乌兰夫是由共产国际派回中国,主要工作是:把分散的共产党员组织起来;开展群众工作;可能的条件下,组织武装游击队。中共地下党员奎璧、朱实夫、赵诚、吉合、高凤英等人经常来家里找乌兰夫秘密开会,讨论问题。国民政府当政的年代,共产党是非法组织,他们时刻面临着危险。

为了防止敌人来抓捕,大哥大嫂就让妹妹云清和女儿云曙碧去大门口、房顶上放哨。云清虽然只比侄女云曙碧大一岁多,但是两个人的性格完全不一样。云曙碧好玩好动、性格外向,云清则从小就很文静、很内向。侄女云曙碧一是年龄小,二因为性格原因也静不下来,不一会儿就想下来玩,所以放哨的任务慢慢地就都交给了“小姑姑”云清。紧张神秘的气氛让云清从小知道了地下革命工作的危险和艰难,也养成了她从不张扬的性格。

1934年初,乌兰夫来到归化城(今呼和浩特旧城)土默特高等小学校当教员,以此身份做掩护开展革命工作。云清同大嫂云亭和侄女侄儿云曙碧、布赫、乌可力一起来到城里,开始住在旧城小玉石巷四号院一间十几平米的小房里,第二年又搬到离学校不远的观音庙街10号院。

1937年“七七事变”之后,绥远的沦陷危在旦夕,此时大哥乌兰夫已经不在学校工作了,乌兰夫策划领导了“百灵庙暴动”,正在组建中国共产党控制的蒙旗独立旅。

云清和哥哥乌兰夫两个人一起住在归化城观音庙街10号等中学考试通知。蒙旗师范公布录取名单那一天,云清回来高兴地跟哥哥说:“我考上蒙旗师范了!而且名列前茅。”乌兰夫也非常高兴。但是两个人都知道,在这民族存亡时局混乱的关键时刻,云清虽然考上了中学,书是无法再念下去了。今后怎么办?已经穿上了军装,准备和蒙骑保安旅一起上抗日前线的乌兰夫,在出发前的晚上,语重心长地对自己心爱的小妹妹云清说:“在日寇的铁蹄下,中国已经放不下一张安静的课桌,你想读书,以后会有机会的。”

去延安的一波三折

1939年,中共党组织为了培养少数民族的革命骨干,挑选进步青年前往延安学习。乌兰夫托人给家里捎信,动员家人去延安。

到了出发的日子,云清和侄女云曙碧、侄儿布赫等一起告别了老父亲和塔布子的乡亲,走了没有多远,就远远地看到老父亲云明亮从后面急匆匆地赶上来了。云明亮对大家说:“你们这一走,村里人纷纷传着说我把孩子卖了,我可受不了!你们还是跟我回去。”

大嫂云亭快人快语说:“我的孩子我做主,村里人咋说我不管。云清是你的孩子你做主。”云清从小就懂事,她深深体会到父亲的难过心情,几个月前母亲刚刚过世,家里一下子走了这么多人,父亲怎么办?看着日渐苍老的父亲,想着父亲一个人面对突然沉寂下来的家,云清迟疑了很久。最终她开口说道:“阿爸,我跟你回吧。”

就这样,云清为了父亲,放弃了期盼很久、第一批去延安的机会。一个月后,云明亮答应了女儿的要求。云清作为第二批去延安的年轻人又一次踏上征途。按照计划,这批去延安的青年分头过黄河,然后在准格尔旗沙圪堵集合一起去延安。护送云清和云丽雯的是贾力更,为了保证安全,贾力更向西绕道包头,然后过黄河。几个人在荒草滩上绕来绕去,历尽艰难。到了集合地点沙圪堵,可怎么也等不到其他的人,一打听才知道其他人已经走了。

错过了接应,错过和大家一起走的机会,云清在前往延安的路上遭遇了第二次挫折。云清并没有就此打退堂鼓,17岁的云清做出了一个大胆勇敢的决定:自己走到延安去。贾力更本来的任务是把她们送到沙圪堵,现在只能和他们一起走。他们由距沙圪堵20里的古城出发,朝西南往下走。到了河曲县的对岸再往南走,一路都有国民党的检查哨,只能绕着走。走了40多天,还是没有走出国民党封锁区。钱花完了,云清就把自己戴的手镯脱下来卖了,维持着到了榆林。几个人既没钱,又没有身份证明。国民党景岳秀部盘查很严,重点就是查去延安的人,实在不能继续往前走了。

这时,几年前从“百灵庙暴动”拉出来的抗日武装蒙旗独立旅已经改编为国民革命军新编第三师,乌兰夫任政治部任代理主任,云清主张去找大哥乌兰夫。他们找来找去,终于在榆林东边的山沟里找到了新三师的办事处。

办事处给新三师师部发了电报。乌兰夫接到电报后,即刻派人把云清接到了新三师的驻地伊金霍洛旗。见到分别两年之久的小妹妹突然来到身边,乌兰夫又惊又喜,听云清讲着她们四十多天的经历,乌兰夫赞赏说:“小妹,你真勇敢,真成大人了!”乌兰夫听说母亲去世,他沉默了。在母亲去世时,他没有能在母亲身边,这是他一生最大的遗憾。可是,为了抗日,为了民族解放,要有牺牲。

乌兰夫让云清剪去长发,穿上军装,骑马打枪。为了掩护身份,乌兰夫给云清在政治部挂了一个政讯员的身份。整整一年时间,云清每天听乌兰夫讲军事战例、部队的建党、跟上乌兰夫下部队,还看了很多书。

1940年冬天,乌兰夫冒着危险,以探亲为名,把云清送到黄河东边河曲八路军的驻地,白如冰同志在那里。在白如冰同志的帮助下,云清终于在1940年底,越过一座又一座山,经过长途跋涉抵达向往已久的革命圣地——延安。她一眼看到在延安的城墙上写着“成吉思汗的子孙们团结起来”的大标语,激励着少数民族青年人抗日信念。

延安的学习生活非常艰苦,没有菜,盐水就小米饭,自己打草鞋。但是他们学习精神特别高涨,如饥似渴地学习着革命理论。

中共中央为了加强少数民族的研究工作,中共西北工作委员会在1939年就成立了民族问题研究室,重点是研究对抗日战争和陕甘宁边区有直接影响的蒙古民族和回回民族的历史、政治、经济、文化等。1940年3月31日,成立了蒙古文化促进会,主任吴玉章,名誉理事有毛泽东、洛浦、王稼祥、伊克昭盟盟长沙克都尔扎布等。蒙古文化促进会在延安建立了成吉思汗纪念堂和蒙古文化陈列室。毛泽东亲笔书写“成吉思汗纪念堂”几个大字,这里成为边区蒙古族的主要活动场所。所有这些,对云清、对来这里学习的蒙古民族青年,都起了极大的教育作用。他们立志,蒙汉各民族团结在一起,为抗日战争胜利而奋斗!

地下工作遇险情

1942年,20岁的云清加入中国共产党。几个月后,云清和丈夫孔飞被调到中央社会部,组织上给他们安排了一项意想不到的艰巨任务。中央社会部是我党的情报部门,与共产国际的情报部门对接。他们了解到孔飞有一个表哥叫韩子宜,蒙古名字叫愚勒布图格其。韩子宜在德王的蒙疆自治政府里担任弘报部部长。决定派孔飞和云清利用这层关系,到敌占区去收集日伪情报,目的是了解德王的伪蒙疆自治政府以及日本侵略者的动向,配合世界反法西斯斗争的全面胜利。

临行前,云清和孔飞去中央党校看望大哥乌兰夫。

乌兰夫以自己多年的地下工作经验,谆谆告诫云清:“地下工作是重要而又艰巨的,要细心谨慎,遵守纪律,要时刻准备牺牲。”这些话,云清一生都没有忘记。

云清和孔飞就这样从延安潜回土默特塔布子村,开始在日本人的眼皮子底下奔波于厚和(今呼和浩特)、土默特和张家口之间。

所有工作进展都很顺利,就在准备运送电台之际,没料到风云突变。8月的一天,日本宪兵突然包围了塔布子村,直奔两人曾经落过脚的云存存家,打伤了云存存、云旺旺和云清的父亲云明亮,抓走了伪装成长工的报务员和二哥云浦,搜出了隐藏的电台。

日本人立即全面搜捕他们两人,在厚和、张家口、长春等多地,发出通缉令。孔飞、云清两人面临巨大危险之际,想的是:当务之急要赶在日本人行动之前通知帮助工作的韩子宜即刻转移。当晚,他们冒着巨大的风险,乘坐当天夜里的火车,分开坐在两节车厢,第二天上午赶到了蒙疆自治政府所在地张家口。

下了火车两个人走在大街上,心里没底,不知道日本人是不是已经掌握了他们的动向,会不会在韩子宜家附近设下埋伏?为了安全,云清先去理发店烫了发,化了妆,穿着旗袍,高跟鞋,打扮得像一个阔家小姐。两人相距十多米,一前一后走着。来到玉皇阁韩子宜家附近,观察了一下。见四周没什么动静,孔飞转身走进韩子宜家,用蒙古语告诉韩子宜出了叛徒,要赶紧转移。

三人离开张家口,坐火车返回呼和浩特,连夜上了大青山。

上山后的几个月,孔飞、云清、韩子宜和大青山游击队一起行军、露宿、打仗。古人诗里描述“胡天八月即飞雪”。草原到八月已经很冷,更何况是山里。云清跑出来时只穿了一套单衣,晚上睡在石头山洞里冰凉的石头上,没有被褥,潺潺的流水从脚下流淌,没有诗情画意,只有无比的寒冷。有人给找来一件棉大褂,里面全是虱子,一抖虱子就往下掉,云清也顾不了那么许多,只好穿上。多年之后云清和孔飞一到天冷脊梁都怕凉,就是那年落下的毛病。

不久,云浦托交通员捎来话:“贾振业叛变了,日本宪兵审问时他和我对过质。你们快走,赶快走!太危险。”

大青山八路军游击队也通过他们自己的情报关系,了解到贾振业叛变的情况。

贾振业是土默特旗察素齐人,父亲是商人,开一家大烟土商店。贾振业是延安派出来的另外一个情报组,他们一起从延安出发的。本来应该分开行动,但是贾振业以不认识路为由,一直跟着他们到了塔布子村云存存家才分开。孔飞、云清在云存存家落过脚,只有贾振业知道。

贾振业被日本宪兵队抓了后叛变了革命,供出来多人。

在抗日战争时期,云清是唯一被“第三国际”派往日伪敌占区做地下工作的蒙古族女同志。在极其危险的地下工作中,云清机智勇敢,孔飞冷静沉稳,在紧急关头不仅保护了自己,也保护了同志。

1943年12月,延安方面通知云清和孔飞返回延安。云清经过和林格尔时,遇到“民团”阻拦,托交通员找到家里一个亲戚,让他转告父亲云明亮,老父亲赶了几十里路,帮助女儿解了围。那天夜里,父女相见,悲喜交加,父亲显得很苍老。在昏暗的灯光下,云清看到父亲头上被日本宪兵打的伤还没好,露着一片伤疤。为了云清的工作,为了共产党的地下工作,老人又一次受苦,云清哭了。

在那血雨腥风的战争年代,这一分离,云清父女何时能再相见呢?家里的房子已经被日本宪兵队烧了几次,这一次,家里房子又被烧了。老父亲在日本宪兵队的追捕下,流离失所。

善良而又刚强的父亲怕云清难过,很少讲他受的苦,一个劲地劝慰云清:“你放心走吧,家里没啥。走吧。路上小心,路上千万小心。”

谁也没想到,这竟是云清和父亲见的最后一面。

每当云清想起历经磨难的父亲,禁不住泪水。为了中国革命的胜利,一个蒙古族老人付出自己、自己的全家!付出了全部!

在内蒙古骑兵部队的十年

抗日战争胜利了,在延安的人们敲锣打鼓,载歌载舞庆祝抗日战争的胜利。人们渴望着自由、平等、和平的生活。就在此时,无论国民党还是共产党,都派遣大批军队紧急开赴东北地区,接受日本人投降前所占据的地盘。

毛泽东去重庆和蒋介石谈判。

中央社会部的大批同志出发去东北工作。战争年月,容不得更多的儿女情长。9月,孔飞背着一个小行李卷,和云清匆匆道别,随同中央社会部的同志们急行军开赴东北。

此时,国共两党斗争激烈,内战随时可能爆发。大批的共产党人撤出延安。1946年5月间,云清带着刚刚出生40多天的儿子,由延安出发,一路步行,上山下山,走了40多天,到了内蒙古自治运动联合会所在地张家口。

夜里,云清敲响了联合会的大门,见到了分别已久的大哥乌兰夫,大哥乌兰夫给妹妹介绍了内蒙古革命形势。云清在张家口接上大嫂云亭帮助带出延安的女儿小蒙古,几天后就出发赶到了赤峰,投身到内蒙古自治运动联合会的工作。

那时孔飞在卓索图盟(现赤峰地区)已经建立了内蒙古自治运动联合会卓索图盟分会,发动群众建立旗支会,保卫革命成果,为建立内蒙古自治政府做准备。

云清到赤峰后,组成了党支部,负责发展党员,后来成长为内蒙古军区高级领导的席达、张巴图、白晓晨等许多人都是云清那时候介绍入党的。

全面内战爆发后,形势险恶。1946年9月,经中共冀热辽分局和冀热辽军区批准,成立了卓索图盟纵队。1948年1月改为内蒙古人民解放军骑兵第十师,1949年6月整编为中国人民解放军骑兵第三师。

这是一支蒙古民族的骑兵部队,师级建制,由内蒙古自治运动联合会和冀察热辽军区双重领导。云清从开始组建卓索图盟纵队就参与其中,担任组织科科长负责招兵、发展党员及后勤。

国民党作为那时的执政党,军队势力很强大,很快占领了赤峰等多地。孔飞司令员正在敖汉旗整编部队。云清负责卓索图盟纵队留守的部队人员、家属及后勤人员,还有供应物资的车辆一起撤出赤峰。国民党飞机狂轰滥炸赤峰,路上到处是撤退的人群,大车被炸坏,人被炸伤,场面十分惨烈。在战争的硝烟中,云清带领这批部队人员经过乌丹,撤到林东。

骑兵部队是男人的天下,显示的是骑兵战士骑马挎枪奔驰在战场的雄姿。云清,一个女人,骑马一跃而起,打枪准而快。孔飞和其他指战员,率领骑兵部队追剿土匪,经常十天半月地在沙漠荒滩上追击。云清把留守人员的工作一切都安排得有条不紊。

1946年冬季,一个寒冷的季节。由于国民党军队攻击力量强大,不少部队有叛变的,有开小差的,特别是骑兵四师、骑兵二师,有的团、营整建制地叛变。卓索图盟纵队各项工作做得好,这是卓索图盟纵队各级领导包括云清辛勤工作的结果。

战斗的生活是动荡的,瞬息万变的。有几次,发现土匪的踪迹,云清骑着一匹白马挎着枪,带着骑兵战士,征战在广袤的内蒙古东部地区。冬天的内蒙古东部地区滴水成冰,部队没有驻扎地,经常流动,生活十分艰苦,战斗一个接一个。云清和骑兵战士时时刻刻防备着土匪和散兵游勇的埋伏和突然袭击。

在辽沈战役期间,卓索图盟纵队整编为骑兵第十师,在朝阳至阜新一带,担任阻击增援、拦截溃退敌军的战役任务。云清一直战斗在第一线。

内蒙古骑兵部队,为护卫内蒙古自治政府的成立、巩固东北根据地、取得辽沈战役的胜利、建立新中国立下不朽功勋。

1949年6月内蒙古军区召开团以上干部会议,云清担任骑兵三师直属机关党委书记、师党委委员。现存当时会议团以上军官和领导的合影中,仅有的一名女同志就是云清。

就在1949年初,共产党领导的全国胜利即将到来之时,二哥云浦牺牲在运送物资的路上。云清和大哥乌兰夫极为悲痛,他们难以相信。然而,战争就是如此残酷!二哥离她远去了。

1950年冬天,骑兵三师下辖7团、8团、32团被划分成兴安盟军分区和呼纳盟军分区,云清被任命为兴安盟军分区干部部部长,同时代管军分区警卫团。云清被定为准师级,是内蒙古唯一的准师级女军官,也是内蒙古军队女干部里最高的职务。

遗憾的是,在1955年首次授衔之前,按照国防部颁布的《关于处理和留用妇女工作人员的决定》,所有女军人一律调离部队,按转业或复员处理。被评为准师级的云清本来已定为上校军衔,最终只能无限惋惜地离开军队。

从创建卓索图盟纵队一直到整编为骑兵三师、军分区,云清在骑兵部队工作十年。

值得记忆的是1960年,在北京开全国民兵代表大会,云清担任了内蒙古民兵代表团的秘书长。大会上,罗瑞卿总参谋长亲手给云清发了一把自动步枪做纪念。枪上面刻着罗瑞卿的名字,作为曾经是内蒙古骑兵一员的云清,一直珍藏着这把枪。极为可惜,这把珍贵的纪念品在“文化大革命”中被抄家抄走了,从此再也没有还回来。

初到地方工作的十年

1955年8月,经过中央党校三年脱产学习回来的师级干部云清转业到地方。经过战争考验的军队干部,转业到地方工作是要高配一级。可那时正是蒙绥合并的时刻,她深知,大哥乌兰夫面对着两套班子转为一套,各级干部难以安排。她默默接受了降为处级的安排,去内蒙古党校任了一名普普通通的教研室主任。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处级职务。

1963年云清被调到内蒙古监察委员会任专职监察委员。云清给自己的工作定下了一条准则,要求自己经手的案子必须经得起时间和历史的考验。

云清负责办理过的一个案子是所谓“内蒙古师范学院的反党集团”案。内蒙古师范学院有三个蒙古族老师,被人说他们有思想作风问题、狭隘民族主义,定成了“反党叛国集团”。师范学院把这个案子报到内蒙古监察委员会,提出要开除他们的党籍。

云清亲自找到这几个老师谈话,还调阅全部材料进行复查。经过认真了解情况,云清坚决地把这个案子否了。原来,院方是先把“反党叛国”的结论定了,然后七拼八凑地再往里加材料,这哪是对待同志应有的态度?

云清回忆说:“那三个老师是有一些思想问题,有民族情绪,但他们既不是反党,也不是什么集团,怎么能按反党叛国集团处理!”处理这个案件时,是“文革”爆发前夜,社会上极“左”的倾向越来越强烈。某些领导更是动辄无限上纲上线,把一些民族思想说成是反党叛国,把一些通过教育就能解决的问题划到敌对方面。云清从来都看不惯这些,始终坚持实事求是处理问题。

后来,云清因为这些案件被诬陷为包庇反革命、包庇反党叛国,受到残酷的批斗。

培养内蒙古的财政人才

1975年,云清被任命为内蒙古财政厅党组副书记、副厅长。“文革”结束后,拨乱反正,云清任第一副厅长。从这时开始,云清真正恢复了工作。

当时,全国妇联计划调云清去担任副主席,全国妇联的几位大姐在延安时期就和云清很熟悉,他们了解云清,云清没有答应。因为那时孔飞担任内蒙古自治区政府主席,工作特别忙,云清不能把他一个人留在内蒙古。

“文革”时期,学校几年没有招生,懂财务工作的干部更是青黄不接,财政厅急需懂财会的专业干部,可是这样的人才根本没有。云清和其他领导一商量,决定自己培养,财政厅要办一所专门为内蒙古培养财经人才的学校!

云清原来在骑兵部队就有招收新战士的经验,在财政厅,她组织招收了一些下乡插队的知识青年和在家待业的学生,进行培养。没有校舍,云清就把办公室腾出来做教室,没有老师,就找财政厅的专业干部们自己讲课。云清还身体力行地带领财政厅的干部们去和林格尔县的东山上打了十来眼土窑洞,作为学生的宿舍,就这样在艰苦的环境里办起学校,成为今天内蒙古财经学院的前身,为内蒙古培养了大量的财经人才。

四十周年祭成陵

1987年8月,内蒙古自治区成立四十周年庆典活动,中央派代表团来内蒙古参加庆祝活动,乌兰夫同志任团长。

那些天,从内蒙古自治区首府到各盟市,从农区到牧区,都沉浸在庆祝的欢乐之中。乌兰夫已经80高龄,却依然兴致勃勃地参加各种庆祝活动。自从哥哥乌兰夫到北京工作后,兄妹二人见面机会很少。云清深知哥哥身负重任,从来不愿意多占用他的时间,每次去北京时一定去看哥哥,也都是来去匆匆。平时云清很注意从电视上看哥哥,看到哥哥身体不错,精神很好,云清也就放心了。

内蒙古自治区的庆祝活动结束后,中央代表团的成员陆续返回北京,乌兰夫想在家乡多住几天,还打算去参观伊克昭盟的成吉思汗陵。八月中旬的一天,天气晴朗,云清、孔飞和哥哥乌兰夫一同坐直升机去了伊克昭盟成吉思汗陵。

直升机降落在成吉思汗陵墓东南方的一块平坦的草地上,当地的各族群众列着马队欢迎,他们身穿五彩鲜艳的民族节日服装,按照当地蒙古民族的习惯,手捧哈达、马奶酒的人群依次而上。当哥哥乌兰夫乘车而行,奔跑的马队陪伴在两旁,他们欢迎着最尊贵的人!

旧地重游,兄妹二人感慨万千。这里曾经是战场,曾经是一块荒凉而又贫瘠的土地。五十多年前,乌兰夫在这里抗击日本侵略者,云清去延安途经这里辗转四十多天,后在新三师住一年多。现在,完全是另一番景象了。这些变化是革命前辈用血汗换来的。

参观完成吉思汗陵,乌兰夫要返回呼和浩特了。欢送的群众按照蒙古民族送别贵客的风俗习惯,又一次向来宾献上哈达和马奶酒,流着泪用蒙汉两种语言说着:“欢迎您再来,欢迎您再来!”“一定再来!一定再来!”乌兰夫深情地挥着手,依依不舍地登上飞机。

云清看到已经八十岁的哥哥,多么希望哥哥能再回家乡来呀!

1988年9月间,云清去新疆乌鲁木齐开会回来,路过北京时去看了哥哥。当时乌兰夫准备参加一个会议,桌上放着好多文件。乌兰夫听云清说是刚从新疆开会回来,立即放下手头的文件,向云清打听新疆的情况。云清把新疆这几年建设及了解的情况,向哥哥作了介绍。乌兰夫饶有兴趣地听着,不时插话问这问那,言谈之中,云清觉得哥哥非常关心少数民族地区的工作。哥哥还问起内蒙古几位老同志的情况,他十分关心和怀念他的老战友们。虽然多年不在内蒙古工作了,但是乌兰夫始终留恋着生他、养他和他为之奋斗多年的地方。

云清离开他的办公室时,乌兰夫像往常一样,扶着拐杖拉着妹妹云清的手一直送出了门。

没有想到,这次见面竟成了兄妹的永诀。

家 乡(摄影)/韩 啸

五十周年访故地

1988年12月8日,乌兰夫与世长辞!1993年,孔飞去世。这是云清最亲近的两个人。他们的去世使云清长久陷入悲痛之中。她一个人住在军区的房子里,时常想起故去的亲人。她原本就不爱说话,此时,更多的是沉默。

1997年内蒙古自治区50周年大庆。云清,这位为内蒙古解放和建设奋斗了一生的老人,无比想念赤峰,那里是她生死战斗多年的地方。庆祝活动一结束,8月1日建军节那天,云清就在女儿小蒙古的陪同下回到了曾经战斗过、工作过的赤峰,这里被云清称为自己的“第二故乡”。

云清和卓盟纵队的老战友们再次重逢,经过战争炮火的几个老战友不禁泪流满面,云清激动地拉着他们的手,感慨万分。几天时间里,云清看着熟悉而又生疏的城市,很多她记忆中的旧街道和历史建筑,在改革开放的洪流中,消失了。

她不止一次地说:“我们参加革命,冒着那么大的危险,无数的战友牺牲了,并不是为了个人争职务、争地位,更不是为了什么高官厚禄、安逸享受,我就是要做一个真正为人民谋利益的人。”

2003年10月23日,云清在睡梦中于呼和浩特安然逝世,享年82岁。

我的母亲云清,一条草原上的乃林格勒,把洁净的水献给大地,献给人民,她自己静静地、无声地流淌,永不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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