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 鲤
阳光普照这件事发生在大部分人
都午休的时候,正是下午两点多的时候
室内与室外流光自由穿行,同唱一首歌
世界澄明如一体,不需要借助阶梯
有一个工人在敲击混凝土搅拌机的锥筒
方圆几公里只有他一个人,他敲一下
四周掉落一片树叶,他再敲一下,一辆
汽车开走了,他又敲一下,什么都没有
发生,他不会沮丧,我们认定他就是英雄
醒来的人可以站在阳台上向这位英雄
行注目礼,并被那种声音吸引,清脆地
像两个世外的隐士缓慢地喝啤酒,每碰一杯
空气中的阳光就会颤抖一下,再恢复镇定
这意味着太阳的控制手柄就变得弱一些
但这些细微的差别,没有人能看出来
舱门关闭,双翼正在下放
离夜空越来越近,轰鸣也越来越大
我束紧自身,手里攥着一部小说集
黑色的,刚读到一个男人的愤怒
舷窗外的大地不断刷新边际,城市
离我而去,标识灯真的缩小为一点
失去参照的意义,这才是真正的
告别时刻:面向茫茫,而再次成为
岛屿。我领受这夜空没有白云、日光
也没有旷古的宫殿与雪,超越了时间
就得留下些什么。我是赤子,所以我
才会这样说,所谓人类不过是星体的
家畜,我知道,所以我看着座位前的
收纳袋发呆,里面的旅游画册黯然
我翻开过它,反复读过一帧,草原
上开辟了航线,空虚的大地等待游客
而现在,外省等待我降落,我和雨
一同降落,但我还要滑行一段时间
好贯入人间,驶进长长的高速公路
出隧洞后,车速渐慢,一个
幼儿开始啼哭。我们很快
抵达服务区,下车,看到
四面都是山,山中有零星的
屋舍,稻草人立在田地里
股股烟雾从轮胎中升腾起来
雪落在挡风玻璃上,没有雨刷
清扫,它们就堆积。雪是
无差别的,降诸大地,我们将
很快分不清原本的一切,这里
会变成一片白色的大地,一切
尚未命名,不为人所认识
寒气森森,有人在雪中漫步
满怀心事,也不抬头,而我
愿意在这纵火,唯有幼儿不被
压垮。我们都明白,前面还有
更大的雪,覆盖在旅途中
昨天,我看见栅栏内的老人
踱过花坛,没有声音,闪光的
碎屑荡起,阳台陈列着稀疏的
几件衣物,少量的水滴到雨棚上
很久以前悬挂的横幅随风而动
有人在放平的车内座椅上睡觉
这个正午是沉静的,像无边的
图书馆,我的身后感到股股的
热意,也许有人神秘地走向我
偶尔,篮球馆的实木地板遭受撞击
我感到一整个城市都是甲板
那我现在就可以躺下
享受海上风暴来临之前的安宁
冬天我们在红砖墙外边的路上走
两边的杉木一直延伸到远处
大地上有几个人踢球、回家
水渠缓缓流动,我们都呼吸着
寒冷而新鲜的空气,枯草的气息
也传过来。有时候雾气弥漫
有时候万里晴朗。我们都听到了
飞机的轰鸣,向北而去,越来越大
但都没有看见,这情境我们在
梦中遭遇过,我们继续走远
都认为那声音是从另一个世界
传来的回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