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西西弗斯

2022-11-11 02:55未兀
花火B 2022年7期
关键词:画画

未兀

作者有话说:在这篇故事里,我尝试了一直很感兴趣的第一人称视角,故事的情节算不上曲折新颖,胜在情感丰盈。爱别离,求不得,是老生常谈的执着之苦,他朝若是苦难当前,希望我们都能做到像岁岁那样洒脱。

若爱不对等,我爱你自由,胜过爱你,我可以忍受在爱情里做永远推举巨石的西西弗斯,可唯一忍受不了的,是你不爱我。

我和你离婚的消息登上了新闻,闹得满城沸沸扬扬后,你才知道这件事情。彼时,你刚结束会议,因为赶得急,回家的时候西装革履。你在家向来只穿常服,只因我从前说过,不喜欢你穿得那样正经,显得家里太没生气,你就在辦公室里设立了专门存放私服的衣橱。

我知道你想要问什么,先一步扯开话题:“回来得这么早,怎么也不打声招呼?我没有让阿姨准备你的晚饭。”

你瞧上去有些着急,却还是缓了一口气,耐心道:“我联系了撰写新闻的记者,才知道我们离婚的消息是你主动透露出去的。昨天你的生日,我并非有意缺席,实在是遇到了要事,分身乏术,只能让助理补送礼物,今后一定不会这样了。”

你这话说得让我都不由得替你委屈,我与你相识多年,哪次生日不是你推掉行程专门赶来为我庆祝的?就连昨日的失约也是事出有因,那个订单关乎公司未来几年的发展,就算是你非要前来赴约,我也会毫不犹豫地将你赶回去。

更何况,你只是人没有来,礼数半点没缺,是我在酒店顶层的旋转餐厅里待得无趣,自己主动提出回家的。

你托助理送来的生日礼物是一条红宝石项链,是前段时间拍卖会上我无意中向你提到的。我当时夸它成色好,只是样式有些老套,不值得出这样高的价。我随口一说,你却记在了心里,辗转将它买下,又请了珠宝设计师照着我的喜好再次加工,赶在我生日当天送了来。

一旁的何太太看得眼热,直夸我的福气好,我也跟着她笑,只是笑着笑着,忽然就笑不出来了。红宝石躺在绒盒里,泛着温润的光,拿手去碰,却是凉的。

生日宴会随着我的离席提前结束,我回家呆坐了很久,一抬眼,就能看见墙上悬挂的婚纱照。都是第一次拍婚纱照,照片上的你笑容清朗,我虽面带微笑,身姿却是僵硬的。

我仍记得,这不是一场被众人看好的婚礼,父亲的突然离世,公司的濒临破产,都让这场婚姻被赋予了难掩的悲剧色彩。幸运的是,继承了我名下股份的你,为公司力挽狂澜,不仅避免了破产危机,还在短短三年内让它恢复了生机。

你如今功成名就,却没有将我当作跳板,事无大小,都以顺我的意为先,周围的人都赞叹你对我的情意,我身处其中,又怎能不被你打动?

可我还是拨通了记者的电话,不是因为你待我不好,而是因为你待我太好,像那串美丽的红宝石,稍不留神,就陷进那层温润又虚假的光里,忘了其冷冽的本质。

你见我不说话,又放软了声音道:“岁岁,别生气了好吗?”

“我没有生气。”我想我应该是平静的,可话一出,眼泪已经不争气地滚落。你抬手要替我擦,我却推开你的手,扯出了你脖子处深藏的怀表。

表盖弹开,露出里面封存已久的旧相片,相片上的女人眉眼含笑,有一副岁月不败的明艳容颜,你解释道:“这是我的母亲。”

“我知道,池誉。”我定定地看着你,笑得悲怆,“我父亲常说,池昭之后,再无《桃花扇》,他那样痴迷她的戏剧,却是因为当年与她两心相悦,没能敌过家族的压力,被迫娶了我的母亲。我明白父亲做不出违背诺言的事,他这一生只能有我母亲这一位妻子,可他的深情旁落,我母亲全部瞧在眼里,以致郁郁而终。你是池昭的独子,感念我父亲多年来的照拂,甘愿接下公司的烂摊子,可你知道,纸是包不住火的,我与你本就不该有善终。”

你的神情有片刻的慌乱,像是没想到你将往事藏得这样好,这些事最终还是被我知晓,你想说些什么安抚我,却找不到合适的话。你沉默了许久,最终哑声回应我:“离婚协议,我会尽快请律师拟好,给你,公司的财产,我一分也不会要。”

客厅里放着我从国外定制的挂钟,它那样精巧,却只在傍晚六点敲响钟声,以往你事务繁忙,回来得晚,是听不见这钟声的。

所以,你一直不知道,它敲响的声音很特别,没有上扬的清脆,每一声都是下落的低沉,只有在敲满六下后,才会发出泉水叮咚的悦耳声响。

所以,你一直不知道,我将它挂在客厅三年,只是因为它的声音像极了我初见你时,身后那座钟楼发出的声响。

我初见你时,正在读高二,恰逢周五放假早,我同几个朋友在新开的影院看了一场电影。人散尽后,我才想起司机这两天家中有事,无法前来,于是拨打了父亲的电话,请他派个人来接我。

我原本想打车回去,可家中的别墅建在半山腰,偏僻难行,没有几个司机愿意接单,我打完电话,便一个人靠在墙角等。

冬日将至,天总是暗得很快,落日掉入了地平线,化作了苍白的一抹。我不知道等了多久,身后的钟楼敲响的刹那,你开着车抵达了我身前。

你看上去很忙,即便刚下车,电话也一直没有停过,但你只是简略发送了几条信息,将手机关机后,在我身前站定,微笑道:“我是祝先生的助理,这两天负责接送您。”

我点点头,刚要迈步,双腿就因为长时间的站立暂时麻痹,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你被我的动静惊动,连忙将我搀扶起身,我涨红了脸,辩解道:“地太滑了。”

可地面干燥,半点没有下过雨的痕迹,我看见你的嘴角微微勾起,咳嗽了一声,才正经道:“确实。”

我的脚踝没有大碍,只是膝盖有些擦伤,你带我到附近的医院包扎完后,才驱车送我回家。

眼看就要到家,我没忍住,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池誉。”你腾出手,拿出一张名片递给我。

我这话其实是明知故问,我知道你的名字,是在几小时前的电影院里。那部电影的剧情平平,看得我几度昏昏欲睡,直到身旁的朋友对某个角色发出赞叹。我一睁眼,就看见屏幕上的你。你的戏份实在太少,总共只出现了几分钟,可你生得那样好看,惊鸿一瞥,足以让人念念不忘。

电影放完后,我又在演员表前守了好一会,才在某个不起眼的角落看见你的名字——池誉。缘分竟这样奇妙,不过短短几个小时,我就遇见了你。

学校到家的这段路并不短,上山的路更是曲折难行。我从前总和朋友抱怨,想搬家,可你的车开得既稳又快,我到家的第一想法,居然是埋怨这路程太短。

你替我打开车门,问我还走不走得动,膝盖已经不怎么痛了,可我还是摇了摇头,任由你扶我下车。

你看我板着一张脸,又问我是不是有什么不开心,我想了想,笃定道:“父亲这么忙,很少能陪我,我当然不开心,过几天就是我的生日了,也不知道他还记不记得。”

你反应机敏,当即道:“我刚工作不久,祝先生并未同我说这些,可他这几日叮嘱我预定合适的酒店,大概率是为你举办生日宴会的。”

我猜到你是在骗我,但架不住年轻,一下子开心起来,没有再说什么。

生日宴会如期举办,我请来了很多朋友,可主持人的祝词翻来覆去说了三四次,父亲也没有来。我看着插满蜡烛的蛋糕,忽然觉得好没意思,没有许愿就将它吹灭,切下第一刀讨了个好彩头,就一个人跑去阳台吹风了。

夜风太大,我托着脸倚在栏杆上,看见月亮也被吹得摇摇晃晃,而后听到有人喊我:“祝小姐。”

我认出那是你的声音,连忙回过头,看见你带着礼物走上前。你来得匆忙,发丝被吹得蓬乱,却依然是好看的,你把礼物递上,说道:“很抱歉,来迟了,我代先生祝您生日快乐。”

说来俗气,父亲往年并不送我礼物,因为他摸不准我的喜好,更多的时候只打钱给我,让我去买中意的东西,今年是你有心,借了他的名義,送来弥补亲情的礼物。

我拿着礼物道完谢,忽然想起先前有人送了我一台拍立得,立刻在礼物堆里翻找起来.你不明就里,却也帮着寻找。等找到它,我快速对着你拍下一张照片后,你才无奈地笑起来:“祝小姐,您这是做什么?”

我拿出已洗好的相片,在空中挥动了几下,没有正面回答你的问题,而是问:“带笔了吗?”

你颔首从上衣的口袋拿出一支钢笔,正要递给我,我已经先一步将相片放在了你面前:“可不可以签个名?”

你照做了,看上去还是很疑惑,我想将它当作你给我的生日礼物,话到嘴边,又改成了:“我看过你出演的电影,你演得很好,我就想着在你大红大紫前,先存下你的签名照。”

没有人不爱听奉承的话,可你听完这句话,却沉默了,笑容浮在你的表面,像一张不贴脸的夸张面具,你说:“那是以前学编导的大学同学邀请,推辞不掉,以后不会再有了。我在楼下等你,什么时候想回家了,随时叫我。”

迟钝如我,也知道你这是生气了,可我一时间想不出什么话缓和气氛,心里想着明天再说,就这样一路无话地到了家。翌日天明,我再到楼下等你来接我时,司机已经重新上岗。

我安慰自己这是迟早的事,你从知名学府留学回来,有一身才学,做助理都有人挖墙脚,哪里适合屈尊来做我的司机。可我这样想着,心里又难掩失落。我不是没有你的联系方式,但名片被我捏了又捏,你的号码,我还是没能拨出去。

我们有几个月没有见面,寒假来临的时候,朋友问我想不想去冬令营学习。她们往年也邀请过我,可外面天寒地冻的,我情愿请家教来家中为我补习。

“话不能这样说。”隔着电话,朋友笑着劝我,“那里风光好,可以增长学习兴趣,再说了,等到开学,任务越发繁重,半点清闲日子也别想有了。”

她的话说到这份上,我环顾了一周冷清的家,再没有托词可拒绝,同父亲打了声招呼后,整理好行李与朋友一同出发去了冬令营。

那是一座偏北的小城,周遭的事物像被冻在了冰雾里,透着股肃杀的美。我们在这里半学半玩地待了半个月,淅淅沥沥的雨也陪了我们半个月,直到某个午夜,我迷迷糊糊听见外面暴雨如注,不远处传来轰隆巨响,消防警报声、警笛声响彻了后半夜。

我们没了睡意,刚巧碰见客房服务人员来敲门,她给出的解释是小城临山的区域突发泥石流,压垮了部分住宅区,酒店受命将大厅与空闲的客房作为容纳灾民的临时住所。

她为给我们带来的不便致歉,我们表示理解。那之后的一天,酒店都是嘈杂的,警报声混合灾民的交谈声,像沉闷的旋涡,吞噬了偶尔发出的几声响亮的啼哭。

朋友的家人得知了这件事,纷纷打来电话安慰,速度快的,天亮不久,就被父母安排来的车辆接走了。我等到正午,才接到父亲打来的电话。

他从来不晓得安慰人,铺垫了几句生硬的问候,才道:“你的住址虽然与受灾地离得近,但不在波及范围内,等情况稍微稳定些,我再去接你回来。”

“你爱来不来,我不敢劳烦你这个大忙人。”我赌气地挂掉电话,没出息地埋在枕头里哭起来。

他好像从来没有爱过我,比起付诸亲情,更多的时候只是在履行责任。同样的,他也很少责骂我,我有记忆以来唯一一次见他动怒,是因为我儿时无意中摔坏了一卷录像带。

听说那卷录像带是他年轻时期亲手录制的,异常爱惜。他播放时,我远远瞧过一眼,里面的人咿咿呀呀地唱着什么,我听不懂,只记得是戏剧。他责骂我时,我其实知道自己错了,心里那点不服气却还在作祟,嚷嚷着:“一卷录像带罢了,你若喜欢,请人再演给你看就是了。”

他气得不行,抬手打了我一巴掌,那是他第一次打我,也是迄今为止最后一次。

朋友大多已经回家,我打定主意不等父亲,自顾自收拾好行李,就到前台办理了退房手续。救援还在进行,我在门口等了好久,也联系不上出城的车。难掩泄气之时,我感受到有人在身后拍了拍我。

我诧异地回头,看见你风尘仆仆而来,这里离我所在的城市很远,算算时间,你赶得再快,凌晨时分也得出门了。

“你怎么突然来了?”我问。

你接过我的行李,道:“祝先生派我来接你。”

你又骗我,我与父亲通话之时,他曾透露过是晨起后才知道的消息,但我没有正面戳穿你,假装为难道:“可父亲才跟我说,再过半小时,他就要到了。”

你有点自责:“是我疏忽了,祝先生让我留意你的动向,随时联系他。昨晚事发突然,我不好连夜打扰,只发送了短信就独自赶来,连累他多跑一趟。”

他甚至还没有你关心我,可我也开心不起来,耷拉着眼睛说:“我骗你的,他才没有时间来接我。”

涉及家事,你也不好多说什么,将我的行李箱带去车上放好后,问我要不要吃午饭。

“我不饿。”我的话音刚落,肚子就咕噜噜叫起来。

我感觉自己的脸再次烧起来,你却只是摇头笑笑:“可是我饿了,不知道祝小姐能不能赏脸,陪我去吃顿午饭?”

这个点介于午饭与晚饭之间,我们坐在车上兜了半圈,才找到几家尚在营业的饭店。其中一家饭店的外墙挂出了多张装裱起来的涂鸦画,我来了兴趣,拉着你走进去。

这里的饭菜种类繁多,味道也不错,我们吃到一半,一旁的服务员怯生生地走上前,询问能不能为我们画上几幅肖像画。

老板娘也出来解释,这不是饭店的特殊收费项目,只是因为这位服务员家境贫寒,兼职的薪水不够积攒未来的学费,便偶尔画画赚点外快,可她接触人的渠道少,老板娘体恤她,准许她在客人不多的时候,推销一下自己的画。

我付给她两人份的钱,却拒绝了她画画的提议,只是借来她的画具,打算亲自动手。

“你还会画画?”

我听见你这样问,但我只是朝你比出噤声的动作,含蓄道:“略懂一些。”

你当我是在谦虚,可事后你拿着我的成品仔细端详后,艰难评价这可能是后现代现实主义画风。

“哪有这么夸张,只是眼睛画小了,鼻子画大了,嘴巴画歪了而已。”我据理力争。

你将它收下,等服务员走远了,才说:“如果不喜欢被人画画,为什么不拒绝呢?”

“老板娘说她今年高三,勤工俭学很辛苦。”我说。

你敛起眸子:“这个世界上,辛苦的人总是占大多数。”

“那我就是那个少数。”我用吸管搅动杯里的苏打水,“从我读书起,就不乏有人拿我们做例子,激励那些展现出厌学苗头的贫困优等生。

“有的人可以因为好的家世,不用吃学习上的苦,可你们要是放弃了,就再没有东西,可以拿去同别人争了。”你没表态,我却还想一直说下去,“我的成绩不算好,只是因为有父亲铺路,高中读完,就能被安排去国外深造。

“可你知道吗?有一点我很羡慕她。”我看了一眼方才使用过的画具,“她比我自由,可以选择我想选择的路。”

你抓住了我话语里的重点,问道:“你喜欢画画,为什么不跟祝先生说呢?他会支持你的。”

“他的确支持过我,在我小时候说想要画画后。他请来有名的美术大师为我开蒙,可我学了两年,大师只评价我没有天赋。我年纪小,气性高,当即就说不再画画了。”说到陈年旧事,我也忍不住笑,“其实我早就后悔了,只是当初闹得太过,找不到重拾画笔的理由。我也想过拿着画去找父亲商量重新学画的事,可大师也许真的没说错,我后来瞒着众人断断续续练了很久的画,画技还是这么拿不出手。”

你摇摇头:“也许天赋真的是命中注定,可你的热爱,是谁都无法否定的。你有这样得天独厚的条件,更不应该被这些琐事束缚。”

你说奇怪不奇怪,这样的劝慰,我听过好多版本,偏偏从你口中说出来,就成了打动我的独一份。

我心情大好,举起苏打水就要同你碰杯,冰水凉得人牙齿打战,落在心间,又变作了滚烫的一片。

我再见到你,又是几个月后,那时我正在街角派传单,你来取了一张,问我什么时候下班。

我看了一眼手表,对你眨眨眼睛:“快了,最多一个小时,等传单派完,我请你吃饭。”

你笑着说“好”,走上前同我一起派发起来。你好像没有不会做的事,传单也能派得又快又好,才半小时,就帮我提前完成了工作。我领了工资带你去吃饭,可常去的餐馆忽然涨价,我活了十几年,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一分钱难倒英雄汉。

你看出了我的窘迫,礼貌地提议:“这么久不见,不如换我来请你吃饭。”

可我这么倔,不肯轻易接受你的提议,我们僵持了半天,最终以买菜带回去做饭的方式妥协。

我新租的房子所处的地段还算好,就是太过狭小,厨房根本容纳不下两个人,我将你推出去,兴致勃勃地说要给你露一手。

我炒了几盘家常菜,菜色谈不上诱人,你却吃得很香。我草草吃了两口青菜,就因为没有胃口,没再动筷子。

等你吃罢,我正要整理碗筷,你已经挽起了袖子,收拾好桌面,走到水槽前开始洗碗,嘈杂的水流声响了半天,你才切入正题:“真的不打算回家吗?祝先生很担心你。”

我明白我因为出国留学的事情同父亲产生分歧,一气之下从家里搬出来这件事,你不可能不知道,但我只是懒洋洋地回答:“你要是也以说客的身份来见我,我就没什么好说的。”

“我没有强迫你的意思。”你关掉水龙头,“我只是怕自己轻率的一句鼓励,带偏了你原本该有的轨迹。”

你说得很委婉,但我还是听出来,你其实也不太赞同我放弃留学,转而去学画画。我没有天赋,底子也不够好,考上好大学的概率太低,也难怪父亲觉得我任性,切断了我的经济来源,要给我留个教训。

“喜欢画画只是原因之一。”我嘟囔着,“主要原因还是我的英语太差,要我在国外生活,实在太為难我。”

这次轮到我骗你了,其实我的口语从小就好,日常交流不成问题,可母亲去世后,清冷孤寂的日子,我过了太久,若要让我去异国他乡再过上几年这样的日子,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坚持下去。

再者,我也是有私心的,我想要离经叛道一回,去过过自己想要的日子,哪怕栽跟头,也总比什么都没试过要好。

你被我的插科打诨逗笑,不再劝什么,只说:“你既然已经下定决心,祝先生那里,我会去沟通的。”

但你很快就笑不出来了,因为你腹中一阵绞痛,差点昏倒在厨房里。我替你叫来救护车,一番诊治后,才知道你这是食物中毒。

“可能是中午的肉类没有处理好。”我讪讪地解释着,很快又壮着胆子埋怨你明知道味道不好,还吃这么多。

你被倒打一耙,却还存了心思关心我:“那你出来这段时间,有没有肠胃不适?”

“我一个人的时候懒得下厨,大多只吃泡面。”我自知理亏,瓮声瓮气地回答。

你看起来很无奈,又不忍过分苛责,就在出院时,留下一笔钱给我。我不肯收,你就美其名曰那是饭钱,非要亲眼看我收下,才肯罢休。

那之后,你得了空就来看我,做我同父亲交流的传话筒。一直持续了一个多月,你再来看我时,带来一份礼物给我。

“平白无故的,为什么送礼物给我?”我拿着礼物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这是什么特殊的日子。

你说起哑谜:“打开看看不就知道了?”

我撇嘴,盘腿坐在地上开始拆,等最后一层包装撕开,才看清这一套画具,我不明所以地仰起头,听见你说:“这是祝先生托我送给你的。”

我这才知道,这场旷日持久的拉锯战结束了,父亲用蹩脚的心意告诉我,他让步了。

高二即将结束前,我搬回了家,头一回耐心地听完父亲的意见。我能感受到分开的这些日子,他一定了解了许多相关事宜,才能将利弊分析得这样彻底。

至此,我同父亲的关系终于有所缓和,出力最多的,还是从中周旋的你。

可我没有来得及感谢你,我的底子太差,时间又太有限,只好没日没夜地补习。朋友劝不动我,便偶尔请你带我出去散散心。你一口答应,每月准时来接我散心,又送来各种稀奇有趣的小物件,让我不至于太过烦闷。

多亏有你,高三那年虽然辛苦,却也过得很快,暑热催发蝉时雨的时节,我收到了本地一所艺术大学的录取通知书。这所大学算不上优秀,却是实实在在靠我自己的努力考进去的,我很知足,也很开心。

大学报到那天,是你陪我去的,手续完成后,你替我将沉重的行李搬上楼,退到楼下等候。等将东西收拾妥当,跑下楼找你,我的声音里还难掩雀跃:“池誉,你长得太年轻,我舍友误把你当成了我的男友。”

我这话留了余地,你虽然工作了两年,却因为读书时成绩优异,跳级过几次,仔细算下来,是大不了我多少岁的。

可我满怀期待,想看你如何回复我时,你只是含笑扯开话题:“天气太热,我请祝小姐喝酸梅汤好不好?”

你待我向来很好,唯独面对这件事时,从不给我挑明的机会。就这样一晃几年过去,我们的关系日渐亲密。又一次生日来临,我同朋友玩闹到半夜,你开车来接我回家。

夜风刺骨,你脱下外套为我披上,皱眉问:“怎么喝酒了?”

我正要解释是刚才玩闹得太过,服务生托盘中的酒不小心泼洒到我身上,留下了酒气。可看着你近在咫尺的眉眼,我忽然想起宴会上朋友打趣我的单相思什么时候才能修成正果,心里那点苦涩又涌上来,便装作口齿不清的样子,含糊道:“只喝了一点点。”

你扶我到副驾驶坐下,细致地替我系好安全带,正要离开,就被我拉住了手腕。车里的灯光昏暗不明,我问你:“池誉,你心里,是不是还有放不下的人?”

我感受到你的身体一下子僵直了,可我等了很久,只听见你轻声说:“没有这回事,祝小姐。”

我同你说过很多次,我叫祝岁好,不叫祝小姐,母亲在世时,常叫我岁岁,我多希望你也能这样叫我一次。

可这二字在你心中仿佛难以跨越的雷池,你从没有这样叫过我,直到我大四毕业那年,公司遭遇了前所未有的危机,父亲因为急症去世,你替我将父亲的葬礼打理妥帖,在我悲哀惶恐之际,问我:“岁岁,你要不要同我结婚?”

不是想不想,而是要不要,你的语气那样笃定,因为你知道,我舍不得让父亲多年的心血付之东流,根本不可能拒绝。

可公司如今已是强弩末矢,你接下来,对你并无益处。面对我的询问,你只答:“人非草木,这么多年相知相伴,我待你,并非是没有情意的。”

仅此一句,我就再也没有追问下去,悲伤与喜悦都涌现得太真切,几乎要将我撕裂。我太过喜欢你,所以明知道这个决定对你来说只是拖累,我也自私地以爱为名,装作什么都没察觉。

就这样,我们仓促地领了结婚证,完成了婚礼。之后的事情也都顺理成章,你接下公司的重担,短短几年就化解了危机,让公司步入了正轨。

你在外很忙,却也不曾忽视过我,我们一直都是有名的模范夫妻,人人见了,都说我们会有白头偕老的好福气。

我曾经也这样天真地幻想过,可事实是,我们的婚姻,只维持了不过短短三年的时间。

我将离婚的理由归结于我父亲同你母亲的陈年恩怨,可你不知道,我又骗了你,早在结婚前,我就从父亲口中得知了这段往事。

他负了你母亲,你母亲含泪嫁给他人,却因为郁结在心,生下你不过几年,便撒手人寰。他心有愧疚,多年来资助你成长。这些事,我母亲也是知晓的。

可母亲谁也没有怪,她根本不爱我的父亲,又何谈有恨。她只是自小身子骨弱,久病缠身,没能活过三十五岁。

而我以此为由,骗你同我离婚。而我想要离婚的真正原因,还要追溯到半年前的某次午夜梦回,我听见你在梦里迷迷糊糊喊了一个名字——虞姝。

我知道这可能是哪个同事或客户的名字,我不该这样大惊小怪,可这个名字这样熟悉。我回想了好多天,才想起你当时说应下客串是因为同学邀请。我事后查阅资料,看到过那个编导的名字,她也叫虞姝。

事态开始朝着我不敢相信的方向发展,我私下请人调查了很久,才得知你们大学时曾经谈过恋爱,年少的爱情开始得轰轰烈烈,可阴差阳错,到底惨淡收场。

她经年辗转,还是放不下你,终于在半年前,联系上你。听说你将她拒绝得不留情面,可那个午夜,你睡得很沉,我却分明看见了你的眼泪。

我也终于得知,当年你娶我不是出自本心,只是父亲去世前留下遗言,让你看在他多年照拂的情面下,照顾我一二。

你是个认死理的人,照顾的方式有多种,你偏偏选了我最不能拒绝的那一种。你斩断了自己一生的幸福,用来报答我对你超额付出的情爱。

可池誉,你知道嗎?若爱不对等,我爱你自由,胜过爱你,我可以忍受在爱情里做永远推举巨石的西西弗斯,可唯一忍受不了的,是你不爱我。

那样多条件优越的公司朝你抛出过橄榄枝,这一次,我决定放你离开。我和你离婚后,共同生活过的房子被判给了我,但我不敢留下,那里的回忆太多,只会将我压垮。

我将要带走的东西整理好,锁上大门时,听见客厅的挂钟再次敲响了,可我没有回头。

因为夜色将临,我看见天际的霞光陷落,就在钟声落幕前,我要同你做最后的辞别。

编辑/代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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