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灭吴”与“隋灭陈”之战比较研究

2023-01-17 13:37刘锡涛
关键词:战争

李 昆, 刘锡涛

(1.南京大学 历史学院,江苏 南京 210023; 2. 福建师范大学 社会历史学院, 福建 福州 350117)

六朝历史,始于孙吴在江东立业,至陈朝亡于隋而终。这一首一尾两朝都是在六朝兴亡更替中被北方政权发动战争攻灭的,即覆灭于自北向南的两次灭国战争。三国末年,在灭蜀代魏后,晋廷平定内乱,屯兵造船筹谋数载,发动灭吴之战。南北朝末年,隋代北周,内安朝政,北定突厥,同样磨剑十余年,终挥师灭陈。两大北方政权南下的战略准备以及进程因时而变,在面对北方军队南下时,吴、陈二朝之局势与动态亦存在异同。通过两次一攻一守的博弈,南北终重归统一,笔者认为对其应作进一步的探究和比较。

关于“晋灭吴”与“隋灭陈”之战,此前学界已有一些研究。孙海石认为军事突破长江实属壮举[1];崔敏对“晋灭吴”之战战前晋廷形势与决策的反复进行了探讨[2];胡阿祥对孙吴的基本国策和江防体系作了系统梳理,认为孙吴防线的整体部署和调整对战争局势影响重大[3];宋杰对“晋灭吴”战争的军事部署和过程予以详细再现[4]243-253;李硕从军事史角度对“晋灭吴”之战进行了再书写[5]214-224。关于“隋灭陈”之战,施建中认为“隋灭陈”是因为战前隋廷形势良好,上下准备较为充分[6];李硕则同样从军事史角度再书写了“隋灭陈”之战[5]243-249;白立超对整个灭陈之战的战前准备——北定突厥以及具体战争部署与渡江决战进行了较为通俗的阐释[7-8]。

古人对六朝时期南北战争的比较研究尤以南宋为盛。李焘详述了六朝都城建康形胜以及决定战争胜负的攻守得失,对其兴衰缘由加以评断[9]。陈克、吴若以六朝战事为鉴,强调建都建康可坐拥天时、地利、人和,以江淮为藩篱门户,可守江淮一体;再制衡吴楚,收戍荆襄,休养于蜀,出兵于陕,以天下半搏之[10]。李舜臣对周瑜“赤壁之战”、祖逖“谯城之战”等十次战争加以比对,得出江左莫能偏安、当进取中原的结论[11]729-735。对这些战争的比较成为南宋及后世在南北军事对抗的经验。

今人研究则以田余庆分析“淝水之战”和“晋灭吴”之战异同为代表,前秦的南进战争以“晋灭吴”之战为借鉴,在军事上也以之为蓝图,但最终“晋灭吴”之战毕其功于一役,而“淝水之战”则功亏一篑。这既是对战前形势认知上和准备上的区别,也是战争本身性质的差别[12]219-243。胡阿祥、孙远方、杨天亮等学者也从较为宏观的地域和时段等方面对影响六朝战争胜负的原因进行了比较和总结,认为南北对立背景下战争的胜负是多元因素造成的[13-15]。

综上,前人围绕六朝时期的南北战争及胜负背后的成因展开的研究成果丰硕,值得借鉴。但对“晋灭吴”与“隋灭陈”这两次灭国战争的比较研究还有待进一步补充。故笔者拟从军事角度进行时空上的横纵比对,以期加深对该时期历史进程的理解。

一、 军力之比较

“晋灭吴”与“隋灭陈”之战在战前都经历了较长的缓冲时段。从蜀亡代魏(265)至灭吴(280),酝酿长达15年之久;而北周亡(577)至灭陈(589),时间稍短但也有近12年。一方面,西晋疲于应对西北方秃发树机能之乱以及北部边境的匈奴与鲜卑动乱,而隋更是因突厥袭扰而不得不将先南后北的国策更改为先北后南;另一方面,灭国之战需要积攒足够的实力,军力是战争最直接的支撑和保障,人口和兵力以及战斗力都是军力的表现。

(一) 雄踞江东倡六朝之首

作为秦汉统一以来江东第一个长期存在的割据政权,孙吴的国力不容小觑。其立足江东,辐射两淮,染指荆交,依托长江天险构建了江防体系,经过几代人经营,统治稳固。孙盛谓之“地方几万里,带甲将百万,其野沃,其民练,其财丰,其器利”[16]1089。即使是在孙吴亡国之际,尚有“濬收其图籍,领州四,郡四十三,县三百一十三,户五十二万三千,吏三万二千,兵二十三万,男女口二百三十万,米谷二百八十万斗,舟船五千余艘,后宫五千余人”[17]177的实力。此外,《晋书·地理志》也记载了孙吴在孙权统治鼎盛时期的人口数量,“孙权赤乌五年(242),亦取中州嘉号封建诸王,其户五十二万三千,男女二百四十二万”[17]414。从中足见,虽然孙吴末期经历了吴主孙皓之暴虐,民心浮动,但总体国力不差。

反观西晋,据《后汉书· 郡国志》记载,景元四年(263),西晋民户九十四万三千四百二十三 ,男女口五百三十七万二千八百九十一人。由此可知,西晋与孙吴的户籍和人口数量差距在此时并不大,当然北方战乱导致的户籍隐漏混错及南迁也是重要原因。但当时毕竟是北方人口的低谷期,直到西晋太康年间才逐渐进入一个较为快速的增长期[18]。西晋伐吴时的军队规模为“东西凡二十余万”[17]70,总兵力也只有20余万,虽与孙吴之总兵力差距不大,但也只能在孙吴千里江防分散兵力背景下的局部区域内形成兵力上的优势。

(二) 残喘南国延末世余晖

相较于孙吴政权,据《北史·隋本纪上》记载,隋开皇九年灭陈时,陈朝仅有州四十、郡一百、县四百、户五十万、口二百万。有学者认为这是沿用刘宋时期该地人口户数记录之舛误,隋亡陈时,实际应为106万户、670万人左右[19]。然而相较于北面敌国,这一数字却并不乐观。

当北周灭北齐时,北方便有户约426.27万口[19],加上从北周到隋此后约12年的增长,所以隋灭陈时双方纸面上的户口数差距较大。此外,隋伐陈之规模也远超前代,“合总管九十,兵五十一万八千,皆受晋王节度。东接沧海,西拒巴蜀,旌旗舟楫,横亘数千里”[20]31,总兵力达51万,远超晋灭吴时的20余万。而陈方面不仅总兵力与隋悬殊,且更为分散,正如隋方面的薛道衡所言,“量其甲士不过十万,西自巫峡,东至沧海,分之则势悬而力弱,聚之则守此而失彼”[20]1407。在战斗力方面,且不说经历前朝侯景之乱后江东之地已是“千里绝烟,人迹罕见,白骨成聚如丘陇焉”[20]2009,在经历陈宣宗时期吴明彻的吕梁之败后,江东之地更是出现了如《北史》描述的“陈之锐卒,于是歼焉”“江左削弱,拟此之由”的状况。

一场战争是交战双方国力较量的一个缩影,而一国之国力,虽并非完全是由人口户数之多少、兵力之多寡、战斗力之强弱所代表的军力决定的,但军力往往能更直观地反映一场战争的胜负走向,国力则更多是为军力提供保障,决定着战后的恢复速度以及支撑国家能再次发起战争的次数,因此军力更具有说服力。晋、隋明显优于吴、陈的军力是两次战争取胜的基本保证。但笔者在上文的比较中发现,在灭国战争展开之际,无论是在人口基数方面还是在投入的军队规模以及战斗力方面,陈与隋的军力差距都远远大于晋与吴之间的差距。这直接导致了两次战争战前舆论导向不同,进而对后续战争的具体部署和进程产生了影响。

二、 战前舆论之比较

战争本身也时常受到舆论的影响,敌我对于一场战争的认识和看法有时甚至能左右统治者是否发动战争或对战争的态度以及战前的准备情况。正是由于在不同时空中各不相同的局势以及交战双方在军力上的差距,再加之国力上的悬殊,“晋灭吴”与“隋灭陈”之战从战前到开战,双方谁占主动亦或是争锋相对,以及对待战争的态度和舆论走向都截然不同,应当予以关注。

(一)力排众议终伐吴

晋吞吴之志当追溯到伐蜀前。司马昭在朝廷上商议战略,“今宜先取蜀,三年之后,因巴蜀顺流之势,水陆并进,此灭虞定虢,吞韩并魏之势也”[17]38。“先蜀后吴”是为既定国策。

虽说司马昭定计灭吴多有豪迈,但在整个伐吴过程中始终存在不同的声音,可见朝廷上下的伐吴决心并没有前后一致的坚定。因此,晋武帝司马炎在正式提出伐吴之初便遇到重重阻力,尤其是群臣的反对意见更是占据上风,如“初,帝与羊祜谋伐吴,而群臣多以为不可,唯(张)华赞成其计”[17]1070,以至于“唯(杜)预、羊祜、张华与帝意合”[17]1028。这主要是因为前线领军武将更支持伐吴,朝中之臣则涉及争功之事甚至党争[21]。杜预言“其言破败之形亦不可得,直是计不出已,功不在身,各耻其前言,故守之也。自顷朝廷事无大小,异意锋起,虽人心不同,亦由恃恩不虑后难,故轻相同异也”[17]1029。由此可见,时人对此各执一端,因各种利益交错,思想并不统一。就连杜预自己也承认,伐吴带有一定的赌博成分,“若或有成,则开太平之基;不成,不过费损日月之间,何惜而不一试之”[17]1029。面对舆论的反对,晋武帝选择尽快开战,以行动暂时压制反对的声音。在战争取得阶段性胜利之时,仍有许多动摇的声音,“或曰:‘百年之寇,未可尽克。今向暑,水潦方降,疾疫将起,宜俟来冬,更为大举’”[17]1030。

与此相对应的,反而是孙吴末期不再仅仅“限江自保”,而是主动出击,不仅在蜀亡时与晋积极接触,在交州战事中也与晋军反复纠缠,且在步阐投敌的“西陵之战”中取得了胜利,一度出现了“庚子岁,青盖当入洛阳”的预言,“吴主喜,不修德政,专为兼并之计”[22]2525。吴人依旧对自身赖以成名的江防和水军实力充满信心,如“戊辰,陶濬从武昌还,即引见,问水军消息,对曰:‘蜀船皆小,今得二万兵,乘大船战,自足击之’”[16]1176。而实际上,吴人的盲目乐观与现实不太相符,关于西晋方面战船规模的史料有载,“武帝谋伐吴,诏浚修舟舰。浚乃作大船连舫,方百二十步,受二千余人。以木为城,起楼橹,开四出门,其上皆得驰马来往。又画鹢首怪兽于船首,以惧江神。舟楫之盛,自古未有”[17]1208。

(二)上下一心始灭陈

同样,隋文帝杨坚在刚刚夺取政权时便有吞并江南之志,“高祖受禅,阴有并江南之志,访可任者”[20]1344。内外朝臣对伐陈都积极响应,几无反对之声。如高颎推荐伐陈人选,以朝臣之内,文武才干无若贺若弼者。文帝亲自委以韩擒虎平陈之任,得贺若弼献平陈十策。此外,李德林、王颁、崔仲方等人也都纷纷争先献策。当萧琮的叔父萧岩和其弟萧瓛奔陈时,隋文帝自道,“‘我为民父母,岂可限一衣带水不拯之乎?’命大作战船。人请密之,隋文帝曰:‘吾将显行天诛,何密之有!使投柿于江,若彼能改,吾又何求’”[23]307。由此可见,隋文帝早已视南土为己土。而朝中对灭陈的态度如崔仲方言,“若当此分发兵,将得岁之助,以今量古,陈灭不疑”[20]1488。

对于大江以南的陈,隋廷上下可谓是志在必得。隋的统一决心与南弱北强的局面密切相关,“南北朝对峙,其国势强弱之分界线大约在北朝乘南朝内争之际而攻取青、齐之地一役”[24]。自刘宋时期尽失淮北以来,北对南的压倒态势逐渐明朗化,这与孙吴时期南北强弱态势的不确定不同。且建国后不久,隋文帝就在开皇元年(581)九月命左仆射高颎率兵攻陈。隋本已取得优势,却因突厥侵扰北边,便借陈宣宗之死以“礼不伐丧”为由暂时停止了伐陈。这次出兵可以说已明确展露了隋灭陈之心,只是迫于突厥来犯,不得已才将先南后北的国策改为先北后南。

而陈朝明显对此反应过于迟滞,在隋忙于突厥之患时也无所作为。一方面,隋假意示好,“(开皇七年)甲戌,遣兼散骑常侍杨同、兼通直散骑常侍崔儦使于陈”[20]25。陈对隋友好通使持续到战前,却遭遇了“辛酉,陈遣兼散骑常侍王琬、兼通直散骑常侍许善心来聘,拘留不遣”[20]31。另一方面,由于隋高颎提出“量彼收积之际,微征士马,声言掩袭。彼必屯兵御守,足得废其农时。彼既聚兵,我便解甲,再三若此,贼以为常。后更集兵,彼必不信,犹豫之顷,我乃济师,登陆而战,兵气益倍”[20]1181之策,陈疲于应对隋,以至于开战良久,因迎接新年而“故无备御”[25]。

从上述来看,在战前阶段,两次战争的交战双方对战争的发生及胜负的看法是大不相同的。西晋满朝以反对意见居多,对伐吴战争多持消极态度,却在晋武帝及一干前线武将的坚持下开战。而孙吴得益于尚存之国力、军力以及“西陵大捷”之余威,不仅主动在战前多次于益、交边境主动出击,统治者更抱有一举攻入洛阳并意欲不久后灭晋的幻想和狂妄。

而隋自灭陈计划提出以来,无论是朝中文臣还是领军武将大多赞成,且多有势在必得之默契,无论假意与和还是选择开战都占有绝对主动。而陈则是被动地接受并向隋示好以求无事,保全东南一隅是其主要目标。但显然,只依赖“王气在此,齐兵三来,周师再来,无不摧败”[22]5501的历史经验是无法做到保境的。再加之陈后主缺乏政治头脑和眼光,不仅毫无进取之心,甚至在隋忙于应对突厥之乱、整顿国力之际也毫无作为。可以说在整个战争过程中,隋几乎是以一种压倒性的胜利者姿态完全掌控战争进程,而陈则基本处于无准备的被动状态。由此可见,交战双方的战前舆论对于战争本身的发动和应战的影响重大,是战争中不可忽略的重要因素。

三、 战争进程之比较

相较于战前的长时间缓冲,“晋灭吴”与“隋灭陈”之战的战争进程却是异常迅速。“晋灭吴”之战自咸宁五年(279)晋武帝下《伐吴诏》,十一月出兵,次年(280)三月孙皓便出降。“隋灭陈”之战始于开皇七年(587)。当年三月,隋文帝诏告后主陈叔宝的二十条罪状,宣布讨伐。十月发兵,次年(589)正月便直入建康。两战皆不超过半年,除去行军所需时日,几乎是月余便突破了长江天险江防体系。笔者对其间的战略战术以及实况出入进行了比对。

(一) 顺江东下破王都

正如羊祜所谋,“今若引梁益之兵水陆俱下……鼓旆以疑之,多方以误之,以一隅之吴,当天下之众,势分形散,所备皆急,巴汉奇兵出其空虚,一处倾坏,则上下震荡”[17]1008。西晋灭吴的主要战略部署是:以贾充为总指挥,杜预自襄阳出江陵,胡奋出夏口,王戎出武昌,王浑自寿春出江西,司马伷自下邳出涂中,王浚等自巴、蜀顺江而下[17]70。本来孙吴方面构建江防体系的主要思路是守住江北的西陵、沔口、江陵等重地以封锁敌军,使其难以进入长江水运干道,以防其走水路东进或南下[4]707-731。而此次从上游而来的敌军是直接进入长江水道,再配合江北陆上的攻击予以牵制,可以说是水陆结合。且王浚攻至建平后开始接受杜预指挥,等临近建业时再接受王浑调遣,针对江防体系的上、中、下游三段作出了完备部署。该部署既协同作战又予以分段突破。

而主力自上游顺流而下是西晋最初谋划伐吴时就已预想的战略,“初,(羊祜)祐以伐吴必藉上流之势……密令(王濬)修舟楫,为顺流之计”[17]1017。这一方面是因为西晋占据蜀地后拥有顺江而下的优势,另一方面也与此前魏军在下游江北地区的多次作战失利有关,西晋对于强行横渡天险的计划明显信心不足。正所谓“吴缘江为国,东西数千里,唯有水战,是其所便。一入其境,则长江非复所保,还趋城池,去长入短,非吾敌也”[26]。对于孙吴水师,西晋还是有所忌惮的,再加之群臣战前的反对意见,因此主力自上游顺流而下的部署使得西晋能够在稳步推进的同时亦能在势头不对或战败时即刻中止战争以止损。

实际上也确实如此。当王浚攻克武昌时,贾充便趁机上书“表曰:‘吴未可悉定,方夏,江淮下湿,疾疫必起,宜召诸军,以为后图’”[17]1169,希望在取得阶段性胜利后停止进攻以保全战果,避免在接下来与孙吴水师的决战中功亏一篑,重蹈赤壁覆辙。好在有部分武将坚持,如“(杜)预曰:‘昔乐毅藉济西一战以并强齐,今兵威已振,譬如破竹,数节之后,皆迎刃而解,无复著手处也。’遂指授群帅,径造秣陵。所过城邑,莫不束手”[17]1030。最终,王濬不受王浑节制顺江直入的致命一击成为大战略下意料之外的加速剂,推动了战争的迅速结束。

孙吴方面在战争之中并非完全没有取胜或延续国祚的机会,尤其是在面对王濬顺江长驱直入时也有过阻挡的机会。且不论民心向背及国力强弱,单其在战略、战术层面就主要存在以下失误:

首先,战略部署失当。对于整个江防体系来说,在与蜀为邻的阶段,固守中下游而轻于上游尚可称道。但在蜀汉亡后,尤其是在“步阐之乱”、西陵重镇面临军事威胁的背景下,孙吴在上游仍未有大的增兵,于是杜预上表陈计,“自闰月以来,贼但敕严,下无兵上。以理势推之,贼之穷计,力不两完,必先护上流,勤保夏口以东,以延视息,无缘多兵西上,空其国都”[17]1028-1029,从而为西晋大军顺流而下的战略实施减少了许多障碍。就连西晋方面也认识到这一失当之处,“若今中止,孙皓怖而生计,或徙都武昌,更完修江南诸城,远其居人,城不可攻,野无所掠,积大船于夏口,则明年之计或无所及”[17]1029。若等孙吴有所反应,再去调整战略加固中上游的防守,伐吴必将更难。

其次,急躁逆江击敌。在战争的后期,吴丞相军师张悌、护军孙震、丹杨太守沈莹率众三万济江,可以说这是孙吴方面的最后决战力量。沈莹曾建议“晋治水军于蜀久矣,今倾国大举,万里齐力,必悉益州之众浮江而下。我上流诸军,无有戒备,名将皆死,幼少当任,恐边江诸城,尽莫能御也。晋之水军,必至于此矣!宜蓄众力,待来一战”[16]1175。张悌却以“吴之将亡,贤愚所知”[16]1175如此荒唐之理由,率军逆江而上与之进行决战。从兵力来看,西晋伐吴总兵力不过20万,但在局部有兵力优势,而孙吴方面兵力分散于千里防线,需要时间集结。况且由于西晋内部对伐吴存在分歧,本就期待速战速决,一旦孙吴方面能够有效固守亦或待夏至疫病暴发导致西晋进军迟缓,西晋伐吴未必能够一蹴而就。张悌因其对朝政腐朽之不满而葬送了吴军与吴国的最后希望。当然,张悌无从知晓西晋内部的动向,唯恐敌军集结而己方溃散错失决战机会,这也是他对孙吴民心尽失之绝望的真实写照。

再次,接敌纳降不明。孙吴方面主帅张悌屡犯兵家大忌。当时吴军“围成阳都尉张乔于杨荷桥,众才七千,闭栅自守,举白接告降”[16]1174,诸葛靓劝曰,“若舍之而前,必为后患”[16]1174,而张悌犹豫不决,放任降军,继续推进。结果,当吴军交战不利时,“退引乱,薛胜、蒋班因其乱而乘之,吴军以次土崩,将帅不能止,张乔又出其后,大败吴军于版桥,获悌、震、莹等”[16]1084。作为文官之首的张悌在战场上杀伐不果决为吴军埋下了隐患,吴军因此一败而溃。当然这一事件也带有一定的偶然性,不战而降的张乔成为了孙吴的终结者。

(二) 强渡天险入南国

“隋灭陈”之战大的战略方针也基本如崔仲方所献之策,即在下游地区“今唯须武昌已下,蕲、和、滁、方、吴、海等州更帖精兵,密营渡计”[20]1449;而在上游地区,“益、信、襄、荆、基、郢等州速造舟楫,多张形势,为水战之具”[20]1449,从而使陈方面首尾难顾,“若贼必以上流有军,令精兵赴援者,下流诸将即须择便横渡。如拥众自卫,上江水军鼓行以前。虽恃九江五湖之险,非德无以为固,徒有三吴、百越之兵,无恩不能自立 ”[20]1449。在此方针指导下,杨广出六合,杨俊出襄阳,杨素出信州,刘仁恩出江陵,王世积出蕲春,韩擒虎出庐江,贺若弼出吴州,燕荣出东海[20]31。

面对隋上下游齐发的大举进攻,陈方面犯下的明显失误即疏于对下游江北的防御。一方面,这是受了晋灭吴的影响,陈对于顺流而下的推进模式更警觉,因此才有了都官尚书孔范“长江天堑,古以为限隔南北,今日虏军岂能飞渡邪!边将欲作功劳,妄言事急。臣每患官卑,虏若渡江,臣定作太尉公矣”[22]5502的盲目自信。另一方面,陈方面也有将领认识到这一问题,如“护军将军樊毅言于仆射袁宪曰:‘京口、采石俱是要地,各须锐兵五千,并出金翅二百,缘江上下,以为防备。’宪及骠骑将军萧摩诃皆以为然,乃与文武群臣共议,请如毅策”[22]5500。但因施文庆一己之私,此建议被搪塞以“此是常事,边城将帅足以当之。若出人船,必恐惊扰”[23]1939的借口,最终导致下游江北失守。其实,当敌军逼近下游江北时,陈方面仍有补救机会,“隋军临江,间谍骤至,宪等殷勤奏请,至于再三。文庆曰:‘元会将逼,南郊之日,太子多从;今若出兵,事便废阙。’帝曰:‘今且出兵,若北边无事,因以水军从郊,何为不可!’又曰:“如此则声闻邻境,便谓国弱’”[22]5501。这既是陈兵力缺乏的表现,也足见其朝野之荒唐。

从表面上看,自长江上游顺流东下和自下游强渡天险是战争布局不同,但其实是西晋和隋针对孙吴和陈的江防部署量身打造的同款战略方针。两种方式看似不同,实则都是在上下游齐进的大战略下,欲达到让江左政权首尾难顾的目的。孙吴于下游面对江北牵制却又主动逆流西向迎战而败北,在部分武将的坚持下才有王濬顺流长驱直入。陈于上游受阻无法回援,却又自恃下游江北天险难渡而疏于防范,终有贺、韩奇袭功成。这两次成功的选择都使得晋、隋以较小的代价迅速结束了战争。可见,交战双方应在大战略下根据战局因敌制宜。

四、结语

笔者从军事研究角度切入,通过对“晋灭吴”与“隋灭陈”两次战争始末的梳理和对比发现,在战前军力和兵力上,隋与陈之差距远远大于晋与吴,而这也使得南北时人对整个战争的舆论和态度截然不同。当然,这与南北局势强弱的演变不无关系。“晋灭吴”之战自始至终都是在战与不战的争论下展开的,是一次力排众议的尝试,战争前后孙吴方面主动求变而不限江自保,双方呈争锋态势。而“隋灭陈”之战则是在交战双方力量悬殊情况下进行的,陈方面处于只求自保的被动状态。晋军自长江上游顺流而下破吴,隋军自下游江北强渡亡陈,二者看似不同,实则皆是上下游齐进,以达到使江左政权首尾难以兼顾的目的。只不过晋、隋都做到了随战况变化而因敌制宜,虽进程有所不同,但最终都取得了战争的胜利。这两次自北向南的统一战争具有一定的代表性,北方政权均藉此突破长江防线,不仅为六朝的一首一尾两代画上了休止符,更为之后历代的数次南北对话留下了经验与教训。

战争本非仅由一个模子铸就。通过对两次战争的比较研究,不仅可以明晰其战略部署、战术选择的异同,更能发现其背后所反映的六朝时期南北整体强弱差异的变化,陈在战争中的相对无力正是这一演变的表现之一。凡此种种,有助于加深对古代军事战争研究以及六朝历史脉络演进的认识。但本研究始终难免挂一漏万,有待方家的指正和完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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