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冉·昆曲—兰情芳馨十七载

2023-02-01 03:48
上海艺术评论 2023年4期
关键词:字辈身段昆曲

利 维

兰情冉冉,至真至纯

世人常常羡慕宋人美学之极简,殊不知,一门艺术越是优雅,其内部结构就越精微,看起来美轮美奂的事物,真正体会它的好也越难。宋瓷如此,昆曲也是如此,它的美只可意会不可言传,需要耐下心细细品味,才能感受那一份优雅、从容和高贵的意境。像白先勇说的那样,推广昆曲,就要理解它美在哪里,不仅只是在欣赏服化道之外看个热闹。而对于年深日久的戏迷来说,昆曲美在何处,他们更能会心一笑,一千个人有一千个哈姆雷特,对美的感知却是共通的。

不久前,优秀青年昆曲闺门旦张冉挑梁的“兰情冉冉”张冉昆曲艺术系列专场演出在上海兰心大戏院精彩上演,为沪上观众带来了《贩马记》《牡丹亭》《玉簪记》三出极为吃功夫的大戏。这三部,都是昆曲传统经典剧目。《贩马记》又名《奇双会》,说的是贩马人之女李桂枝为父伸冤的故事。至于《玉簪记》《牡丹亭》,更是流传甚广,《玉簪记》说的是身处乱世、落观为道的少女陈妙常与书生潘必正的曲折情事,《牡丹亭》则是叙述杜丽娘与柳梦梅跨越梦境与阴阳的爱情故事。

作为一位“90 后”青年昆曲艺术家,张冉在这三台大戏里,尽显闺门旦风采。看得出张冉对这门艺术的理解极深,如此,才能将女性的幽微心境表现得元气淋漓。剧本的深意、审美的意趣,乃至昆曲的人文蕴涵,正是借助对角色细腻的演绎,最终能够真挚自然地流淌出来。

这类角色大多性格含蓄、腼腆。她们多是爱情戏中的女主角,如《贩马记》中的李桂枝、《玉簪记》中的陈妙常、《牡丹亭》中的杜丽娘。她们都丽质天成,明艳动人,品性端庄贤淑,有大家闺范,或又冰雪聪明,才艺不让须眉。对待所爱之人的情感,更是至真至纯。这样近乎完美的女性,不要说是男子钟情于她们,就是女子对之亦特别青睐。因而在传统昆曲剧目中,大都安排闺门旦这一角色。当然,并非所有闺门旦演出来的都是一种形式。不同的曲目、不同的人物与不同的演员,演来会各具风采。

昆曲基本上是双线或多线结构,常常生旦各领一线,或在双线之外加入其他情节,使故事头绪繁多,情节推进交叉进行,观者往往眼花缭乱,心满意足。三部经典戏在女性角色的塑造上,亦未用传统的二元对立模式进行人物界定,而是努力呈现她们性格的复杂、情感的丰富。作为昆曲艺术年轻一代的赓续者,张冉追求“表演之绝、唱念之糯、身段之美”,紧紧抓住人物的行动线,通过极为精准的舞台语言,传达出了闺门旦之神韵。她的表演很见扎实功底,舞台表现张弛有度、稳重大方,极具古典气质,又演出了自己的个性风格。张冉的艺术特点本就擅长展现闺门旦内心世界的丰富性、情感的层次性,在这三部戏里,她的演绎让这些人物生动鲜活、真实可信,确实让人看得酣畅难平。

涤荡尘世,旧时明月

张冉的精彩演绎,不免让人想到旧时明月、流觞往事。笔者很早就接触并爱上昆曲,除了家乡流行的锡剧、越剧的影响,念念不忘还是读书那会,学校附近的公园里总有曲会雅集。当年昆曲爱好者各行各业,老少都有,常能看到他们在亭阁深处自我陶醉地哼唱,不外乎《长生殿》《牡丹亭》这些甚为流行的唱段,如今想来可能也并不内行。尽管如此,昆曲极具文学性的语言通过清丽典雅的水磨腔演绎出来,难免给人留下深刻印象。

只怕世事含糊八九件,人情遮盖二三分。后来有一段时间寓居苏州,也常去艺圃喝茶,体会古人游园兴致。曲径通幽的时空里,究竟发生过怎样的故事,在书生的想象里亦别有意味。虚实相生,本就是昆曲与园林共同的意境追求。实指的是冷冰冰的现实,虚指的是寄寓无限理想。如果说园林是通过对自然的模仿进入自然,那么昆曲艺术便是以仿真的演绎构建写意的整体,并指向人性的本真旨归,这几乎成为了中国传统古典艺术的共通之处。

张冉的表演以腔传情、以演动人,呈现出如苏园一般起伏迂回的戏曲美学。园林最忌一览无余,唯斗折蛇行才易借景生境,而闺门旦演绎的柳暗花明、舒徐环回,在张冉的昆曲艺术中也常能看出异曲同工之妙。昆曲演绎,经常是演员与观众长期磨合后的美学程式,千锤百炼的唱腔设计,一举手一投足的旦角动作,使内容和形式交融无间,成为人情的载体和寄托,更加强了戏曲要求的古典美学。

中国古典文学和书画一样,都重视留白。这三出大戏皆以隽永典雅的文辞、婉约凄美的诗句,造就了昆曲本身的留白之美,留白继而成就写意,张冉天籁般的演绎,足以涤荡尘世的喧嚣和凡尘琐俗。如她演绎陈妙常时婉转而悠长的唱腔,便包含了无限深情,那是在心灵深处长期积淀的情怀。

愿此生终老温柔,白云不羡仙乡。张冉以一种近乎通神的表演艺术,提醒现代人如何找到一种从容心境,放慢脚步,等一等可能落在后面的灵魂。难怪老辈常说“说书唱戏劝人方”,戏里都包含着生活美学乃至做人道理,而昆曲则更多了一份独特的美感。正是张冉那样的传统戏曲坚守者,演绎出那婉转的唱词,在袅袅的笛音中撩动现代人的心弦,让我们体味到一种久违的古典主义深情。

师承有序,守正创新

张冉师承国宝级昆曲表演艺术家张洵澎,也是昆曲“传”字辈艺术大师朱传茗的再传弟子。张洵澎将昆曲闺门旦艺术“青春可人,风骨迷人,美丽动人”的艺术特质,悉数传授给了年轻的张冉。行内皆云“传”字辈的老师,对学生都是倾箧相授、全心付出,张洵澎也承继了“传”字辈老师们的这一优点。她为人善良平和、责任心很强,对待弟子,起点很高,一点小毛病也不肯放过。所以张洵澎教出来的学生字正腔圆、四声讲究、韵味纯正,唱念都很到位。身段更是昆曲的一门主课,张老师所教的身段大气、规范,提肘开膀、立腰挺背、娇柔多姿,眼神收放自如、表情丰富。

说到昆曲“传 ”字辈,回首20 世纪20 年代,苏州昆剧传习所学员首次全体到泸,参加以昆剧保存社名义发起的串演,荟萃了众多折子戏,沈梦伯、凌芝舫、陈凤鸣、孙咏雩、徐镜清、徐菊生、俞振飞、张紫东、穆藕初等粟社会员与苏泸曲家悉数登场,票务所得结余用于传习所的开支。昆剧传习所给每位学员都取了艺名,一贯皆以传字为行,而下一字则暗分生旦净丑,如生净取其金声玉振,故皆用金字旁,旦则取其花叶交辉,故概用草字头,小生取温润如玉,故悉用玉字旁,丑则取其流利圆滑,故俱用三点水旁,可见旧时曲人妙趣。

“传”字辈,采用传统科班教育和新式教学理念相结合的方式,同时请来社会上的曲家曲友帮助弟子提高曲艺水平。在传承方面,“传”字辈行当齐全,表演功底扎实,承袭了乾嘉以来的南昆表演传统。抗战后,传字辈演员无力组班,只得各奔东西,有的滞留上海以替私人授曲谋生,有的则搭班辗转演出。此后传字辈演员始终以上海为主要阵地,坚守舞台,延续着昆曲血脉。他们经过科班学习和演出实践的磨炼,接受了多方面的熏教,包括向京剧等其他剧种学习,掌握了丰富的昆剧表演艺术传统和演出技艺,并在传承的基础上有所突破与创新。

张冉的学艺之路异常艰辛,学旦角首先要从武功学起,只有具备基本的武功作底,手脚腰腿才有劲,在舞台上才能控制住全身动作,不致于失控,身段才会显出闺门旦的优美多姿。这与盖房子是一个道理,地基坚固,平地起高楼才不会倒。若将闺门旦演绎出劲力,难度就更大,要动如微风拂柳,更要做到似有似无,譬如做一个下楼动作,观众看个分明,就那几下子,但背后多少身段和步法都在里面,倘基本功没练好,就没法控制身段婀娜。

这种美既要妩媚,又不能刻意。从张洵澎那里,张冉习得了真传,老辈曲人贵在精微,每一个动作身段和面部表情,都尽量体现出这种细腻。昆曲传承讲究口授身传,老师这个关把好了,弟子就能掌握好要点,了解动作要领在哪里,接下来投入去学习,最后在舞台上精准演绎,把戏演好,观众们才能心服口服。张冉的表演从匠气到写意,到如今好似遮了一层纱,灯影袅袅,似花非花,独有意境。细微处这个分别,真就能看出一个人的功底。

张冉始终相信对传统要有敬畏之心,要在忠实传神的基础上找到更好的处理方法。而在闺门旦艺术上,她也会寻求突破,学会不受各种框架的束缚,进而去追求真正能代表传统古典美学的作品。在继承的基础上去发展和创新,让昆曲的精神、戏剧风格和时代吻合,且不断前进,她会义不容辞抗起这个责任。按张冉自己的话说,她们这一代年轻人的责任是要尽最大的努力去继承传统昆曲的风格,同时也必须拿出最大的勇气去发展和创新。“我愿常抱兰情,播芳馨于九畹”,对于昆曲,年轻的她永远走在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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