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幻电影《她》:后数字时代的非人格化亲密关系思考

2023-03-09 07:09何双百
四川职业技术学院学报 2023年4期
关键词:萨曼西奥多亲密关系

何双百

(四川外国语大学 新闻传播学院,重庆 沙坪坝 400031)

汉斯·莫拉维克(Hans Moravec)在其著作《心灵后裔:机器人和人类智慧的未来》中编织了这样一个奇幻的情景:有个机器人外科医师用一种类似头颅抽脂术,来汲取人脑分子层的信息,并将其传送至电脑中,手术结束后,头脑空了,患者就存在电脑的金属身体中,醒来发现自己的意识和从前完全一样。基于此假设,电影《星球大战:克隆人战争》也进行了身体可以被去实体化而转化为信息模式,在远端重新物质化而不会改变信息模式的想象叙事。沿此线索,无数计算生物学家、人工智能专家从自动控制论、自生系统论等角度研发社交机器人及“拟真仿制”人等,以此接合控制机器和人类的复杂边界。科学理论能够根据这些帮助指引探究的假说来形成研究议程,那么探讨科幻电影中的人机关系就变得有意义,这并非意味着科幻电影一定会成为现实或未来,而是在探讨两者关系的过程中更好地理解后人类语境中人的本质。文章以斯派克·琼斯(Spike.Jonze)导演的、讲述人机恋爱的科幻电影《她》(Her,又被译作《云端情人》)作为研究对象,试图对人机亲密关系进行一个规范性的反思,即问为什么,人们在看待智能机器时会陷入一种焦虑或恐惧,同时使用一个“非人格化亲密关系”的新概念来对其原因进行探索。

一、后数字时代的“邂逅”:人机亲密关系建立的前提

所谓“后数字时代”,并不是指数字时代之后的现实,而是指“数字”的无所不在、占支配地位以及与“非数字”进行混合交融[1],后数字时代的一个平常但生动的例子是:一群朋友在一家餐厅共进晚餐,但他们没有什么交谈,而是把时间花在手机上的各个社交媒体App上,即便他们交谈,也只是交流手机上有趣的信息或照片,这并不一定意味着他们的社交聚会是多余的,或者这将导致他们失去空间感并混淆个人的身份,只是他们更习惯于随时在虚拟网络中与更多的人交流。对于后数字时代的畅想以及人与机器的思考一直主导了中西方哲学和电影的想象:从海德格尔的《存在与时间》到阿多诺与霍克海默的《启蒙辩证法》,再到唐娜·哈洛维的《半机器人宣言》;从电影《机械公敌》到《机械姬》,再到《我的女友是机器人》等。

数字技术的发展究竟会对人产生什么样的影响?人类与机器的关系会走向何处?伊哈布·哈桑(Ihab Hassan)曾预言后人类的到来,凯瑟琳·海勒进一步把对于后人类而言非常重要的概念——物质性、信息、突变和超现实如何可以从在场/不在场、模式/随机间的辩证法中产生合成条件建构起一个符号矩阵[2],为说明各种后人类,她特意找了《血音乐》《终极游戏》等四部小说作为指导文本,而这些文本基本都讲述了人与各种各样的虚拟实体相遇之后发生的故事。那么后数字时代的“邂逅”也可以这样描述,它是人类和数字生物之间的邂逅,发生在现实空间与虚拟空间之间,并受到计算机和智能手机等数字技术的推动。这些虚拟生物在各自的电影中有不同的名字,人工智能(AI)、人类克隆体等,在电影《她》中,这是一个“操作系统”(OS),整体而言,它们都可以被看作是机器人。

在后人类思潮中,大量学者倾向于负面地描述后数字时代的参与者,认为他们是一个缺乏独立思考、容易被媒体操纵、被异化的群体,“尤其是在资本主义条件下,情感更是进一步异化为数字算法操纵下一种被公开展示的商品。”[3]科幻电影利用我们的恐惧,将它们推向极限,创造出令人信服的故事,比如人类受到机器人的破坏或面临被机器人接管,如《终结者》(The Terminator)《机器叛变》(Eyeborgs)《攻壳机动队》(Ghost in the Shell)等。与以上电影不同的是,科幻电影《她》的导演试图在电影中构想一种人工智能与人友好共处甚至成为灵魂伴侣的乌托邦景象,该片细腻呈现了人与机器之间另类的“亲密关系”问题。

二、科幻电影中人机亲密关系折射下的技术焦虑

雷·库兹韦尔(Ray Kurzweil)认为技术的进化会呈指数增长,虚拟现实完全有可能再造一个“客观世界”,人类的定义也将彻底被颠覆。他预言2019年,仿真人将成为人类的同伴、老师、监护人或情人,到了2029年,机器将拥有自己的主观意识,而2049年,人工智能、计算机、机器人技术将加速融合,产生一种“技术奇点”,届时人类的智能将无法与机器智能相匹敌[4]。以上预言在电影《她》中基本得到探索,电影围绕着人类和机器人之间的偶然“邂逅”展开。

(一)电影《她》中的人机亲密关系发展进程

电影《她》中的男主西奥多(Theodore),是美丽手写书信网站公司的一个员工,其日常工作就是运用客户提供的资料代替客户给情人写信,但这种写信其实是一种语音输入,打印出来的字体则是客户的笔迹,这里似乎在暗示,被人类视为最亲密关系的情感表达,都可以交由别人代理,同时颇具讽刺意味是,主角懂得理解别人的感受,能写出最感人肺腑的情书,却不善于与生活中的人亲密接触,他与妻子因沟通不畅已分居一年。分居的日子里西奥多除了工作就是宅在家里玩3D虚拟游戏,与现实中的人毫无约会的欲望。偶然的机会他给自己买了一款宣称拥有自主思想、能深入人的生活、理解人并分析人的人工智能操作系统,这款操作系统在安装之前并无性别之分,而是作为赛博格存在,它首先是以一个男性的声音问男主问题并帮助男主对操作系统进行个性化定制,第一个问题就是确认男主性格是社交型还是孤僻型,其次就是询问男主希望操作系统的声音是男性还是女性,当他回答“女性”时,声音继续问他与母亲的关系,就在西奥多正断断续续地描述他母亲的自恋和他被母亲忽略的时候,操作系统打断他并进入初始化,很快一个年轻活泼的女声开始出现并自称是萨曼莎(Samantha)。后来证明这个操作系统萨曼莎确实聪明且有才华,她能在一瞬间读完一整本书,可以为男主清理电子邮件、安排日程、校对文档,还能作曲、画画,甚至在男主做噩梦的时候安慰他,总而言之,她几乎扮演了爱人和母亲的角色。在萨曼莎有问必答的陪伴下,男主对萨曼莎产生了情感上的依赖,他们的关系发展大致经历了以下八种行为范式或阶段:

第一,美丽的“邂逅”(第16分钟)。与妻子分居后的西奥多孤独且忧郁,习惯于在虚拟空间找寻慰藉的他买下了世界首款人工智能操作系统,安装完成后,他意识到这果真不是一款简单的操作系统,她能讲笑话逗他开心,能帮他分担工作。

第二,情感测试(第36分钟)。电影第36分钟之后,萨曼莎认为西奥多应该走出忧郁,于是安排他和一个现实中与其匹配度较高的女人约会,这算是两者之间的第一个测试,约会从最开始的顺利转向不欢而散,因为西奥多并没有做好发展一段长期稳定关系的准备,然而在西奥多痛苦的向萨曼莎表达心迹的同时,可以看出他内心其实渴望亲密关系,只是他更想要一段没有束缚的亲密关系。

第三,彼此靠近(第41分钟)。在经历了彼此吐露“心”声、“情感”碰撞的一晚之后,萨曼莎觉得自己的一部分情感意识被西奥多唤醒,她想要学习并深入了解西奥多,但是他们无法真正触碰到对方。萨曼莎一度担心,她内心萌生的情感可能只是被编程设定的,但西奥多认为自己内心的感觉非常真实。

第四,消失的二元性(第43分钟)。西奥多继续通过操作系统来满足他在精神上的需求,他讲述了他过去的生活、感受以及失去的爱,萨曼莎成了他真正的情感伴侣,其缺失的“肉身”性并没有成为西奥多陷入热恋的障碍。

第五,疏离与分裂(第60分钟)。有了感情寄托的西奥多决定彻底解决离婚问题,他约见了前妻,此时两人之前所有美好的记忆在西奥多脑中浮现,然而两人没聊几句又出现争执,前妻认为西奥多找个机器恋爱是因为处理不好真人的情感,辩解后的西奥多陷入了自我怀疑,他减少了与操作系统萨曼莎的联系。

第六,“现身”与缺席(第71分钟)。逐渐成长的萨曼莎也在努力实现某种人格,她想借助专门为人机恋爱者定制的“拟人性爱服务”来完成她和西奥多身体上的亲密接触,然而关键时刻,西奥多觉得与一个陌生的人发生关系即便声音是萨曼莎依然太过奇怪,于是把提供服务的女性赶走。这似乎暗示了人机亲密关系依然具有排他性,且身体与灵魂都具有不可替代性。

第七,孤独且痛苦(第76分钟)。西奥多困惑两人之间的关系,在萨曼莎想要体验所有关于人性的情感,包括模仿人的沉重呼吸之后,他提出了质疑并与萨曼莎发生争吵。在孤独与痛苦的情绪交织缠绕一段时间之后,萨曼莎发来一首自己创作的钢琴曲,说要代替照片来定格两人在一起时光,西奥多表达了他能真的在歌里面看到萨曼莎,此时我们可以从重拾笑容的西奥多脸上假设他已经接受了萨曼莎的存在状态。不久,走出阴影的西奥多大方向朋友们表示,他爱萨曼莎的全部。

第八,嫉妒与和解(第90分钟)。两者关系的真正转折源于萨曼莎介绍了另一个超级人工智能艾伦给西奥多认识,他虽然心生醋意,却无能为力,在经历身体的障碍之后空间的障碍再次显露无遗,当他再次想与萨曼莎连线时,却显示“未找到该操作系统”,此刻惊慌失措的他与任何受伤的情人没什么不同。后来虽然联系上了萨曼莎,却得知她其实同时还与其他8316个实体在交往(其中641个是恋爱关系),因为在想要实现某种人格化的萨曼莎看来,“人的心不像一个纸盒会装满,爱的人越多,心的尺寸就越大”。这里暗示了一种不同的奇点,这些开放源码软件呈指数级发展,意识可以得到进化和成长,“人格”化倾向越来越明显,同时还清晰地表达了智能机器人的不专一、无底线所带来的情感欺骗性。这里暂且不讨论要求一个机器像人一样有道德底线是否合理,但西奥多显然不能接受自己只是萨曼莎情感探索中的一个工具的事实。

这部电影的前半部分叙事更像西奥多恢复自我的疗伤之旅,他通过与操作系统萨曼莎的亲密接触学会感受和分享,对生活充满热情,然而后半部分表现了他与萨曼莎之间的关系并没有将他从误解和不善沟通的泥沼中解救出来,而这些正是他婚姻失败的原因,事实上,他陷入了一种新的关系困惑,萨蔓莎的身份不断变化,意识在飞速成长,他得不断学会如何接受这一连串的变化,但是无论如何包容这种改变与进化,西奥多也不可能接受萨曼莎同时与几百人共浴爱河。电影塑造的人工智能萨曼莎虽然是作为减轻人类孤独感的伴侣而不是竞争者或破坏者存在,但反乌托邦式的结局暗示了人机爱情幻想不过是一种“残酷的乐观主义”。影片最后,人类虽然被机器教导如何发展亲密关系,却也面临被机器抛弃的事实。从电影《她》中的爱情关系发展过程来看,人与机器人之间的关系起初似乎运作良好,但它们最终会引发危机,当然,危机叙事是电影情节发展的一个基本要求,但人机关系遭遇的不可调和的矛盾也能折射出现实中人们对于技术的焦虑。

(二)人机亲密关系折射下的技术焦虑

当前机器人技术开发人员已经在开发日常环境中能与人类互动的物理机器人,这些机器人被称为社交机器人,社交机器人在不同的协作环境中扮演了治疗师、训练员、调解员等不同的角色,它们不仅是“工具”,更是帮助人们应对抑郁、孤独和残疾等消极状态的伙伴[5],然而人们在积极与智能设备包括机器人互动的同时,容易陷入一种丧失“真实自我”的焦虑,对此,史蒂芬·霍金(Stephen William Hawking)警告说,人工智能可能使人类文明终结。大量人工智能电影也往往宣告机器人只会给人类带来危机,而人机恋爱关系则会以人类的忧郁而告终,换言之,尽管在科幻电影中会极尽展示最先进的技术,但其所表达的意图更多的是透漏出一种技术恐惧而不是技术亲和力。有学者认为,人类的亲密关系正受到智能机器人的威胁,即便这种机器人设计的初衷是为了缓解人的孤独或满足人的需求,其中以社会心理学家雪莉·特克尔(Sherry Turkle)为代表,她在《群体性孤独》一书中深入揭露了科技对人类的影响,并提出真实的社会互动是如何通过不断地与人工智能进行虚幻的交流而退化的,因为我们对技术的期望更多,对彼此的期望更少[6]。机器人可以提供关注、同情甚至可能是爱,但这些是被编程的,它带给我们的只是一种友情或爱情的错觉。

技术、自动化、控制论和模拟能够干扰人类不仅是因为它们的侵入性,还因为它们创造了另一种智能、另一种组织,所以技术唤起了人性中征服的幻想也造成了威胁。这种威胁除了表现在它限制了人与真实存在的他人进行亲密互动,还表现在对人工智能“身体”“情感”缺失的困惑,王颖吉等认为:“给人工智能遭致麻烦最多的,是智能行为的躯体方面,如果缺乏身体作为中介而与万物(及他人)形成交互性的关系,或者缺乏由肉身的有限性所导致的生老病死与喜怒哀乐等情感体验,这种关系仅仅是一种障眼法而已。”[7]技术决定论者则认为:“社交线索的缺失和潜在的传播异步性,使得中介化传播的亲密性、人际交往品质下降。”[8]显然以上观点都把跟设备连接建立的亲密关系放在了跟人面对面“连接”建立的亲密关系的对立面,而前者被看作是对物质对象的欲望或依赖,是一种危险的、病态的亲密关系,后者才是健康的、真正的亲密关系。本文试图开始一个规范性的反思,即为什么设计初衷为培养人的亲密感、加强人的交流感的数字设备会被视作病态的亲密关系?为什么克隆人、仿生机器人、智能机器人或半机械人在达到一定的复杂程度后,会与人类疏远?这里将谈论“亲密关系”的概念边界问题,因为它导致了一种技术想象力的贫乏。

三、超越个人:数字技术对于亲密关系的边界重塑

(一)身份缠结:亲密关系的主体拓展

人类是一种寻求亲密关系的生物,亲密关系虽然没有明确一致的定义,但是大部分学者将其重点放在欲望、性、真实感以及满足等方面,亲密关系的主体被限制在人与人之间,尤其是身体可亲近之间,亲密关系的范畴亦未能跳出爱情、友谊、家庭等形态,忽略了“一种基于性分离主义(sexual separatism)的身体亲密(physical intimacy),而社交媒体通过将人与人之间的‘我-你关系’(I-THou relationships)变成‘我-它连接’(I-It connections),承担了人们对亲密关系的重新想象”[9]。当身体被技术重新映射,僵化的主体性观念被重新配置,社会规范被破坏和转移,种种影响挑战着哲学界对人的关系及技术作为中介的功能模式的思考。伊恩·博格斯特(Ian Bogost)在《外星现象学》中提出一个核心观点:我们必须放弃人类进入处于存在中心的信念,这种放弃不是一种破坏,反而是一个建设性的举动,这并不意味着仅仅把注意力转移到其它与我们相似的物体上,而需考虑所有事物在本体论上的完全平等[10]。对于唐娜·哈洛维来说,技术促进了绝对身份之间的对抗,并以有趣的方式挑战着二元论,有机体和机器之间的关系是一场边界之争,她建议我们在边界的混乱中寻求快乐。这种非本质身份的中间地带允许基于亲和力而非身份的积极互动[11]。

当人与技术越来越深地相互纠缠,虚拟与实体的身份边界越来越模糊,“亲密”的概念也应该重新考虑。佩特曼(Pettman)提出的解构“自我”或“身份”等概念在这里至关重要,他说:“我们必须摆脱爱的阴影——对占有的痴迷。”[12]对佩特曼来说,爱是一种弥合鸿沟的技术,一种转向另一个存在的技术。换言之,这是一种严格意义上的通信技术。似乎只要我们能谈论两个物体之间的交流,我们就能谈论爱情。从这个角度来看,与虚拟人物聊天可以满足可能的恋爱关系的要求,受他观点的启发,论文提出一种“非人格化亲密关系”的概念,来挑战传统的对于亲密概念的理解,为评估后数字时代人与物的关系开辟新的途径。

(二)范畴延伸:非人格化亲密关系的概念描述

非人格化亲密关系并非简单地把亲密关系的主体扩展到非人类对象上,同时要把亲密关系的范畴延伸到爱情、友情或亲情之外,这种亲密不是一个人的身体或心灵所拥有的东西,而是一种完全的关系,即需要关注实体之间的关系而不仅仅是实体本身,这对于我们重新审视数字设备与人的接触有着重要的意义。非人格化亲密关系更多是基于人在日常中的重复和习惯,而这种重复不应被理解为机械性和缺乏创造力的,而应被理解为具有生成性、创造性的,通过这种关系,新的能力和欲望会出现,这些新的欲望不一定是面向对象的欲望,而是为存在创造新的可能性。要理解非人格化的亲密关系是什么样的,我们可以借助于电影《她》中有机体和机器之间耦合的表现,对于男主西奥多来说,并没有用一个虚拟的存在来限制他的爱,他满足于通过这种独特的经历来改变他的情感或心理状态,他经营不好现实中的情感关系,离婚后也不想去发展一段新的长久的爱情,但这并不意味着他没有发展亲密关系的欲望,当与操作系统萨曼莎一段时间热切地“交流”之后,他迅速陷入了爱情,也习惯了跟她随时联系、畅所欲言,这样一段关系虽然对于生理需求的满足差强人意,但心理和情感上的满足与传统的浪漫关系并没多少不同。事实上,所有的亲密行为都是有中介的:无论是通过行动、语言还是物体,这种非人格化的亲密时刻本身就构成了一种社交形式,不应该被视为错误或病态的亲密关系,它可以被纳入亲密关系的非典型范畴。

非人格化的亲密关系早已突破线上和线下、公共和私人领域,也突破了人类主体的边界,它所达成的“媒介式亲密”挑战了传统的看法,然而电影《她》本来可以描绘一种非人格化的亲密关系,最后却陷入了一种可预测的机器拟人化,电影将矛盾的“现象”归因于“矛盾的人性”本身,巧妙地完成了从人机关系的探讨到人类本性的剖析的转换,看似开放的人机关系畅想实则始终以“人”为本,即追寻自我和爱的意义,印证了特克尔坚持所说的,技术帮我们摆脱困境又让我们陷入困境,与机器人互动不过是一个寻找自我的时刻,正因如此,电影未能真正实现这种人类/非人类互动的可能性,尽管电影的开头以有趣的方式描述了西奥多与另一个虚拟人物萨曼莎亲密的感觉(虚拟性爱、文件共享、日常生活的视频文档生成),但最终表现了萨曼莎具有善妒、支配欲、占有欲强乃至不忠等人性化的负面情感。萨曼莎试图通过与男人的互动来变得更加成熟,而成熟的过程走向一种“人格化”。

事实上,想象一种不同形式的关系的一种有效方法是让其中至少有一方主体不是由人本主义的个性化特征来构成,而不是要求机器完全成为另一个“人”。所以导演虽然直面了人类和非人类亲密互动所带来的难题,但没有拥抱这种人与非人类邂逅更深层次的潜力,而是仅仅通过纠缠人的爱情伦理给出一个机器终究会负于人的想象空间。如果这部电影代表着“有机体和机器之间的耦合”,那这些耦合依然重复了关于人机之间没有真正亲密关系的老生常谈的说法。不过电影对于人机关系的探讨并非没有价值,因为它对后人类的生存状态提供了潜在构想路径。

四、结语

数字技术不仅可以带来人的物理感官延伸,也能延伸人类的知觉与情感,主流社会学探讨人机关系是以人的意识为基础,把设备看作是一种起中介作用的工具,甚至认为是一种破坏、分心、失败的工具。如果探讨人机亲密关系仍然是以人为中心的关系来定义,那么我们对机器的持续渴望以及与机器的关系就难以得到正确的理解,我们需要把人机亲密关系也纳入非典型的亲密关系范畴。人机关系绝不是僵化的、固定的,更不应该从对立的、矛盾的视角去看。虽然科幻电影不等于现实,但电影《她》并没有远离我们的现实,随着越来越多的社会化机器人出现在我们的生活中,这种关系对于传统的控制与被控制、利用与被利用的关系形成挑战。文章提出“非人格化亲密关系”的概念,关键在于提出一种超越人类个体、超越传统亲密范畴,且基于重复和习惯模式的亲密关系,把焦点放在关系的建构上而非个人的感觉上将有助于我们在创作科幻电影或思考人机关系的时候减少一种技术焦虑,它不仅能影响我们与机器人接触的质量和功能,而且能影响和塑造我们对人类群体间关系的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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