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春天的早晨

2023-05-30 05:41蒋玉平
壹读 2023年4期
关键词:木匠厨房

蒋玉平

天刚麻麻亮,王江水的手机闹钟就“叮铃叮铃”地叫了起来。这是她昨晚定下的起床时间,比平时早了半个小时。她从枕头下面摸出手机摁掉铃声,正要一轱辘翻身起床,却被睡在身边的他拉住了。他说:“起这么早干嘛?你不累啊?”

“你忘了?不是早说好的吗?”她的声音还带着睡意,有些慵懒。

她说的没错,今天要做的事是前两天商定好了的,但他还是坚持说:“再睡一会儿,等一下我和你一起去做。”他捏了捏她的手臂,好像还想说什么。

她以为他又想和自己“那个”,便向他挪挪已抬起的腰身,温顺地紧贴他躺下,等待他下一步的动作。自医生向她交代“他想吃什么就给他吃什么”之后,她不但在吃喝上尽量满足他的喜好,而且在性事上也解除了对他的限制,甚至可以说放纵地任由他挥洒,当然也放纵了自己。青春勃发的大好时光被他的偏见、多疑和执拗耽误了四年,现在生命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她希望他不要留下任何遗憾,无论是身体上还是精神上。

他知道她会错了意,悠悠地说:“你都累瘦了,多躺一会儿。”他碰了碰她细长的手臂,脑中浮现的是几年前她如刚刚抽穗的玉米棵子的模样。

“你劳累不得,我自己去做。”她回着他的话,体恤地看了看昏暗中他囫囵的脸庞,蹑手蹑脚地起了床,生怕弄出半点响动,好像怕把他吵醒了一般。她没有开灯,双脚准确无误地避开孩子的玩具和其他杂七杂八的物件,麻利地穿过并不大的卧室,开门出去拐进了厨房。

她所在的那一片叫蛤蟆滩,以前可能是龟蛇虫鸟的乐园,现在是丽城北边最大的城中村,不少居民在政府尚未顾得上规划改造前,七前八后地建起了自建房,七零八落,东拉西扯,好像一块块新旧不一的补丁。

她租住的房子是王大叔家的,坐北朝南的五层主楼前面有一个大院子。王大叔在院中种了不少花木,看上去很漂亮的,特别是她屋前那笼迷迭香,时时散发出袭人的香味,还会开出蓝紫色的花朵,深受她喜爱。但花木的葱茏妩媚并掩盖不住大杂院的本色。

她租住的是主楼一层西边端头的单间,十五平米左右。所谓厨房,是用木条与拆开的纸箱在卧室外的走廊上拼凑搭建起来的。这是租房时,房东王大叔对她这个单亲妈妈同情体恤,破例同意她搭建的。窄逼的厨房里,有序地放着不多的锅碗瓢盆等一应物件。

她拉开厨房的灯后,立马打开蜂窝煤炉子换了一個煤球,又让炊壶坐回到炉子上,壶里的水还得烧一阵子才会开。这让她有一点点时间走到大杂院里伸伸腰腿,呼吸一下新鲜空气。在狭窄而通风不好的屋子里待了一夜,好像憋了一肚子浊气。

时间虽已是暮春时节,但晨风清冽,使只穿了薄薄的七分裤和短袖T恤的她打了个寒噤。她习惯性地来到那笼迷迭香前,把它凋谢枯萎的花轻轻捋到手心里,然后把这些曾经绚丽幽香的精灵埋在松软的土中。在她拨弄下,一袭浓香钻进她鼻孔中,她心中荡起一阵神清气爽的惬意,它的花语在她胸中氤氲开来。

她活动了十几分钟筋骨就回到了厨房里。今天是她几经腾挪才调出来的休息日。她打工的红桃美容美体中心是丽城康养保健行业的佼佼者,经过五六年时光的磨砺与淘洗,她已成了那里的金牌技师,每天来找她服务的客人很多,他们大多是绑定她的客户,无论做什么保健项目,都非她不做。她经常要在他们之间客客气气地周旋,安排好他们来店的时间和保健内容等,使自己有序而从容地为他们做好服务,确保不怠慢和敷衍任何一个顾客。她与他们默契而心照不宣地相互关照,如阳光雨露一般不着痕迹地滋润着彼此。

对来之不易的这一天,她早就盘算安排好了,上午去青龙潭公园拍照,下午和他去领证。作为一个从大山里进城打工的单身妈妈,影楼那些高价的服务她消受不起,但面对失而复得的爱情,在与他即将步入婚姻殿堂时,也是他行将逝去时,她不想太过于潦草应付。她租了婚纱礼服,请了闺蜜肖雪素两口子来为他们拍照,想要把他们幸福而短暂的时光留作永恒的记忆。

自怀上儿子弘儿之后,她就变得更加节俭了,面对这么一个特殊的日子,仍觉得进餐馆吃午饭太奢侈,打算自己做点锅边粑粑和酥油茶对付一下,晚饭才到北郊的烧烤摊犒劳犒劳闺蜜两口子和自家人,为自己一家庆祝一下。因为按她的计划,那时她与他已领了证,真正是一家人了。烧烤下烈酒是他的最爱,长期的口舌之欢,给那些病毒提供了太多的入侵机会,如今潜伏多时的它们已被激活,大肆攻击着他的肌体。溃败,彻底的溃败已不可逆转,那就陪他来一次饮鸩止渴般的狂欢吧。

现在,她要先准备好他们两家人的午饭,然后再做自家的早餐。当然,一家人还得梳洗打扮一番,会耽搁不少时间。这是她早起的原因。她揭开面盆看了看,昨晚调好的面发得很好,面盆里大小不一的气泡散发着醇香,稀稠也正好合适。蜂窝煤炉子上的水已开了,她决定先打酥油茶再做锅边粑粑。

“我来帮你。”在她提着炊壶灌满保温瓶将要抬起头来的刹那,感到门口突然暗了,接着就听到了他的声音。

“咋不再睡一会儿?”

“睡不着。”

“屋里浊气重,先去院子里透透气。”

“不用。我会打酥油茶的。”

“别犟,等哈又要胸闷胸痛了!”她加重了语气。

他悻悻地转身朝院子里走去,嘴里不服气地嘟囔着。

他在院子里闲逛了一阵子,一股好似香樟树的气味老往他鼻孔里窜,可抬眼远远近近搜寻了一番,没见香樟树的影子,却发现那奇香来自一笼像酸浆草一样的东西。他家乡没有那东西,有的只是一地埂一地埂的酸浆草,平时一笼笼绿油油的,春天开出红朗朗的花,在层层叠叠的地埂上像火像霞一般地燃烧着。他敢肯定那不是酸浆草,但不知道它的名字,心想等会儿问问江水。

“不怕小木匠笑咱们抠门寒酸?”他逛了大约半个钟头,其间偶尔听到锅碗瓢盆发出的声音从厨房里传来,随后便嗅到了奶膻味浓郁的茶香,于是回到厨房门口,带着几分调侃的口吻对她说。

“能尝到我的厨艺是他的口福呢,他笑话啥?”她迎着他苍白的脸笑笑,把自己精打细算的得意写在了脸上。

“你就吹吧。我来帮你揉面。”

“真是个闲不住的贱皮子。”

他从她身后绕到里边,接过她递过来的面盆放在小小的案板边,然后从面袋子里抓来一把麦面散在案板上,把盆里的面倒在上面用力揉起来。

“嗯,外面香香的那个叫啥?”

“迷迭香。”

“咋取个这么妖媚的名字?好像也没啥稀奇的嘛。”

“不知道,可能是很香吧,开出来的花也很好看的。”她说完瞟了他一眼,继续说,“百度上说它是爱情、忠贞和友谊的象征,还说它的花语是拭去回忆的忧伤等等什么的,尽是一些才子佳人般的酸文醋意。”

“哎,你不是很喜欢那些小情调吗?”

“谁说的?我只喜欢它的美丽和芳香。”

“你就是死犟死犟的,我说什么你都要唱反调。一个女人家,咋就不能温顺点?

“我又咋啦?让你大发感叹的。”

“你说你当初如果妥协一下,换个工作,那……”

“唉,别说了,你敢肯定我换个工作咱们就不会分手?我看,你心里不干净了,看什么都脏。”

这是他们之间的死结,多少次为此而吵吵闹闹,不欢而散;多少次说好以后不说了,但总是忍不住要说起。现在她想平心静气地和他谈谈。一直以来她想不通呢——那恋爱谈得好好的,自己都被他弄成女人了,他咋突然就嫌弃自己了呢?说我是洗脚妹按摩女,我咋啦?非要我换工作,不换就丢下我跑得远远的去了,凭什么呀?

“我听雪素说,你和小木匠那次去找我们姐妹俩推背是要试探我俩?”她憋住心里的委屈,平静地问他。

“嗯……”说起自己当年干的龌龊事,他也觉得自己很不地道。他嗫嚅道。

“是你的主意?”

“小木匠。”

“咋突然就嫌弃我不信我了呢?”

“因为小木匠说……说肖雪素……”

“他说雪素什么?”

“他说肖雪素不是一个随便的女孩。”

“雪素不是一个随便的女孩?”她愣了愣,似有所悟地接着说,“这让你觉得我是个轻浮的女人了?是这个意思吗?”

“嗯,当时是这么想的,但最关键的原因是我母亲。”

“你母亲?”

“以前我没脸说她,現在无所谓了。”

“那时,她不是已去世了吗?”

“是,但她的阴影一直在……”他喉咙里好像被什么东西卡住了,说得有些艰涩。

“如果……就别讲了。”她看着他忧郁的神情,关切地说。

“不,我知道你心里对我一直揣着疑惑,现在我啥都看开了,就告诉你吧。”决绝令他气息急促。

她对他将要说出的话充满好奇,但又不好表现出来,只好继续忙活,装作一副你爱说不说的样子。

“村里人都说我妈在城里当鸡,说,说她……是得烂病死的……”他说着声音哽咽,气喘急促,一脸痛苦的表情,泪水溢出眼眶缓缓地流下。

四年前,他像一头刚刚长成的儿马,走到哪里都自带一种充满荷尔蒙气息的气场。在她打工的美容中心包房里,他们俩禁不住彼此的诱惑展开了灵与肉的缠绕。他是在同室工友小木匠怂恿邀约下去探班的,看着雪白床单上升起的一轮红日,他自豪地一把将她抱起抛向空中……

然而,心里的阴影一点一点地洇过了自豪与自信,让他觉得没费功夫得来的东西心里总是不踏实。最终小木匠对女朋友肖雪素无不得意的夸赞,成了戳破他自信的麦芒,他对她的信任嗞的一声萎泄一地……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主人往往就控制不住它的发芽生长。从此之后,他便怀着对她职业的偏见,与她杠上了——要么换工作要么分手!

“天底下有不接触男人的工作?你对我失去了信心信任,我换工作又有何用?”她以自己的倔强死死顶住他的蛮横。他与她谁也说服不了谁,谁也不让着谁。于是,他去了遥远的南方海滨城市。

她抚慰着身心俱痛的他,脑子里还在回味他们两情相悦的初恋。四年前在丽城打工时,他和小木匠是同室工友。在那个桃花红李花白的春天,他们俩同时恋爱了,找的就是红桃美容美体中心形影不离的闺蜜姐妹俩。一个叫王江水,一个叫肖雪素。那时,人们叫他玛卡,在那玛卡被炒成植物伟哥的年代,充满了骚里骚气的戏谑味道,而在她眼里他是一匹油光水滑的儿马。她来自金沙江边,身形高挑健美,性格热情泼辣,人如其名,像狂放的金沙江水,带着几分野性。他俩的爱情像春天丽江拉市海边盛开的雪桃花,热烈而烂漫……

“妈妈,妈——妈,我要尿尿。”卧室里响起了儿子的叫声。他放下揉好的面,急忙朝外走。

“我去我去……你慢点。”她的声音紧追着他的身影。

“我去,小家伙和我不认生了。”他回道,没有回头,转身进了卧室。

小家伙三岁多了,其实他可以自己起床尿尿的。经常忙碌而顾不上他的妈妈,已教会他独自解决这类小问题。往日早晨都是妈妈催促他起床,为他穿衣装扮的,今天可能是醒来没见到妈妈,屋里又静又暗,让他不习惯而呼叫妈妈的。

他拉开灯,满脸乐呵呵地向已坐在床沿上的儿子叫道:“弘儿,爸爸来喽。”儿子寻着声音朝他望去,立马笑了。一个月的相处,他已熟悉了这个叫爸爸的人,早已和他玩得不亦乐乎了,那“爸爸爸爸”的叫声,嫩生生的叫人甜到了心里。但自收到自己的体检报告后,每当听到儿子叫自己的声音时,他表面上乐滋滋的,但内心却充满了愧疚和伤感,为自己当年的多疑与偏执。

血缘是个神奇的东西,小家伙与他,好像是一个模子铸出来的。那宽宽的眉际,那带着几分调皮狡黠劲的嘴脸……无不带着他的印记。半年前,当他从小木匠发来的视频中看到他一晃而过的身影时,他的目光就被牢牢地拽住了,把那视频翻来覆去地看了无数遍。虽然此后小木匠便一直“潜水”,不回复他的询问,但他确信那就是自己的儿子。现在看来,小木匠是既想把这一情况传给他,又忌惮江水与他翻脸。

回想起四年前的初恋,他想,如果小木匠不瞎琢磨,说什么江水、雪素是按摩女洗脚妹让人不放心的话;如果,自己不听信小木匠的馊主意,相约去找江水、雪素推背,试探她俩,那我和江水就不会……唉,这信任一旦丢失就难找回。

弘儿叮叮咚咚的撒尿声,把他从回忆中拉了回来。他待弘儿尿完,给他穿起衣服来。

“爸爸,以前你去哪里了?人家都说我没爸爸。”

弘儿稚嫩的声音令他心里一阵酸楚,但却装作一脸平静地说:“前几年爸爸去很远很远的海边了。他们说得不对,那时爸爸只是不在弘儿身边。”

“海边是什么样子的?好玩吗?”

“海边啊,那里有一个很大很大的城市,可漂亮了,非常好玩。”

弘儿扬起脑袋看了看他,黑黝黝的眼珠子转了几下,好像在想象爸爸说的海边城市的样子。过了半晌,他才说:“很大很大的城市是啥样子的呢?我好想去玩。爸爸,你带我去好吗?”

“好好好。”正当他忙不迭地点头回答儿子时,外面传来了她叫他的声音。他边回应着她,边急忙把弘儿的外衣套上,匆匆走了出去。

酥油茶打好了,她怕放冷了,叫他来将它灌入保温壶中,而她自己正在忙着洗土豆小瓜,准备做锅边粑粑。

“你那边的女朋友温柔吗?”

“说什么呀?前女友!跟你说多少遍了?还一天天地叨叨!”

“人家不是好奇嘛,一个坐办公室的,多好啊,咋没发展下去?”

“打不起精神!真没劲!”她刨他老底,让他有些恼火。

“你那是患了多疑症,没自信。”

“那还不是因为你得的!”他想呲呲她解解气,恶声恶气地说。

“又赖我!”她气嘟嘟地说,手里的菜刀咔嚓咔嚓地剁着小瓜。

“专心点,菜刀可没长眼睛!”他觉得自己话说重了,忙关心地对她说。

“不用你管!手指剁下也不关你事!” 她继续撒气说,“我真搞不明白你和小木匠咋会干出找我们推背探班的龌龊事,那是男人干的吗?”

他一听就知道她碎碎念的闸阀又被打开了,她又说起了那些叨叨了不知多少遍的车轱辘话了。他知道,每当这时自己还不能装聋作哑,否则就是冷暴力。一个多月的家庭生活,他真切地感受到她从姑娘变成妇女了,只好叹气说:“哎,都是那些乱七八糟的传闻搅和的。你记得吗?那会儿网上好多有关你们的传闻,今天说洗脚妹讹客人钱财,明天说按摩女告客人猥亵,后天说……”

“停停停!什么有关我们的传闻?我和哪个客人扯过皮吗?你会不会说话?”她怒目圆睁地盯着他叫道。

“哎呀,对不起,说秃噜嘴了。”他忙向她道歉。

“唉,我算搞清了,你一直都是把我们当贱人看待的!我算明白了!”她并不买他的账,气呼呼地说。

“哎呦,咋还说不清了呢?说的是那时!那时——我是说那时网上净向你们泼脏水。唉,都怪我,都是我的偏见害的。”他急赤白脸地辩解道,着急和自责令他有些气喘了,咳嗽的本能意愿已在喉头处窜动。他紧闭着嘴走出厨房,朝院子里走去,试图把往外窜的咳嗽憋回去,他不想让她听到自己的咳嗽声,更不想让她看到自己的窝囊样。但他的努力反而使胸腔、喉管里的气息更加急促起来,不得不伸长脖子仰起头,试图让呼吸更通畅一些。

清早的景致映入了他眼中,瞬间便变得模糊了。

看着他难受的样子,她一肚子辛酸,气哼哼的心一下软了下来。她急忙上前扶住他,嘴里说不出话来,一脸的愧疚,眼泪不争气地在眼眶里打转,好像是自己害他得病的。

她左手捏着他柔柔软软的上臂,把他往卧室里拉,右手掌轻拍着他后背。他的手臂随着身子与她犟了犟,但已没有了往日的劲头。他以前手臂上像耗子一样窜动的肉疙瘩,早已不见了。

他最终顺从她回到了屋里。

把他扶到凸凹变形的沙发上坐下后,她忙给他到了一杯水,心情沉重地看了看他,然后默默转身去厨房里忙活起来。

他喝了几口热水,心情平复了许多,胸膛里喉咙中不安分的气也变得顺畅起来。弘儿还没有见过他气喘吁吁的样子,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瞪着黑葡萄似的眼睛看着他,一副想与他亲近又胆怯的样子,使他心里充满了愧疚和无奈。

厨房里时不时飘出一些雾气,白白的,带着淡淡的饭菜香味。体力上缓过劲来的他,心思又执拗地回到了他们这段时间探讨了无数次的老问题上。他站起来又去到了厨房门口,对在做早点的她说:“江水,我看,咱们还是别领证了。”

“你想清楚了?未婚妈妈比寡妇好?”这是个他们讨论了不知多少次的事儿了,他一直没能说服她。

“没想清楚。但,我想,不领证,也许对你今后会好一些。”

“以后的事儿谁知道!但领了证,弘儿就不是一个没爹的孩子了!”

“那又能怎么样?我很快就会死去,到时他还不是没爹。”

“不一样,你死了仍是他爹,他还是有爹的孩子。”

“你绕来绕去,还不是自欺欺人!”

“不,不一样的!我妈走得早,但我从来没有无娘儿的感觉,我时不时会想她,虽然她的模样是模糊的,但总有个想头……”

寡妇与未婚妈妈到底谁更好?他真想不清楚。但她的话是他没有想到的。他听着先是心里暖烘烘的,接着便感到鼻子发酸。他使劲忍着不让泪水冲出眼眶,良久才说:“按你说的,也许对弘儿是好的,但对你不公啊。”

“没啥不公的,即使到那天,我也有个念想啊。”

“……”他翕动了三两下嘴唇,想说什么又没说出来,心里念叨“有个念想……”

“我知道,你又要说你年轻漂亮,完全可以给弘儿再找一个爹,甚至还会让我把他送人,然后嫁人过自己的好日子……但我告诉你,千万别说这种屁话!”

“我这样劝劝你不对吗?你再想想。”

“这话别人说可以,就你不能说!你没资格!”她很烦他的腻歪劲,没好气地說。

“弄到今天这步田地,难道都是我的错?怀了他了,生了他了,你还把我瞒得死死的,电话、微信全拉黑,还不让其他人给我透个信!”他被她的话弄恼了,前几天不敢对她说的话,这时一股脑儿地抖落了出来。

“那不是因为你不想见我吗?你信不过我,烦我缠你,跑得远远的!我就是要向世人证明,我一个按摩女洗脚妹是干净的,不会背叛!都是小木匠多事,要不然,我让你到死都不知道弘儿是你儿子!”他的埋怨在她听起来是一种无情的指责,心想:四年多了,我把你我冲动后的后果独自扛起,生活的艰辛,世人的白眼,我容易吗?现在你反倒怨我瞒着你了!她深埋心底的苦楚一下翻腾开来,心里的话像机关枪子弹一样呱呱呱地扫射出来。

“是是是!都是我的错!现在你已证明自己了,我信你了,服你了,你就听听我的行不?”他坚硬的口气没说两句便软了下来,自回来一个多月,在融化她冰封的心的过程中,他已知道她被自己伤害后的决绝,不但拒绝亲友劝她堕胎,而且谢绝了别人的追求或撮合,好似自我惩罚一般,带着儿子过着苦行僧般的生活。他被她的倔强和孤傲深深打动着,但他没有想到现在她还这么执拗。

泪水已流了她一脸,她干练的身子因激动而微微颤栗着。他看着她,鼻头酸酸的,心里涌起一阵热潮。他一步跨进门去,满怀怜爱地抱住了她,同时顺手从小餐桌上扯下一截卷筒纸为她擦起眼泪,嘴里喃喃地说:“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该怨你……”

她的眼泪越揩越多,他丢下湿漉漉的纸,索性一把将她揽入怀中,让她的头伏在自己胸前。这样的安抚效果很好,她渐渐抑制住了哭泣,伸手抱上了他的腰。

他们久久地相拥着,谁都不说话。屋外,不知谁触碰到了那笼迷迭香,它的香气时浓时淡地飘了进来,让人觉得温暖清馨。从纸板壁上咧着一个口子的地方看出去,她又看到了天边那弯月牙。太阳即将升起,它已淡得几乎与明丽的天空融为一体了……

责任编辑:何顺学  夏云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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