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和他的枣红马

2023-08-10 17:48李彩红
少年文艺 2023年8期
关键词:铁匠铺马帮马儿

一群热爱自然、热爱家乡的少年亲历着“山乡巨变”,并以自己特有的方式促进这一巨變。祝福这些阳光下放声歌唱的少年。

——李彩红

在南阜中学七(14)班,块头最大的男生要数曲振。论体质,他绝对是数一数二,手臂和小腿上的腱子肉不比体育委员差。可他就是显得有几分神秘,常常找借口不参加课余体育活动,班级之间的球赛也总是找理由回避。为此,班上的几位文体积极分子可没少做他的工作。

曲振也不怎么辩解,他向来把自己当大人——一个拥有坐骑,还担负着一定“社会责任”的男子汉,受点儿误解在所难免。

他的坐骑是一匹叫赤风的枣红色大马,说坐骑有点儿夸张,大多数时段——比方说上学吧,他总是牵着马儿。

马儿背上的货架就是他承担的“社会责任”——老长一段时间,他的马儿都要趁着陪他上学回家的工夫,为山上开发旅游景点的景观测绘队捎带食品、日用品,以及送到山下村部的快递包裹。

山道两侧,茂密的树木列成一个个方阵,这是近年新造的人工林。晨雾尚未消散,轻纱般的雾幛深处,啁啁啾啾的鸟鸣此起彼伏。赤风脖子上悬挂的铜铃儿也丁零当啷,仿佛应和着林中鸟语,显得那样单调、落寞,与周遭欣欣向荣的山景,与抬头就能望见的高压电线塔和山下电站、新村是那样不协调。

高山赶马紧带缰,

马铃儿响在铁门槛……

曲振唱起从爷爷那儿学来的赶马调,刚唱几句就忘了词儿。他顺手从路旁拽下一片树叶,压在嘴唇上猛力一吹。哔——一声尖哨拔地而起,鸟儿受惊,齐刷刷地噤了声。就不能吹得柔和婉转点吗?他责备自己,扫兴地扔了树叶,伸手给赤风梳理脊毛。

赤风的左臀部有一道伤痕,在油亮体毛的覆盖下并不显眼。但只要上坡下坳腿股用力,绷紧的肌肉就会让伤痕凸起。

它还感觉痛吗?望着伤痕,曲振很后悔,老在想自己当初怎么下得了手的。

不过那会儿情况万分危急,他完全没有选择的余地!

那天傍晚,放学回家的曲振照例撇下书包去找赤风,赶到屋后草坡上,却不见了马儿,深深钉入泥地的拴马桩上只剩一截断绳。

赤风跑哪儿去了?天色眼看要黑下来,啸集的乌云在酝酿一场雷雨。曲振有些急了,他摇松了拴马桩,使劲儿拔起,大声呼唤着他家的黑狗。

“黑豹——”

“汪——汪汪!”狗儿在远处回应。曲振循声跑上山坡。看见小主人,黑豹没像往常那样迎上来,只是站在原地一个劲儿摆动尾巴,赤风就在它身边不远处。

是黑豹找到了脱缰的赤风,还是狗儿把马引到这里来的?他不追究,反正黑豹总是与赤风腻在一起,仿佛它俩真是同辈分的兄弟。

曲振拆下马辔头上残留的绹绳,招呼黑豹:“走啊,黑豹!”

黑豹却固执地在悬崖边站着不动,“汪!”它向小主人报告。

它发现什么啦?曲振好奇地跑近黑豹身边,探头望去。

啊,光溜溜的崖壁半腰,一株斜生的矮松上居然骑着一个人!

“噢,总算盼到了你!”骑在崖松上的陌生人喊,“小伙子,有办法帮我脱险吗?”

身陷险境还能如此镇定,曲振对那人顿时产生了好感,问:“来这干啥啊,你?”

“旅游开发——我是来做前期勘测的,姓江。”那人说他本来是沿着绳索下崖壁看半腰的“水牯洞”,不料还没垂落到洞口,固定绳索的那棵幼松突然被连根拔起坠下山崖,他摔落在洞口凸起的石头边,赖以攀爬的绳索却被小树拽下了山坑。

“绳子我有。”曲振扬了扬手里沾满泥沙的断马缰,“可能太短……”他目测着,自己和那人之间的距离至少在四米左右,断马缰必须对折才有可能承受那个人的体重。

“足够了,我这儿还有!”那人从腰间解下一束粗大的尼龙绳,“这绳索没法下到崖底,向上爬绰绰有余。”

曲振急忙将马缰一端甩下去。几秒钟后,那一卷粗绳尾端就拉到了他手里。

“你真的进了‘水牯洞?”曲振看着下头问。

“进去了——我打听到这个神奇的天然溶洞,没等齐伙伴,就急匆匆赶来打前站了。”老江熟练地将绳索的另一端绕过自己腋下缠缚牢实。

白忙半天还断了退路,他唯有向伙伴呼救,偏偏这儿又没信号。“幸好岩洞外有这棵树,要不我在洞里叫得再大声,你的狗儿也发现不了我……”

说话间一切就绪,曲振拉直了尼龙绳。

“光靠你没法拉动我,”老江指导,“你要找一棵树,把绳索绕过去……”

崖巅唯一的幼松被连根拔掉,绳索能够着的范围内再也找不到第二棵树……只能寄希望于赤风了。

随着一声闷雷,一大片黑得像锅底的乌云压向山头,大雨劈头盖脸地浇淋下来。湿透的枣红色皮毛在电光下闪耀着金属光泽,赤风显得浑身是劲。行,有这个大力士相帮,一定能完成施救!曲振将绳索绕过赤风的胸肌打了死结。又捡起那根手臂粗的拴马桩在绳索中段绞上一圈,用来协助赤风拉拽。

“驾——!”随着赤风起步,绳索霎时绷紧,人与马合力拉拽着尼龙绳步步前进。曲振看不到下头,只能凭感觉估计那人上升了多少。一米,一米半,两米……好,再努一把力,被救的人就要露头了!

湿透了的衣裤让曲振打了个寒战。加把劲啊,赤风!不加快点儿,老江要冻坏的!狂风席卷着暴雨打着旋儿泼洒,直往眼睛鼻子里钻。

紧要关头,马蹄竟开始打滑,再也无法前行一步,赤风勉力支撑,与绳索悬吊的重物勉强维持平衡。一旦马匹力气耗尽,崖下那人的体重很可能拽着它一起坠落崖底……

“赤风——用力啊!”曲振哭着喊,“咱们——拼了!”

“汪!汪汪!”帮不上忙的黑豹在一边助威。

赤风浑身颤抖,抬起一只前蹄向前跨出,蹄铁在石面划出深深的刻痕。稳住!稳住啊!曲振将绳索顶上肩头,希望帮赤风迈出这关键的一步。

后滑的蹄子总算蹬住,但另一条马腿意外地跪倒——平衡的僵局瞬间被打破,崖巅的馬和人都不由自主地向后滑——后面就是悬崖的边沿!

咔啦——轰隆!频频震响的落地炸雷使崖巅战栗,几乎绝望的曲振不顾一切地抡起了手中的粗木棒。

啪!木棒重重地砸向马臀,水花四溅。赤风痛得猛力前蹿。

绷直的尼龙绳却陡然松弛,曲振心头一沉,却看到那人双手紧抠住石角,从崖边攀爬上来。

曲振的心弦跟落地的绳索一起松懈下来,他脚一软,坐倒在地。

赤风回过头,大口喘息着,用鼻吻来拱他的头发。曲振伸出手摸摸马,赤风甩了甩额毛缩回嘴唇,用牙轻轻啃咬小主人的手指,黑豹却围着陌生人又叫又蹦。

“其实最后关头你不必赶马,”获救的大块头老江说,“只要上面的绳头稳住,我就能爬上来——拽绳索攀爬是干我们这行的基本功啊。”说着,他用牙齿相帮,解开了被雨水浸透的绳结。

“旅游开发?不是说要在大山里建一个超级大的‘抽水蓄能电站吗?”

“对。这不矛盾啊,”老江说,“你想想,电站水库一旦完成建设,青山秀水间的高峡平湖必定成为远近闻名的旅游胜地!”说着,他将绳索挽成圈挎上肩头,弯腰拾起背包谢别了救助他的少年,掉头朝山下走去。

老江还真不是说着玩儿的!没多久,景区开发的“先遣队”就扛着三角架、大标尺和一些稀奇古怪的仪器进驻曲家垅,曲振家的小院成了他们的临时指挥部。

住在曲振家的叔叔们,成天在电脑上绘制图纸。看着村里待开发的“高峡平湖”“神韵林涧”“仿古驿道”等景点,从标注着“高程、坡度、坡向、植被覆盖”等各种数据的线条图,逐渐变化成颜色鲜艳、画面逼真的三维效果图,曲振眼界大开。为了能帮点忙,他自告奋勇承担了那份“社会责任”,为这些“先遣部队”运送“军需物资”。

曲振的太爷爷曾是马帮头领。早在四十年前,新修的盘山公路取代了翻越大山的古道,“曲家马帮”就完成了历史使命,专事驮运的马儿纷纷跟着马夫们回归了田园生活。

到曲振父亲当家时,他们家只剩下这匹“赤风”了。

看着枣红马长大的曲振把赤风当作自己最好的伙伴。无论多忙,他每天都要抽时间去遛马,走到平坦的路段,还少不了骑上光背马,举根竹梢条当马刀操练“骑术”。

“骑兵营,冲啊——”曲振模仿电视剧里的英雄大声呐喊,赤风就腾起四蹄,稳稳地跑上一段,让背上的小主人过足骑兵瘾。

性子烈犟的赤风到了曲振手里就变得很温驯,任他百般折腾,从不违背小主人的意愿。

碰上好天气,曲振上学也骑着它。担心赤风受累,他只有在望见村校的旗杆时才爬上马背,就为在同学们面前风光一番。不过,只要大伙围上来,他立即跳下,朝赤风背上拍拍,打发它回去。

老马识途。村校离他家不过一千米远,算不上“老马”的赤风也不会走丢,它晓得规规矩矩回家,任由老主人把它拴到野地里吃草。

就这样,比曲振还小九岁的赤风陪他在村校读完了小学。

上中学得去镇上,学校也不可能由着他牵马出入,赤风才交给爷爷管理。直到测绘队住进他家,他跟马儿一起承担那份“社会责任”,赤风又重新成了小主人上学的伙伴。

跟马儿一起为“先遣部队”干了一个月,就放暑假了,大大小小的挖掘机、压路机、工程车接连开进大山,老江带领的“先遣部队”却离开曲家垅,迁往了另一处待开发景点。

随着“先遣部队”的转移,曲振的“社会责任”也宣告完成。

这些日子,大山里遍地开花般的旅游开发工程紧锣密鼓地进行,村街上经常出现一伙伙穿着蓝色工作服、头戴橙色安全帽的外地客人,曲振知道那是从大山外请来的技术工人。大晚上,站在自家院坪偶尔还能听到老远处传来的机器隆隆声。

早上放牧时,曲振发现赤风在这一段长途奔走中磨损了蹄铁。吃过早饭,他牵着赤风下山,去了村头的铁匠铺。

景区还在建设,村街上就到处走动着讲外地话的客人,他们是工程队的家属还是迫不及待的游客?曲振不得而知,但他晓得村里不久就会热闹起来啦。

大约这些外地客人觉得眼前什么景物都好看,有好多人围着大枫树那青筋般的虬根拍照。看到曲振牵着马走近,他们又举着相机、手机围了上来。

山底的村街挨着曲家垅的谷口。临近村街的大枫树下,两间青砖小瓦的老房子就是铁匠铺。铁匠是外地人,跟师傅来这儿打铁为生,那正是曲家马帮兴盛之时,连接“茶马古道”的这段青石路上,不时有来往马帮经过。铁匠铺专为过往马帮钉马掌、打马镫、修整马鞍架子,铁匠从此在村里落地生根。

如今铁匠铺门面还在,当年围着火炉风箱和铁砧忙碌的少年已苍颜白发,年逾古稀,随着马帮的消失,老铁匠也不怎么打蹄铁了,多半时候只是替近旁农民翻新磨损的锄头等农具。

曲家马帮的故事铁匠爷也经常跟曲振讲。曲振的太爷爷是“老板”也是赶马汉子。按铁匠爷回忆,打从绕过青龙岭的汽车路修通,曲家马帮的声势就逐渐消减,马帮缩成十来匹马。那应该是五十年前,铁匠爷才二十来岁。铁匠铺因马帮而兴,也随着马帮的“退场”而归于寂寞……

看着铁匠爷脸上的皱纹,曲振脑瓜里冒出了太爷爷领导着翻山越岭的马帮的景象,冒出了熙熙攘攘的村街、人头攒动的铁匠炉和旁边的骡马店、饭铺……那一切都封存在老人的记忆里。

曲振多少能体会到铁匠爷的感受,怪不得铁匠爷那样疼爱赤风!没有这个马帮的后裔,铁匠爷的精神头兴许会被击垮——无儿无女的老铁匠宁可守着铁匠铺也不愿去乡里的养老院享福,就是舍不得放下耍了几十年的手艺,舍不得忘却年轻时曾经拥有的辉煌。

“噢,是该换了。”老铁匠扳住马掌看看,对曲振说,“尤其左后脚那只,维持不了几天啦。”

曲振就把赤风拴到铁匠铺前的绹马石柱上。

系上石棉布围裙的铁匠爷往盛满木炭的砖炉里生火,曲振坐到一旁拉起了风箱。

铁匠爷将一只打制好的马掌塞进烧得正旺的炭火中间,然后拿着几件工具来到赤风面前,他半蹲下来,伸手在马儿的左前腿上轻轻拍了拍,赤风乖乖地抬起马蹄,任由老人摆布。

“钉完能管半年。”铁匠爷接着说,“当年马帮还在时我一天至少得打三副马掌……那时候,你太爷爷的马队里有匹‘马王,它驮货比别的马要重一半,一天还能走百多里,掌子自然消磨得快,每个月都得换。可是后来……唉,牲口跟人一样,老了就‘没戏了。”

铁匠爷又开始了唠叨。讲到曲家马帮的“全盛期”,铁匠爷就止不住语速加快、音量加大,借用音乐老师的话来说,那也是铁匠爷生命中的“华彩乐章”!

围着看新鲜的游客听不懂一老一小交谈的方言,拍了几张照片就散开了。

“你晓得吗,马王还留下了嫡系子孙!”铁匠爷难得地压低了嗓门儿,“‘赤风它娘就是一个!”

“马王有什么特别记号吗?”曲振紧张地问。

“前额。”铁匠爷说,“吹开前额那几绺儿马鬃,下头有一个蝴蝶状的白星子……”

“赤风——赤风也有!”曲振喊。

“对,但凡嫡系后代都长这个印记!”铁匠爷神秘一笑,“这秘密是你太爷爷告诉我的。他不对你爷爷说,是担心你爷爷拿马王的后代去换高价。你太爷爷轻财重义!听说,他年轻时冒着鬼子飞机的轰炸,赶马为新四军送过粮和军火物资,人家硬要付给他工钱,他转手又买成药品,捎送给新四军的医疗队!”

“其实我爷爷也把钱财看得很轻。”曲振说。

“听说村街要扩建,铁匠铺也要拆,”铁匠爷轻轻叹了口气,“我只怕真要去养老院啰……”

曲振没接话。村街扩建的消息他也听到过,铁匠铺将成为马帮一样的“历史”,铁匠爷走了,谁给赤风换蹄铁呢?

铁匠爷不再说话,他拿过一把大铁钳夹住马蹄上的旧马掌,左右摇晃几下,那个被磨损得薄薄的铁皮就被连根拔起。铁匠爷放下钳子,用快刀将马蹄外围的硬甲削了削,又用锉刀修理平整。

赤风的四个马掌全部更换完成,曲振牵着马儿往铁匠铺后面的河滩上去放牧,身后远远地跟过来一个戴眼镜的男人。

“你姓曲?”男子朝曲振小跑过来。

“找我有事嗎?”曲振停住脚步,警惕地望着来人。

“当年大名鼎鼎的曲家马帮谁不知道!是勘测队老江跟我讲的,他说是你跟马儿在岩边救了他,我一听就猜到你准是曲家的后人……”说着,那人递上一张名片。

哦,原来是跟村里合伙开发旅游项目的投资商范老板。曲振早听人说他跟邻村联合开发了一处A级旅游景区,游人如织,生意火爆。现在,范老板又决定将景区向这边扩展:“……真想让你们这边也一样旧貌换新颜。”

“那可不是小工程,光这条老街就得花不少钱整修。”曲振看着古老的青石板小街,不无担心地说。

范老板说新修的进景区车道还得绕过这一片,村街和铁匠铺都要保持原样,青石板铺的古道还得沿着旧路向深山里再延伸呢。

“那是古马道。”听说铁匠铺不动,铁匠爷高兴起来,主动向来人介绍,“喏,从村街往西,翻越‘铁门槛再到‘一线天……”

“对,对对,我就是要恢复古道,”范老板说,“你们想想,从这翻山越岭连通大坑洞就有将近二十里的山路,足够让游客体验到当年的‘茶马古道风情……”

“可惜,建得再好也没意思,”铁匠爷轻轻叹了口气,“没有马帮……”

“有啊,我们公司已经派人去采购了,今天有幸遇到你们两位,真是运气!”范老板说着,兴致勃勃地展开一张电脑绘制的彩色效果图。

啊,这不正是住在他家的“先遣部队”绘制的嘛。只不过……曲振仔细观察,发现效果图比先前更详尽了,上面不光有新修的村镇,连铁匠铺都画进去了;大枫树下的草坪,还被标明为“古风驿道”的起点。

“……等到一期计划完成,我还得请您老出山!”

“好啊!”兴致勃勃地听完范老板的描述,铁匠爷“神劲儿”又足了,他指着曲振说,“当时我比这小子大不了多少,根本干不了啥活,倒是他爷爷、我那位师弟,小小年纪就成了赶马好手……”

从未见到铁匠爷这般兴奋,曲振也为之高兴,为了不打搅他们,他牵着马儿从后门悄悄地溜了。

没过多久,基本保留原始村貌的生态景区就试营业了。

一大早,曲振正准备出门遛马,范老板兴冲冲找上门来,说马已经买回来二十匹,非得请曲爷爷去指导。

盛情难却,爷爷只得跟着他一道下了山。曲振也跟了去。

旅游公司买回来了二十匹胖乎乎的大马,身上的驮架和货篓是塑胶仿制,虽然轻飘,看上去倒十分逼真。

在外人眼里,这“仿真”马帮跟身着仿古服装的年轻“赶马汉”们够威风的。他们集中在“古风驿道”的牌楼下,吸引了无数的手机、相机镜头。

范老板请曲爷爷先给“赶马汉”们讲讲马帮行进的“老规矩”,好让“还原效果”更逼真。曲爷爷指点两位牵马的人骑上马背,可是马儿没走几步就停滞不前,像是累坏了。

站在场外看热闹的曲振感觉挺骄傲,他的赤风虽然看起来比旅游公司买回来的马要瘦不少,但赤风担负一百千克重荷也轻松自如,健步如飞。

眼看进村的外地小车越来越多。虽然景区的马儿驮人走不了多远,但仍旧增色不少—那些城里来的游客多半忍受不了马背的颠簸,但他们都乐意穿上马帮服装骑在马背上拍照、拍短视频,然后牵着“驮马”充当一回茶马古道上的驭马人。

忽然,“古道”的石级拐弯处传来嘈杂声,紧接着拥出很多惊慌失措的游客。穿着马帮服的青年们大声吆喝,可那些胖马儿仍旧厮打成一堆,互相乱踢乱咬。

曲振急忙跨上赤风,策马朝那边飞奔。

一位扮演“赶马汉”的青壮男子使劲拉拽系在马笼头上的缰绳,试图从混乱中拖开自己管理的坐骑,可那匹白马竟然回过头来啃咬主人,男子慌忙一闪身扔下了手里的缰绳。获得自由的白马掉转身子,猛地扬起后蹄。

咔嚓!随着树枝断裂的声音,曲振听到了男子慌乱的失声叫喊。白马拖着缰绳从石道上啪哒啪哒冲向山道。

此时游客正多,再不制止就会发生踩踏事件!

曲振双脚紧夹,策马迎了上去。他没把握能揪住一匹陌生的怒马,但他不能袖手旁观!眼看离白马越来越近,奔跑中的赤风突然发出一声长嘶,立定在原地。

神了!混乱的马群立即停止厮咬,望了过来,仿佛朝赤风行注目礼。白马更如同被施了定身法,盯着赤风,双耳后贴—这是马儿紧张和害怕的表现!

赶到现场的范老板抹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长长地嘘了一口气。

范老板见“赶马汉”只是受了驚吓并未受伤,赶紧跑到赤风前头,跟曲振道谢。骑在马背上的曲振十分得意,刚才那一幕证实了铁匠爷关于“马王”的故事决非杜撰,赤风果然延续了马王的威风!

“你瞧你瞧,”范老板走过来对曲振说,“我请来的‘马夫大半是外行,这些没受过训练的马,真该有一匹‘马王来统帅它们……”

曲振没说啥。但他知道,准是铁匠爷向范老板透露了“马王”的秘密,人家看上他的马了!

果然,刚回到家,爷爷就告诉曲振说范老板来过电话了。“他想买下赤风。”爷爷说,“我答应明天给他回话。”

曲振闷了一夜,无法集中精力写作业,也读不完一页书,躺到床上,大睁双眼总也睡不着。

第二天起床,他眼圈儿有些发涩。人家看上了他的“马王”,而赤风似乎也很享受同类的拥戴——作为“马王”的嫡系后代,它当然不甘心在孤寂中熬日子。

曲振明白旅游能够促进家乡发展,他应当全力支持。可是要他交出自己的爱马……他想听听爷爷的意见。

“你的马,你自己做主。”没想到爷爷把难题交还给他。

可曲振根本就做不了主,因为他压根就没想过要跟赤风分开。更别说卖,用赤风去换钱只会让他更难受。

他伸手取过铁梳,给赤风梳理毛发,赤风仿佛哆嗦了一下,将鼻吻伸出横木蹭上曲振的脸颊,发出呼噜呼噜的声响。

“别为这个难受,”爷爷说,“咱不卖,你专心念书,我替你养着它。”

曲振想起铁匠爷的话。对啊,即便是“马王”,它的“华彩乐章”也只能在年轻时——他应该趁着赤风年富力强时放它回归“马帮”,让它发挥能力,那样,在它晚年回忆时才会有值得怀念的辉煌!

曲振不再沮丧,向爷爷说出了自己的决定。

“好!”爷爷赞成,“不卖,送给景区,周末你还可以去看它、陪它。”

高山赶马紧带缰,

马铃儿响在铁门槛……

走上盘山小道,曲振心头又响起了赶马调。他没有唱出声。这也许是他最后一次牵马下山了。

仿佛知道小主人要送它去哪儿,赤风今天走得格外起劲,新钉的蹄铁踏在山道上,清脆的响声惊起了几只斑鸠。

在一段平路上,曲振双手一撑跃上马背。“骑兵营——冲啊!”他喊着,恍惚回到了上小学的时候。现在他长大了,赤风也成年了,这匹正宗驮马的后代即将成为新马帮的“头马”,率领一支专为重视古风而建的马队,为远方游客献上大山特有的迎宾礼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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