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国少数民族地区科技事业发展突出贡献者 *
——地质学家万子益先生访谈录*

2023-08-15 14:52丰子一孔昭煜万子益
关键词:水晶西藏工作

丰子一,孔昭煜/问,万子益/答

(1. 中国科学院大学 人文学院,北京 100049;2. 中国地质调查局 发展研究中心,北京 100037)

1 求学经历

孔昭煜(以下简称“孔”):万老您好!感谢您接受我们的访谈。您作为我国老一辈地质学家中的一员为国家的地质事业和工业、国防建设作出了巨大贡献,今天想请您回顾一下您在地质学习、科研、科技管理等方面的经历。首先请谈谈您的求学经历。

万子益(以下简称“万”):好的。1950 年,我考入北京大学地质学系。当时地质学系属于理学院,地址在景山东街那边,理学院包括数学、物理、化学、生物、地质五个系。后来理学院改成了工学院,我想可能是毛主席当时在莫斯科接见中国留学生时说的要开发矿业的缘故。1952 年,政务院(今国务院)号召院系调整。于是,国家把北京大学地质学系、清华大学地学系、天津大学地质工程系、唐山铁道学院采矿地质专业合并起来,创办北京地质学院(今中国地质大学)。我在院系调整之后,也就是1953年获得毕业证书。

毕业后我进入地质矿产部①1952 年,成立中国人民政府地质部;1954 年改名为中华人民共和国地质部;1970 年废除此部,改设国家计划委员会地质总局;1979 年改为中华人民共和国地质部;1982 年又改为中华人民共和国地质矿产部。为便于阅读,文章统一用地质矿产部。实习。1954 年下半年,部里派我到甘肃省白银厂铜矿实习半年,年底回京。白银厂是一个比较全面的单位,我在大学所学的知识在这里都能得到应用,例如我在北京大学地质学系学习的地质、勘探、钻探等基本课程以及在北京地质学院学习的工学的相关内容,包括测量、测绘、物化探、遥感等知识。半年后,我回到北京等待部里分配工作。

丰子一(以下简称“丰”):20 世纪50 年代初期,国家为了大力培养地质人才,开办了一些地质培训班,请问您有没有参加过培训班或者担任过教学工作?

万:我参加过压电水晶的学习班。1955 年初,地质矿产部为了完成苏联援助时期的协定,需要在国内找到压电水晶矿藏。为了完成这项任务,部里准备临时培训一批人员学习压电水晶探矿,培训地点在海南岛701 矿。苏联派来十几位专门研究压电水晶的专家②苏联水晶专家尼基奇切夫等。在701矿办了为期一个多月的培训班,我利用这次机会系统地学习了压电水晶知识。压电水晶是国防和无线电工业中需要用到的物质,以便完成远距离控制,当时的空军、海军、导弹部队都需要将它应用到通信的关键部件中。当时,苏联会把水晶斜切成片状,也就是晶片,片位要求为单晶。我国过去没有开发和利用这种矿藏的经验,任务为什么会落到701 队呢?这是因为日本于侵华战争期间在中国修公路的时候意外发现了这个成矿规模比较大、品质比较好的水晶矿,日本战败后把这个矿体掩埋了。后来,中央军委通信部开始到这里开采矿藏。水晶矿是不化验的,需要将里面的杂质和金属物质用小锤打掉并且切割成单晶。我们经过培训掌握了如何获取单晶、计算储量这一整套流程。

2 广西十年

丰:在1959 年的“向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十周年献礼”活动中,您被评选为广西壮族自治区地质局甲等积极分子,您可以讲讲您年轻时在广西的工作经历吗?

万:好的。海南的压电水晶培训班结业后,学员们被组建成4 个水晶地质队。我所在的队被分配到广西。我也就随队来到广西工作。刚开始开展普查工作时并没有多少人参与,我因为有半年的实习经验就算队里的“老人”了,后来地质矿产部从长春地质学院(今长春科技大学)调来5 位刚毕业的学生和我一起工作,由我担任技术负责人。我去资料馆查找相关资料,了解到1949 年前两广地质调查所有位专家名叫何成銮③何成銮,广西奉议县(今田阳县)人,1926 年毕业于北京大学地质学系,在两广地质调查所任职。1933 年,何成銮对广西田阳、德保、百色水晶矿进行了调查,写有简报。随后,经济部中央地质调查所彭琪瑞对何成銮采得的24 块水晶晶体标本做了初步研究,成果于1938 年发表在《地质论评》第三、第四期(参见[2]181)。1933 年,何成銮出版《广东增城帽峰山黄麻塘金矿》。1936 年,何成銮在田阳那满和田东森逢地区勘察油砂岩。,[2]181他早年曾在广西百色、德保一带做过地质工作并编写了水晶简报。我就以这个简报的内容为参考开始寻找水晶矿。我们派了一位长春地质学院的同学去田阳县新峒、赖贡等地调查,果然找到了水晶。这个地方是第四纪砂矿矿床,很容易勘探和开采。

由于找矿远景较好,第二年地质矿产部在武汉汉口的中南地质局组队,配齐党政干部与技术干部,名称为419 队。我们419 队去广西田阳县勘探时遇到一些困难,主要是与广西当地的语言不通,对壮族的民族政策和风俗不了解。随后,广西当地派了一位转业军人当我们的翻译,还请中南局的一个壮族副局长给我们介绍当地风俗习惯,这两个困难才得以解决。我们先到南宁,再到百色,最后去田阳县开采水晶矿。

丰:广西的水晶矿在探矿和开采的过程中有没有苏联专家的参与呢?

万:当时主要是中国人在那里工作。此外,上级还专门派了名叫古里耶夫①地质队在勘探中曾得到苏联专家沙布新尼柯夫、库尔恰得金、古里耶夫的指导。的专家到队上长期指导我们工作。一年半之后,第一个矿的开采任务完成。当初,地质矿产部给我们下达的任务是找到10 吨水晶,最后我们超额完成任务,开采了20 多吨,后来还撰写了相关报告呈交到北京。

丰:您能再讲讲压电水晶的制作情况吗?

万:那是全国第一次生成压电水晶,具体的生成方法我不太清楚,因为这个工作保密要求很高,不能对外讲,队伍不能叫名字,相关资料也不能拿来看。广西的第一个矿叫作701矿,是中央军委统一开设的,第二个矿是702矿②1957 年1 月,第二机械工业部组建国营七○二水晶矿山,开采新峒矿床,并先后在广西的百色巴平、武鸣那坝、隆林亮石场设立分矿。1964 年巴平分矿扩建改为七○四水晶矿山。其他矿床大都有不同程度的地方开采或民采,使广西成为全国重要水晶产区之一(参见参考文献[2]181)。,[2]181大家并没费多大力气就在百色的西边找到了。两个矿共用3 年时间就完成了开采任务。百色矿比田阳矿的规模大一些,都属于保密矿。这两个矿点都取得成功后,广西地质局成立了③1956 年7 月广西地质局成立,接管了原中南地质局驻广西的队伍。,我也就被调入局里工作。我在广西的野外工作了5 年,后来在广西地质局工作了7年,这期间一共管理两个矿,一个是水晶矿,另一个是放射性铀矿。当时,第二机械工业部309矿还经常到队上来了解情况,他们的队伍很专业,比广西的队伍更熟悉情况。

广西地质局对探矿工作非常重视,召开了“广西壮族自治区地质支部先进集体和先进个人表彰大会”并颁发了纪念册,我们这个队是先进集体,我个人是先进工作者,当时还给我发了一个“先进生产者”的背心。在1959 年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十周年献礼活动中,我因为找到两个大型的水晶矿获得了一个奖状。这个荣誉在局里当时也轰动了。学术成果方面,1958 年9 月,我来到地质矿产部参加“第一次全国矿产会议”并写了一篇参会文章④1957 年3 月,419 队的万子益、陈玉贵、金桂生等编写提交了《广西田阳二区新峒矿区、五区赖贡矿区(包括咘块区)水晶(压电水晶)矿床地质勘探报告》(参见参考文献[2]182)。[2]182被会议收录。撰写压电水晶相关的普查材料是不能影印出版的,都藏在库里,后来地质局颁发给我一个奖章。广西的工作大概就是这样。

孔:广西的工作结束之后您接着开展了哪些工作?

万:在广西工作10 年之后,我被调到第二地矿司的特种非金属处工作,这里的主要工作是调查保密矿种,目的是加强稀有、有放射性的、特种非金属等矿产的地质勘查与规划管理工作。1966 年后,地质矿产部发来电报,将我派到河南地质局开展地质矿产部组建的第一矿产公司的相关工作。第一矿产公司是专门搞压电水晶的,包括地质队勘探、矿山开采、制造人造水晶和加工等一整套流程。“文革”开始后基本就没怎么做了,第一矿产公司最后从郑州搬到南宁。

3 “援藏”十五年

孔:您曾在西藏自治区工作长达15 年,能否谈谈您被派遣到西藏工作的情况?

万:1971 年,地质矿产部发来调令,让我支援西藏工作。随即,我就准备进藏工作。我先坐火车去成都的西藏自治区办事处,当时只要是有关进藏事宜的都需要到成都办理。由于进藏的机票实在难买,我就决定坐长途汽车去,这样还能缓慢适应西藏的高原气候,就这样每天3 辆汽车并行走了12 天才到达拉萨。1971 年11月,我到拉萨工业厅报到,那里并没有地质系统,只有1 个地热组,当时的管理体制是由西藏工业厅和军代表代管。

为了加强对西藏地区地质工作的领导,地质矿产部在西藏成立了地质局[3]作为派出机构。西藏地质局曾两次设立、两次撤销。第二届地质局把人员调走一部分,剩下508 人,这些剩下的人当中有汉族、也有藏族,留下的汉族人员都是“老进藏”了。他们那时候的生活也很困难,住在一个喇嘛庙里,等我们进藏的时候情况已经好了很多。地质局决定跟地质组的人商量在1972 年7 月1 日挂牌成立第三届西藏地质局①1972 年7 月,第三届西藏地质局成立,此举加强了对西藏地质勘查工作的组织领导和管理。同时,国家计委地质局向地科院下达任务,要求组织各省、自治区地质局编制《中华人民共和国地质图集》和《中华人民共和国矿产图集》(参见参考文献[4])。,[4]但是只成立了一个空壳机构,不像其他地区那么完备,在这里一切都要从零开始。西藏地质局挂牌成立之后,开始重新安排党政干部、技术干部,招收地质工人,又从其他地区的单位调集一些人员来局里一同工作。

孔:西藏地区海拔高,气温低,辐射强度大,野外工作条件很艰辛,地质机构和科技人员也是临时组建起来的,您当时在这样的情况下开展地质工作遇到了哪些困难?

万:我们面对的首要任务是地质填图工作。1972 年,地质矿产部要编纂一个1∶400 万的地质图,各省、自治区编完后交到中国地质科学院汇总,地质图要求在百万分之一的区域调查基础上编制。西藏没有区调队,也没有地质研究所,而且之前没有做过百万分之一的区域调查,西藏局也刚刚成立,甚至连一个中心实验室都没有,因此我们认为编图工作是个很大的难题。我们查阅资料发现1949 年前有一本正式出版的1∶300 万的地质图,于是就先计算这版地质图代填的空白区域。此外,中国科学院科考队、青海石油队、留英归国的李璞②李璞(1911-1968),山东文登人,地质学家,1942 年毕业于清华大学地质系,1947 年入英国剑桥大学深造,1950 年获博士学位。学成归国后历任中科院地球化学研究所研究员兼同位素地质室主任、中科院赴藏考察队副队长。带过的队伍都曾在西藏开展过工作并绘制过路线地质图。我们把各种各样的图收集起来往1∶300 万地质图的空白区域填涂,通过透明的防水立体字测定出空白的面积有60 万平方公里,几乎占西藏总面积的一半。

地质矿产部领导让我带着两位在第二届地质局时期就来西藏工作的“老进藏”同志回北京汇报相关情况。领导认为这确实是个难题,便专门召集了一次由各省局长、总工参加的座谈会,专家们给出的其中一种意见是让空白继续空着或者画成虚线,还有一种意见说中华人民共和国都成立二十来年了只有西藏还留着一大块空白实在说不过去。经过讨论,部里作出决定让我们3 人继续回去编图。我们认为西藏总人口有120 万,1 平方公里的土地上不到1 个人,这个填图工作仅靠西藏地质局的人员无法完成。于是,我们就提出请求,希望地质矿产部再调1 个区调队伍进藏开展工作,但是没能获批。我第二次到北京出差时再次向地质矿产部提出了这个问题,但仍然没能得到解决。最后地质矿产部觉得这个问题实在是很让在西藏工作的同志们为难,于是就从陕西地质局和河南地质局的区调队中抽调一部分业务骨干进藏并与西藏本地的填图人员一起成立了一个区调队,总算可以开始填百万分之一的地质图了,这第一个任务就算完成了。

丰:地质填图的问题解决之后,您接下来在西藏开展了哪些工作呢?

万:我进藏后遇到的第二个难题是能源问题。西藏情况比较特殊,他们以牛粪、木材为燃料,木材取自三江流域半山腰的原始森林。中央觉得这种方式会破坏原始森林的生态平衡,希望地质矿产部能帮西藏地区解决能源问题。于是,地质矿产部就从甘肃调进一个煤田队和一个石油队支援西藏寻找能源。煤田队最初是在西藏全区域内寻找能源,但是在无人区寻找并没有什么实际用途,后来给他们定的任务是在大城市附近找煤。煤炭队到处找资源也没能找到,我也跟他们一同找了几次,最后只找到两个规模很小的煤矿,并不能解决什么问题。一般来说,石炭纪、泥盆纪、第三纪的地层中都有可能找到煤矿,但西藏的找煤情况和南方一些地区不同,最后这个找煤队伍只能被解散了。

丰:看来寻找能源还需要因地制宜。

万:之后,地质矿产部决定在西藏寻找石油。当时先派了一个小油田队进入羌塘断块南部的伦坡拉盆地③伦坡拉盆地位于藏北高原腹地,行政区属大部分处于班戈县境内,部分处于申扎县和安多县。区域构造位于冈底斯-念青唐古拉褶皱带中北部,北部以班公湖-怒江大断裂为界,呈长条形近东西向展布,面积约为1800 km2。1966-1980 年,地质矿产部第四普查勘探大队对伦坡拉盆地进行了较系统的油气普查勘探工作(参见参考文献[5])。,[5]在那里打了一个深400 多米的浅钻,出了一些像黄酱一样的抽油,队里把这些抽油和牛羊粪便混合起来作为燃料使用。后来又打了一口深1000 米的井,发现泥浆里面有油苗,质地像小磨香油一样,这样的结果让大家都非常高兴。军代表让石油队乘胜追击在冬天打钻。西藏北部环境比较恶劣,即使是夏季打钻也非常不易,更何况是冬天,但是大家还是说干就干。队长用牛毛毡将钻口的水管包裹起来,底下烧牛粪烘烤,结果钻孔都冻裂了还是行不通,这些因素导致伦坡拉盆地的找油队伍也被解散了。我后来带着两个同志去无锡审核找油报告,其中一位队长同志在柴达木盆地工作了很多年,他认为伦坡拉盆地找油还是很有希望的①从现有石油地质概查、普查资料研究来看,具有油气远景的中生代盆地是羌塘盆地,新生代含油盆地为伦坡拉盆地(参见参考文献[6])。。[6]

石油队也在西藏北部的羌塘地区寻找油苗,“羌塘”在藏语中的意思是“北方的平地”,这个地区海拔5000 多米,地势非常平坦,不像其他地区多峡谷和高山。羌塘地区同样面临冻土环境无法施工的问题,而且羌塘比伦坡拉距离汉族聚居区更远,补给更加不方便。与此同时,国家还考虑当地生态环境问题,认为以破坏生态的代价换取能源是不可取的。虽然很多人认为当时我国内陆石油资源越来越少,快要枯竭了,但伦坡拉与羌塘地区还是处女地,找油前景很好,由于各种客观因素限制,最终还是没能在西藏地区开采石油。最后实在没办法就想到利用地热资源。

丰:尝试勘探煤和石油之后发现结果并不理想,当时是如何想到利用地热资源的呢?

万:国际方面有这个先例,意大利、新西兰、冰岛、墨西哥等国家都是依靠地热发电。我国西藏自治区的地热资源非常丰富,大概有600 多处②截至2010 年,西藏地区已探明的地热资源有700 多处,其中可供开发的地热显示区324 处,绝大部分地表泉水温度超过80℃,地热资源发电潜力超过100 万千瓦,地热显示主要特点包括温度高、类型多、分布广、放热强度大、矿化度复杂等(参见参考文献[7])。。[7]西藏高原的地热有水热爆炸、间歇喷泉、热水河、高原沸泉、江心喷泉、沸泥泉、地热蒸气等不同种类,[8]应当充分利用起来。地热研究最早是由中国科学院牵头,在西藏开展地表测温与地下测温工程,他们还出版了一本很厚的著作——《西藏地热》③1973-1976 年,“中国科学院青藏高原综合科学考察队”正式组成,并成立了地热专题组,对西藏的地热进行了系统的考察与研究。考察队系统总结了全部工作并于1981 年出版了《西藏地热》一书(参见参考文献[9])。。[9]

西藏进行第一个地热打钻的地方是羊八井④羊八井地热田位于拉萨西北念青唐古拉山南侧,海拔高度为4300 米,是我国勘探和开发的第一个高温蒸汽田。1973 年,中国地质科学院地质力学研究所等单位对羊八井、兹格塘错等5 处泉群进行了踏勘。1974 年,西藏地质局开始在拉萨市钻探地下热水,西藏物探队在羊八井热田进行了电磁普查工作。1975-1977 年,西藏第三地质队和西藏地热大队在羊八井热田打了四口钻井(参见参考文献[10])。。[10]这里交通位置很好,青藏线和青藏铁路都穿此而过,而且离拉萨也不远,这是我国勘探、开发的第一个高温蒸汽田。西藏还专门成立了西藏地热地质大队搞地热发电,地热大队的很大一部分人员是从石油队调来的,因为地热队与石油队打钻的这类技术都是共通的,后来这里建成了电站,利用地热资源发电的问题也就解决了。西藏地热大队还培养了一位叫多吉⑤多吉(1953-),地质学专家,西藏加查县人,1978 年毕业于成都地质学院(今成都理工大学),西藏地勘局总工程师,从事地热、矿产、水文、工程、环境地质勘查及科研工作。于2001 年当选为中国工程院院士。的院士,专门从事地热研究,他是西藏培养出来的第一位院士。

丰:在西藏地热资源的开发与利用方面,我国展开了哪些国际交流合作项目呢?

万:地热队取得的成功除了自身努力以外,国外的援助也很重要。意大利政府和联合国开发计划署对地热地质大队建立地热电站帮助很大,这是签订过协议的。意大利政府除了把经费拨给中国西藏,还派来两个工业单位承包项目,等地热电站建成并投入使用之后再回流资金。联合国计划署的资金就直接援助中国西藏了。地热资源的开发利用在西藏取得了很大成功,能源短缺的问题得到了解决。

丰:能源问题解决后,地质矿产部有没有下派一些勘探国家稀缺矿产资源的任务?

万:有的。我们要解决的第三个难题是勘探国家所急需的铬铁矿。国民经济发展到一定阶段时,钢铁、化工、耐火材料等工业对铬铁矿的需求会越来越大,于是地质矿产部在1964年专门组建了铬矿会战指挥部。地质矿产部曾到内蒙古找铬铁矿,又到新疆的克拉玛依搞铬铁矿大会战,但都没能找到①地质矿产部铬矿会战指挥部于1965 年向西藏派出了铬铁矿普查组,先后在西藏北部的东巧和西藏南部的罗布莎两个超基性岩体开展地质找矿工作并作出了肯定的评价(参见参考文献[11])。。[11]1974-1980 年,地质矿产部把找矿希望寄托在西藏,最早是在西藏北部高原找到小规模的铬矿,开采完成后再跟勘探铬矿的队伍联系,最终在雅鲁藏布江以南的罗布莎发现成规模的超基性岩体铬铁矿。早期罗布莎的这个铬矿队是军队的连排编制,我当时看到觉得很新鲜,后来就改成地质大队了。最初罗布莎的铬矿储量也不多,后来通过加强钻孔方面的研究打到一些大矿,最终为国家找到了300 多万吨②我国铬铁矿资源贫乏,查明资源储量为1246 万吨,基础储量为420 万吨(其中储量为105 万吨),不到世界的1%。我国共有铬铁矿矿区64 处,查明资源储量主要分布在西藏、甘肃、新疆和内蒙古,4 省区查明资源储量之和占全国的76.2%(参见参考文献[12])。。[12]铬矿是与煤的颜色一样的铁块状的富矿,但是质量比煤要重多了。后来有两个单位来到罗布莎开采,这个铬矿问题就得到解决了。

在西藏工作期间,我们还为国家找到了富铜矿。虽然地质矿产部没有给我们下达查勘铜矿的任务,但是我们反而很成功地找到了铜矿,这也算是“无心插柳柳成荫”的事。西藏确实富藏铜矿,主要集中在以“三龙(多龙、玉龙、驱龙)、一马(甲玛)”为代表的斑岩型、矽卡岩型铜矿床,尤以“三龙”斑岩型铜矿床表现最明显。[13]最早成功开采的西藏玉龙铜矿,铜储量大约为714 吨,铅帽为8000 万吨。铜矿两边有富矽卡岩铜矿,大约98 万吨。这个矿是三叠纪地层,石灰岩,有金24 吨,银3000 吨,铜714吨,这在全国也是储量最大的。在西藏工作的这段时间确实没想到能勘探到铜矿,结果搞成了,现在铜矿规模大概有四五千万吨了。

孔:您历任西藏自治区地质局总工、局长,作为地质学家与科技管理专家,出色地完成了国家交给的地质填图、寻找能源和多种矿产的任务,非常令人敬佩。

万:西藏地质局虽然规模不大,但是出了3个功勋队:地热队、一大队、二大队,还获得了4个单位联合颁发的奖章。我在西藏地质局作为技术负责人工作了15 年,解决了国家的3 个难题,即1∶400 万地质图、能源、铬矿,此外还找到了富铜矿。1983 年,我被任命为西藏自治区地质局局长。

4 中法喜马拉雅山地质考察

丰:改革开放之后,我国开始逐步恢复国际学术交流与合作,最先开展的大规模的地学国际合作研究项目是由地质矿产部、中国科学院与法国国家科学研究中心联合执行的关于“喜马拉雅山地质构造和地壳上地幔的形成和演化”,您作为西藏地质局的领导参与其中,请您谈谈当时的一些情况。

万:开始于1980 年的中法喜马拉雅山地质考察是当时中国与外国在地球科学领域合作研究时间最长、参加人员最多、涉及地区与学科领域最广的一轮合作研究,取得了丰硕的科研成果。[14]时任法国总统吉斯卡尔·德斯坦访华期间提出了合作意向,但当时中方有顾虑就没有同意。时任地质矿产部部长孙大光访问法国时,法国再次提出想与中方联合开展西藏板块构造问题的研究。当时我国的板块构造研究工作还不多,但是法国有两个科学院,一个是物探的,另一个地质的,在这方面组建了一个规模庞大、很有实力的研究队伍。基于上述考量,地质矿产部与法国国家科学研究中心签订了合作协议,中科院没有参与其中③中科院地质研究所潘裕生研究员回忆这段历史时说,最早是法国要与中科院合作的,但被中科院推掉了(当时国内的科研单位比较保守,不知道自己是否有能力做好国际科考的组织与接待事宜)。法方与地质矿产部签订合作协议后,看到没有中科院的人参加,就要求科学院的人也要参加,但只有少数同志参加了,例如常承法研究员(参见参考文献[15]71)。。[15]71

丰:中科院后来是如何参与到这个项目中的呢?

万:中科院提出自己在西藏有多年的科考经验,积累了很多科研成果和相关资料,这次的科考合作没有他们的参与是不行的。地质矿产部认为只有地科院参与这个项目也显得单调一些,于是就邀请了中科院的一些地质学家参与进来。参与这个合作项目的中方成员基本都曾在西藏搞过科学考察,对相关工作比较熟悉①中法两国地质学家和地球物理学家于1981 年4 月在巴黎举行第一次喜马拉雅地质科学讨论会,中方地质代表团团长是李廷栋,团员有肖序常、常承法、林宝玉、王希斌、刘国惠、王乃文、李光岑、邓万明、曹佑功、马成发、滕吉文、徐忠信等科学家(参见参考文献[16])。。[16]例如中国科学院的常承法研究员在1973 年就发表了《中国西藏南部珠穆朗玛峰地区地质构造特征以及青藏高原东西向诸山系形成的探讨》一文,这篇文章提出了板块构造新理论,在国际学术界有很大影响,引起了西方科学家想进西藏科考的兴趣。[15]68-69最终,这个中法科考项目由地质矿产部、中国科学院和法国国家科学研究中心共同合作完成。后来中国科学院牵头邀请了很多国外专门研究青藏高原的科学家在京西宾馆召开学术会议。1984年6 月,地质矿产部和法国方面在成都锦江饭店联合发起了喜马拉雅地质科学国际学术讨论会,有来自11 个国家②出席会议的有中国、法国、美国、英国、意大利、印度、日本、加拿大、瑞士、土耳其、联邦德国等11 个国家。的350 多位专家参会,提交了274 篇论文。大会对青藏高原的形成与演化,区域地质特征,岩石、地球化学及矿产,地球物理特征与地壳结构等议题展开讨论。[17]通过这次国际科考活动,使我认识到科研单位之间的学术合作项目应当建立良好的合作机制,相关的学术资料应该充分共享,综合利用,这样才能提高科研工作的质量。

5 对地质工作的心得

丰:请谈谈您多年以来从事地质工作的心得以及对地质事业未来发展的期望?

万:我个人的认识是,国家交给的任务一定要全力以赴地完成,特别是一些艰巨的项目,不要觉得任务重就推给别人,因为地质工作永远做不完。未来地质科学的发展会越来越先进,新的科学技术层出不穷,我们不要墨守成规,要使用国际上最先进的科技成果。

地质勘探要避免单打一,这牵涉到国家体制问题,我到全国储委③1953 年,经中央批准,成立全国矿产储量委员会(简称全国储委)。工作以后,对这个问题有了深刻的认识。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初期,由于我们缺乏经验,矿种勘探是按实际需要分工的,煤炭工业部就搞煤炭地质队,冶金工业部就搞冶金地质队,还有有色金属地质队,化学工业部就搞化工这一套,主要是磷和硫之类的东西。我们国家的矿产资源很多都是复杂矿,因此千万不能每个队只找一种类型的矿。很多煤矿里面有苯煤,煤本身的炉渣里还有很多分散元素尚未被利用,但是开采时直接把这些物质作为废矿丢弃,造成环境污染、水污染、有色金属污染的案例就更多了。还有一个案例是瑞丽西边的一个小煤矿同时进驻3 个队伍开展工作,煤炭工业部的队伍进去以后就只勘探煤,别的不管,冶金工业部的队伍进去只搞黏土,化学工业部的队伍只找黄铁矿。这样的小规模矿场3 个部门的地质队都插手了,既要打竖井又要打斜井,导致实际开采的时候很难施展。我们未来的地质工作要从这些问题中吸取教训。

孔:您对西藏的自然资源和生态环境非常了解,能否请您从地质人的角度谈谈后人如何解决矿业开发和生态环境保护之间的矛盾?

万:矿山开发与生态保护牵涉到体制问题,这个困难以后需要中央和地方政府对相关法规政策进行严格的把关,地方政府还要注意掌握相关情况并及时提醒这个问题。不过,这是很有难度的,因为各个单位如果行政级别平行的话很难处理,所以各省、区、市要掌握矿山开发、开采的相关资料并及时进行评估,在实际操作的进程中提醒他们不要破坏生态环境。目前,出于对生态环境保护的考虑,国家对于一些已经探明的、位于生态保护区边缘的大型铜矿、油田并没有立刻去开采。例如我们只开采了玉龙铜矿和甲玛铜矿,但是驱龙地区的铜矿暂时没有动。此外,矿山开发也要考虑区域和交通因素,例如玉龙铜矿就是走的川藏路,现在还有一个位于班公湖怒江成矿带的铜矿区规模比较大,还处在打钻的阶段,未来如果进一步开发之后可以走青藏线。

丰:您认为应当如何更有效地利用地质资料呢?

万:地质资料应该综合利用,不能单打一。广东有个铅锌矿在开采过程中发现了汞矿并且达到工业要求,于是他们提出申请造矿井开采汞矿,但是在奖项评审会议上却被批评说把原本开采的矿丢弃了。还有一个菱镁矿的案例,以往我们勘探到的菱镁矿都是在辽宁,后来四川有一个矿的矿区底下有一层菱镁矿,但是当时没人认出来。我们在审资料的时候就会遇到矿藏能找到但是认不出矿种的问题,为了充分利用地质资料,全国储委就提出要专门搞地质资料的综合利用工作。发达国家在找矿的时候都是灵活兼顾的,没有找煤矿时就只找煤,不管其他资源的问题,我国现在很多找矿单位都成了公司制,在相关资料的管理和使用时应当注意综合利用。

孔:您作为地质人,山南海北走过那么多地方,特别是在40 多岁的时候还不顾个人安危抛家舍业远赴西藏艰苦的环境工作十几年,很多时候对家庭无法关照,您有没有后悔过?

万:没想过这个问题。我当时考虑到,这也是对我个人的考验,作为党员,那就要对自己要求严一点。在北京大学上学的时候,我曾说过国家需要我到哪里我就到哪里去,因此自己不能食言。我进西藏时的年龄确实比较大了,很多人都说我们都是二三十岁上去,你都40多岁了还过去。我也想过身体素质可能够呛,但是到西藏以后我主要在局里工作,相比野外队的同志好的多,野外队的同志确实辛苦,情况是可以想象得到的,我们一些老同志回来后很多都“走”了。从西藏回来之后有个说法叫“三年一大关”,你过了也就过了,过不去就是很惋惜的。从事地质工作确实对家里照顾不够,如果说对家庭没有影响是假的,但是我没有过多考虑牺牲个人利益的问题,如果没有这种奉献精神那就搞不成了。我就想,我能给国家多做点贡献,后代就会好一点,地质工作是前人种树后人乘凉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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