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是你爹

任黎明

阿木在辉煌公司上班。年底，金总宣布了一条规定：今年年会，每位员工必须带自己的父亲来参加，路费由公司报销，如父亲健在却不带者，年终奖一律到年后发放。

阿木想到自己的父亲，心里咯噔了一下。

年会如期而至，阿木孤身一人来到了开年会的酒楼下，他躲在小花园里，看同事们都带着父亲上了楼，心里很不安。金总的脾气他知道，说话办事雷厉风行、说一不二，等会儿见了他该怎么解释？最重要的是自己缺钱，需要马上领到年终奖。

就在阿木为难时，他看见不远处的凳子上坐着位老人，老人衣着朴素，皮肤黝黑，看上去很好说话。阿木脑子一热，鼓起勇气走过去说：“大爷，您……现在有空吗？”

老人笑眯眯地问：“孩子，你有啥事？”

见老人和蔼可亲，阿木壮着胆子说：“我……我能不能借用您两个小时，我想……我想让您做我两小时的爹。”

见老人吃惊，阿木赶紧把公司的规定跟老人讲了，他说：“您啥也不用做，陪我上楼吃饭看节目就成。”

老人问：“你叫什么名字？为啥不叫你爹来？”

阿木说：“我叫阿木。我爹……他有事来不了。”

老人沉吟了一下，说要给家里人说一声，他到一旁打了个电话，然后对阿木说：“可以了，走吧。”

阿木带着“爹”上了楼，找了个靠角落的位置坐下来。他原本不想引起别人注意，哪知金总看见了，径直走过来，热情地给“阿木爹”倒水，然后问阿木：“阿木，这是你爹？”

阿木神色慌张地点了点头。“阿木，你爹是农民吧？看见他我觉得格外亲，我爹也是农民。”金总边说边挨着“阿木爹”坐了下来。阿木又惊又怕，他惊的是堂堂老总，爹也是农民，怕的是金总坐在“爹”旁边，万一问长问短，不就露馅了？还算庆幸，金总除了热情周到地为“阿木爹”服务，其他并没有多问。

年会开始了，大家边吃菜边看节目，金总不停地给“阿木爹”敬酒，让阿木给“爹”夹菜，阿木只好硬着头皮应付着。

节目表演得差不多时，公司的抽奖活动开始了。金总亲自抽奖，他让中奖的员工带着父亲上台领奖，场面好不热闹。只剩最后一份大奖了，金总在箱子里摸出一张纸条，慢慢展开，他看了看，大声念道：“恭喜阿木父子，抽到六千元现金大奖，请上台！”大家欢呼起来。阿木在众人的催促下，紧张地搀扶着“爹”上了台。

金总看着阿木的眼睛说：“阿木，你来讲两句，要讲真心话。”阿木脑子一片空白，他结结巴巴地说：“我……不知说啥……感谢金总！”

金总的脸变得阴沉了，严肃地说：“我来帮你说吧！阿木，我问你，谁是你爹？”

阿木的脸涨得像紫茄子，他看了看身边的老人，老人却目光凌厉地瞪着他。金总见他不回答，便指着老人说：“他不是你爹，是我爹！”

阿木惊呆了，台下一片哗然。

“我为什么要让大家带上自己的父亲？因为我想告诉大家，不管父亲是什么样貌、什么职业，他都是我们值得尊敬的人！”金总拉起父亲的手，语气从激动、愤怒变得深情，“我父亲是地地道道的农民，吃尽了苦才把我养大，现在我日子好过了，他却不肯来城里享福，仍旧在乡下过着简朴的生活。不管他是什么身份，我都以他为荣！阿木，你觉得你父亲见不得人，是吗？”

“不……他不愿来。”阿木窘迫地说。

“又撒谎！”金总更生气了，“你父亲已经从乡下到你家了，你却连年会的事都没告诉他，你说，你不是嫌他是个驼背又是什么！”

台下一片嘘声。阿木惊讶地说：“你……你见过我爹？”

金总叹了口气，讲了昨天的事。昨晚金总有事回公司，在门口碰见保安正拦着一个黑瘦的背着蛇皮袋的驼背老头。保安悄悄对他说：“金总，这位老人非要找您，我说您回家了，便把他拦下来了。”

金总不认识驼背老人，他见老人跟父亲差不多大年纪，便上前问道：“大叔，您找我？”

老人激动地说：“您就是金总？我是阿木的爹，从老家来，特地来找您。”

金总把老人带到了办公室。他问：“叔，明天你们就要来参加年会，有啥事非得今晚跑一趟？”老人一头雾水：“明天？啥年会？”金总想，阿木这小子怎么没对父亲说？于是便把年会的事告诉了老人，老人听完没吱声。

阿木爹告诉金总，阿木从小就死了母亲，自己又是个驼背，大家都看不起阿木，阿木自卑，不爱说话，身边一个朋友也没有。老人不放心儿子，所以趁着这次来城里，悄悄来单位找金总，希望金总以后多多关照阿木。

老人说完，从蛇皮袋子里往外掏东西：“这些是大山里的特产，请金总不要嫌弃。还有，我来找您的事儿别告诉阿木，我这样子，怕给他丢脸。”

金总不要东西，老人却趁他不注意一溜烟走了。

金总回到家，把事情给父亲讲了，父子俩感叹了好一会儿。父亲原本打算西装革履来参加年会，但想到阿木要带驼背爹来，怕他自卑，就特意穿了一套旧的粗布衣裳，没想到在楼下竟被阿木“借”去了。他假意说给家人打电话，实际上是告诉了金总。金总怒火顿生，让父亲答应他，看他怎么演。

“今天我特意坐在你旁边，就是给你机会，让你说出真相，可你都没说。阿木，你太让我失望了！吃完饭你就去结工资吧，我们公司不需要连父母都嫌弃的员工！”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一声大喊：“不！不是这样的！”阿木抬头一看，爹正大步冲过来，金总的秘书拉也没拉住。

“爹，你怎么来了？”阿木跑过去扶他。

阿木爹走上台，激动得语无伦次：“金总，不怪我儿，怪我……我自己不愿意来，你可不能开除他呀！”

阿木爹告诉大家，因为他身体有缺陷，阿木从小就被人嘲笑，为了让儿子不受到奚落，他一直躲着大家，开家长会也从来不去。前几天阿木说有事让他来城里，他就来了。想到儿子孤身在外，他鼓起勇气悄悄去拜托金总，从金总那里知道了要参加年会，他一下子明白了，阿木是怕自己不来，故意找个借口把他“骗”来的。今早阿木叫了一辆车，说有事要带他出去，他知道要去哪里，假装出门买烟，给儿子发了个消息让他自己去，便关机躲起来了。儿子走了，他回到家，发现有个自称是金总秘书的人等在门口，手里拎着昨天他送的土特产。秘书告诉他，金总说恐怕以后不能照顾阿木了。阿木爹忙问原因，秘书说：“您儿子今天带去参加年会的‘爹，是金总的亲爹！”

阿木爹急了，坐上秘书的车非让他带着自己来酒楼。刚才发生的一切，他在门外看得一清二楚，看到金总要开除儿子，他忍不住冲上了台。

阿木爹说着竟哭起来，阿木赶紧安慰他。金总没想到事情是这样，他问阿木：“你为什么不实话实说呢？”

阿木为难地说：“金总，您说如果不带父亲年终奖将拖到年后发，我急需用钱，这才出此下策。父亲的背最近经常疼，我想尽快拿到钱，趁父亲来城里，给他做个全面的检查。”说完他眼眶湿了。

金总拿起话筒，大声说：“对不起！我收回刚才的话！阿木仍旧是我們的员工！现在继续颁奖，恭喜阿木父子，抽中六千元现金大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