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新社大战马斯克

白莉莉

马克·扎克伯格（左）与埃隆·马斯克的推特主页

装最牛的×，约最猛的架。今年6月，特斯拉首席执行官、社交媒体平台推特的持有者埃隆·马斯克在推特上说，自己愿意和Meta首席执行官马克·扎克伯格进行一场“笼中决斗”。没想到一天后，扎克伯格转发了马斯克的话，并且隔空喊了一句话：“地址发我。”

马斯克随即回应：“地点在拉斯维加斯的八角笼”，而这个地点，就是终极格斗锦标赛（UFC）的比赛地。

两位身家加起来超过3400亿美元科技大佬的网络约架，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媒体把这件事称为“世纪决斗”。今年39岁的扎克伯克受过综合格斗（MMA）的訓练，而已经年满52岁的马斯克在8月5日表示，扎克VS马斯克的格斗比赛，此后会在社交平台X上独家直播，所有收益将捐给退伍军人慈善机构。

X是马斯克为曾经的社交媒体推特起的一个新名字。在2022年10月以440亿美元收购推特之后，马斯克把推特改名为X，还在推特上说：这只鸟终于自由解脱了。

而关于这次和扎克伯格的世纪决斗，马斯克在过去的两个月里一直在X上陆陆续续透露过自己的备战情况：他说，自己“每天都举重，为这场决斗做准备。因为平常没有时间锻炼，所以只好带着运动器材去上班”。马斯克还说：“我有个压箱底的动作非常不错，我把它称为海象，就是躺在对手身上，什么事都不做。”

“马斯克和推特，侵犯了我们的邻接权。”

推特持有者马斯克

马斯克很善于借助自家平台“搞热度”，接手推特以来，几经折腾。一会儿改名，一会儿搞付费认证，惹毛了《纽约时报》等一众大媒体，一会儿限制用户每日浏览量，美其名曰解决AI抓取问题。

而在内容付费上，法新社却反手打了马斯克一耳光。

法新社的邻接权

就在和扎克伯格“世纪决斗”之前，马斯克又和世界三大新闻社之一的法新社打起了擂台，这一次围绕的主题则是四个字：内容付费。

巴黎当地时间8月3日，法国第一新闻社—法新社正式宣布，在巴黎起诉马斯克的X平台，指控X平台没有且拒绝和法新社就提供的新闻报道等内容，讨论潜在的费用分配。法新社的态度是：既然推特，也就是X平台运用并且传播了自己通讯社制作的原创新闻报道，那么法新社就有权利，在X平台因为线上内容传播而获得的广告费中，分到一杯属于自己的羹。

除了向X平台和马斯克表明自己的态度，法新社还给出了自己据理力争的依据：“马斯克和推特，侵犯了我们的邻接权。”

下面我简单用大白话梳理一下，法新社为什么因为从推特内容信息流中分不到钱，而选择参推特一本，揍马斯克一拳，法新社在这个过程中反复坚持的邻接权到底是什么。

邻接权属于广义的著作权，又叫作作品传播者权。只要你的作品在公众平台上传播了，平台方必须在传播你的作品之前，先询问一下贡献了创造性劳动的你，愿不愿意授权给我传播，你可以同意或者拒绝授权，也可以以自己行使“邻接权”为由，向传播机构提出进行利益分配，简单来说就是我给你提供了内容，你就应该分我一点这些内容的传播费。

2023年7月28日，美国旧金山，工人们在推特总部大楼安装“X”标志

位于巴黎的法新社总部大楼

但是，一件作品的传播过程中，其实涉及非常多的创作主题，比如一首歌曲的演唱，他既有词作者、曲作者，也有演唱的歌手和录制这个演唱过程的工作人员。那么，一首被大众听到的歌被唱出来了，它的哪些创作者拥有邻接权呢？在1985年之前的法国，词作者、曲作者是可以获得原创版权的，也就是说，作为词作者的“法国方文山”，和作为曲作者的“法国周杰伦”，是可以通过唱片销售、商业演出这些行为获得收益。但是，作为歌手的法国周杰伦，不会因为这首歌被反复播放或者传播而获得任何收益，给杰伦录歌调音的工作室小伙伴，也不会因为这首歌的销量大增，或者在民间的广泛传唱而获得一分钱。

所以，在1985年之后，法国出台了一个关于传播领域邻接权的法律文件，规定了一件作品的表演者、录像制品的制作者和新闻界，也享有著作权。而在社交媒体大行其道的2019年，法国所在的欧盟更进一步，通过了《数字化单一市场版权指令》的第11条，只要互联网平台展示了一家新闻出版机构的链接、标题和内容，新闻机构就有权要求互联网公司支付相关费用。

具体到法新社这次起诉推特和马斯克这件事，法新社以马斯克和他的X平台无视欧盟通过的邻接权法案，拒绝就新闻内容的传播收益谈判为由，将马斯克告上法庭。马斯克在随后一脸懵逼地回了一句话：“这件事真的太诡异了，他们希望我们付钱给他们，因为从我们平台指引到了他们的网站，他们因此赚了广告费，但我们却没有？！”

巨头的野蛮

过去20年来，谷歌、脸书和其他互联网平台的发展，蚕食了新闻机构赖以生存的根本—广告收入。

背后有着相当复杂的情况。一来，广告主的选择偏向了新兴的社交媒体平台，这本身无可厚非，但问题在于，这些平台最重要的信息养料，是来自传统媒体。网络平台无须付出任何采编成本，即可让用户免费阅读它们抓取的（或者其他用户分享的）文章，从而在广告上赚得盆满钵满。

路透社新闻研究所发布的《2020年数字新闻报告》显示，52%的澳大利亚人，选择用社交媒体平台看新闻，而不是通过新闻机构的自有渠道。在其他国家和地区，这个数字只会有增无减。

对于媒体而言，不仅意味着广告客户和读者被抢走了，互联网平台还以近乎“空手套白狼”的方式，借助媒体生产的新闻报道来完成了广告盈利。而媒体认为，它们在这其中获益甚少。为了扶持苦苦挣扎的新闻行业，世界各地的政策制定者，都试图要求社交媒体为其网站上发布的新闻付费。

Meta总部外的标志墙

近几年，澳大利亚、加拿大、美国加州等国家和地区，都出台法律，要求平台发布新闻报道需要与媒体机构达成付费协议，但Meta这样的巨头，大多表示拒绝，并试图阻止任何当地的Facebook和Instagram用户分享当地新闻。

如果我们把时间切回到十年前，当时的谷歌，曾经不断和欧洲国家出现关于邻接权的版权纠纷：以2014年谷歌和西班牙的极致拉扯为例，当时，西班牙的传统媒体，这些报纸、杂志和电视台原创制作出来的内容，被谷歌以西班牙语信息流的方式传播到搜索引擎，这也引发了西班牙传统媒体对谷歌的集体抵制：这件事的一个结果是：西班牙通过立法机构，强制要求谷歌为西班牙语新闻的链接支付费用，得知消息的谷歌只说了一句话：谷歌今后只会在搜索结果里显示西班牙语新闻的标题，而不会引用关于一篇新闻的摘录信息。这就不会侵犯你们的邻接权了，这样总行了吧？

西班牙媒体集体目瞪口呆。

然而，能够拿捏西班牙的谷歌，却无法撼动法兰西。

法式逻辑“完胜”美式逻辑

面对科技巨头，法新社不在怕的。

作为全球成立第一个新闻社，前身为哈瓦斯新闻社的法新社一直强调，自己是捍卫邻接权方面的开路先锋。

别的不说，在这方面，法新社确实称得上是“真的勇士”。

只在搜索结果里出现标题，而不是正文里的任何内容，谷歌曾经想在法国延续在西班牙的这种策略，但作为欧洲第一个落实2019年欧洲版权指令的国家，法国在谷歌刚准备故伎重施的时候，就掐死了对方钻法律空子的念头。法国祭出的杀手锏是：多部门轮流上阵，围殴谷歌。除了涉及邻接权的立法部門，竞争监管机构开始谴责谷歌在法国国内搞垄断，而法兰西竞争事务管理局的态度是：谷歌对市场力量的滥用，违反了法国关于邻接权新法律的精神。

能够拿捏西班牙的谷歌，却无法撼动法兰西。

巴黎街头的报刊亭

得到政府机构背书的法国媒体这下立刻就不困了：他们要求谷歌方面转交直接收入，也就是搜索结果页面上包含报纸、杂志和任何内容链接的广告费，以及转交谷歌的间接收入，也就是互联网用户在随后可能访问其他谷歌页面上的广告费。

就这样，美国互联网巨头谷歌被法国的立法机构、监察机构和法兰西各大媒体“重点照顾”，而双方围绕是不是要为原创内容传播付费这个关键议题，一谈就是两年。2021年，这场美国科技巨头和法国传统媒体的大战落下帷幕：谷歌生平第一次向来自欧洲的对手投降，法国的竞争监管机构判决谷歌罚款5亿欧元，原因则是：谷歌没有和法国的新闻机构进行过良好的沟通。

法国竞争监管机构还要求谷歌必须在两个月之内，向法国新闻机构提出如何为使用不同媒体的版权内容，而提供报酬的方案。否则，谷歌每天要被法国监管机构罚90万欧，如果拖上一个月，谷歌还要继续掏2700万欧的罚款。

事已至此，谷歌也不得不认怂。更有意思的是，谷歌随后被要求按照法国媒体的属性和分类，分别和不同性质的媒体，签署各自关于邻接权的分成协议：谷歌需要和法国全国性的日报，比如《费加罗报》《回声报》这些报纸单独签约，此外还有地方性报纸，比如《法兰西西部报》，以及专业的杂志，当然和法新社的签约也是重中之重，因为作为1835年就成立的全球三大通讯社之一，法新社在法国媒体江湖里的地位不言而喻。

就这样，谷歌在法国灰溜溜地签了将近500份关于邻接权的协议，其中大部分都是和法国媒体签的。这也难怪法国媒体在取得集体胜利之后，断言这是法式逻辑对美式逻辑的一次完胜。

而在大胜谷歌之后，法国媒体决定在其他社交平台也开始捍卫自己的邻接权，比如脸书、ins等等，而这次法新社怒喷马斯克和推特，就是法国媒体拓宽自己对于邻接权边界的一个经典样本。对于法国媒体而言，管你是谷歌还是推特，管你是佩奇还是马斯克，只要我自己占理的事，那我就一定会力争和奉陪到底。

看来，马斯克和扎克伯格要展开“世纪决战”前，要先挨法新社的一记耳光了。

责任编辑何任远 hry@nfcmag.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