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析《红楼梦》中形态各异的妾室形象

2023-10-12 13:00黄任远
东方娱乐周刊 2023年9期
关键词:人物形象红楼梦

黄任远

[关键词]红楼梦;妾室形象;出身境遇;才能性格;人物形象

《红楼梦》一书作为我国伟大的文学巨著,其思想性与艺术性一直为人称道,特别是书中对女子群像的勾勒,更是令人拍案叫绝。而在这些各具情态的女性形象中,妾室无疑是一个特殊的群体,她们被归为“嫁了人的死鱼眼珠”,与《红楼梦》中青春鲜活的大观园女儿们相比,她们没有那些光亮,但《红楼梦》一书依然用高超的笔法,描绘出了这些形态各异的角色,在她们的身上亦是寄托了不同的情思。

一、夹缝中的挣扎者

在《红楼梦》一书的末世画卷中,上至王公贵族,下至贩夫走卒,每个人都有自身不同的挣扎,平儿和赵姨娘作为作者描绘的两个妾室的代表人物,虽然品行能力大不相同,但所处的环境同样险恶,她们无一不在挣扎求存,这种挣扎无关贾府的末路,更多的是对自己命运的挣扎,是在夹缝中求生存的挣扎。

(一)平儿:“赤胆忠心”的得力助手

平兒是王熙凤的陪嫁丫头,在王熙凤将贾琏原有的小妾都赶走了之后,将平儿提为通房大丫头,也就是最低一等级的侍妾。由于这样的关系与牵涉,平儿与王熙凤有着一种“共生”的关系,她们比起其他的主母与小妾,天然地带有更多的信任与依存,所以王熙凤是很看重平儿的,可以说王熙凤是荣国府内宅的管家,平儿就是王熙凤的管家,身上长年累月地带着一大串钥匙,连李纨都感叹“你家奶奶一日都离不了你”,这些可以说是平儿的风光,但这些表面的风光,实不能表现出平儿所面临的艰难,她依然是在夹缝中求生存。

平儿的艰难来自凤姐之“威”与贾琏之“俗”。平儿自身对侍妾的身份带有一种冷淡,既没有争取也没有拒绝,说到底是带有一份不在意,她的注意点从来都不在争风吃醋的妻妾相争上,甚至很多时候还充当了一个息事宁人的“顺滑剂”的作用。王熙凤与贾琏之间存在着巨大的矛盾,作为王熙凤的心腹和贾琏的侍妾,平儿的角色不可避免地一直处于拉扯的夹缝中,需要她能够时时刻刻地平衡双方的关系。但对于平儿这一形象的塑造,《红楼梦》里很突出的一点就是弱化了平儿作为贾琏的侍妾“对内”的风口浪尖的描绘,而是突出了她“对外”的作用,写到了她理家的才能,处理种种复杂的关系和事件,她的这份能力得到了上至贾母,下至低等仆妇的认可和肯定。这看似是给出了一个相对更广阔的天地,但从平儿的命运依然可以看出,这还是一条太窄也太险的夹缝,平儿从来也没有真正给自己挣出一条生路,在王熙凤不如意时,第一个动作是对平儿回身就打,在贾琏不如意时,也是威逼平儿撒气,连秋桐也不把平儿看在眼里。平儿聪慧能干,但无论怎样的尽心竭力,最后依然是别人随手可以舍弃的。

平儿的艰难还来自她的善良,这是平儿最难得的品性里的闪光点。这种善良让她在面对比自己更为弱小者时,会力所能及地伸出援手。平儿会劝王熙凤“得放手时须放手”,会同情照拂尤二姐,会帮助柳家母女免遭灾祸,但恰恰是这种善良,在更多的时候会使平儿受到更多的责难,也使她的内心有更多的悲苦,更为艰难。

平儿一直在夹缝中行走,她摆脱不了妾室的身份,也就摆脱不了自此而来的枷锁。在平儿的身上我们可以看到险恶的环境怎样将一切的优秀与美好吞噬,这种摧残是一种太过深重的悲剧。

(二)赵姨娘:丈夫子女是依仗

赵姨娘作为贾政的侍妾,有时候是癫狂的,行为做派透露出阴毒与粗鄙,但她却是整个贾府中最肆无忌惮的一个妾室,因为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赵姨娘是《红楼梦》里最幸运的妾室,最能掀风起浪的妾室,相对于平儿来说,她是走到了一个大家族里“对内”侍妾的顶点。

赵姨娘是《红楼梦》里现有的妾室里唯一明确写出是家生子的,这个赵姨娘出身固然很低,使她摆脱不了“半奴半主”的境地,被人看不起,让一个小丫头都敢动手与她扭打撕扯,但是这也使赵姨娘拥有在贾府底层的庞大的关系网,这些盘根错节的牵扯,使得赵姨娘纵然没有别的本事,也能够快速地甚至比贾母王夫人更快地获得内宅之内的各种消息,能够知道各处的情形,不得不说,这其实也是赵姨娘在贾母、王夫人都厌弃的情况之下,在连贾宝玉的丫头都不把她当回事的贾府,能够立足的一个巨大的助力。

另外,只有赵姨娘她身为侍妾却有着两个亲生的子女,而且这一儿一女地位也不低,受到了贾政的看重,这在一个妻妾众多的封建贵族大家族里来说,是一件非常不容易的事情。虽说在等级森严的制度之下,她的子女终究是更为低人一等的存在,留给她和子女的是“一线天”,但对于赵姨娘来说,这一儿一女便是她最大的底气,也是她不停地折腾,甚至想害死王熙凤和贾宝玉的最大动力与目的,她想为自己的儿女挣出一个更好的未来。最能搬弄是非、最能惹事的赵姨娘,不是不明白自己的身份与境地,但她想要挣扎着用尽全力地搏一搏。

最后,再来看看贾政对赵姨娘的态度。在《红楼梦》中,丈夫与妻妾间的互动,写得最多的是贾琏,但是写得最特殊的是贾政与赵姨娘。全书只写了贾政两次在贾府中歇息,这两次都是在赵姨娘房中。而且,我们从贾环对贾政的态度也可以看出,贾环并不像贾宝玉那样对贾政噤若寒蝉,他在面对贾政时可以脱口而出的那句“母亲”,甚至还敢向贾政打“小报告”,这表明贾政在赵姨娘面前的时候并不是一个严厉的“暴君”,甚至可以说得上是温和且放纵的,这对于一个像贾政那样处处标榜规矩的“方正”的人来说,实在是太不容易了。这都透露出了贾府对赵姨娘的喜欢,甚至是偏爱。但这种偏爱又仅限于贾政在极其有限的时间与地点之内,加剧了赵姨娘内心的扭曲与不甘,因为在更多的时候,她依然只能是那个站在门边打帘的赵姨娘,为一身衣裳而积攒碎布条的赵姨娘,为二十两银子而对女儿大吵大闹的赵姨娘。

赵姨娘是《红楼梦》中具有鲜明特色的一个女性角色。作品虽然并没有赋予她鲜亮的色彩,但是这个人物形象是复杂的,在她身上混杂着狠毒、愚蠢、粗鄙、争强好胜,但也有着对子女的关心爱护和对自身的悲凉不甘。赵姨娘的这种复杂透出了她的挣扎,也彰显了她作为一个妾室,不管有着多少的依仗,不管自身怎样算计求存,到最后依然是一场空。在她生命的最后,也同样抓不到任何实在的东西,这是一个拼尽全力却仍然没有出路的悲剧。

二、天真的保有者

《紅楼梦》作为一部伟大的文学作品,写人物从来不会千人一面地脸谱化,在将平儿和赵姨娘两个“对外”的侍妾形象写到极致后,还塑造了好几个不尽相同的妾室形象。她们相对于平儿与赵姨娘,没有那么能干,也没有那么强悍,甚至可以说保留有不同的天真在身上,但她们的命运,依然是凋零下的殊途同归。

(一)尤二姐:作茧自缚的悲惨

在贾琏的一众妾室里,尤二姐是彻彻底底的“外来户”,也是带给贾琏妻妾们的威胁最大的那一个,于是尤二姐便成了最可气也最可欺的那一个。偏偏由于她自己的天真,作茧自缚,自陷牢笼而毫无自保之力,最后只能赔上自己的性命。

因此,在尤二姐这一人物身上有一个很大的特点,便是轻信,这种轻信将她自己牢牢困住,她的悲剧固然是有金玉之下的利刃将她吞没,但她的作茧自缚更是让自己陷入了绝境。对于贾琏,尤二姐是轻信的,不然不会在国孝家孝期间成为贾琏的外室,毫不忌讳也无遮掩地在荣国府外过日子;对于王熙凤,她也是轻信的,对方上门示好便当了真,在三言两语之下便毫无反抗地进了荣国府,从此不得脱身。这样的任人牵扯,使她发现身边的人和事跟自己所想完全不一样时,也没有任何的还手之力,更导致了尤二姐在面对自身所遭受的日甚一日的打压虐待时,所做的还是日复一日的容忍,甚至认为只是身边的奴仆所为,而这样的退让只能让她一步步地走向深渊。尤二姐一直是茫然无措且天真着,临到生命的最后才醒悟,但显然为时已晚,退无可退,争无可争,只能吞金自尽,落得个极尽惨烈的下场。

尤二姐的结局是惨痛的,在她的身上我们看到身为妾室,“柔”和“顺”也是行不通的,她的天真而轻信将自己的一切依附于人,幻想能得到庇护,但这给她带来的只是死亡,并且就算是死亡,也只是换来了贾琏几滴廉价的眼泪,便无其他。

(二)秋桐:浅薄与愚蠢的混杂

秋桐当然是恶的,但在这种恶中,更多地混杂进了浅薄与愚蠢。秋桐原本是贾赦身边的人,被贾赦当作奖赏赐给了贾琏,秋桐是欣喜的,一来她与贾琏本就眉来眼去有个“首尾”,二来成为年轻的贾琏的侍妾,怎么看也比跟着半截身子入土的贾赦好,最后这种欣喜还带有一种天真的自傲,她不是外来者,她是长辈所赐,贾琏也喜欢她,这些都足以让她自认为是与别个妾室不同的。因此,在与贾琏妻妾的相处中,秋桐是最为嚣张的一个,不仅四处树敌,不把平儿放在眼里,也是明面上对尤二姐最狠的一个,因此秋桐只能是被人当作枪使而不自知,她没有足够的智慧让她可以看清自己的境遇,只天真盲目地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比如贾琏的感情、王熙凤的示好,只浅薄地抓住眼前的一处,最后也由于这种认不清、看不明的愚蠢而成为替罪羊。秋桐的恶,是一种带有天真的恶,但这种恶在推波助澜之下,也仍然是血淋淋的。

秋桐虽然不是妾室中着墨最多的,但是她的形象其实代表了最多数的妾室的境遇,自身所有的一切不过都是镜中花水中月,所谓的张牙舞爪伤人亦伤己,当依附的都成为冰山后,便只能成为一个牺牲品。

(三)香菱:最为美好的悲剧

香菱是薛蟠的妾室,但在塑造这一人物时,作者却另辟蹊径少写她与薛蟠互动,而是大量描绘了其被薛宝钗带入大观园后,与大观园中众姐妹的互动,更多地把她当作一个青春少女来写。由此,我们可以看到香菱虔诚入迷地学诗,看到香菱听史湘云的高谈阔论,把薛宝钗聒噪得不行,看到香菱与林黛玉谈论“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的壮美景色,看到香菱加入大观园诗社,与公子小姐们一起写诗。这些都不是一个小妾应做的,香菱做这些时的欣喜是天真单纯的,可以说她并没有意识到等待她的是怎样的日子。作为一个毫无根基的、买来为妾的孤女,她可以说是一无所有,毫无依仗,但她从来没注意对自身命运的警醒,只是无所知地一步步走向深渊。同时,身边众人与她相处也有意无意地并不把她当作侍妾,对她的态度多是怜惜同情,但也只能仅止于怜惜同情,除了像贾宝玉一样悄悄为她掉两滴泪以外别无他法。香菱一直被命运的洪流挟裹向前,从来没有也做不到有自己的选择,也由于此,当最后香菱作为妾室的悲剧来临时,也就将她这一形象的悲剧性展现到了极致。

在香菱的身上,灌注了作者深切的同情,不断弱化带给她最终悲剧的妾室身份,把她区别于其他的妾室形象,极力展现她作为一个年轻女子的天真单纯与灵动可人,把“千红一窟万艳同杯”的这种美好打碎给人看的悲剧,也从香菱的形象中展现了出来。

三、或明或暗的寥寥勾勒者

在《红楼梦》中,除了浓墨重彩描绘的主要人物之外,亦有着大量的“背景板”式人物,作为一种群体出现,用以丰满、烘托或补充人物情节。在对妾室这一类人群的描绘中依然也不例外,用散于书中各处的细小笔墨,勾画出了一个巨大的群体,她们留的痕迹浅淡、微小,在寥寥几笔中透出来的亦是共同的悲鸣。

四、他人口中的无名无姓者

这些妾室或是已经过世,或是被遣出贾府,或是被众人所厌弃,譬如迎春的生母,她唯一的一次出现便是在邢夫人口中。那是个被邢夫人认为比赵姨娘强百倍的女子,还生有迎春,但除了这一次从来没有人提起过她,她留下的年幼的女儿迎春,懦弱自卑,活得像无人在意的孤女。此外,像李纨口中,因为在贾珠死后守不住,被她打发走了的贾珠的小妾、被王熙凤赶走的贾琏原先的小妾、贾母口中贾赦那些只会陪着喝酒的“左一个右一个小老婆”等,这些女子都没有自己的姓名,只剩下他人口中的只言片语。

五、几笔带过的匆匆出场者

《红楼梦》中匆匆亮相一两次的妾室也有不少,比如贾赦那个花八百两银子买来的侍妾嫣红,她唯一的一次出现便是一剪子铰断了风筝线,留给众人一个转身的背影;被尤氏带入大观园游玩,会弹琴唱曲的贾珍的小妾偕鸾、佩凤;像影子一样,唯一为赵姨娘之死感怀落泪的贾政之妾周姨娘;在宁国府出迎王熙凤的一大群姬妾;等等。这些匆匆出场者人数众多,笔墨极少,但留给我们的皆都是少有欢娱,多为悲凉。

这些在书中只有略略几笔的人物,共同构成了妾室这一群体的整体形象,我们可以看到她们被人随手涂改的命运,那些悄无声息的逝去,那些木然静默的困守,掀不起旁人心中的丝毫涟漪,但这何尝又不是一个个浸满血泪的人生呢!

六、总结

由此可见,不论书中这一众女性人物是否出身、境遇各异,或者是自身才能、性格都不相同,在《红楼梦》中为妾的女子,皆是身不由己,命如飘萍。她们深陷于宁荣二府的泥沼中,活得卑微而悲凉,扭曲而不堪,甚至是付出了自己的生命。在这些女子的身上,可以说无一例外地折射出腐朽黑暗的封建牢笼对美好的吞噬,对人性的摧残,形象带有极强的批判性,是《红楼梦》末世悲歌浮世绘里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猜你喜欢
人物形象红楼梦
人物形象设计与包装设计
《红楼梦》处处都是慈悲
如何做好表演中人物形象的塑造
论《红楼梦》中的赌博之风
从《红楼梦》看养生
话中话:《红楼梦》直接引语中的元话语分析
论近年来中国网络剧人物形象创新
《〈红楼梦〉写作之美》序
辛弃疾田园词中的人物形象
巧用侧面描写,丰富人物形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