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地学派与近代国都论战

2023-12-05 09:37韩宾伟
关键词:史地论战北平

韩宾伟

南京在中华民国史上具有特殊的、重要的地位,曾被三番定为首都:民国肇始之都、北伐过程中重都、抗战胜利后还都。民国时期政局纷乱,南京的地位频繁升沉,而其作为国都的合理性与合法性亦饱受质疑。论者多以为历史上建都南京诸政权偏安东南、国祚短促,抗战初期南京较早沦陷,无险可守,且受到“气候—文明理论”的广泛影响,认为国都建在湿热的南方不利于民族发展。一系列质疑之集中表现者,即为数次规模较大、影响深远的首都论战。在此过程中,“为南京作强有力辩护”的是发轫于南京,成长于南京高等师范学校—东南大学—中央大学,以竺可桢、柳诒徴、张其昀、沙学浚、李旭旦等人为代表的史地学派。(1)学者们对于南高史地学派的称呼不同,如“史地学报派”(彭明辉)、“《史地学报》及其学人群”(陈宝云)、“史地研究会派”(沈卫威)、“史地学派”(范今朝)等。本文所称“史地学派”是指任教、求学于南京高等师范学校并加入史地研究会的师生及其再传弟子。他们积极推动西方地理学的传播,发挥史地之学致用功能,开展长达30年的对南京的持续关注与深入研究。对国都问题的关注,既体现了该学派在政治与学术之间寻求平衡与发展的努力,亦反映出民国时期西方地理学的传入、运用以及以南京为焦点实现在地化的应用。

围绕史地学派“为南京辩护”这一问题,相关研究成果较为丰硕。一是对史地学派的研究。吴忠良、陈宝云分别从传统与现代、学术与国家层面对1920—1926年史地学派的学术特点以及《史地学报》内容进行统计分析,总结史地学派兴衰脉络和学术地位。(2)吴忠良:《传统与现代之间——南高史地学派研究》,北京:华龄出版社,2006年;陈宝云:《学术与国家:〈史地学报〉及其学人群研究》,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10年。何方昱考察张其昀以地理知识搭建其人脉网络,继而谋求政治转型的轨迹,为分析史地学人在学术与政治间的选择提供了极佳案例。(3)何方昱:《知识、人脉与时局:张其昀学术生涯的政治转型》,《近代史研究》2016年第4期。范今朝梳理以张其昀为代表的史地学派在历史地理学发展史中的作用。(4)范今朝:《“史地学派”在中国近现代历史地理学发展中的地位与影响》,《中国历史地理论丛》2016年第1期。姜道章、侯甬坚、张博对沙学浚政治地理研究特点与学术贡献进行分析与总结。(5)姜道章:《沙学浚教授对中国历史地理研究的贡献》,《海峡两岸地理学术研讨会暨2001年学术年会论文摘要集》,2001年;侯甬坚:《沙学浚先生〈西安时代与北平时代〉(1944年)评论》,《北京史学》2019年第1期;张博:《沙学浚区域研究的特点与方法》,《中国历史地理论丛》2021年第1期。二是对历次首都论战的研究。何方昱考察抗战胜利前张其昀与钱穆以及沙学浚和贺昌群之间以《思想与时代》月刊为媒介的论战。(6)何方昱:《学术、媒介与政治——论20世纪40年代〈思想与时代〉月刊社关于建都之争》,《求是学刊》2008年第2期。肖爱玲探讨1940—1948年首都论战的起因、过程及建都地点立论依据,从古都学层面探讨论战的学术价值。(7)肖爱玲:《20世纪40年代中国建都论战现象解析》,《中国历史地理论丛》2021年第4期。

前贤成果涉及学派近30年对南京史地问题之持续关注,然侧重有余,联系不足,相关问题仍有发覆空间。一是多数学者聚焦《史地学报》的刊发阶段(1920—1926年),忽略了该学派此后的发展与学术转向,割裂了该学派研究的完整性;二是在讨论张其昀、沙学浚参与首都论战时,并未将其放置于史地学派这一群体之中,对李旭旦等人参与论战情形有所遗漏,对其成长背景、知识迭代、理论来源少有关注。本文梳理史地学派成员历次“为南京辩护”的缘由、依据及影响,试图探究其转向过程的政治背景、人事变动与知识来源,以丰富既有之研究。

一、地理知识与国都合法性构建:张其昀与白眉初的交锋

1927年4月,国民政府定都南京。然而,在北伐过程中,关于建都问题国民党内部就有分歧。蒋介石最早提出建都武汉,后又力图将中央党部和政府留在南昌,引发“迁都之争”,最后与武汉国民党左派又起争执。(8)李玉:《蒋介石与1927年“迁都”之争》,《南京社会科学》2010年第10期。国民政府内部南北军事集团的隐形对抗与争执,体现在建都南京还是建都北京的论争之中。政治集团的角力如何在知识界掀起波澜?国民党元老吴稚辉在上海市党部第七次“总理纪念周”的演讲中披露,1927年6月,冯玉祥在徐州向蒋介石等人提出国民政府应该从南京迁往北京的意见。(9)沈卫威:《对民国时期建都问题论争的回顾》,《南京理工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5年第2期。南京作为首都伊始便受到质疑。吴稚辉以建都南京是“总理遗嘱”来说服众人。“南京建为首都是总理的主张,总理还要将遗体葬在南京……首都建在南京已无问题。”(10)吴稚辉:《吴稚辉在市党部演讲》,《民国日报》1928年6月5日。此番主张引起北派阎锡山、冯玉祥等人不满,在他们的支持下,北派地理学者公开质疑建都南京的合理性与合法性,代表人物是白眉初。

白眉初,河北卢龙人,《地学杂志》编辑,1917年曾任北平高等师范学校历史地理部主任,是民国地理学界的北派代表人物之一。(11)张雷:《南胡北黄:民国地理学的分野(1936-1952)》,《“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集刊》2019年总第106期。他在《国都问题》一文中,得出建都北京国运长久,建都南京国运短暂的结论。复从历史、地势、外辱应对及现状宏隘指摘南京的劣势。“南京十代国都,其特点所在,非偏安,即年促。”具体来说是十代“合计不能超过四百五十年之数”,“除朱明以外,皆为偏安,而无一能成统一之局者”。并且他认为南京位置偏南,而“今世强国之都城,皆萃于北纬四十度南北”,列举世界强国的纬度位置,“一种气候之下,其民族之体力精神,随之变异”,而“南京温暖……盖不宜于武,必宜于文”。所谓古代“金陵天子气”不过是“狭小之形势言之也”,南京是“一平原四战之区尔”,不能与北京的宏伟气象相比。针对吴稚辉等人“总理遗嘱”的说法,白眉初强调:“假令总理生至今日,亦当幡然改计,以建都北京为宜也。”(12)白眉初:《国都问题》,《国闻周报》1928年第5卷第25期。北派学者叶叔衡认为,从地理、天时与历史的角度而言,不赞成建都南京,并指出,“近来建都南京的主张似乎并不是从地理天时上立论,而多从政治外交经济各方面说话”(13)叶叔衡:《国都问题》,《国闻周报》1928年第5卷第25期。,脱离了学术讨论的学理基础,不能令人信服。他认为“就全国的形势与国家的大计说,首都应在北京,固无疑义,即就国民政府说,亦未尝不可建都于北京”(14)叶叔衡:《国都问题(续)》,《国闻周报》1928年第5卷第30期。。

偏安且短促的历史宿命论和地理劣势深深刺痛了建立伊始的国民政府,迫使其不得不在政治上和学理上为南京辩护。深具史地知识且对国事极为热衷的张其昀自然参与其间。在张其昀之前,龚德柏就进行驳斥:“白君对于近代国都之意义,毫无了解。故以十八世纪以前之国都论,而欲适用于现代,根本上已属错误。”并强调:“盖南京建都,已系既定之局势,决不为书生一两篇文字所左右也。”(15)龚德柏:《驳白眉初君〈国都问题〉(附载)》,《新生命》1928年第1卷第10期。与龚德柏文章言辞激烈、政治色彩浓厚不同,张其昀论述的逻辑性与学理性则扎实许多。他认为,时代已经发生变化,中国的威胁也从北方转移至东南,因此不能因袭历史而不顾现实。“现代中国政治家之大问题,不复为‘胡马’之问题,而为‘炮舰’之问题。”(16)张其昀:《中国之国都问题》,《东方杂志》1927年第24卷第9期。南京的地理位置并非“偏安”而是应对海上力量的积极进取。“……金陵建都,决非避开敌人之锋镝,正在冒锋镝而奋斗,旗帜鲜明,灼然无可致疑者也。”(17)张其昀:《首都之国防上价值》,《地理杂志》1928年第1卷第2期。

1929年6月1日,国民党中央执行委员会针对围绕国都问题的交锋,以《国都南京的认识》为题编印成册,包括三部分内容,正文包括五节:“总理的遗志”“历史的观察”“地理的观察”“政治的观察”和“结论”,以期“爰辑斯篇,以释群疑”。 “查年来国内学者关于国都问题的论著,据征集所得,约有六七篇。其怀疑中央建都南京而主张迁都北京者,计有二篇:(1)白眉初著:《国都问题》……(2)叶叔衡著:《国都问题》……见解既有偏执,立论遂多失当。”白、叶二文是“本编纠正的对象”。附录四篇批驳白眉初等人的文章,两篇是张其昀所著《中国之国都问题》和《首都之国防上价值》,另外两篇是龚德柏《驳白眉初君国都问题》以及仲揆《国防与北防》。在正文和附录之外,该书还以“补白”形式摘录国民党元老、新闻舆论及国外学者的建都言论。如胡汉民、吴稚辉、陈英士等主张遵从总理遗愿而建都南京的国民党元老、《东报评论》的译稿和美国名记者密勒氏在《中央日报》上支持建都南京的评论。(18)中国国民党中央执行委员会宣传部:《国都南京的认识》,1929年,第2、56、74、82、87、88页。国民政府试图以官方的形式为此次论战定性,强化南京的国都地位。

张其昀在论战中扮演主要角色。其从学理层面对南京的“辩护”是国民政府尤其看重的,从篇幅和重点也可见国民党中央执行委员会宣传部对张其昀文章的重视。以篇幅论,张文几占《国都南京问题的认识》体量之大半;以重点来看,该书以圆圈的方式对文章中的精彩言论加以标示,张文几乎满篇标注。

张其昀的文章得到国民党高层的注意,成为其以地理知识涉身政局的重要一步。1930年12月9日,余井塘、陈立夫在国民党中央执行委员会常务会议上提案:“查中央大学张其昀前为所著论文如中国之国都问题等十五篇阐扬党义、擘划建设均能深中肯綮,敬依照特许入党办法第一条之规定,提请钧会准予特许入党并免除预备党员程序,俾径为正式党员以资鼓励。”(19)《中央执行委员会常务会议提案》,1930年12月9日,国民党党史馆藏,会议提案,3.3/142.59。张其昀参与论战,是其依靠地理专业知识参与政治的开端,也为抗战时期的首都论战埋下了伏笔。

二、张其昀与钱穆的建都之争

抗战全面爆发后不久,南京沦陷。史地学派辗转西迁,以竺可桢、张其昀为首的浙江大学史地系到达贵州遵义;以胡焕庸、李旭旦为代表的中央大学地理系前往重庆沙坪坝。然而南高史地学人对南京的关注不仅没有消减,反因时局的变化和首都论战的声势而借助西方地理学理论对南京的史地问题展开更为全面、深刻的论述,成为该学派刻画国都的又一转向。1940年到1948年间,一场由知识界发起、被政界所利用的关于都城选址问题的大讨论,是近代关于建都争论时间最久、内容最复杂和保存资料最丰富的一次论战。(20)肖爱玲:《20世纪40年代中国建都论战现象解析》,《中国历史地理论丛》2021年第4期。这次论战,既是张其昀、白眉初所代表的地理学南北两派第三次首都论战的延续,也是知识界对于抗战后中国未来建设与发展的关怀以及新旧地理学的思想交锋。

论战起源是张其昀和钱穆在《思想与时代》杂志上的争鸣。1941年,张其昀发表《中央与地方均权制度》一文,主要探讨历史上中央与地方分权制度的演变,国都问题所占篇幅极小,其观点在前作中已有详述,然旧题重申,仍有三点不同:一是将定都南京抬升为“国父指定”,并补充新论据;二是希望将定都南京以“宪法专条”形式确认,巩固其合法性,断绝迁都舆论;三是增设陪都,给予质疑者所主张建都的他处以“陪都”名号,以期缓和矛盾。(21)张其昀:《中央与地方之均权制度》,《思想与时代》1941年第2期。

张文甫一发表,所“夹带”建都之议,就引发争论。钱穆率先发难,他致函张其昀:“我国首都经国父指定设于南京”云云,可有明文证据或“活的文献可资凭信”?国民党中熟悉孙中山先生的故人诚谓“中山先生在世时却并无国都必在南京之意”,且“仅就民元建都及要求袁世凯南下就总统职一事”不能得出“中山先生意建都”必在南京的结论。(22)钱穆:《论建都:钱穆致张其昀书》,《思想与时代》1941年第5期。

面对质疑,张其昀以长信相复。首先,研究孙中山的思想遗产,关于建国“宏远之规模”,自不能离开孙中山手定的《建国方略》,尤其是书中“心理建设”部分将陈其美1915年致黄兴函作为附录,而附录中的若干论点确与孙中山有密切关系。陈其美的这封信言孙中山最重要的主张有三:一是袁世凯必须到南京就职,二是民国须迁都南京,三是以为共和政府乃国民公选,非清朝所授予。此三点主张被张其昀称为民国之“号令所寄”“国都所在”和“法统所归”。孙中山确实是不遗余力地坚持建都南京,“建都大计,亦必筹之有素,而非一时之权宜”。其次,虽然《建国方略》未曾提及建都南京的问题,但从其中的一些重大构思,尤其是其经济布局的构想中,亦可得出建都南京的必然结论和逻辑推理。(23)张其昀:《论建都:张其昀致钱穆书》,《思想与时代》1941年第5期。再次,从《实业计划》关于“南京”的表述中也能看出孙中山对于南京的期许:“在世界大都市中诚难觅如此佳境也。”(24)孙中山著、尚明轩主编:《孙中山全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15年,第131页。复次,从政治上说,南京是孙中山长眠之地,能给予国民精神上的重要启示。北伐成功,定都南京,并非匆忙之举,而是合乎孙中山平生素志。最后,就首都防务而言,张其昀认为,上海的工业地位、杭州湾的港口作用、象山军港的修建以及舟山群岛的藩屏作用,“则金陵首善之区必有金汤之固”(25)张其昀:《论建都:张其昀致钱穆书》,《思想与时代》1941年第5期。。

考虑到中国近代以来国防形势的变化,和以钱穆为代表的知识分子主张国都北迁的历史惯性,张其昀对南京的位置价值进行了新的思考,今日建都南京的原理相似,均为抵御主要敌人,但形势不同——古时防御之目标为南下之铁骑,今日之目标则为东来之战舰。若仍以南渡偏安之旧说衡量民国新首都,可谓时代错误。张其昀的建都主张还有其对未来世界形势的判断及重视海洋的观念,“二十世纪将为太平洋的世纪,而此次大战结束以后,太平洋势必取代大西洋而为世界政治的中心”,故而抗战胜利后,中国应改变过去对海洋采取的无形闭关政策,加强海军建设,成为海陆并重的国家。首都建于沿海地区,有利于消除民众“重陆轻海”的旧观念。(26)张其昀:《论建都:张其昀致钱穆书》,《思想与时代》1941年第5期。

钱穆另著长文《战后新首都问题》阐明自己的建都主张——“建都于大地之上”。他将国家分为自然国家(单式)与人文国家(复式),而中国自秦汉以来的大一统地域,则是人文国家的代表。从国防上讲,钱穆认为:“中国历来大敌外患在北不在南。无论是西北或东北,总是踞高临下,占着大地面来掩盖小地面。中国的南方,象征着和平进展,而北方则象征着奋斗竞存。”带着历史的经验认识,钱穆认为未来中国的国防压力依旧在北方。因此,今后国家民族之生命决斗必在大陆无疑:从历史上看,黄河平原一带代表汉唐精神,应使之成为新中国的指挥地带,是“逆势进取的动态”;从文化上讲,中国文化有“不断的不同刺激,故有不老之象”。结合中国历史上文化重心不断南迁的大趋势,钱穆判断,“最近中国之将来,实有倒挽东南人物精力重新吸向西北之必要”,否则中国将成为一半枯痹的国家。与张其昀强调海洋时代不同,钱穆显然更加强调大陆:“……大陆,正为中国人的命脉与生根。”(27)钱穆:《战后新首都问题》,《思想与时代》1942年第17期。因此,他希望效法汉唐,用平衡原理,向内陆西北发展,建都西安。

钱穆将中国的传统建都经验与西方地缘政治学结合并运用,他将国家比作人身,“长安为中国大人之头脑,洛阳为心胸,则建业成了尾巴”;而中国地势西北高东南低,以建业为头,长安为尾,“则成为一种逃遁畏避之状态”。反之,则为“逆势上趋,非有精力物力之驱迈与支撑不可”(28)钱穆:《战后新首都问题》,《思想与时代》1942年第17期。。并认为首都为人的大脑中枢,应“豁露在外”,西北“时时有清新寒冷的刺激”,才不致有“半身枯偏乃至疲癃不健的症候”。他将现在中国的地理区位划分为两个部分,并把西北地区视作关乎中国未来政治命运前途的“心脏地带”(29)任锋、马猛猛:《“建国于大地之上”:钱穆的首都论、立国形态观与文化地理学》,《思想战线》2021年第2期。,这是对拉采尔“国家有机体论”和麦金德“心脏地带理论”等地缘政治学理论的借用。

三、李旭旦、沙学浚参与首都论战

张、钱二人的建都论战,原本仅限于学术争鸣,但随着抗战形势日渐明朗,知识界“逆睹国家未来光复兴隆之盛况,实为开国以来所未有……选都而迁,期与建设新中国之步骤相配合”。于是“陪都舆论界议论风起云涌,主张各异,皆能持之有故,言之成理”(30)燕隣:《建都北平与确立国策:“建都问题论集”书后》,《世界文化(上海1940)》1946年第4卷第2期。。1942年时,涉及首都论战的文章只有3篇,而至1943年,则陡然升至43篇,1944年虽有下降,亦有34篇。(31)肖爱玲:《20世纪40年代中国建都论战现象解析》,《中国历史地理论丛》2021年第4期。建都舆情纷纭,史地学派成员再次为南京代言与辩护。张其昀受邀赴美访问讲学,故未参与此次论战。(32)张其昀:《自序》,《中华五千年史》,台北:中国文化大学出版部,1981年,第5页。国内一时立言无人,接替张其昀“为南京做强有力的辩护”的是李旭旦和沙学浚。

李旭旦,无锡江阴人,毕业于南菁中学,1930年被保送至中央大学,受李四光、胡焕庸、张其昀影响,以地理学作为人生志业。1936年,李旭旦考取中英庚款公费留学,到剑桥大学地理系攻读硕士学位,1939年回中央大学地理系任教。(33)沙润、姜爱萍:《复兴人文地理学的旗手——李旭旦》,南京: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12年,第1-46页。这样的求学、工作经历及专业背景,促使其积极参与首都论战。“最近数月来,国都位置成了问题,国内贤达,纷纷立言。”“而很少人提起还都南京的话,一若南京已注定是被遗弃了的。”李旭旦感慨道:“南京无辜,我们为什么要遗弃它?”(34)李旭旦:《让我们还都南京》,《新中华》1943年复刊第1卷第12期。

李旭旦归纳反对还都南京的理由:一说南京是个不祥之城。二说南京不易防守,故不宜建都。三是南京偏东南,对西北、西南、东北边疆有鞭长莫及之感,而主张把首都设于国土之中心。四说南京处东南繁富之区,人民优秀,不利于民族健康。五说南京气候不佳,夏热而湿,不如北方之优越。他分条回应:就历史而言,面对“南京建都,不仅不能巩固国本,反为祸乱之阶”的宿命论,他认为“这是倒因为果之论”。孙吴、东晋、宋、齐、梁、陈及太平天国之速亡,“实缘民风萎靡,祸乱自寻所致,决非南京有罪”。就南京在军事上不易防守,他认为“新式武器已能克服任何地形上之阻碍”,抗战初期南京沦陷,并非其形势不优,而是我国军力不足。就南京在地理上偏居东南而主张“建都于国土之中心”的说法,他作出如下回应:一是世界强国如美国、苏联的国都均“偏居”国土一角,国土控御与开发不必迁都;二是国土重心大致位于我国武汉—南京之间的长江以北的地方,南京并不偏居,且比北京、西安更接近于国土重心。针对“东南之繁荣不是民族之福”的说法,李旭旦不以为然,认为东南为全国经济重心是地理环境优良之必然结果,无法改变,也无须担忧。就气候而论,以气候不宜反对建都南京,“既不重要,也不充分”。基于以上五点反驳,李旭旦认为“南京之立为国都,非特没有什么缺点,反而有它特殊的优点……南京无罪,将来凯旋东归,就应堂堂皇皇的还都南京”(35)李旭旦:《让我们还都南京》,《新中华》1943年复刊第1卷第12期。。他展望建都南京的图景:一是谋求海权,均衡海陆发展;二是重视东北与南洋,可收兼筹并顾之效。

进一步总结此次首都论战的论据与思路,并在此基础上详加阐释其建都主张,将南京的位置价值与空间价值论述得最为深刻、全面,极大提高了此次首都论战学术水准的是沙学浚。姜道章指出,沙学浚“战争后期关于国都问题的论文,在讨论过程中被视为重头文章”(36)姜道章、沙知:《泰州地理学家沙学浚教授——寿沙教授九十荣庆》,《中国文化大学地学研究所研究报告》1996年第9期。。沙学浚,江苏泰州人,1926年考入南京金陵大学,旋转入中央大学,就读于教育学系,副修地理学。1932年9月赴德留学,入莱比锡大学专攻地图学;1933年转入柏林大学,主修政治地理学;1936年,获得柏林大学地理学博士学位。归国后,任教于中央大学地理系。沙学浚参与首都论战从对首都论战的批判开始。他将“载不胜载”的论战主张分为三组:(1)南方论与北方论的对立,即北平、西安对南京、武汉;(2)沿海论与内地论之对立,即北平、南京对西安、武汉、兰州;(3)首都安全论与要塞论之对立,前者以现在的及未来的西安、汉口为例,而后者则可以古代的西安、北平及近世的和未来的南京、北平为例。(37)沙学浚:《建都论战之批判》,《新中华》1943年复刊第1卷第12期。这一分类方法影响深远,至今仍是学者们讨论首都论战的常见范式。

对首都论战另一个“总括性的批判”分为六点,体现了他对都城选择的认识。一是历史或史力不能作为决定首都位置的理由。二是不能以外国首都的位置作为中国首都必在北方的根据。“国都在北方与国家在北方,不可混为一谈”,这是截然两事。他“承认气候带与国家发展有相当的关系。但不敢承认‘一切’在北方者富强,在南方者贫弱”。三是反对者从民族生物学或气候学出发认为东南不利,南京不适于建都。他反问:如果东南地区的地理环境不利,东南何以繁荣?并强调:中华民族向南迁徙,自有其历史的背景……气候不能成为民族发展的成败。四是对“居高临下,高屋建瓴”这个“铁案”可作为建都北方或建都西安的理由,沙学浚结合现代地理学知识加以反驳。五是对首都安全论者加以驳正:“极端安全的地点,从来不曾有过,恐永远不会有。”(38)沙学浚:《建都论战之批判》,《新中华》1943年复刊第1卷第12期。六是有人把首都的安全与全国的安全看得过于密切,实非必要。

沙学浚针对首都论战的批判意见和论证思路既与其在德国系统学习政治地理学的经历有关,也和他对中国历史的深刻理解密不可分。然而,该以何种方式选择中国在战后的首都呢?沙学浚引入英国地理学家柯立希(Vangham Cornish)在《大国都》里阐释的建都条件,一是交通便利的岔路口,二是形势险要的堡垒(或要塞),三是农业丰饶、供应充足的谷仓,并给出中国战后首都选择的四种条件:地理、历史、国策与力源。(39)沙学浚:《建都论战之批判》,《新中华》1943年复刊第1卷第12期。

沙学浚判断抗战胜利后,中国将面对新的国际与国防形势,一是失地收复,全国统一;二是世界尤其是太平洋上有至少30年的和平。以此为前提,沙学浚总结选择国都的“三不可”:不可完全根据抗战教训,提出海洋可怕、内地安全的退守策略;不可用“形势完固”的地理观点考虑首都之安全;不可完全根据传统地理学以大陆发展为中心的中国历史,来观察、认识现代的新中国,即行将现代化的统一的新中国。他认为“历史是演进的,理解并理想新中国的未来历史发展,要有新的史地眼光,新的理论根据”。并主张根据历史和地理因素,确定新首都应在何区域,再就国策与力源两个因素,确定新首都应在何城市。他将疆域划分为三大部分,自东南向西北依次是:缘海、腹里与边疆,三大区相互依存,不可缺一,而腹里尤不可缺。(40)沙学浚:《中国之中枢区域与首都》,《大公报》1943年12月19日。“腹里”包括“环拱区域”和“中枢区域”,依自然环境的差异分为南方与北方;依位置价值与空间价值则可以分为“中枢区域”与“环拱区域”两大类(下页图1)。

图1 民国时期的政治地理区域图图片来源:沙学浚:《中国之中枢区域与首都》,《大公报》1943年12月19日。

在此两区域中,沙氏最看重中枢区域:“总之,历史上、地理上、空间价值上、位置价值上,中枢区域为中国最重要的区域。欲统治中国,必先统治腹里,欲统治腹里,必先统治中枢区域。”(41)沙学浚:《中国之中枢区域与首都》,《大公报》1943年12月19日。

沙学浚首先确定中国战后理想首都的选址区域:“中国首都须在距海不远之地,俾便于发展海权,便于应付海上威胁。南京与北平符合此要求。”故沙氏主张“抗战胜利后,中国最好移都北平,其次是还都南京”(42)沙学浚:《中国之中枢区域与首都》,《大公报》1943年12月19日。。这成为部分学者将沙学浚归入主张建都北平派的根据。实际上,正如侯甬坚所分析的,南北两京在沙氏的解释体系中获得了新的价值,是最适于建都的地点,所以,他赞成的都城不是一座,而是两座——南京与北平。(43)侯甬坚:《沙学浚先生〈西安时代与北平时代〉(1944年)评论》,《北京史学》2019年第1期。在以《批判》一文拆卸南京“短促”与“速亡”的历史包袱后,他对南京“偏居东南”的地理形势予以新阐发:“现代及将来之南京,就位置与位置价值言,与过去之南京根本不同,南京已由边缘位置变为中央位置。”他将国土纵横分为五带:纵向上自西向东为边疆、中国弧形断裂带以西之腹里部分、弧形断裂带以东之腹里部分、以海岸为根据之缘海的内环、以沿海岛屿为根据之缘海的外环。南京居第三带,即中央地带。横向分腹里及南洋为五带:东北及漠南、黄河流域、长江流域、福建台湾与岭南、南洋。南京亦居第三带,即中央地带。如此,南京“为全国或全民族分布区的中央位置”(44)沙学浚:《中国之中枢区域与首都》,《大公报》1943年12月19日。,沙氏学说强化了南京作为首都的地理合法性。然而,南京地处中枢区域内偏东南的地理特征无法更改,沙氏以汉唐时期的西安作类比,一方面两者都位于中枢区域的边缘位置,有利于控制中枢区域,另外一方面都分别面向所处时代的主要威胁——西北游牧民族和近代海洋国家。因此,定都南京既与中国“天子守国门”的传统相契,又与西方地理学“首都作要塞”的理论相合。

在与建都北平的比较中,他认为,建都南京是“席丰履厚”,是“把握现在”,是“守成与创业并重”,是经济意义大于国防意义,是靠近力源而稍远国策。参与国都论战,促进了沙学浚对中国历史问题的深刻思考,而用空间理论解析中国历史,又反过来加深其对国都问题的认识。1944年,沙学浚发表《西安时代与北平时代》,用建都地点来划分中国历史,侯甬坚评价“如此洗练的前后两期之划分,不能不称为中国都城史研究的大手笔,具有研究视角上的开创意义”(45)侯甬坚:《沙学浚先生〈西安时代与北平时代〉(1944年)评论》,《北京史学》2019年第1期。。沙学浚强调时代变局对中国政治地理大势的影响,百年前,北方游牧民族势力已“无力而消沉”,代之而起的则是海洋时代的来临:近代以来,海洋国家从海上侵入中国,中国历史发展的重点因此而作180°的转变,由面向西北,变为面向东南,这是东方的海上时代的开始。(46)沙学浚:《西安时代与北平时代》,《大公报》1944年2月6-7日。沙学浚重视海洋,分析国都时,始终将海洋作为与陆地平等的力源。(47)张博:《沙学浚区域研究的特点与方法》,《中国历史地理论丛》2021年第1期。一是海洋观念与海权思想在当时的知识与舆论界颇为兴盛;二是抗战过程中,中国缘海为日本所侵占和利用,致使中国对外交通不得不仰人鼻息。重视中国海洋的作用与价值是沙学浚中枢区域说的基础,他认为,“抗战史以及五百年东亚史证明出一件原则,就是中国如果要生存和发展,必须改变‘东止于海’的观念。为东至于海和东制海的观念”(48)沙学浚:《中国之缘海及其价值》,《地学集刊》1945年第3卷第1/2期。。总体而言,沙学浚是在时代变局中对南京位置价值进行重新评估,进而从根本上阐明南京不再有“僻居东南”的区位缺陷。

四、余波未止:国民政府还都南京后的论战余绪

1945年8月15日,日本无条件投降,抗战胜利。次年5月,国民政府还都南京,知识分子之间的论战并未能改变政府还都南京的决策。抗战胜利与还都南京本应为首都论战画上句号,然而烽烟已熄,舆论不止。战争期间南京及沿海一带快速沦陷的事实,记忆如昨。知识分子对日本从东北入侵中国路线进行反思和对苏联当时占据东北的担忧、警觉,致使其认为未来中国的威胁依旧在北方。“故多数学者对于南京在战后应否仍为中国的首都,便发生疑问,所以不成为问题的首都建设就发生了问题,而这一场建都论战,亦因此而掀起。”(49)刘载和:《原子时代的建都新论》,广州:大众印刷所,1946年,第6页。因此,“首都作要塞,天子守边疆”的历史论题和将国家中枢迁至华北(北平)的言论在知识分子之间又起波澜,并在1946年11月国民大会召开期间集中爆发,数百名国大代表提案主张定都北平,《大公报》《中央日报》《申报》等争相报道,国都问题又成为会中争辩之中心。(50)《新书评介:原子时代的建都新论》,《国立中山大学校报》1948年第18期。在建都之争中,《中央日报》曾代表国民党政府捍卫南京的国都地位,以与《大公报》为代表的北平派针锋相对。(51)赵丽华:《民国官营体制与话语空间——〈中央日报〉副刊研究(1928-1949)》,北京:中国传媒大学出版社,2012年,第15页。

关于此次首都论战,陈宏明认为其焦点主要集中在北平与南京之间,并提出了一些新的建都思想和国家建设的理念。(52)陈宏明:《1946年国民大会期间的建都之争》,《贵州社会科学》2011年第2期。而将研究视角聚焦于史地学派代表人物张其昀、沙学浚等人再次“为南京做强有力的辩护”,又呈现出学术与政治之间怎样的张力呢?

当时,与会代表从国防安全、建都历史、地理形胜、均衡南北发展等多个角度论述定都北平的合理性。以祁志厚为代表的380名代表联署向大会提交定都北平的提案,应者如云。1946年12月12日的宪法草案第一审查会上,通过了修正宪法草案第七条的决议,将第七条修改为:“中华民国首都定于北平。”(53)《国都初步决定北平》,《大公报》1946年12月13日。面对舆情,主张建都南京的国大代表也不甘示弱,在会场或舆论媒介上与之论争。1946年,张其昀回国,成为论战领袖。“自去年国民大会参政会以至国民大会,迁都之论一时称盛,余曾著文解疑,前后凡四篇……”(54)张其昀:《再论建都》,《思想与时代》1947年第42期。实际上,早在国大会议召开之前,张其昀就发表《定都南京之十大理由》一文,主张在南京建都有重大纪念价值。(55)张其昀:《定都南京之十大理由》,《中央日报》1946年4月28日。国大会议期间,张其昀整理旧作,从八个方面论述国都非南京莫属。(56)张其昀:《建国规模与国都》,《中央日报》1946年12月29日。

与张其昀不同,沙学浚能够摆脱政治的框架束缚,从更加客观、宏大的视角对国都问题进行更富学理的讨论。他重申旧作中“史力”与“地理”均不是决定首都位置的理由,而“国策”与“力源”是影响国都选择的重要因素。接着,沙学浚又点出此次首都论战与抗战后期建都论战的本质不同。“抗战时期在重庆谈建都,问题在于还都南京,抑或都南京以后的其他城市——由重庆直接迁往。”还都南京成为事实,再次讨论定都问题,实质上成为一个是否要移都北平的问题。

沙学浚曾一度希望在抗战胜利后条件允许的情况下,定都北平,否则还都南京。然而现实情况却令人“失望的很”,国民政府只能够东下还都,而不定移都北平。面对国大北方代表的提案,沙学浚指出:“三年前笔者也主张建都北平,有种种理由。但对于最近国民大会祁志厚、于右任、张继等六百位代表建都北平提案中所列举的三项目的与十四项理由,不敢苟同……”针对提案中定都北平的三项目的——“保卫东北,巩固国防,防止国土再度被侵略”,沙学浚指出,其是否能够完成所依赖的是国家是否能够统一,国力是否充实,人民生活水平是否提高,政治和外交是否有办法,根本与建都北平无关系。(57)沙学浚:《是否移都北平》,《观察》1947年第1卷第17期。而且,就“十四点理由”与抗战后期建都论战主张都北平的缘由无差,他逐一反驳。沙氏曾主张建都北平,与建都南京相比,都北平是任重道远,是创造将来;为创业,为进取。(58)沙学浚:《中国之中枢区域与首都》,《大公报》1943年9月12日。“创业”和“进取”是积极的国策,是解决重大问题,均衡南北发展。他认为,抗战胜利后,中国的重大问题有八个:重整东北、建设新疆、治理黄河、组训移民、完成铁路网、振兴水利、建设海权以及发展重工业。上述问题都在北方,其建设成败关系全中国。北平是理想的建都地点,不过以“国内外形势容许”为前提。然而,他所期待的东北完全收回(指南满铁路及旅顺大连租借地)、中国完全统一等诸多建都北平的先决条件大部分均未实现,北方的内政和外交问题都具有高度的复杂性和严重性,面临铁路、航运不畅,通货膨胀严重等问题,故“若干时间之内,北方不易去,北平不可都”(59)沙学浚:《是否移都北平》,《观察》1947年第1卷第17期。。

在正面回应北方代表的主张之外,沙学浚继续开展中国政治地理学的研究,在海洋时代中国的外部压力从东北、西北和北方转移到东南沿海这一问题的基础上,他将自秦代大统一的中国历史划分为两个时代:南渡时代与西迁时代。这一分法是以中国在统一时代,国都因外患压迫而迁移的方向做标准。新的历史力量从根本上改变了中国政治地理形势。为抵抗海洋国家的压力,中国国防上四大地带的布置是从沿海到内地,而不是从北方到南方(60)沙学浚:《南渡时代与西迁时代:中国国防史与国防地理之综合研究》,《学原》1947年第1卷第1期。,沙学浚以此间接佐证建都南京的合理性。

结 语

民国时期既是西方地理学日益“东渐”,并与中国传统舆地学发生碰撞的互动阶段(61)唐晓峰:《“反向格义”与中国地理学史研究》,《南京大学学报(哲学·人文科学·社会科学版)》2009年第2期。,也是中国知识分子推动“地理留学”(62)张雷:《民国时期地理留学》,《地理学报》2013年第4期。,主动引进西方地学思想并实现在地化应用与反思的尝试。而史地学派在这一双向过程中均以南京为“舞台”扮演重要“角色”。南高史地学派成立之初,以柳诒徵、竺可桢为代表的第一代史地学人带领南高史地学派师生有序开展对南京历史资源和地位的重新挖掘和评判以及气象观测与地理、地质考察等,这既是民国史地学人从“弱国地理学”向“科学地理学”的过渡(63)唐晓峰:《中国近代地理学的“身世”》,《读书》1999年第8期。,同时也为该学派后继弟子长期、深度参与国都论战提供了情感所寄和知识储备。

从张其昀等人围绕服务国都建设、“国父指定”、位置价值等方面论证南京作为都城的合理性与合法性,再到抗战胜利前后,新一代深具西方地理学专业背景的学人如沙学浚、李旭旦等再次“为南京做强有力的辩护”,积极回应和参与新一轮的首都论战,对南京位置价值、空间价值和都城价值进行新的系统阐释,史地学派参与国都论战呈现出不同的时代特征。一是史地学派学人立足本土并深入学习西方地理学,注重外来理论与本土经验结合,而不盲从和机械使用;二是他们在整理南京旧有史地文献时,从民族主义和现实主义出发予以新的解释;三是以沙学浚为代表的第三代史地学人,摆脱政治束缚,立足传统,借鉴西学,将首都论战提升到全新的理论水平;四是史地学人参与南京史地问题讨论的深度与热情及在政治与学术之间的尺度把握,深刻地影响学派成员未来的道路选择与人生命运。

在抗战前后的首都论战中,几乎没有学者把陕北的中国共产党考虑在内,而中国共产党在军事上的胜利却为这一场似无休止的论战画上句号。令人感慨的是,中国共产党定都北京的选择恰是沙学浚最为期待的理想,“都北平是任重道远”,是“创造将来”,是“创业,是进取”,是“解决重大问题,均衡南北发展”。沙学浚在1943年对于建都北平的理论思考被中国共产党领导的人民政权所实践和验证。其所列举的八个重大问题,也被逐一解决。史地学人一直强调的海洋时代与海洋权益,也在改革开放后逐一实现,并远超他们的预想。重新审视沙学浚等人对南京史地问题的讨论至今仍有意义,一方面是深化对史地学派的完整性研究,另一方面也勾勒出西方地理学传入中国并以南京为焦点实现在地化的隐形线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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