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初桐《小嫏嬛词话》中的浙西词派词学思想

2024-01-09 20:25赵远震
常州工学院学报(社科版) 2023年4期
关键词:张炎词派雅正

赵远震

(江苏师范大学文学院,江苏 徐州 221116)

浙西词派中期代表王昶曾选编《练川五家词》,旨在宣扬浙派理论与宗旨。“五家”包括王初桐、诸廷槐、王元勋、汪炤、钱塘,其中,王初桐词学成就最高,他在理论与创作方面均有所建树,其词论《小嫏嬛词话》是“一部以浙西派词学主张为宗旨的词话著作”[1]。词话集中反映了他对朱彝尊、厉鹗、王昶等人词学思想及理论的接受与继承。

一、推尊南宋姜夔、张炎以及浙派宗主朱彝尊

浙西词家十分推崇南宋姜张。朱彝尊认为:“词莫善于姜夔、张炎。”[2]215宋祥凤云:“词家之有姜石帚,犹诗家之有杜少陵。继往开来,文中关键。”[3]2503邓廷桢云:“词家之有白石,犹书家之有逸少,诗家之有浣花。”[3]2530可见姜张在浙派词人心中地位很高。与上述各家相同,王初桐对浙派远祖姜夔、张炎亦颇为推崇。其《小嫏嬛词话》卷二云:“北宋之英华,至周清真而极;南宋之光气,自姜石帚而开。清真,北宋之殿;石帚,南宋之冠。”[4]王初桐视姜夔为南宋词人之冠,认为姜夔能开南宋词之光气。同时,他还引用多位文人之言,对姜夔词表示赞美,如引范成大之言:“(姜夔)有裁云缝月之妙手,敲金戛玉之奇声。”[4]引黄叔旸之言:“白石词极精妙,不减清真,其高处有美成所不能及。”[4]引赵子固言:“白石,词家之申韩也。”[4]另外,王初桐还用6条词论对姜夔的字号、世系、馆职、墓地等进行了详细的考论,可见其对姜夔推崇备至。

王初桐对张炎亦非常推重。他在《小嫏嬛词话》中大量引用张炎《词源》之言,数量多达23条。对张炎词论的引用,一方面表明王初桐对张炎极为崇拜,另一方面表明王初桐的词学思想接近张炎,这也从侧面反映出王初桐词论符合浙西词派词学思想。另外,王初桐对张炎词作评价甚高,他认为张炎词“朗秀疏落,不事浓丽,佳在精神绽足”[4],具有“高超生动之气”[4],能够“自辟于周姜二家之外,卓然另成一家”[4]。王初桐还搜集整理各家(厉鹗、袁桷、邓牧、周密等人)关于张炎世系的言论并进行考证,他指出张炎为循王七世孙,“循王长子琦,生宗元,宗元生镃,镃生濡,濡生枢,枢生炎。盖叔夏于循王为七世,于功甫为四世”[4],反驳袁桷“叔夏于循王为五世”之说、周密“张枢循王五世孙”之说。

作为浙派宗主,朱彝尊在浙西词派词人心中地位很高,浙西词派后继者纷纷学习其词学主张与理论思想。王初桐也十分尊崇朱彝尊,称其为“五百年来第一人”[4]。他还引查慎行之言将朱彝尊与“姜张”并称:“竹垞乐府,跌荡清新,一扫《花庵》《草堂》之旧,填词家至与白石、玉田并称。竹垞亦自以为无愧。”[4]同时,他将朱彝尊推为浙西六家之首:“浙西六家词,竹垞固不愧名家,其余五家,令人作自郐之想。”[4]王初桐对朱彝尊的《词综》评价极高,他认为《词综》“选手最醇…… 词派俱正,终不肯稍涉恶道”[4],认可《词综》“谨严精粹、洵可讽诵”[4]的选词态度,并指出《词综》“周筼辨讹,差错绝少”[4],在词选中堪称佳作,而他人选本均难以企及,他说:“杨用修《百琲明珠》《词林万选》,王元美以为词家功臣,非也。他如《瑶华集》《倚声集》《诗余醉》《词约》《词汇》《三台词录》《别肠词选》《幽兰草》《棣萼香词》《竹窗词选》之类,大抵驳杂。沈天羽《草堂新集》皆明人之作。胡殿陈、李西雯、顾宋梅,同选明词一百一十家,大抵浅陋。至《西吴诗余近选》,则更下一层矣。故惟竹垞《词综》为最善。”[4]无论是对姜张还是朱彝尊,王初桐均表露出敬仰之情,这是浙西词派词学思想一脉相承的重要体现。

二、主张“雅正”“清空”

孔子云:“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5]“思无邪”即“雅正”,指情感的抒发要平和节制,不可激切,把握好言情之“度”,适度则“雅”,过度则“俗”。朱彝尊曾告诫词家言情之作需适度,并引用法秀和尚告诫黄庭坚之语表明作俗词会堕“犁舌之狱”,他说:“言情之作,易流于秽,此宋人选词,多以雅为目。法秀道人语涪翁曰:‘作艳词当堕犁舌地狱。’”[6]针对明代以来《花间集》《草堂诗余》的兴盛,朱彝尊标举南宋姜张“雅正”之旨与之抗衡,并提倡复雅。于是在朱彝尊之后,“雅正”便逐渐成为浙西词派的一个重要词学主张。随着词派的发展,“雅正”的内涵亦随之不断演变,厉鹗、吴锡麒、郭麐等人都为“雅”赋予了新的内涵,但无论他们如何丰富“雅”的内涵,始终不出“雅正”的大框架。

王初桐亦主张“雅正”。他说:“言情之作,贵乎雅正,最忌秽亵。雅正则浑涵而深远,秽亵则浅露而浮薄。从未有浅露浮薄而得称好词者。学词法门,当先辨诸此。”[4]王初桐所讲的“雅正”与朱彝尊所论“雅正”内涵相同,即反对秽亵,亦是对张炎“词欲雅而正”说的继承。王初桐指出宋人多以雅词为尊,并对这种宗尚表示认可:“宋人名词,多以雅为目。曾端伯《乐府雅词》、鲖阳居士《复雅歌词》、程正伯《书舟雅词》、张于湖《紫薇雅词》之类是也。”[4]他所例举的宋人词集均带“雅”字,可见宋人对“雅”的重视。王初桐认为在宋词中,姜夔词最为“雅正”,而明代盛行的《草堂诗余》却只字未收,他对此不满,因此他化用朱彝尊《词综·发凡》之语批评道:“夫雅莫雅于姜夔,而《草堂诗余》不收只字;俗莫俗于胡浩《立春吉席》之作、蜜殊《咏桂》之章,而《草堂诗余》取之,故小长芦钓鱼师诋之为无目。”[4]

同时,王初桐以“雅正”评词衡词,推重雅词反对俗词,这是他继承浙派“雅正”理论的重要体现。如他评厉鹗词:“其词生香异色,无半点烟火气。清真雅正,超然神解。”[4]他对厉鹗“雅正”之作大加赞赏。与此同时,他极力反对俗词,如他批评柳永词“第好作低帏昵枕语,令观者甜俗难忍”[4],批评欧阳修词“温柔妍媚,大都失之于甜,读之觉浅近软弱,不耐咀味”[4],批评黄庭坚《山谷词》“粗率佻巧”[4]。他厌恶黄庭坚俗词,《小嫏嬛词话》卷一云:“其下者如入遐荒殊俗,舌文身,裸袒亵喋,百态万状,罗列具呈。而郑重端庄之度,幽闲贞静之风,不可复觏矣。前此评骘家,但诋柳七而不及黄九,岂知黄九之淫哇恶陋,更下于柳。”[4]他警告后人切勿模仿学习,若仿效则将“入魔道”[4]。王初桐还对孙惟信词雅中有俗表示惋惜,他引沈义父之言云:“花翁有好词,亦善运意,但雅正中忽有一两句市井语,可惜。”[4]他还批评黄升《花庵绝妙词选》《中兴以来绝妙词选》“雅俗并采,驳而不醇”[4]。他对黄升这种选用俗词的行为极为不满,认为这些俗词令人作呕:“至如康伯可《喜迁莺》,为桧相生日而作,媚灶丑辞,令人呕哕,而以冠于南渡诸公之首,尤为无识。”[4]

“雅”与“清”向来密不可分,正如孙克强先生所说,“作为审美风格特征,‘清’与‘雅’有着内在的联系。‘清’与‘雅’的相同之处在于二者都是与‘凡俗’相反相对……故尔古人常将‘清雅’合称”[7]224。张炎主张将“雅”与“清”相结合,其《词源》云:“词要清空,不要质实。清空则古雅峭拔,质实则凝涩晦昧。”[3]259他认为唯有“清空”方可“古雅”。朱彝尊在继承张炎“雅正”的同时亦不废“清空”,他关于“清”审美情趣的追求被严迪昌阐释为“即景起情,就境取景,情的流向贵在澄澈,景的构图重其明丽”[8]246。之后的厉鹗亦主张“清空”,其《论词绝句》云:“玉田秀笔溯清空,净洗花香意匠中。”[9]厉鹗对张炎的“清空”之作极为推崇,认为其词洗净“花香”艳俗。同时,厉鹗自己的词作风格亦有“清空”之气,正如吴衡照所评,“樊榭有幽人气,惟冷故峭,由生得新”[3]2459。

王初桐继承了浙派各家关于“清空”的主张,包括朱彝尊的“清妙”说、厉鹗的“清真”说。王初桐在《小嫏嬛词话》中引用上述张炎关于“清空”的论说,亦间接表明他对“清空”的接受。他还引张炎之言表明苏轼《水调歌头》、王安石《桂枝香》等作充满“清空”之气,例如王安石《桂枝香》:

登临送目。正故国晚秋,天气初肃。千里澄江似练,翠峰如簇。归帆去棹斜阳里,背西风,酒旗斜矗。彩舟云淡,星河鹭起,画图难足。

念往昔、繁华竞逐,叹门外楼头,悲恨相续。千古凭高,对此漫嗟荣辱。六朝旧事如流水,但寒烟、芳草凝绿。至今商女,时时犹唱,后庭遗曲。[10]

本词是一首咏史怀古之作,作者通过远眺金陵美景、感慨历史从而寄托对国家政治的关心及对朝政的担忧之情。上片描写登临金陵之所见,“澄江”“翠峰”“归帆”“斜阳”“西风”“云淡”“鹭起”勾勒出一幅清空阔大、境界苍凉的图景。下片抒发作者于金陵之所感,时空交融,今昔对比,中间又穿插“寒烟”“芳草”等清淡幽凉意象。总体看来,全词将清空景色与历史内容完美地融为一体,可谓“清空中有意趣”[4]。

除此之外,王初桐还对清人“清空”之词给予极高评价,如他认为阮元《淮海英灵集》所收江昉之词“清空蕴藉”[4],认为江昉词没有“繁丽昵亵之情、激昂嚣号之习”[4],即张炎所谓的“质实”,因此江昉可以称为“卓然名家”[4],评价甚高。他又引顾贞观之语评杜诏之词,认为他“风流蕴藉,词如其人”[4],其词“丽而则,清而峭”[4],即使是晏殊、周邦彦亦不及。此论虽不免有溢美之嫌,但可见他对“清空”之词的推重。

三、重视音律

张炎便十分重视音律,他在《词源》中强调“雅词协音,虽一字亦不放过”[3]256,并在《词源》之后附有杨守斋《作词五要》,足见他对音律的严格要求。浙西词派宗主朱彝尊继承了张炎重视音律的理论,他称赞张炎词“审音尤精”[11]。浙西词派中期盟主厉鹗亦重视音律,他在《论词绝句》中云:“去上双声子细论,荆溪万树得专门。欲呼南渡诸公起,韵本重雕菉斐轩。”[9]戈载更是将重音律的论说推向高潮,甚至达到了偏激的程度,其《词林正韵》云:“填词大要有二:一曰律,二曰韵。律不协则声音之道乖,韵不审则宫调之理失。”[12]

王初桐继承了浙西词派重视音律的传统。他对宋人熟知音律的行为极为赞赏,如他认为姜夔“洞晓音律”[4],由于担心“中兴以来《乐典》久坠”[4],故“上《大乐议》一卷、《琴瑟考古图》一卷”[4]来论雅乐。他认为万俟咏亦“精于音律”[4],对其词评价极高,认为他的《大声集》五卷“发妙旨于律吕之中,运巧思于斧凿之外,比诸刻琢以求精丽者远矣”[4]。他还对卢祖皋词表示认可,认为其词瑕不掩瑜,“或病其偶句太多,未足惊目,然字字可入律吕”[4]。王初桐还引用沈义父之言强调词作协律的重要性:“沈伯时云:‘词之作难于诗。盖音律欲其协,不协则成长短之诗。’”[4]同时举施岳的例子加以佐证,“施梅川音律有源流,故其声无舛误”[4]。这足见王初桐对音律的重视。

另外,由于王初桐对音律极为重视,所以他在词作协律方面严格要求,对那些不协音律之作大加批判。如他认为杨基《眉庵词》虽“富丽而有新致”[4],但却“窃怪其多差误处”[4],于是他遍查《词谱》《词律》《词统》《词纬》《词的》等书,对其中失律之处加以指正:“《长相思》前后末句云‘俺怎不生愁’‘好弄一扁舟’平仄俱误。《念奴娇》结句云‘五湖春渺,且听君山夜笛’,虽本《洺水词》,平仄亦误……《虞美人》后段云‘青梅紫筍黄鸡酒,又剪畦边韭,楚声歌罢乱簪花’,尽是不知音律。《老叟》末句少一字,且不叶平韵‘花’字,反叶仄韵‘酒’字。”[4]

王初桐还对明清时期重要词谱加以批评,如他批评张綖《诗余图谱》“平仄讹误,且载调太略”[4],并举一例以示其误:“如《粉蝶儿》与《惜奴娇》本系两体,误为一体。”[4]又批评程明善《啸余谱》“舛误益甚”[4],他说:“或列数体,或逸本名,甚至错乱句读,增减字数,而强缀标目,妄分韵脚。又如《千年调》《六州歌头》《阳关引》《帝台春》之类,句数率皆淆乱,驳之不胜其驳。”[4]至于赖以邠撰、毛先舒等参订的《填词图谱》,王初桐更是大加批判:“至毛稚黄《填词图谱》,行世虽久,迷谬处令人绝倒,乃词苑之大罪人。”[4]他先是指出《填词图谱》误收曲调之误:“如《乾荷叶》《天净沙》《后庭花破子》《平湖乐》等调,乃元人小曲,而《图谱》收之。”[4]考虑到这可能是沿袭杨慎《词林万选》之误,故“犹不足深责”[4]。然而《填词图谱》却妄收失律词调,不加考辨,却是不可原谅:“至于汤显祖之《添字昭君怨》,杨慎之《欸残红》《误佳期》《赛天香》《落灯风》,王世贞之《小诺皋》《怨朱弦》,顾贞观之《踏沙》《美人》等调,皆后人妄作,未尝协律,而《图谱》悉取之。”[4]最后王初桐批评《填词图谱》为求新奇,篡改词调,导致学人难以对词调进行溯源:“尤可笑者,改温庭筠《望江南》为《梦江口》,秦观《捣练子》为《深院月》……辛弃疾《霜天晓角》为《月当厅》,韦庄《谒金门》为《花自落》,务取新奇,不顾作者初意,眩乱反复,致使阅者源委难寻。”[4]

另外,他对浙西词派奉为圭臬的《词律》的讹误多加校勘,他说:“《词律》一书,填词家奉为成宪,观其细心体会,校之毛稚黄《图谱》,功罪悬殊。但苦见闻狭隘,考证空疏,往往多以讹传讹,以臆猜测处。余从馆阁仇校之余,每遇善本,即凭藉点勘。”[4]虽然他未能全部捱查,但就讹谬处逐一笔之,随见随改,总共订正《词律》讹误共37处,除文字之讹、脱、衍之外,还包括不分段、不合谱、不合韵、失注等错误。例如他指出《花草粹编》所收王衍《甘州曲》不合谱的错误:“《甘州曲》云‘可惜流落在风尘’,《花草粹编》‘可惜’下有‘许’字,作句方合谱。”[4]又如他指明《词律》将《玉抱肚》末句“左”字注叶韵的错误:“‘把洋澜左,都卷尽与,杀不得、这心头火。’宜于‘与’字断作二句,《词律》分作三句,并于‘左’字注叶韵,皆误。”[4]

王初桐对词韵亦多有研究,这是其重视音律的又一体现。他于《小嫏嬛词话》中引用了4条沈义父论词韵的词论,指出了词韵的定义、用法、禁忌等,为后世词人了解、学习词韵提供了便利。另外,王初桐对于词韵亦多自己的见解,他认为词韵较宽,“词韵宽于诗韵”[4],不必拘泥死守唐宋词韵,指出即使是唐宋词家亦“多不遵沈约韵”[4],而对于那些词韵著作,王初桐则认为不应奉为定本:“沈谦去矜,奋然定为词韵,合诸书参伍而成之,海内填词家,仍未尝奉以为的。《词韵略》之外,复有《词韵辨》《词韵便遵》《词韵严》《词韵简》等书,俱不足为定本。”[4]认为“定韵”将导致词韵消亡:“唐宋人皆精于律吕,向无成韵,今人欲以臆见定韵,恐词韵不亡于无,而亡于有,何益哉?”[4]对此他提出正确的做法:“以沈约韵为主,而通者通之,别者别之,宁严毋滥。其通所不宜通,及以方音为韵者,虽曾见于宋人,亦不从。如是,则庶乎其可也!”[4]这对于词韵的传承与发展具有积极的意义。

四、推重南宋

明代至清初,词家多喜南唐北宋词而漠视南宋词,这表现为《花间集》《草堂诗余》的流行,正如陈昌强先生所说,“由于‘花草’的盛行, 明人的创作风格趋同, 却歪打正着地推动了词坛北宋风的流行与兴盛”[13]126。以朱彝尊为代表的浙西词派先驱认为这种“花草”词风甜俗淫哇,他们对此深为不满,转而推重南宋雅词,从而“构建起了南宋词人的‘醇雅’统序”[14],自此,推重南宋便成为浙西词派的重要主张之一。到了浙西词派发展中期,厉鹗继承并深化了朱彝尊的倡南宋之论,提出“南北宗”画派论:“尝以词譬之画。画家以南宗胜北宗。稼轩、后村诸人,词之北宗也。清真、白石诸人,词之南宗也。”[9]厉鹗所言南北宗分别代表雅词与豪放词,虽然他意在“推尊以周姜为代表的雅词系统”[13]129,但可以看出他所列举的词家无论是南宗还是北宗均为南宋词人,显然他延续了朱彝尊推重南宋的主张。王昶亦推崇南宋,其《琴画楼词钞·自序》云:“有明三百余年,率以《花间》《草堂》为宗,粗厉猥亵之气乘之,不能如南宋之旧。”[2]581他批评元明词粗厉媟亵,失去南宋词那种沉郁寄托之气,其褒南宋贬元明倾向显而易见。

王初桐《小嫏嬛词话》共3卷,其中第二卷以整卷的篇幅来论述南宋词,约占全部内容的三分之一,其对南宋的推崇不言而喻。王初桐还继承了浙西词派推崇南宋雅词的主张,如他批评《草堂诗余》在明代“靡然从风”[4]的现象,以及王世贞、杨慎等人将《草堂》“奉为金科玉条”[4]的行为。他还支持朱彝尊斥绌《草堂》之举,并指出“剪除榛楛,救弊扶衰,自应如此”[4]。王初桐对那些沉郁寄托之作极为看重,这显然是受王昶推尊南宋的影响,“王昶推崇南宋词,多从思想内涵立论……立论在于南宋词人的社稷家国和身世经历的寄托”[7]197。王初桐《小嫏嬛词话》卷三云:“赵孟《松雪词》一卷,深得骚人意度。公以承平王孙而婴世变,黍离之悲,有不能忘情者。”[4]又云:“曾觌《东都故老》词多感慨,如《金人捧露盘》《忆秦娥》,凄然有黍离之感。”[4]他指出赵孟、曾觌词多黍离之悲、家国之感,这与南宋雅词思想内涵大体一致,赞赏此二人词作的同时亦是推崇南宋雅词。

除了南宋词作,王初桐还颇为推崇南宋词人,除了上文所提及的“姜张”,还包括沈义父、周密、王沂孙、陆游等人。具体来说,王初桐认为沈义父的《乐府指迷》“虽不及张氏《指迷》之闳整,而讲论有确当可从者,亦不得而废之也”[4]。因此他在《小嫏嬛词话》中“选择而附缀”[4]沈义父《乐府指迷》之言达17条之多,甚至还仿照沈氏《乐府指迷》自著《乐府指迷》一卷,可见其对沈义父的推崇。王初桐对周密亦十分崇拜,《小嫏嬛词话》中涉及周密的词论有7条,分别对周密的字号、著述、居所进行了简单的绍述,对周密《洲渔笛谱》的版本进行了详细的考论,对周密私印、画像等佚事进行了介绍,并称赞周密词“幽深淡远,直逼唐人”[4]。另外,他还将王沂孙词与姜夔词进行比较,并表示某些王词优于姜词,他说:“王圣与《碧山乐府》一卷,张炎称其琢语峭拔,有白石意度。余尤爱其《雪意》一阕,高迈绝伦,即白石亦无以过之。”[4]这显然是对王沂孙的抬高尊崇。王初桐评陆游词“纤艳如淮海,沉雄如东坡”“一扫纤秾,不事斧凿,艺苑称之”“笔意高绝,在集中亦推冠军”[4],指出陆词融合了秦观词的“纤艳”与苏轼词的“沉雄”。除此之外,王初桐还对许多其他南宋词人颇为崇拜,这里不再一一赘述。

五、推崇咏物传统

康熙十八年(1679)前后,朱彝尊携《乐府补题》一卷赴京应征,他把这部南宋末年咏物奇书尊为词坛祭澜并广为传布,倡导咏物传统,意欲展扬一派旗帜,其后数十年,拟《乐府补题》参与唱和者不下百家,“清词咏物之盛的空前绝后,即自此始”[8]233。朱彝尊亦有《茶烟阁体物集》,所作112首词均为咏物之作,后世词家相和者亦不在少数。

王初桐继承了浙西词派推崇咏物词的传统,曾在乾隆年间参与追和《补题》的活动并创作了5首词[15],除此之外,他还另用8调,并另拟8题,分别为《洞仙歌·鸽》《八归·秦吉了》《瑶华·虱蟹》《聒龙谣·绿蝴蝶》《唐多令·金穵耳簪》《南柯子·被》《蝶恋花·枕》《雪狮儿·猫》。王初桐还引张炎、沈义父之语指明咏物词写作技法,其《小嫏嬛词话》卷二云:“张叔夏云:‘词难于咏物。体认稍真,则拘而不畅;摹写差远,则晦而不明。要须收纵联密,用事合题。一段意思,全在结尾,斯为绝妙。’”[4]又云:“咏物须时时提调,觉不分晓,须用一两件事印证方可。”[4]当然,王初桐对张沈两家咏物之论也不完全赞同,如他反对沈义父“咏物词最忌说出题字”[4]的说法,他认为咏物词亦可说出题字,同时例举朱敦儒《念奴娇》“插天翠柳,被何人、推上一轮明月”与姜夔《暗香》“旧时月色,筭几番照我,梅边吹笛”两句加以反驳。王初桐对他人咏物之作亦多加称赞,如他夸奖赵师侠《坦庵长短句》“体状物态,俱极精巧”[4],《坦庵长短句》多为咏物之作,据学者统计,《全宋词》共收录赵师侠词154首,其中咏物词共38首,占其全部词数的24.6%[16]。又如他盛赞朱彝尊《茶烟阁体物集》:“《体物集·试茶》云‘暗灯里,隔窗纱,小童斜倚’,《咏芋》云‘野色柴门,夕阳携客断畦语’,皆绘水绘声手。”[4]无论是对《乐府补题》的唱和,还是对咏物词写作技法的争论,抑或是对他人咏物之作的称赞,均反映了王初桐推崇浙西词派推崇咏物传统。

六、结语

综上所述,王初桐在《小嫏嬛词话》中表现出诸多浙西词派思想。同时,其词学思想亦促进了浙西词派的经典化,如王初桐对朱彝尊、厉鹗、王昶等人词学主张的接受,对他们本人或词作的推崇,均在客观上促进了他们的经典化。可以说,他的这种经典化意识是出于自觉,有意为之,正如沙先一先生所说,“清人无论在批评,还是创作上,已经有了对本朝创作加以经典化的明确意识”[17]。这种经典化的建构对于清代词学的复兴无疑具有积极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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