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汉公共话语“战争隐喻”认知建构新解

2024-01-19 12:55
关键词:英汉隐喻战争

李 伟

英汉公共话语“战争隐喻”认知建构新解

李 伟

(安庆师范大学 外国语学院,安徽 安庆 246133)

战争隐喻普遍存在于人们构建的公共话语中,是一种有效的话语工具。基于概念隐喻理论框架,通过英汉语料对比阐明了公共话语构建战争隐喻的认知共性,用战争概念投射重大、紧迫性事件以及竞争、对抗性事件,表明战争是人类认识世界的基本方式之一。从语言的交互主观性本质出发,在认知和交际两个层面阐释了战争隐喻的认知语用建构机制,研究发现交际主体双方借助有关战争概念共通的认知体验和共享的交际语境,从而达成对客体的认知协同,其目的在于用战争思维来调控、评价目标话语主体的言行。

战争隐喻;公共话语;概念隐喻;交互主观性

“公共话语”一般意义上指一个特定文明中影响个人与群体的公共文化和公共关注的传播问题,涵盖人类社会活动中的政治、经济、体育、医疗、文化生活等有关公共利益和公共参与的诸多领域。[1]1为诠释人类纷繁芜杂的社会生活,英汉两种语言构建的公共话语呈现一种普遍性的语言现象——隐喻。在当代学术视界中,有关隐喻的研究业已形成基本共识:隐喻不仅是语言层面上的一种修辞手段,更是人类一种基本的认知方式和思维工具。话语主体从一个主导的隐喻系统或框架中采选词项,此系统或框架为话语建构者提供特定的语言资源,塑造了人们交流的方式和内容。战争隐喻是公共话语构建中的一种习见现象,充溢于人类社会生活中的诸多领域。战争概念中的众多术语投射到人类社会中的政治生活、经济生活、医疗救治、体育竞赛、情感生活等其它概念域,公共话语借用战争的经验视角阐述人们对客观世界和现代社会的认识,形成了一种独特的文本叙事方式。因而,阐释公共话语中战争隐喻建构的认知机制及其动因较具语言研究价值。

一、认知隐喻观与战争隐喻

隐喻在传统意义上一直是文学、修辞学和语言学等研究领域内的观照对象,通常被描绘成修饰文本而不影响其意义的装饰品,为平淡无奇的语言增添一丝美感。亚里士多德最初在《诗学》中对“隐喻”这个术语的定义是:“给某物起一个属于别的东西的名字;或者以类比为基础,隐喻是基于我们在异化中看到相似性的能力而构成的。”[2]1457因而,传统修辞学理论将隐喻视为具有相似性的两种事物之间的替代行为,把隐喻归于修辞学的研究范畴。

20世纪后半叶,认知语言学研究范式改变了对隐喻原有的“狭隘认知”。在Lakoff和Johnson开创性的著述《我们赖以生存的隐喻》中,他们挑战了传统的隐喻研究方法,提出了一个系统性的新颖框架——概念隐喻理论,这就是认知语言学的经典隐喻观。概念隐喻理论的核心观点在于将隐喻看作是人类的一种认知现象,是人类借助语言而表现出来的思维逻辑和行为方式。隐喻在本质上就是“人们利用某一类事物去理解和经历另一类事物”[3]5。这一理论从根本上转变了隐喻从语言修辞艺术到人类认知工具的地位,成为人类概念形成和现实概念化的重要工具。正如Pinker所言:“我们人类尤为擅长构建隐喻,这无疑使我们能够征服认知能力,并利用它们发展抽象思维。”[4]因此,隐喻被认为是人类理性思维中的固有属性,它不仅仅是一种语言修辞格,更是一种思维方式。Kӧvecses进一步阐明:“隐喻是人类概念结构中一种单向性的跨域映射现象,是从相对具体的始源域向更为抽象的目标域的认知投射过程。”[5]25隐喻通过既有的知识结构来塑造和架构我们对现有世界新的感知和理解。众多日常概念是将熟知的、具体的范畴概念投射于抽象的范畴概念而形成的隐喻性表征,这种类比推理思维显现出人类跨领域知识的智能转移。隐喻的概念映射体现了人类认识发展的基本途径:“从具体到抽象”,可以帮助我们利用已知的具象事物来感知和识解未知的抽象事物,或者重新解构我们日常生活中的经验事件。

战争相伴于人类社会历史发展始终,故而对人类的语言、文化及其思维影响深远。“战争”概念成为人们日常话语行为中一种有效的叙事工具,被用来框定架构复杂抽象的经验事件,在中西方文化中已然形成较为固化的战争隐喻。战争隐喻将非战争行为或事件类比为真实世界中的战争,建构起“战争域”与其它不同概念域之间的跨域映射。Lakoff和Johnson早在《我们赖以生存的隐喻》中运用语言例证引出“论辩即战争”的概念隐喻,各种细节化的战争词汇用来架构“论辩”事件,比如“捍卫”自己的观点、“攻击”他人的立场、辩论中的“策略”、赢得或失去“阵地”等[3]4。战争概念成为人类生活与思维的重要组成部分,是人们构建日常话语表达的“利器”。

战争隐喻在话语构建中的普遍存在使其成为话语分析研究的一个热点议题,呈现出跨学科、多视角的特征。目前,国内外学者关于战争隐喻的研究主要存有两种基本路径取向:其一是从跨学科视角深入探究战争隐喻现象的整体性研究,充分剖析战争隐喻话语构建的合理性和理据性。袁影[6]36-39、苏立昌[7]论证了不同领域话语中战争隐喻的普遍性,并阐述了社会文化因素对战争隐喻语义概念构建的影响。贾玉娟[8]在概念隐喻理论框架内分析了战争隐喻广泛性的多重理据。Flusberg[9]1-18等学者从人的认知图式和情感基调两个方面阐述了战争隐喻强大的话语构建力。Bhaumik[10]从实用主义和道德哲学层面论述了战争隐喻叙述话语在社会建构中的内在理据性与潜在推动力。另一路径则是通过特定文本分析或者自建语料库研究,揭示战争隐喻在具体话语情境中独有的语篇建构功能。董晓波[11]基于语料库研究法,分析了体育报道中战争隐喻的运用和分布,并阐述了战争隐喻的修辞效果及语用价值。谢世坚[12]以莎士比亚的十四行诗为研究文本,揭示了战争隐喻如何建构“美与爱”的诗歌主题。程艳琴[13]、Flusberg[14]等通过实证研究,阐明了环保话语中构建战争隐喻有利于引导公众知觉环境保护的紧迫性和危机性,激发其环保意愿。陈阳[15]、Castro Seixas[16]等以突发公共卫生事件为背景,探究了战争隐喻在新冠肺炎疫情防控中的话语构建和危机传播。

本文将借助英汉两种语言的语料资源,从隐喻的认知视角出发,描述英汉公共话语中战争隐喻构建的认知共性表征。在此基础之上,阐发战争隐喻在公共话语建构中的交互主观性认知状态,考察并分析战争隐喻建构的认知机制和语用理据。

二、英汉战争隐喻建构的共性表征

Lakoff在阐述概念隐喻的实现机制时提出,隐喻可以让我们通过另一个经验域来理解某一个经验域,并逐步明确了隐喻的映射理论,即隐喻的实现是从始源域向目标域的映射[17]275-283。通常而言,具象的始源域概念与抽象的目标域概念之间存有丰富的映射,用何种具体源概念来隐喻抽象的目标概念是映射选择的结果。选择性是隐喻映射的本质特征,目标域的理解依赖于始源域特征的映射,但这种映射不是任意性的,而是具有选择性[18]41。例如,“雷锋”有众多的概念特征:男性、湖南人、解放军战士、共产主义战士、具有大公无私、舍己为公的奉献精神等。显而易见,“他们就是新时代的雷锋”这个隐喻句表达的是“他们具有无私奉献、敢于担当的雷锋精神”。

战争隐喻的建构是映射选择的结果,在映射时目标域有一个隐喻聚焦的认知过程。隐喻聚焦指当始源域映射到目标域时,目标域中只有一部分特征进入焦点而成为映射的对象[18]42。“战争”是一种具有目的性的原型行为事件,其核心概念特征突显“敌我”双方相互抗衡的力量和生死存亡的结局。英汉公共话语构建的战争隐喻,将“战争”始源域的核心概念特征映射到其他目标概念域中,用战争术语赋予其他范畴强烈的对抗性、紧迫性和修辞认知张力,从而突显目标域的认知焦点和概念表征。

(一)映射重大或紧迫性事件

战争往往关乎人类的生死存亡,其重大性、紧迫性不言而喻。因而,英汉公共话语构建战争隐喻常意在聚焦人们社会生活中的重大议题或紧要事件。

现代社会中存在诸多可能威胁人类安全和社会稳定的重大问题和矛盾,如贫困、毒品、恐怖主义、环境污染等,是国家和政府部门开展社会治理的重要工作任务。由此所构建的政治生活话语,将众多战争域中的“斗争”“战役”“输赢”等概念系统性地投射到重大问题的政府治理行为之上,形成了战争隐喻。例如:

(1)a. 2020年也是脱贫攻坚决战决胜之年。冲锋号已经吹响。(1)

b. 习近平总书记庄严宣告:我国脱贫攻坚战取得了全面胜利!

c. Winning the war: poverty from the great society to the great recession.

(2)a. 全民参与禁绝毒品,坚决打赢禁毒人民战争。

b. Indonesia’s President is again urging an increase in efforts to fight illegal drugs in the country.

c. The Thai government launched a war on drugs on Wednesday.

(3)a.人民网评:坚决打赢反恐怖斗争这场硬仗。

b. How not to lose the war on terror in Africa.

(4)a. 在全省范围发起污染防治攻坚“八大战役”,加快补齐我省生态环境短板,持续改善生态环境质量。

b. Deep challenges for China’s war on water pollution.

战争隐喻作为一种叙事框架极具话语张力。上述例证用简单的战争概念生动有力地描绘了对贫困、毒品、恐怖主义、环境污染等极端问题的斗争,在某种程度上表明这些问题对人类生存安全和社会稳定构成巨大威胁,也暗示了解决相关问题的难度和代价极其巨大。

突发公共卫生事件是社会生活中威胁人类健康、社会安全和造成重大社会经济负担的重要公共卫生问题,其主要特点表现为突发性、威胁性和紧迫性。2020年初新冠肺炎疫情暴发并逐步演变为肆虐全球的世界性公共卫生危机。在重大危机面前,整个世界犹如陷入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激发了人们的战争思维。英汉话语中普遍建构起“战争”与“疫情防控”两者间跨域映射的“战疫”隐喻模式。例如:

(5)a. 做人民健康的忠诚卫士,坚决打赢疫情防控战争。

b. 一所所医院筑成堡垒,一个个普通人化身为战士,在这个没有硝烟的战场上,构筑起疫情防控的人民防线。

c. We are at war with a virus–and not winning it. This war needs a war-time plan to fight it.

d. I want to take a moment to thank the everyday heroes who are making our vast effort against the virus possible.

e. To win we need to attack the virus with aggressive and targeted tactics, testing every suspected case…

上述引例中细节化的战争语言形象地刻画了人们面对突如其来的疫情威胁所激起的抗争精神。在英汉话语的“战疫”隐喻模式中,战争域所包含的敌我双方、战争类型、战略战术等概念元素系统性地映射到疫情防控的行动实践,如医生和护士是战斗在医院战场上的“英雄”“卫士”“战士”;抗击病毒需要采取“攻击性和针对性的战术”等。近几十年来,“流感战争”“癌症战争”“非典战争”之类的特殊战争形成了耳熟能详的“医疗即战争”的话语隐喻。战争意象突显了隐喻映射的本体特征,在应对突发灾难事件或重大疫情的医疗救助时,战争隐喻常被用作一种有效的社会动员方式。

(二)映射竞争或对抗性事件

战争概念通常蕴含了敌对双方力量的抗衡,突显了一种对立关系。社会生活中的多数领域都存在对立关系,相关领域由此建构的战争隐喻话语彰显了本体内在的对抗性,战争始源域常被投射性地用于表征竞争或对抗性的事件。

经济行为是一项涉及多种复杂因素和多方利益体的活动,充斥着激烈的竞争和对立的利益关系。中英经济语篇建构中,常用战争用语描述经济活动的相关过程和行为,“价格战、贸易战、货币战、汇率战”等概念表述已成为人们经济活动中的惯用话语。例如:

(6)a. ARM招股书吐槽贸易战:中国市场太重要,贸易战带来大麻烦。

b.金融专家:中国的碳减排战略不会牺牲经济增长,对部分产业和地区是转型机遇。

c.全国建材家居卖场2020年销售额超七千亿,存量房为竞争主战场。

d.百度VS字节跳动:商业竞争最大的失败,不是战败,而是被替代!

e.The banks are at war for each other’s business accounts.

f. Rail is one of China’s most strategic assets.

g.Immigration reform is another battlefield with major economic implications.

h.The merger between the two food companies was a win-win situation all around.

上述语例构建了“经济活动是战争”的隐喻映射系统,诸多战争词汇描述了特定经济行为,如经济活动主体之间的竞争是“战争”,经济市场是“战场”,经济政策是“战争策略”,经济活动的成效可以是“双赢”或者“战败”等。通过具有完整内在概念结构的“战争域”来识解、解构抽象的目标域——“经济活动”,在始源域和目标域的异质结构系统中建立了认知对等关系,突显了经济活动的竞争性与对抗性。

在众多话语领域中,体育领域里“体育即战争”的概念隐喻语用频率极高。战争语言是体育媒体语篇建构不可或缺的话语资源,有些甚至已成为约定俗成的体育媒体术语。例如:

(7)a. 世界杯战报:“三狮军团”首战大捷,“橙衣军团”艰难取胜。

b.2022卡塔尔世界杯:老将落幕之战已打响。

c.中国苦战巴西终获胜,生死之战又见女排精神。

d.上海女排败走麦城,江苏女排挺进决赛。

e.Nigeria focused on defending against Argentine playmakers Lionel Messi and Riquelme, ensuring that Argentina had no chance to launch an attack on goal in the opening minutes of the first half.

f. Argentina won the tennis World Team Cup for the fourth time by beating the United States 2-1 on clay in Dusseldorf on Saturday.

g. Diego Maradona confronts German fans after Argentian’s defeat.

现代奥林匹克运动的发起人顾拜旦曾在《体育评论》的发刊词中写道:“体育的本质是和平年代的战争。”上述(7)中各引例运用战争概念构建、描述和理解体育比赛,突显了竞技运动紧张刺激、热血沸腾、激烈对抗、令人窒息等一系列的概念特征,更易使观众或读者感受到体育竞赛中紧张激烈的氛围,增强了语言修辞表达的渲染效果。

综上所述,认知隐喻观揭示了始源域和目标域之间基于认知相似性的概念映射关系。映射是手段和方式,其最终目的是为满足描述的准确性与生动性的需要,使目标域从始源域中继承其突显的典型特征,实现属性承继。英汉公共话语中,施喻者根据表达需要构建战争隐喻,通过概念映射机制,使不同目标域系统性地承继了“战争”始源域典型的概念属性特征。因而,英汉话语在重大紧迫性事件或竞争对抗性事件叙事过程中,显现出战争隐喻修辞的认知共性。

三、英汉战争隐喻建构的交互主观性

战争隐喻是英汉公共话语构建的“利器”,施喻者和受喻者如何建构和理解战争隐喻同样是一个显在的语用问题。自概念隐喻理论兴起以来,隐喻认知通常被看作是个人思维的本质属性,从而淡化甚至忽略了隐喻在话语构建中的社会和修辞功能。Gibbs[19]在研究中指出隐喻可能是人们思考方式的一部分,但这一事实与人类的社会行为及其表达功能有更深的关系,而不是仅仅与个体的认知和神经过程有关。隐喻认知更是一种人际行为,承担着表意功能。概念隐喻理论阐述了战争隐喻构建的认知方式和跨域映射机制,但战争隐喻在话语建构中的普遍性和有效性,本文认为在很大程度上根源于语言系统中表达式的交互主观性本质。

人类语言符号的形式和功能之间存在着一种约定俗成性,这就预设了语言系统中语言结构的交互主观性本质。根据Verhagen提出的交互主观性理论,人类语言不仅是信息交换的工具,其基本的、首要的功能是联结、区分和调控人们彼此所持观点内容,即自然语言中的表达式在于实现发话人与受话人对某一客观概念体的深度认知协同[20]4。发话人参与言语交际归根结底是要影响别人的思想、态度或引起即刻的行为反应。共享同一“特定文化模型”(topos)中的发话人和受话人,通过认知协作,能够建立起对语言结构的共同语义理解,实现人类自我理解与理解他人的认知处理[21]。换句话说,发话人会以话语双方的共享知识为交际前提,为受话人“量身定做”交际话语,而受话人则从话语的最佳关联性出发,推理说话人的话语交际意义。

(一)战争隐喻主观交互的基础

“大体上说,话语交际的本质在于,第一个认知主体(发话人)邀请第二个认知主体(受话人)共同以某种方式认知客体事物,并在此基础上更新共享知识。”[20]7交际视阈中的隐喻话语构建涵盖产出(production)和接收(reception)两个方面,预设了隐喻产出者和接收者的双重认知主体性:即施喻者试图邀请受喻者依据隐喻设定的框架进行推理,采用与施喻者相同的始源域视角来识解目标域,从而达成对某一客观概念体的认知协同。战争隐喻在英汉公共话语建构中具有语用和认知共性,表明战争是人类认识世界的基本方式之一。作为交际主体的施喻者和受喻者将战争概念视为其思维和行为的锚点,通过认知协作来实现战争隐喻的产出和理解。施喻者和受喻者实现认知状态的相互管理,促成战争隐喻交互主观性语义构建,其依靠的基础是交际主体有关战争概念的共享知识。

首先,共通的认知体验。作为第二代认知科学的发轫之作,Lakoff和Johnson在其论著《肉身中的哲学——具身心智及其对西方思想的挑战》中创立了一种全新的哲学理论——体验哲学,其主要观点认为人类对客观世界的认识建立在自身对现实世界的经验上,范畴、概念和意义的形成都源于人的身体体验[22]16-23。人类在与外在世界的具身互动中形成了纷繁复杂的经验范畴,而隐喻则是人类组织经验的工具,为认识事物提供新视角。战争隐喻是人们基于战争的具身体验来感知和认识周围其它事物,这也契合了中国古人“近取诸身,远取诸物”的处世哲学。战争是人类历史上不曾规避的一种常见现象,也是人类文明进程中的一个重要因素,在人类各民族、各文化中都不乏战争经历。基于战争行为的共同经验和价值观念所抽象的意义系统构成了一种集体无意识认知,成为整个语言社区习惯性认知思维,为语言社区个体成员提供了构建和解释战争隐喻“合法性”的前提条件。人们在现实生活的“耳濡目染”中拥有更加具象的战争体验,极易催生对抗、伤亡、毁灭等概念,而战争话术也会激发人们在视觉、听觉、触觉和心理上的联想,产生强烈的认知和情感共振。施喻者和受喻者基于战争共通的认知体验,实现了交际主体的认知对称,是战争隐喻建构的认知基础。

其次,共享的交际语境。言语交际是一个明示—推理的认知过程[23]63。依据关联原则,发话人将自己的话语意图以最佳的、简明的符号形式提示给受话人,受话人则根据发话人提供的明示信息激活最佳相关的语境要素,寻求最佳关联从而推理出发话人的交际意图。战争在人类社会中具有特定的文化规约意义,构成了战争隐喻施喻者和受喻者共有的交际语境,为话语主体提供了战争隐喻明示—推理语义交互的最佳关联。战争贯穿人类历史,在很大程度上改变了人类社会的发展,影响了人们的民族文化、思维意识和语言表达。正如弗素在《大战与现代记忆》中指出,第一次世界大战使人们用战争系统化的对立方式来认识客体世界和表达主体观点[24]。此外,时至今日人类社会仍具有战争属性。当今国际社会,国家之间因政治冲突、经济竞争、文化对立、资源抢夺等多重因素频发区域性战事。人类社会的战争属性是战争域普遍性的现实基础。战争概念的范畴属性和文化凸显使其成为映射政治、经济、体育、科学研究等其他众多概念域的适切始源域[9]1-18。基于战争概念的文化适切性(cultural aptness),将战争概念携有的对抗性、紧迫性、系统性等原型特征赋予其他概念域,战争隐喻的话语主体更易建构起战争始源域与其他目标域之间的结构关联和范畴类比,从而有效地实现战争隐喻主体间明示—推理的语义建构。

(二)战争隐喻主观交互的目的

奥斯汀的语言哲学观丰富了人们对语言本质的认识,首创性地提出了“如何以言行事”的言语行为理论,将人们的话语同人的行为有机结合起来,从而使得作为行为的语言能够参与到建构世界的实践中。隐喻话语的交互主观性在于构建隐喻双重主体的认知协同,从语言交际层面上看,其目的是使受喻者以施喻者设定的始源域框架或视角进行推理,从而影响受喻者的思想或态度,进而最终影响其行为。因而,就其本质而言,隐喻是一种具有明显“意向含意”的有标记的表达方式,是言语行为的一种特殊类型[25]。

英汉公共话语构建战争隐喻,施喻者以战争为认知视点,框定并重构目标域的认识对象,旨在用战争思维来调控、评价受喻者的言行,使之成为一种行之有效的话语实践。再如,面对突发的公共卫生事件,新冠疫情媒体报道中的战争隐喻以“战”喻“疫”,突显了“战疫”与战争的认知相似性。汉语媒体语料中大量出现“战士、抗击、战场、攻坚战、持久战、人民战争”等战争术语,将有关战争的体认经验映射到疫情防控工作的实践中,更易使话语受众感知防疫工作的紧迫性、艰难性和复杂性,具有重要的认知意义。

但与之相比,战争隐喻在疫情防控实践中更加显著的功能和作用在于其被赋予了能动性、建构性的社会意义。在突发事件报道中新闻媒体肩负重要责任,要做到及时沟通信息、引导舆论、整合力量、广泛动员等[26]。面对突如其来的新冠疫情,整个国家如临大敌,汉语媒体报道话语以“战”喻“疫”,突显了本民族特有的抗战文化心理:对入侵者切齿痛恨的心理,对战斗的不惧心理和对解放军的崇敬心理[6]36-39。基于话语主体共享的战争概念,媒体构建战争隐喻有利于唤起话语受众的情感认同,激发出潜藏于国民内心深处的集体责任感和民族使命感,筑起全盘统一的抗击疫情的心理防线和思想认识。战争隐喻通过情感激发和认知协同,有效规劝和引导了话语受众在疫情防控工作中的积极行为,极大地提升了整个民族抗击疫情的凝聚力和号召力,是应对突发公共事件的一种有效话语劝谏行为。由此可见,战争隐喻的话语实践具有一种能动的执行力,为自上而下全民“战疫”的战略部署提供了话语武器,有力地塑造了党和广大人民群众齐心协力打赢疫情防控人民战争的形象,充分彰显了战争隐喻在疫情防控实践中的社会建构意义。

结语

隐喻是闪耀人类极致智慧的思维律动,成为了人们诠释纷繁芜杂社会生活的重要话语工具。本文将英汉公共话语中广泛运用的战争隐喻作为研究对象,以概念隐喻理论和交互主观性理论为依据,通过语料对比阐述了英汉公共话语在政治、经济、医疗、环境、体育等众多领域内构建战争隐喻的认知共性,并从双重认知主体性的维度视角探究了战争隐喻建构的话语基础和语用意图。研究表明,英汉公共话语中的战争隐喻,通过隐喻聚焦的认知过程,将“战争”始源域的核心概念特征映射到其他目标概念域中,用以聚焦重大、紧迫性事件以及竞争、对抗性事件,显现出英汉两种语言共性的认知表征。另外,本研究从语言的交互主观性本质出发,在隐喻个体发生的认知映射论基础上,重点阐述了战争隐喻在语言交际层面超个体的人际交流和互动的主观性过程。从施喻者和受喻者双重主体性的认知语用视角切入,发现战争隐喻在公共话语建构中,交际主体双方借助有关战争概念共通的认知体验和共享的交际语境,从而达成对客体基本一致的共同认知、情感、态度等,实现认知协同,其目的在于用战争思维来调控、评价目标话语主体的言行。因而,隐喻的交互主观性从认知和交际两个层面有效地阐释了战争隐喻的认知语用建构机制。

(1)文中所引例证均摘录于互联网,为节省篇幅,故未一一标明出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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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 New Perspective on Cognitive Construction of War Metaphor in English and Chinese Public Discourse

LI Wei

(School of Foreign Languages, Anqing Normal University, Anqing 246133, Anhui)

War metaphor, acting as an effective discourse tool, has been pervasively employed in constructing public discourse. Based on the theoretical framework of Conceptual Metaphor Theory, this paper expounds the cognitive commonalities of constructing war metaphor in public discourse through the comparison of English and Chinese corpus. The use of war concepts to map onto significant and urgent events, as well as competitive and adversarial events, indicates that war is one of the basic ways for humans to understand the world. Starting from the intersubjective nature of language, this paper explains the cognitive and pragmatic construction mechanism of war metaphor at both cognitive and communicative levels. It is found that both parties in communication achieve cognitive coordination towards the object through the shared cognitive experience and communicative context related to war concepts, with the aim of using war thinking to regulate and evaluate the words and actions of the target discourse subject.

war metaphor; public discourse; Conceptual Metaphor Theory; intersubjectivity

10.14096/j.cnki.cn34-1333/c.2023.06.08

H030

A

2096-9333(2023)06-0051-07

2023-08-20

安徽省高校人文社科重点项目“英汉网络语词形式——功能错位的构式语用研究”(SK2021A0375);安庆师范大学校级人文社科重点项目“乡村振兴语境下皖西南农村语言景观建设研究”(SK202207ZD)。

李伟(1988- ),男,安徽芜湖人,讲师,硕士,研究方向:认知语言学,句法—语义接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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