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蓬石油工业发展历程及其转型尝试

2024-01-22 10:45张晓航
关键词:加蓬奥马尔石油工业

张晓航

(西北大学 中东研究所,陕西 西安 710069)

0 引 言

加蓬共和国位于非洲中部,西临大西洋,国土面积约为26.8万平方公里,人口222万,赤道横穿其国境形成热带雨林气候。2022年,加蓬国内生产总值约为182.69亿美元,人均约为8 229美元。加蓬是石油输出国组织的成员国,目前已探明石油储量约22亿桶。[1]加蓬油田属非洲几内亚湾油区的一部分,以海上油田为主。虽然其石油储量虽然不大,但因人口较少,故人均占有量比较可观,石油工业对其国民经济发展具有至关重要的作用。[2]145

食利国家是指获得大量外部租金的国家,石油资源的开发往往使一些国家转型为食利国家。[3]11-12自20世纪50年代末开采石油以来,加蓬石油工业历经近70年发展,表现出明显的食利国家特征:一则尽管已实现国家独立,加蓬实际仍属于法国的新殖民主义飞地;二则加蓬国民经济和财政收入严重依赖初级生产,石油、木材和锰矿构成其经济支柱,尤其对石油出口形成较高依赖。[3]412022年,加蓬原油出口额约70亿美元,占全国出口总额的73.5%[4],石油收入占财政收入的35%。[5]丰厚的石油收入使加蓬长期位于非洲国家人均GDP排行前列,也是维持其政治稳定的船锚。同时,为摆脱国民经济对石油工业的高度依赖,以及应对国内石油产量下降的挑战,加蓬政府多次推行经济多元化战略,但总体效果不佳。石油工业支撑下的家族政治腐败和社会财富分配高度不均成为加蓬社会的“痼疾”,亦是其2023年8月30日政变发生的深层社会原因。本文旨在通过爬梳加蓬石油工业发展历程,尝试探析其与加蓬政治经济发展的历史互动关系,为理解加蓬社会现状提供一定镜鉴。

1 殖民及莱昂·姆巴时期加蓬石油工业的肇始

1.1 法属时期加蓬的石油勘探及开采活动

加蓬的石油勘探始于20世纪20年代,彼时加蓬为法属赤道非洲的一部分,其早期的石油勘探和开采活动也主要由法国政府及其私营公司进行,深受法国石油政策影响。法国殖民统治下的加蓬早期石油工业呈现早起步、晚产出、弱基础、强依附的特点。现有研究亦多从法国与加蓬的殖民历史出发,表明加蓬石油工业起步的先天殖民地属性。

在20世纪20年代初以前,法国实行自由放任的石油政策[6]68,但也在阿尔及利亚殖民地开展小规模石油勘探活动。此后因两次世界大战暴露出的能源安全问题使法国政府开始执行石油管制政策并加大石油勘探活动[7]58-59,加蓬石油工业也由此发端。一战使法国政府意识到掌控石油资源对国家命脉的重要意义,故在1917年和1924年相继组建政府部门石油总委员会和政企合作的法国石油公司等,随后在法国本土和加蓬等殖民地勘探石油。1934年,法国公司打出加蓬第一口石油勘探井,但并未成功。此后因大萧条造成的经济困难,法国在加蓬的石油勘探活动开始放缓。二战的能源安全教训使法国政府开始力推石油勘探活动,部分法国公司或机构获得在加蓬等殖民地的石油勘探权和独家合同,加蓬石油工业由此真正发轫。[8]85-861956年,让蒂尔港附近发现并开采出具有商业价值的油田[9]198,加蓬由此成为法郎区第三个产油国。

总体而言,在1960年正式独立以前,加蓬石油工业具备以下特点:第一,石油工业基础薄弱,产量十分有限且增长缓慢,木材产业在法国占领加蓬后逐渐成为加蓬的经济支柱。直至1960年独立以后,石油、锰矿等矿产资源才成为加蓬主要的对外贸易商品。[10]86二战后,法国对加蓬进行的基础设施投资也主要是为木材产业提供便利。此时期加蓬的教育水平十分落后,20世纪50年代中期仅有少数人能获得中学文凭。因此,在加蓬正式生产石油时,其基础设施以及人口条件都十分不利,石油工业的配套措施也仅有海上流动输油站,1959年又在洛佩斯角建设原油输送站以便于出口。换言之,加蓬产出的石油既无进一步的加工,也不与其他经济部门发生联系,而是直接在让蒂尔港出口,并且这一时期的石油产量极低。1958年,加蓬石油产量仅为50万吨,直至独立后的1964年才超过100万吨。[2]145第二,法国凭其殖民宗主国身份垄断了加蓬石油工业的各个环节,加蓬首块油田的开采权便属于法国赤道非洲石油公司。同时,由于加蓬自身民族工业极度薄弱,其石油基本都用于出口,出口对象也主要是法国。例如,1956年加蓬石油产量仅为17.3万吨[2]145,而1957年的石油出口额为14.33万吨[9]198,出口额几乎与前一年产量持平。此外,随着加蓬发现石油,法国开始为其石油公司发放大量石油勘探许可证,但包括美国在内的其他欧美国家也觊觎加蓬的石油资源,从而与法国形成一定竞争关系。

1.2 莱昂·姆巴时期加蓬石油工业的缓慢发展

加蓬石油工业肇始之际也是加蓬国家独立进程的关键时期,但其主要政治领导人物多对独立保持谨慎态度,意图维持同法国的特殊关系。1958年,加蓬成立加蓬共和国,成为法兰西共同体内的自治共和国,莱昂·姆巴转年成为总理。随后,加蓬内部要求独立的呼声和运动逐渐高涨。1960年8月17日,加蓬正式独立,但仍保留在调整后的法兰西共同体内,莱昂·姆巴为首任总统(1960—1967年在任)[11]71-72,这就导致加蓬石油工业的基本特征大体延续了前一阶段的特征,但也有一些新发展。

法国在加蓬独立后保持了对其石油工业的垄断地位。1960年独立时,加蓬与法国签订了9项所谓“合作协定”,使得加蓬的内政外交仍与法国紧密捆绑。在《关于战略物资的合作协定》中,法国取得了加蓬诸如石油等战略物资的优先购买权,以及必要情况下限制或禁止此类物资向第三国出口等特权。[11]74由是,法国对加蓬石油工业的垄断权得以延续,法国也由此对加蓬经济发展乃至政局形成重要影响。加蓬独立后,法国重组成立了埃尔夫—阿基坦石油公司,该公司成为加蓬石油工业的主要生产商。法国还进一步借助埃尔夫—加蓬石油公司,以加蓬之名掩盖其自身的石油利益,并将其作为推行法国政策的中介。加蓬石油的开采也主要由法国公司进行。即便是莱昂·姆巴去世后的1969年,当年加蓬完成的20口探井中,13口完全位于埃尔夫系石油公司控制的范围内,4口位于壳牌—加蓬和埃尔夫系石油公司的联合区域。同时期,其他欧美国家的石油公司虽纷纷进驻加蓬,但无法取代法国的地位。

除受法国影响外,保守的莱昂·姆巴在执政时期对内推行稳妥开发资源的指导思想。[2]1431962年,加蓬颁布石油法,规定油矿资源归国家所有,由能矿部授予外国公司开采权,但这一立法对被外资垄断的加蓬石油工业并未产生实质影响。在石油产量上,独立后加蓬的石油产量较前一阶段增长明显,但总体规模有限。1963年其石油产量不过89.87万吨,1964年超过100万吨,1966年为140万吨。在石油勘探和开发上,加蓬的相关活动虽未停止,但收获不大。加蓬在1964年成为中南部非洲唯二新建设完成石油开发井的国家,但这年加蓬只进行了两次勘探井作业。作为对比,1969年仅埃尔夫系石油公司就进行了8次。相关配套设施也开始建设。1966年,让蒂尔港开始建设炼油厂,计划每年加工70万吨石油,其中,40万吨来自加蓬、10万吨来自刚果、20万吨来自尼日利亚。[9]198不过,该炼油厂仍由法国资本控制,加蓬政府的资本仅占25%。[2]152

2 奥马尔·邦戈时代加蓬石油工业的曲折历程

2.1 奥马尔·邦戈政府的石油工业政策

莱昂·姆巴于1967年逝于任上,奥马尔·邦戈(1967—2009年在任)成为加蓬第二位总统,其漫长的政治生涯基本见证了加蓬石油工业的全过程。奥马尔·邦戈出身少数族群巴特克人,曾在军政部门长期任职,少数族群身份以及丰富的政治经验使其在内政上追求国家稳定、团结,注重提高人民生活水平。[11]134-135经济上,奥马尔·邦戈在冷战背景下采取“有领导、有计划的自由主义”中间道路政策,积极吸引外资并发展民族经济,尤为注重采矿业的发展。奥马尔·邦戈上台后继续执行加蓬第一个五年发展计划(1966—1970年),之后制定了第二个五年发展计划(1971—1975年),石油等矿业成为发展重点,加蓬石油工业进入快速发展期。[2]143

有计划的石油开发使得加蓬石油工业在20世纪60年代和70年代呈现快速增长。[11]84在政策支持下,除法国资本外,壳牌等英美石油公司纷纷入驻并加大在加蓬投资力度,加蓬石油产量增长势头明显。1966年加蓬石油产量仅为140万吨,而1968年、1969年和1971年分别为470万吨、500万吨和580万吨。同时,石油勘探成果也取得历史性突破。1967年,冈巴油田投入开发使得加蓬的当年石油产量跃升至344万吨。[2]149随着石油工业的发展,石油等矿产资源占加蓬出口的比重越来越高。经过20世纪60年代的开发,加蓬的石油产业开始取代木材在出口比重中的位置,木材占出口总额比重从1960年的73%至20世纪70年代初已降至10%[12]63,而石油出口在20世纪70年代升至国内各部门产值之首。加蓬石油工业的快速发展一方面是奥马尔·邦戈推行的政策效果,另一方面也是法国经济发展的需要。但在第一次石油危机爆发以前,加蓬的石油出口收入都比较有限。[9]94-95

在重点发展石油等工矿业的同时,奥马尔·邦戈政府从1972年开始推行石油工业的“加蓬化”,第一次石油危机的发生加速了这一政策的进程。石油工业的发展并未改变加蓬国家在该领域的弱势地位,石油公司管理权、利润分配、工作人员等都主要由以法国为首的外资掌握。1972年,加蓬政府要求所有在该国经商的外国公司无偿向政府上缴10%的股份,尝试扩大政府在石油工业等行业的影响力。第一次石油危机使欧美石油公司意识到石油来源多元化的必要性,开始进一步加大在非洲的勘探力度并争夺市场份额。[8]78同时,许多产油国也纷纷推行石油国有化政策。[8]87鉴于加蓬与法国之间的特殊关系,奥马尔·邦戈明确反对国有化,强调与外国资本合作发展加蓬民族资本,逐步实现企业干部和资本的“加蓬化”。1973年时,奥马尔·邦戈提出“加蓬第一”的口号,并以石油立法的形式不断推行石油工业“加蓬化”。[12]651974年,加蓬政府再次立法规定,政府掌握油气资源所有权和开采权,且政府持股不得低于25%。1982年,加蓬政府又立法规定在加蓬投资石油开发的企业要与政府签订产量分成合同。由此,加蓬国家石油收入形成生产特许权费、生产所得税、矿区使用税、持股利润分成以及石油收益五个主要来源。此后,产量分成、开采期、所得税等又不断被调整。[11]167加蓬还在1979年成立了国营加蓬石油公司,该公司除石油勘探开采等工作以外,还对各石油公司的利润进行管理。[2]148然而该公司并未存在多久,1987年即告解散。

石油工业的快速发展和“加蓬化”政策使加蓬国民经济得以较快速度发展[11]139,逐渐捆绑加蓬国民经济的同时也为此后经济多元化转型尝试提供了一定经济基础。不过,谨慎的石油工业“加蓬化”政策无法结束法国公司对加蓬石油工业的垄断局面,加蓬石油工业仍掌握在外资手中。1981年,仅埃尔夫—加蓬石油公司一家的石油产量就占加蓬全年石油产量的83%,埃尔夫—阿基坦石油公司位居第二。[12]65-66同时,石油工业的发展和“加蓬化”也使加蓬的精英阶层,尤其是奥马尔·邦戈家族如非洲其他政权一般从中大量牟利[8]86,政治腐败和社会财富分配不均的问题逐渐涌现。

2.2 第一次石油危机与加蓬石油工业的繁荣期

1973年第四次中东战争爆发,石油输出国组织通过减产、禁运和提价等措施援助埃及等参战阿拉伯国家,国际油价在两个月间从约3美元/桶猛涨4倍。随着1973年第一次石油危机的爆发,加蓬石油工业趁势而起进入繁荣期。

这一时期,加蓬石油产量激增,政府财政对石油出口收入形成严重依赖。1973年加蓬石油产量比1972年增长23%,12月份的产量达到17.155万桶/日的高位。1974年的石油产量仅比1973年略微增加,但1975年的产量激增43%,加蓬成为当年中南部非洲唯一产量增加国。1976年更是以1 130多万吨的石油产量达到20世纪70年代的顶峰,成为撒哈拉以南非洲第二大产油国。总之,1973年石油危机成为加蓬石油工业的历史转折点。高产量与高油价使得加蓬的石油出口收入激增,从1974到1975年,加蓬的国家预算增长近两倍,石油收入一度提供了90%的公共收入。

同时,奥马尔·邦戈政府也着手对石油工业的配套设施进行建设。1974年,加蓬在让蒂尔港开始建设加蓬埃尔夫炼油公司,该公司仍以法国资本为主,加蓬政府资本仅为30%。由于加蓬的炼油工业总体十分薄弱,国内消费需求也不高,故而其炼油厂的基本定位是满足国内需求,出口主要还是原油。[2]151-152因此,这一时期加蓬的石油工业配套设施总体仍是落后的。

2.3 国家经济调整和恢复阶段的加蓬石油工业

在经历第一次石油危机带来的石油繁荣后,加蓬的国民经济却在20世纪70年代后期至80年代中期进入调整和复兴时期,旋即又因经济困难进入80年代后期的改革阶段。[2]144这一阶段,加蓬石油工业表现出两大特点:一是石油收入的国民经济支柱作用凸显,二是石油收入易受国际市场影响。

加蓬的经济繁荣和困难均受到石油危机的影响。第一次石油危机期间,突如其来的石油红利使得加蓬政府在第二个五年发展计划和第三个五年发展计划(1976-1980年)期间盲目上马项目,导致投资和建设规模过大。国际上,第一次石油危机结束后国际油价下跌导致加蓬石油出口收入锐减,最终致使其国民经济严重失调。1977年和1978年加蓬国内生产总值连年下跌,其中1978年跌幅达22%。[2]1441978年伊朗“伊斯兰革命”引发第二次石油危机(1978年底至1981年初),期间国际油价再次猛涨,1980年底为41美元/桶,国际现货市场价格达45美元,而1979年初时仅约13.34美元/桶。受国际油价影响,尽管加蓬石油产量下降,但1980年加蓬资本净流入绝对值达到顶峰。[10]94-951990—1991年的海湾战争引发了第三次石油危机,此次危机使得国际油价在三个月内从14美元/桶涨到42美元/桶。但经历了前两次石油危机后,此次危机及时得到有效抑制,石油输出国组织成员国也纷纷增产以稳定油价。

在石油生产方面,受国内、国际两方面影响,加蓬石油产量进入下行期后再次增长。1977—1981年,加蓬石油产量连续下降。发生这一情况,一是由于经过前一阶段的大规模开采以及新油田勘探成果乏力导致加蓬国内石油储量连年下降,二是国际石油市场整体供过于求。另一个原因是加蓬在20世纪70年代中期加入了石油输出国组织(1)1995年,加蓬因高昂的会费问题退出石油输出国组织,经过谈判在2016年又重新加入。,而当时该组织成员国多采用减产策略来延缓石油枯竭速度,在高油价下保证财政收入的可持续。从1982年开始,加蓬石油产量开始缓慢上升,1989突破1 000万吨达到1 060万吨[2]148-149,石油产量基本达到第一次石油危机时的水平。促使加蓬石油工业逐渐恢复的重要原因是从80年代中期开始加蓬陆上石油勘探取得历史性进展,发现了可采储量达7亿桶以上的拉比康加油田。1997年,加蓬石油年产量达到1 846万吨的历史最高峰。加蓬石油产量与出口的变化趋势并不完全一致,其石油出口直至20世纪80年代前期才开始下降,80年代后期又逐渐上升[2]151,出口收入则在1980年达到19亿美元后开始下降。[2]153

总体而言,除石油危机带来的短时期国际油价激增以外,20世纪80年代和90年代的国际石油价格基本处于十几、二十美元的波动状态。尽管如此,加蓬石油产量的增加在一定程度上弥补了油价下跌造成的损失。加蓬在20世纪90年代的实际石油收入与70年代中期至80年代中期的峰值相比只下降约25%[10]95,这说明,尽管经历了国内经济困难,石油工业已经成为加蓬无可争议的经济支柱。

2.4 产量下降趋势下的加蓬石油工业

进入20世纪90年代,加蓬的石油产量一路上涨,国际油价也比较稳定。1997年加蓬石油产量达到历史峰值后开始逐渐衰落,影响延续至今。

1998年国际油价开始下降,至年底跌至9.82美元/桶。同时,加蓬石油产量从1998年也开始下降。加之1997年东南亚金融风暴冲击加蓬木材出口,其国民经济三大支柱中的两大支柱同时遭受冲击。1998年,加蓬财政收入同比下降15%,石油出口收入占国民生产总值的比例从1997年的41.3%陡然降至28.7%。从2000年开始,世界经济形势开始恢复,加蓬经济也于2001年重新增长。彼时,国际油价开始上涨,加蓬石油工业对其经济发展和财政收入的贡献开始恢复。[11]142同时,国际油价与加蓬石油产量之间市场规律仍存,如2006年加蓬石油产量下降12%,仅产1 190万吨,但在国际油价上涨的作用下石油出口收入反而增长21%并创下纪录。但整体而言,加蓬石油产量在进入21世纪后呈现波动下降趋势。为了扭转此趋势,加蓬政府不断吸引中国等国家投资其石油勘探和开发,但收效甚微。而且,经过多年开采,加蓬陆上及浅海油田的开采潜力已不大。

3 加蓬的经济多元化转型尝试及效果

早在20世纪70年代初,奥马尔·邦戈就未雨绸缪提出“为石油后时代做准备”的战略思想[11]85,此后也筹划并落实了一系列的基础设施建设和国家发展计划,但效果并不明显。2009年6月8日奥马尔·邦戈去世,其子阿里·邦戈经过总统选举在当年10月正式宣誓就任总统,2023年8月30日在政变中下台。阿里·邦戈执政之初便提出“新兴加蓬”战略,力图实现加蓬经济的多元化转型。

3.1 奥马尔·邦戈时代的经济多元化转型及效果

奥马尔·邦戈上台时正值加蓬石油经济进入繁荣阶段,政府财政收入的增加促使其将更多的资金用于建设发展,目的就在于使加蓬经济减少对石油的依赖,实现经济结构的多元化调整。对外,加蓬政府实施更为灵活务实的外交政策,积极寻求外部援助。对内,加蓬政府依靠石油收入加大国内基础设施投资,力图为实现经济多元化发展提供良好的基础建设,标志性工程就是修建连通奥文多港到奥果韦河中上游的跨加蓬铁路,寄希望于借助这条铁路开发内陆矿产。同时,政府大力支持农业、加工业以及石油以外其他矿产业等行业的发展,希望以此减轻对石油的过分依赖。[11]85然而,盲目投资以及国际油价下跌导致加蓬在20世纪70年代后期陷入经济困难,债务一路攀升。此后,加蓬政府在1978年和1979年执行两年经济稳定计划,通过减少进口、减缓基建项目、暂时冻结工资等措施减少财政支出,逐渐走出危机。[2]144石油工业在第一次石油危机后一直处于加蓬国民经济的中心地位,此次结构性调整实际处于困局。尽管如此,基础设施建设一定程度上为加蓬木材、锰矿等非石油部门发展提供了交通运输便利。[11]186

20世纪末,石油产量和国际油价下降导致加蓬经济陷入危机,国内公务员、工人等群体的罢工、游行活动频发,加剧了奥马尔·邦戈政府的执政压力。为此,加蓬政府再次强调其经济多元化战略,仍将木材加工、矿业和农业等非石油部门作为发展对象,以期实现国民经济的可持续发展。[11]85-86同时,加蓬政府积极吸引包括新兴经济体在内的外国投资。正是这一时期,中国同加蓬的合作开始增多,从加蓬进口木材、铁矿等自然资源,承揽加蓬的基础设施建设工程。除中国以外,加蓬政府在与法国维持友好关系的同时积极吸引美国、巴西等国的投资。[13]20但是,截止2002年,加蓬的经济结构并未发生质变。1990年原油占加蓬国内生产总值的35.1%,而2002年仍占到43.1%。[11]144-145实际上,加蓬石油工业的资本和金融服务更加依赖外国,雇佣的本国工人较少,因而对其他经济部门的溢出效应非常微弱,甚至阻碍非石油部门的发展,这就导致加蓬的经济转型步履维艰。

总之,此次经济多元化转型尝试虽未能摆脱加蓬经济对石油工业的严重依赖,但加蓬经济结构继续缓慢向多元化方向发展,对外开放程度有所提高。[13]23同时,为缓和国内矛盾,奥马尔·邦戈凭借多年政治威望,在采取强硬措施的同时作出极大让步进行政治民主化改革,使加蓬较为顺利地度过此次危机。但政治危机的爆发也说明加蓬国内对奥马尔·邦戈长期执政的家族政治、腐败问题、社会财富分配不均等愈发不满,石油工业引发的经济危机成为现实诱因。

3.2 阿里·邦戈的“新兴加蓬”战略及其现状

阿里·邦戈自20世纪80年代开始进入加蓬政坛,担任总统前任职国防部长。阿里·邦戈的“新兴加蓬”战略包含“绿色加蓬、工业加蓬、服务业加蓬”三大转型发展目标,意在使加蓬减少对石油等资源性产业的过度依赖,通过职业教育、木材深加工和农业现代化使加蓬在2025年成为新兴国家,实现国民经济的可持续发展。

阿里·邦戈的“新兴加蓬”战略与此前相比更具规划性。具体而言,在“工业加蓬”方面,阿里·邦戈希望加强国内初级产品的加工能力,提升其工业附加值。[13]25如执政之初,阿里·邦戈便下令所有木材必须在加蓬国内进行加工后才能出口。[14]22在“绿色加蓬”方面,阿里·邦戈承诺保护森林资源,以此发展旅游业。为此,加蓬政府与新加坡奥兰集团达成合作建设恩考克经济特区的协议,阿里·邦戈将该合作称为“绿色加蓬”的成功代表,甚至宣布要将加蓬打造为“非洲的新加坡”。[14]25-26在“服务业加蓬”方面,阿里·邦戈政府希望能够学习国外先进经验,提升其第三产业。[13]25同时,加蓬政府将农业作为一个重点发展领域,以提高农业的商品化水平和自给率。上述各类举措以基础设施建设为根基,而奥马尔·邦戈时代进行的相关建设无法满足现代经济需求,全国公路网以土路为主且破旧不堪,铁路仅有一条,水运和空运条件相对较好。[11]185-1882010年,加蓬政府公布了一项“国家基础设施指导大纲”,规划了未来15年内189个大型项目建设计划。[15]此外,阿里·邦戈十分注重推动合作伙伴多元化战略,吸引包括中国在内其他国家的投资合作。[13]24自2009年担任总统以来,阿里·邦戈4次访问中国,积极发展两国经济合作关系。

客观来说,阿里·邦戈的“新兴加蓬”战略取得了一定成效。2021年,恩考克经济特区已实现碳中和并获国际认证,这是非洲首次。并且,除石油以外的采矿业和木材业也都实现了增长乃至历史性的发展。至2022年,加蓬电力普及率为91.6%,位居非洲第五、中部非洲第一。同时,加蓬不断加强数字基础设施建设。加蓬是中部非洲互联网交换中心,2014年建成中部非洲首个4G通信商用网络,并有望成为非洲较早建成5G商用网络的国家之一。在一系列政策支持下,加蓬经济开放程度不断提高,投资设企便利程度高于撒哈拉以南非洲国家平均水平,吸引了多国进行投资建设,成为中部非洲最具吸引力的国家。

然而,与其父盲目上马项目带来的恶果类似,阿里·邦戈的政策需要花费大规模公共投资,而这些资金仍需依靠石油、木材以及采矿业获得。为此,阿里·邦戈政府一面追求减少经济对石油的依赖,一面又不得不寄希望于石油带来的财政收入。2014年以前,受益于国际高油价带来的红利,阿里·邦戈的“新兴加蓬”战略得以较为顺利的开展。然而,国际油价从2014年6月中旬的约100美元/桶暴跌至50美元以下。阿里·邦戈政府错误估计了新增石油产量以及其他采矿业收入能够弥补国际油价暴跌带来的财政损失,仍然将2014年的预算增加5.8%以优先发展基础设施。随后,阿里·邦戈政府逐渐陷入到债务危机中。2015年9月底,加蓬公共债务约54亿美元,债务总计占国内生产总值的50%,而2008年这一比例仅为16.7%。[14]88未待加蓬经济恢复,2019年新型冠状病毒肺炎开始流行,石油的国际需求以及价格降低,加蓬政府的财政情况再次恶化。为此,加蓬政府不得不继续举债,同时不断削减其预算。然而,预算的削减又削弱了加蓬政府的债务偿还能力,加蓬政府甚至自行宣布免除了约3.67亿欧元的所谓“虚构债务”。国际货币基金组织也做出加蓬公共债务将占2020年和2021年国内生产总值74.7%的判断。2022年2月,加蓬债务司长对外宣称,加蓬公共债务总额约为108亿美元,债务率65.9%。[5]

为了增加财政收入,阿里·邦戈政府只得沿用吸引外资、扩大石油勘探和开发的老路。2014年,加蓬内阁提出新的石油法,提高了政府在外国石油公司中的股份,政府在近海油田中的份额也有所提升。[14]383-384然而,在财政收入和债务偿还的压力下,加蓬只能进一步吸引外资开发新油田。2019年,加蓬政府颁布新的石油法,推出了将占石油收益35%的公司税降至零等一系列优惠措施。然而,在加蓬政府组织的第十二次招标中,75个石油区块仅12个区块有进展,三分之二的区块都未能受到投资者关注。就目前来看,加蓬的石油工业仍由欧美企业主导,主要包括法英合资企业佩朗科、美国阿萨拉、法国道达尔等。并且,加蓬仍未能发展出新的石油加工能力。因此,除非加蓬石油勘探出现重大进展,加蓬石油产量下降的大趋势才可能得到遏制。

总体而言,阿里·邦戈的“新兴加蓬”战略并未改变加蓬经济对石油工业的严重依赖。尽管木材和锰矿等非石油部门得到发展,但石油工业为主的基本经济结构未发生质变,石油工业占加蓬GDP比重相当稳定,加蓬距离实现新兴经济体目标仍有较大差距。并且,规模宏大的基础设施建设计划因财政问题被迫延缓,加蓬全国的交通运输网络、物流配送的运行能力仍较为落后,进出口物资90%都依靠海运,铁路仍然只有一条,沥青公路仅占公路全里程的20%左右且路况不佳。

经济困境也逐渐引发加蓬政治的动荡。2018年,阿里·邦戈中风,加剧了国内对其总统履职能力的担忧,次年1月发生小规模政变。[13]26尽管政变被快速解决,阿里·邦戈也进行了一定的政治改革,但总统健康质疑、家族政治、腐败问题以及社会财富分配高度不均等愈发招致加蓬国内强烈不满。2023年8月30日,阿里·邦戈在争议性总统选举中宣布获胜,政变随后发生,阿里·邦戈被软禁,加蓬民众亦纷纷走上街头庆祝。政变发起者布里斯·奥利吉·恩圭马为邦戈家族亲属,现已组建过渡政府并重启债务特别工作组以核查前政府签订的公共工程合同,但加蓬政治经济局势尚未完全稳定。

4 结 语

20世纪50年代末开采石油以来,加蓬的石油工业始终未能摆脱殖民主义影响,食利国家的初级外向型经济使其形成对发达国家的强烈依附,成为法国的新殖民主义飞地。尽管加蓬政府以“加蓬化”等方式扩大其石油收益,两代领导人也不断出台经济多元化转型政策,然而腐败问题、盲目投资、国际市场影响等原因导致政策未达预期目标。总体来看,石油工业既是加蓬国家经济发展的支柱,也成为阻碍其经济转型的“资源魔咒”,且极易受国际市场影响进而传导至国内政局。目前加蓬过渡政府的具体经济政策尚不明朗,但就其经济结构来看,加蓬将继续仰赖石油出口收入,而欲实现经济多元化转型就必须吸取历史教训做好顶层设计、避免盲目投资、充分利用其丰富的森林和矿产资源,同时完善社会财富分配以吸引民众支持和参与。本文以梳理加蓬石油工业基本历程为主,同时对石油工业与加蓬政治经济发展的历史互动关系做出初步探讨,冀望对国内同类研究有所裨益。同时,限于主题等原因难以展现加蓬经济发展全貌,石油工业与加蓬政治经济的历史互动关系亦有待深刻解读,相关问题留待今后进一步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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