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间朗诵会(组诗)

2024-02-05 01:36蒙晦
诗歌月刊 2024年1期
关键词:朗诵会夜幕降临故园

蒙晦

梦中的日子像日光让字迹褪色

醒来是遗忘梦中的日子,

梦中的日子像日光让字迹褪色

——我们人生的信

在风中翻动着。

言词的雀鸟从纸上飞走。

地球上某处,某人看见它飞过屋顶,

感到一种自然的预示。

一如我所看到那棵摇曳的簕杜鹃,

正是谁的梦境栽种在此处。

醒来是进入我们彼此的梦——

而我们害怕被揭示的命运。

在那里,沉默的会说话,

失去的会回来,仿佛消失的东西

重新长出了一副熟悉的面孔。

我们为不能成为别人而装作什么也没有发生。

途中的公交车站

陌生人每个早晨在车厢里聚会。

脸和脸对着,距离

在晃动。

一堆松散的扑克,洗牌。

拥挤的脚,像蘑菇在地板上散布菌丝。

每个人都通向自己的一扇门。

在房间里,他们喝完牛奶,

忘记了出门前,某件意义不明的琐事。

过去,是一把锁在房里的钥匙,

使他们流落街头,

寻找不到再次回去的理由。

更多的乘客涌上来,

洗牌。

脚跟迅疾地挪动,

就像在羊圈里发生的那样。

最后一页

我需要一张白纸放置文字的重量。

在上面放着过去的我、现在的我、未来的我以及

过去的你和未来的你,

同样,也放着现在的他们。

那么多人,那么多的生命,现在只剩下

文字的躯壳。

终其一生,我们成为自己,

失败或者成功,应该如何看待。

我将这许多人的墓志铭提前写下來,

以便不能来到墓前的人们

可以阅读,他或她,会说:

“是啊,这人过得和我一样。”

然而纸张实在太轻又太薄,

只要笔尖稍微用力,

就能将你们的一生、他们的一生和我们的一生

——戳破。

明亮的光

一个早晨我被墙壁上

那片巨大而明亮的光——吸引!

向着阴影的区域

移动,升起如缓慢的旗帜。

它打量室内的陈设,目光停留在

那枝干枯的向日葵上——

突然,灵魂的黑时针开始倒流,

阴郁日子的默片在墙上涌现。

它认出阴影正是它自身,

在岁月的摧折中闪烁。

它走向钢琴,伴奏没有奏响,

它走到镜前,凝视着耀眼的深渊

在里面成倍地、成倍地膨胀。

婚姻故事

我们相爱为了承担彼此的死亡,

这很公平,不是吗?

而婚姻的寒冷来源于

它并不是加法,而是一

减去一。我祖父和祖母是这样

外祖父和外祖母也是。

那时,我们同样是少年和少女,

坐在光芒洒落的树荫里。

在他们无法醒来后,我们结束了我们的梦。

我们起身,告别朝阳而抛却着背影,

躲藏在正午的脚底,

我们迈步,被夜色吞噬。

走在永不重复的故事里,

我们变成了一对父母,还将成为

遥远的外祖父和外祖母。

为了那些太过年轻而丧失的事物,

我们相爱如一个发誓的吻:

死亡就像诺言。

夜间朗诵会

夜幕降临了。

夜鸟渐趋安静,

云上无风,树枝不动。

在公园的中心。

夜幕降临了。

座椅整齐而呼吸均匀,

耳朵与耳朵,肩头和肩头

彼此靠近,他们等待着

一场朗诵会的开始。

主持人站在候场区,

一袭白色长裙有如雕像。

乐手已经化妆,乐器调试完毕,

舞台中央留有充足的余地。

麦克风在支架上,

像空海螺一只。

他们等待着

一个未曾出现的声音。

仿佛他们是空的,

等待着它的进入,

但那迟迟没有出现的究竟是什么?

像夜幕中看不见的海浪,

他们凝望着海岸。

直到有人走到台前,播洒他的声音,

有如月光将一个个浪尖

从沉寂里呈现。

夜幕已经降临。

那迟迟没有出现的

是他们心底的回音。

和解

我想向我曾伤害过的人道歉,

偶尔想起他们的名字和样子,其中的

许多人已无法再见到;

那些曾伤害过我的人同样如此。

他们被关押在我脑中的地下室,早已停止了

成长或衰老。

不会再有更多的机会了,

不会再有倒流的太阳了。

带着继续生活的渴望,

他们踏着词语的阶梯慢慢走上来,

那些被我伤害和伤害我的人,就像一对正数和负数,

终于在最后一行的阶梯上相逢,

在太阳所划出的圆圈里,得以归零。

故园

带着语言最轻的重负

寻找失去的故园,我们

走遍天涯。我们的手将永远是

孩子的手,写完一封信——

找不到地址。

我们是从永远那儿分离出去的,

就像我们听过的鸣叫

向着天空——往永远那儿发射,

在那儿存放着一个电台——

消逝的声音。

当遗忘终于苏醒,用下雨的方式

回来,濡润着我们焦渴的嘴唇,

语言——那死而复生的东西,

为停在故园的钟浇灌

一滴滴钟声。

通过孩子们第一次学会

分辨分针的那种情感,我们在夜里

说只有自己听得见的话,

再说一遍,为自己开门——

地址已变陌生。

悼念祖父

霜冻再次来袭,

彻骨的寒冷。

裹着草木凋枯的硬土,

在一块上好的毛毯下面

把膝盖清脆地折好。

又一年来了,

田鼠踏着窸窣的脚步,钻进巢穴里

舔弄着皮毛,对它们而言,

岁月并没有改变。

松林里仍是一片无人的时辰。

在那时辰里,过去保留着过去的样子,

使得新来的死者

比他早逝的妻子更加苍老,

比他的母亲还要佝偻,

比朋友们更为缓慢。

他缓慢地坐下,坐在他们中间

犹如从前的日子,

等着他们去细细地辨认出

他脸上新结的风霜,然后告诉他们

后来发生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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