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泽东题词布质奖状背后的军工英雄故事

崔建东

抗日战争时期，党中央为表彰先进、鼓舞士气、激励干劲，颁发了各种各样的奖状。其中，一张印有毛泽东题词“生产战线上的英雄”的布质奖状具有特别的纪念意义。本文讲述的是奖状获得者、军工英雄刘贵福为我国枪械研制不懈奋斗的故事。

毛泽东题词褒奖刘贵福

1937年七七事变拉开了全民族抗战的序幕。八路军东渡黄河奔赴前线，艰苦抗战。由于兵员迅速增扩，物资补充不足，武器十分缺乏，毛泽东发出指示，必须建立自己的兵工厂，自己动手制造武器。

1937年10月22日，毛泽东致电在山西前线的周恩来等人：“请你们立即开始用一切方法在山西弄到一部分造枪机器及若干造枪工人，准备在延长设立兵工厂造枪，即造土枪亦好。”刘贵福就在这个时候来到延安。

刘贵福，1907年生于山东德州宁津县。因家境贫寒，很小就到枪械所、修造所、兵工厂、炮厂学艺。但当时是“教会徒弟饿死师傅”的年代，为了学得一身本领，他采取偷学、勤学、多学的办法造武器。

偷学——就是师傅不教，自己偷偷学。当时，有的师傅不把重要手艺显露出来，只在深夜悄悄加工。夜深人静时，刘贵福来到车间藏起来，偷偷学。很快，他就把师傅的手艺学到了手。

勤学——就是别人休息他不休息。刘贵福勤于思考，经常琢磨怎样造枪、造炮。久而久之，他的技能明显高于其他人。

多学——刘贵福不耻下问，多学多问。步枪、手枪、机关枪、重机枪、各种炮的制造方法，他样样精通，这对他到延安后大显身手奠定了坚实基础。

七七事变后，饱受战争摧残的刘贵福看到学生在街头宣传抗日救国，便起了投奔八路军的念头。他在山西风陵渡认识了一位叫赵国强（1950年任中国兵工工会主席）的八路军干部，赵国强动员他参加八路军。于是，刘贵福带领16名工友来到临汾八路军驻晋办事处。办事处主任彭雪枫、八路军兵站部部长杨立三亲切接见了他们，并说：“现在前方作战缺少武器，急需你们支援。希望你们做好吃苦的准备。”大家异口同声地说：“不怕苦。”

一天，刘贵福等人正在检查机器。一位50多岁、操着四川口音的军人突然向他们走来，询问机器能用吗，刘贵福回答能用。在回招待所的路上，这名军人对他们嘘寒问暖，聊起了家常。进了招待所，他看了看工人住的房间，摸摸工人身上穿的衣服，问有什么困难，然后在院子里同大家亲切交谈，说延安兵工厂正缺工人。这名军人又走进厨房，拍着炊事员的肩膀说，一定要让他们吃好，好好招待。临走时，他还和大家一一握手。不一会儿，杨立三开完会回来对大家说，刚才朱总司令叫你们去延安，你们早做准备。大家疑惑地问：“哪个是朱总司令？”杨立三说：“刚才和你们告别的就是。”大家顿时激动不已。不久，刘贵福一行在办事处同志的陪同下向延安进发。到延安后，他们被分配到柳树店兵工厂，立即投入武器装备的修造制造工作。

参加革命后，刘贵福先后任柳树店兵工厂科长、茶坊兵工厂枪械修配部负责人。1939年4月，他加入中国共产党。7月，被派往太行山八路军总部军工部工作，历任军工部技师、军工部一所（黄崖洞兵工厂）副所长、粱沟四所副所长、枪弹厂厂长、太原第二工具厂厂长。

这一时期，刘贵福主持修复了延安仓库中报废的百余挺机枪；将马克沁重机枪改装成高射机枪，加强了延安的防空力量；和工友们成功研制出口径7.9毫米的轻型“无名式马步枪”；组织研制“八一式马步枪”；将沈阳造韩麟春“13年式79步枪”改造为“新式65步枪”；进行“50小炮”曲平两用的改进工作；主持生产军工部“全新枪弹”；参与研制刮斜机、拉线机、铣铇两用机、边槽机和标尺分度器等10余项造枪专用设备。

1939年5月，陕甘宁边区工业展览会在延安召开，无名式马步枪因“对国防工业有特殊贡献”，荣获甲等产品奖；陕甘宁边区机器厂（即柳树店兵工厂。当时，因国民党不许共产党有兵工厂，刘贵福所在的延安兵工厂便改名为陕甘宁边区机器厂——编者注）获特等奖单位；刘贵福作为主要设计制造者荣获“劳动英雄”称号和毛泽东亲笔题词的“刘贵福同志是生产战线上的英雄”布巾。

1940年3月，根据刘贵福的提议，兵工厂在实行计件工资的基础上，实施制式化生产武器装备，并首创八路军制式化生产八一式马步枪。1943年，刘贵福被评为八路军总部军工部劳动英雄，获“技术能手”称号。1944年，他被评为八路军总部军工部模范技术干部。他为我国枪械制造技术的提高作出了巨大贡献。

无名式马步枪诞生在延安窑洞

刘贵福等人初到延安时，生活条件艰苦，物资极度匮乏，但党中央对刘贵福的待遇却很优厚，每月津贴28元。兵工厂的厂长、政委和工人吃的是杂粮，而刘贵福等新来的技术骨干吃的是白馍，这令他们感动不已。从此，他们下定决心跟党走，全心全意投入到步枪的研制之中。

刘贵福等人没有套用现成的图纸，而是在参考各种步枪、马枪后，反复对比优缺点，认为新造的步枪必须适应八路军流动性、灵活性、便捷性的作战特点，生产轻型化作战武器是适合的。他们将马枪、步枪的优点结合起来，既缩短步枪不必要的射程，又克服马枪射程太短的缺点，采用挖空式枪托减轻枪体重量，再配上折叠式三棱刺刀，一把新枪就基本成型了。

经过反复试验、探索，刘贵福等人终于制成无名式马步枪。该枪口径7.9毫米，短而轻，长不到1米，比一般步枪短100至200毫米；枪重3.36公斤，近似马枪，后坐力小，但枪身和刺刀总长超过三八式步枪；采用折叠式的三棱刺刀，平时折叠在枪身下，拼刺时向前甩动刺刀，可敏捷地扣合在枪口前，搏斗时占尽优势；射击准确，式样新颖，独具特色。在陕甘宁边区工业展览会上，无名式马步枪引起了毛泽东的注意，毛泽东手拿新枪瞄准，称赞道：“使上我们自己造的枪啦！枪造得很好嘛，也很漂亮，要创造条件多生产，狠狠打击日军。”

无名式马步枪是刘贵福等人在设备不全、资金短缺的情况下，自己发明、自己制造的。没有造枪的钢材，刘贵福和工友們就用铁路钢轨上部造枪管，中部造枪支零件，底部造刺刀。他们精打细算，物尽其用。

由于仅有的几台枪械制造机器均没有动力，设备无法开动，刘贵福等人决定用磨盘做转轮，用人力摇动转轮带动机器运转。没有枪管深孔钻床，他们集思广益，土法上马，制造出中国首台土洋结合的枪管深孔钻床，即在长条板凳的前面架起一个石头磨盘，安上摇把，负责枪管钻孔的工人像“磨剪子戗菜刀”的师傅那样，骑在长条板凳上，把枪管毛坯插在磨盘中心孔里，用肩膀将钻头顶在枪管毛坯的中心上，另一人摇动磨盘飞快旋转，带动枪管毛坯转动，钻头渐渐前进，进入枪管的深部，直至贯通。没有专用的枪械金属零件表面防锈处理设备，刘贵福等人就在火炉上铺一层烟煤，控制好温度，把金属零件放在烟煤上加热、烟熏、氧化，再用皮油反复擦拭零件表面，使零件表面上形成一层乌黑锃亮的薄膜，从而达到防锈目的。

膛线（来复线）是枪管的重要组成部分，其作用是赋予弹头旋转的能力，使弹头在出膛之后，能够保持既定的方向和速度。可是没有膛线机，怎样才能准确无误地加工出膛线呢？刘贵福等一边采用冷压法，一边反复研究、试验，终于想出办法。他们利用纺机的原理，让木工制作一台纺车式土镟床，再利用刀具拉伸配合枪管旋转的切削操作，成功地按照设计缠角完成了规定导程360度的旋转膛线。

后来，刘贵福根据这一操作，设计制造出专用的拉线机和钻床，用机械一次旋镗，即能拉出四条标准膛线，完成一根枪管的膛线制造，从而大大提高了生产效率和产品质量，为八一式马步枪的制式化机械生产奠定了技术基础。

在极其简陋的生产条件下，刘贵福带动枪械修配部的职工自力更生，攻坚克难，经过几个月的研究、设计、加工、检验、总装，于1939年4月25日研制出无名式马步枪。无名式马步枪的诞生，不仅体现了共产党人艰苦奋斗的革命精神，也体现了军工们善作善成以变应变的创新精神。

八一式马步枪诞生在太行黄崖洞

由于延安缺少制造武器的装备和材料，在生产了156支无名式马步枪后，党中央决定在煤、铁资源丰富的晋冀豫抗日根据地發展兵工厂，批量生产无名式马步枪和其他武器装备。于是，刘贵福与其他技术骨干一起来到太行山八路军总部军工部一所，即黄崖洞兵工厂。

黄崖洞，这个镶嵌在海拔1600多米高的黄崖峰西面崖壁上的天然大石洞，洞高25米、宽20米、深40米。它位于黎城县西北部，地处黎城、辽县（今左权县）、武乡之间，这里陡崖千仞，壁峰矗立，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因易守难攻，党中央选址于此进行军工生产。在不到一年的时间内，时任八路军总部军工部部长刘鹏就在太行山上建立了七八个兵工厂，形成了规模化生产武器装备的基地。

当时，军工部用手工造的枪尺寸不规则，许多零件不能互换，各厂造的步枪型号、规格也不尽相同，还常常在战斗中发生故障，甚至伤到自身。怎样把各个军工厂制造的不同规格的枪支统一起来，零件可以互用，实现步枪制式化，这是亟须解决的一个难题。为此，刘贵福受命改进无名式马步枪。他在无名式马步枪的基础上，吸收“捷克”“三八”“中正”“汉阳”等步枪的优点，增加了可调枪准星、防尘罩和刺刀弹起按钮，经过4个多月的设计、试制，终于装配定型一款新式马步枪。

该枪口径短而轻，枪的刺刀紧紧连在枪口处，平时折叠在枪杆下不会甩掉，肉搏时能迅速脱钩弹出展开，射击准确，刺刀锋利。1940年3月，这款新式马步枪开始制式化生产。

同年8月，刘贵福背着新枪到八路军总部汇报，得到彭德怀、徐向前两位首长的称赞。彭德怀看后十分满意，并将其命名为“八一式马步枪”。遵照彭德怀的指示，军工部按照工业化生产要求，将八一式马步枪的图纸和生产工艺分发到各造枪厂统一生产，使之成为根据地质量最好、产量最大的步枪，在太行区第一次实现了步枪制式化。从此，八一式马步枪在对日作战中发挥了重要作用。

1944年8月，美军驻延安观察组最后一任组长克利福德·扬率观察组到延安，毛泽东将一支八一式马步枪送给他。克利福德·扬见到这支枪后，惊讶地说：“没想到在山沟沟里能制造出世界一流的新型步枪。”

毛泽东将八一式马步枪作为礼物送给克利福德·扬，充分说明其在毛泽东心中的分量。

无名式马步枪和八一式马步枪都是由刘贵福等人设计和制造的，大小、长短、重量基本相同，都拥有三棱刺刀，都是轻型化马步枪，深受前方将士喜爱，被战士们亲切地称为“我们的小马枪”。

2017年，在庆祝解放军建军90周年时，无名式马步枪和八一式马步枪被列入“波澜壮阔90年·难忘的90个第一”展览专栏。

获奖不等于参加了造枪

1942年，在一次反“扫荡”战斗中，毛泽东为刘贵福题词的“生产战线上的英雄”布巾被刘贵福的爱人埋在了山中。多年来，刘贵福的家人以为再也见不到毛泽东题词的墨宝，幸运的是，最近几年他们陆续发现，毛泽东题词中的一部分“生产战线上的英雄”被制成许多布质奖状。这些布质奖状荣获者涉及当时的许多行业，有化工的、石油的、管理的等等，虽然奖状上只有毛泽东题词的一部分，但刘贵福的家人感到很欣慰，毛泽东题词中对刘贵福造枪的肯定——“生产战线上的英雄”，将激励刘贵福的家人不断上进、奋发努力。

2019年5月，笔者和刘贵福的儿子刘建国、儿媳郭惠玲及其他抗战时期在延安工作过的老军工的子弟一同到延安回访。无意之中，我们看见了没有写获奖人名的、空白的“生产战线上的英雄”布质奖状。由此推测，当时所发的“生产战线上的英雄”布质奖状，有写人名的，也有未写名字的，数量都不少，说明抗战时期的延安，从事各行各业的人们都在争当生产英雄。

“生产战线上的英雄”未写人名的布质奖状的看见和发现，使我更加清楚地认识到，“生产战线上的英雄”布质奖状不仅仅是发给无名式马步枪的研制者，而是面向当时延安各行各业中的先进模范发放。

作者系重庆聂荣臻研究会理事

编辑/杨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