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轰炸下的抗战迁渝工厂

罗泰琪

1937年全民族抗战爆发后，江浙沪等地600余家民营工厂迁到以重庆为中心的大后方，其中三分之一迁到重庆，分布于重庆城区片区、沙坪坝片区、小龙坎片区、南岸片区、北碚片区、江北片区、李家沱片区，形成大后方最大的重庆工业集中区。

抗战期间，迁渝企业几乎都遭到过日机轰炸，其中华生电器厂、裕华纱厂、上海机器厂、允利化学工业公司损失尤为惨重。

华生电器厂和裕华纱厂迅速复工复产

全民族抗战爆发后，上海华生电器厂和华成电器厂响应号召积极内迁。华生电器厂董事长兼经理叶友才负责运送该厂2000吨机器物资，华成电器厂厂长周锦水负责运送该厂1715吨物资。华成电器厂由叶友才与周锦水于1930年各出资7万5千元银圆创办。两人互相道别后，各自踏上漫长而艰巨的抗战西迁路。

1938年，华生电器厂从上海迁到武汉，按国民政府要求重建复工，租借德国洋行仓库作工厂，安排30台机床和60多个工人生产变压器、脚踏发电机、军用探照灯，修理各种电器。武汉战事吃紧后，华生电器厂奉命迁渝。叶友才组织员工打包机器，联络船只，匆忙迁到宜昌。宜昌等待进川的人员众多，物资堆积如山。日机轰炸宜昌，华生电器厂遭到损失，叶友才心急如焚。在工矿调整处官员林继庸的帮助下，工厂的机器物资才得以运到重庆。到重庆后，经过四处寻找，叶友才在南岸大佛寺附近买下35亩地，组织员工重建复工。

华成电器厂没有华生电器厂幸运。1937年下半年由上海迁到武汉，1938年由武汉迁到衡阳，1944年由衡阳迁到重庆，途中损失惨重，到重庆时物资只剩17吨。周锦水到重庆后，通过银行贷款重建华成电器厂，制造电机电器。

华生电器厂到重庆时，有机床百余台、职工200多人，生产变压器、发电机、电扇及军用品等。除工矿调整处订购外，直接供给各地电厂及工矿企业，成为当时大后方产量最高、品种最多的电器厂。1940年8月19日，190架日机轰炸重庆，炸毁城区十几条街道，炸死313人，毁房2224间，全城30余处起火。20日，170架日机继续轰炸重庆，华生电器厂与重庆城区仅一江之隔，也是日机轰炸的目标，全部厂房和部分机器物资遭炸毁，损失惨重。

交通银行1943年档案记载有华生电器厂被日机轰炸情况：“该厂二十七年底由汉迁渝，唯以几度遭炸迁厂整理损失不贷，二十九年冬厂房机器均整理，乃又继续制造及营业。”

裕华纱厂也遭日机多次轰炸。1938年8月10日至10月下旬，苏汰馀将武汉裕华纱厂7000吨机件器材运往宜昌再到重庆。在宜昌时，500件棉纱被日机炸毁，大火烧了三天才熄灭。苏汰馀到重庆后，在林继庸的帮助下，买到南岸窍角沱沙草坡、柑子坝280亩地，建设重庆裕华纱厂。1939年7月1日，裕华纱厂正式复工，开出锭子1万枚，至年底共产粗细棉纱2500余件，投放市場即销售一空。

1940年8月23日，81架日机轰炸重庆，在南岸投弹284枚，炸死12人，炸伤37人，毁房348间。裕华纱厂中弹数枚，损失部分设备。1941年8月11日，百余架日机轰炸重庆，在城区和郊外投弹127枚，炸死57人，炸伤65人，毁房数十栋。裕华纱厂落弹数枚，部分厂区房屋被炸毁，机器受损较轻。工厂部分停产组织抢修，历时三个月，恢复生产。

上海机器厂辗转迁往郊区

上海机器厂由颜耀秋于1930年创办，当时只有40名员工，生产五福牌小型柴油机、抽水机。抗战前夕，机器厂已有较大发展，能生产大马力水轮机，技术生产能力居全国前列。

上海机器厂最早从上海迁出，先到武汉重建复工，1938年10月再迁到重庆，最先落户在重庆城区。到重庆不到半年，上海机器厂即重建复工，为兵工厂加工配件，是经济部的重要企业。1939年，“五三”“五四”大轰炸使重庆城惨遭屠戮。轰炸中，好几颗炸弹落在上海机器厂附近，震坏了厂房和部分设备。颜耀秋在防空洞中焦急万分。

轰炸结束后，颜耀秋急忙奔到工厂查看。看见辛苦搭建起来的厂房被震垮，机器设备被砸坏，他心疼不已，立即前往经济部报告。经济部长兼工矿调整处处长翁文灏会见颜耀秋，听取汇报后同样着急，担心工厂毁于一旦，说得想个办法。颜耀秋是迁川工厂联合会主席，与外地来渝的实业家多有往来，知道他们中不少人都选择郊区江北、南岸、沙坪坝、李家沱建厂，有些后悔当初自己图方便落户城区，便提出把工厂迁到郊区。翁文灏认可他的想法，马上令上海机器厂三天内迁出城区。

当时，迁来重庆的外地工厂已经不少，交通方便、地势平整、附近居民不多、离城区不太远的好地成为抢手货，不易购得。颜耀秋便请翁文灏帮忙解决。翁文灏叫来负责安置迁移工厂地皮的部属，要他想办法解决颜耀秋的困难。

该名部属很快联系到中渡口的一块地皮。中渡口位于离城区20多里的沙坪坝，面临嘉陵江，陆路连城区，水路四通八达，原材料、配件、燃辅料、机器、产品的搬运都很方便，而且是已经平整过的熟地。颜耀秋不相信有这等好事，问是怎么回事。原来这与著名化工实业家范旭东有关。

1937年8月7日，日军占领天津塘沽。范旭东的久大厂、永利厂被日军包围。他下达命令：凡是可以搬动的机器、材料、图样、模型都抢运西移；凡是笨重巨大无法移动的设备，将仪表拆走，其余拆下投水，绝不留厂资敌；凡是能够迁移的工人及技术人员随工厂内迁。

同时，范旭东派李烛尘率领杨子南、谭汉三等人到四川筹设久大川厂、永利川厂，并派人去湖南勘察厂址，最后决定把制碱厂设在四川、硫酸厂设在湖南。范旭东派人来到重庆，在沙坪坝中渡口租下一大块地皮，并与地主约定，一旦工厂迁来就在这里重建复工。1938年初，范旭东率领旗下永利化学公司、久大精盐公司、黄海化学工业研究社的领导机构和下属工厂技术人员迁到重庆。4月4日，久大精盐公司向四川盐务管理局递交关于创建久大自贡模范食盐厂的申请，半个月后获得批准。久大公司便向工矿调整处报告此事，请准予办理相关手续。

工矿调整处的官员看范旭东的工厂不在重庆重建，想到其准备在重庆建厂的租地就此空出，便告诉颜耀秋，让他赶紧找范旭东，他们可以从中撮合。颜耀秋喜出望外，急忙找范旭东说事。工矿调整处向范旭东传达翁文灏的指示，称上海机器厂必须在三天内迁出城区。范旭东答应转让土地。

颜耀秋花2万块银圆买下这块80亩的临江坡地，立即找人设计新厂。设计方案很快完成，新厂分为上中下三层，底层建厂房和车库，中层建办公楼，上层建员工宿舍。经过紧张施工，上海机器厂新厂房拔地而起，雄踞嘉陵江畔。第二年，该厂成功试制出300马力卧轴混流式水轮机，从中渡口装船，沿嘉陵江上行到川北，换车过秦岭到青海，安装在青海西宁电站。

范旭东离开重庆后，在四川自贡开办久大自流井盐厂，又在四川犍为县五通桥开办永利川厂，开始再造中国化工基地。久大自流井盐厂和永利川厂在川期间经济拮据，靠借贷度日，员工人心不稳。范旭东知道聚才不易，盖了大批简易宿舍，给员工每人每月发白米三斗和一点零用钱。经济最困难时，他被迫将极为重要的日产水泥500桶的全套设备卖了40万元用来补发工资，坚持不让技术人员散伙。最终没有一人退出，大家咬紧牙关坚持到抗战胜利。

允利化学工业公司申请补助

1938年1月，薛明剑将其创办的允利化学工业公司由无锡迁到武汉后再迁到重庆。经过一番努力，在重庆重建复工。工厂位于城区边的菜园坝，办事处在闹市仓坪街，薛明剑家住城区志诚巷。

薛明剑任无锡申新三厂总管时，无锡的石灰来自宜兴，供不应求。无锡厚桥嵩山有石灰矿，有人动手开采，遭当地部分士绅反对，说是败坏风水，因而引起官司，一打就是十年。最后虽获得开采权，但因经费耗尽，已无力开采。薛明剑早有意开发石灰矿，鉴于此，他在荣氏企业当家人荣德生的支持下，集资8000元创办无锡第一石灰厂。石灰厂用现代方法烧制石灰，每月产灰三四万担，同时生产砖瓦、纸筋、麻筋、草纸等建筑材料，销售情况良好。1932年10月，薛明剑将石灰厂改名允利化学工业公司，向德国订购机器，开始生产碳酸钙、碳酸镁。

1934年，薛明剑另辟蹊径，与上海家庭工业社合作生产牙粉。上海家庭工业社的老板叫陈蝶仙，是鸳鸯蝴蝶派作家。二人合作生产的“无敌”（谐音蝴蝶）牌牙粉，迅速取代了日本“金刚石”牌牙粉，有“蝴蝶咬碎金刚石”的美谈。到1935年，允利公司有了石灰廠、氯气厂、碳酸厂，有员工300余人。全民族抗战爆发前，薛明剑还与人合办中国釉面砖瓦厂、上海保安实业公司，成为江浙沪有名的实业家。

薛明剑到重庆时，荣氏企业的申新四厂、福新五厂和公益铁工厂也迁到重庆。荣德生担心公益铁工厂会有闪失，下令将其分为公协铁工厂和复兴铁工厂，任命薛明剑为两厂经理。两厂设有分厂六处，代理兵工厂制造地雷及枪弹引心等抗战军需品。

公益铁工厂位于重庆城区下南区马路，与允利公司所在地相距不远，薛明剑肩负重任两边跑。“五三”“五四”大轰炸时，薛明剑管理的几个工厂面临被炸毁的危险。其中，他尤其担心公益铁工厂。

轰炸结束后，薛明剑赶紧跑出防空洞，到厂里查看。工厂中弹数枚，从无锡运来的机器设备和新建的厂房被炸毁。薛明剑急得在废墟上跑来跑去。工厂守卫告诉他，当天日机在菜园坝一带丢了很多炸弹，附近的工厂、居民房、公共设施损失惨重。薛明剑担心公司办事处的情况，安排人抢救机器物资，急忙往仓坪街跑。到那里一看，办事处楼房被炸成废墟，幸好他的妻子孙黻铨和十几个工作人员安然无恙。

他和孙黻铨担心家中情况，又赶紧赶回志诚巷，发现居民区冒着滚滚熊焰，四处一片狼藉。走进家中发现，除卧室外，其余几间房都被炸坏。孙黻铨抱着薛明剑痛哭。

薛明剑慢慢从悲伤中冷静下来，决定重建允利。经过半年努力，薛明剑分得迁到香港的保安公司的红利，向冯玉祥等人募集部分资金，向经济部申请一笔补助款，总计筹得10万元。1939年9月，允利公司终于恢复生产。

与允利公司有同样遭遇的还有很多内迁工厂。1939年5月12日和1940年8月20日，日机轰炸重庆晶精玻璃厂、同茂容玻璃厂、荣记玻璃厂等，造成直接损失100余万元，间接损失360余万元。从1940年5月至1941年8月，渝鑫钢铁厂遭受日机5次轰炸，直接损失60余万元，间接损失130余万元。1940年9月14日，日机轰炸重庆钢铁厂，炸毁大部分机械设备、厂房、材料和私人财产等。1940年至1941年，日机13次轰炸豫丰纱厂，纱厂直接损失173万余元。

抗战迁渝工厂虽遭到日机长达5年的轰炸，损失惨重，但始终不屈不挠，源源不断地生产出军需民用产品支援前线，供给市场。

1942年元旦，重庆牛角沱生生花园举办迁川工厂出品展览会。展会有97家厂商参与，展出产品49类千余种，为时15天，吸引观众12万人次，是抗战迁渝工厂为抗战胜利作出贡献的缩影。

作者系重庆市作家协会会员

编辑/王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