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革中的白俄罗斯情报系统:结构、特征及内在逻辑

2024-03-02 03:08张忠倩梅建明
情报杂志 2024年3期
关键词:情报系统克格勃卢卡申科

张忠倩 梅建明

(1. 中国人民公安大学 北京 100038;2. 上海政法学院 上海 201701)

0 引 言

自2020年政治危机以来,白俄罗斯国家安全路线发生了重大调整,从与美西方国家的合作关系转而变为强硬对抗。随后,白俄罗斯又因在2022年俄乌冲突中协助俄罗斯而遭遇美西方国家严重威胁。在此背景下,白俄罗斯情报系统一改往日保守作风,积极参与政策制定,主动披露情报活动内容细节,加快从幕后走到台前。2023年4月,白俄罗斯国家安全委员会主席表示,由于美国渴望不受限制的全球霸权,白俄罗斯有责任和盟友俄罗斯及时揭露西方敌对计划[1]。鉴于中白两国已建立全天候全面战略伙伴关系,对新形势下的白俄罗斯情报系统的组织结构、改革调整及其内在逻辑进行分析,有利于增进我国对其情报实践的理解认识,深化两国情报合作,切实维护共同安全利益。

1 白俄罗斯情报系统概况

苏联解体后,白俄罗斯于1994年开始施行总统制。同年,亚历山大·格里戈里耶维奇·卢卡申科当选总统并连任至今,执政时期长达29年。在此期间,情报系统随着国内外安全形势的变化不断调整,现已形成以总统为最高领导,国家安全理事会负责决策协调,其他情报机构协同合作的总体特征。

1.1 领导体制

卢卡申科自1994年执政以来,将国家发展为“强总统、弱议会、小政府”[2],并形成了总统权力超然的一元化结构模式[3]。尽管这一权力结构在2020年政治危机冲击下出现些许变化,但是在目前各项制度体系并未细化的背景下,卢卡申科仍旧是情报系统的最高领导,可以直接或通过国家安全理事会和部长会议(中央政府机构)对情报机构进行管理。这主要体现在:

第一,确定国家情报工作的基本方略。国家安全理事会负责制定国家安全领域的政策建议,而总统具有领导和组建国家安全理事会的权力。这意味着,总统有权确定国家安全的发展路线,并借助国家安全战略和军事学说等政策文件引导情报机构的工作方向。2020年政治危机发生以后,卢卡申科意识到美西方国家并未消减对其发动“颜色革命”的企图,于是转而加强俄白联盟一体化进程,并深化两国情报合作。

第二,掌握情报机构领导层的人事任免权。卢卡申科因为曾在国家安全委员会的支持下赢得总统竞选[4],所以十分重视情报系统对政权的支持力度。当情报机构领导者与总统意见不同时,卢卡申科便会采取轮换干部这一举措来保持对情报机构的影响[5]。

第三,对情报机构进行调整重组。情报机构的建立调整须经过总统批准。多年来,卢卡申科通过调整情报机构的结构与功能,在提高威胁应对能力的同时建立多重情报来源,避免某一机构对安全情报的垄断。截至目前,白情报系统既包括国家安全委员会与运营和分析中心这样的独立情报机构,也有附属于其他国家机构的诸多情报部门。而这些单位部门在反腐败和反恐怖等领域出现了不同程度的职能交叉。

第四,审批情报机构的财政预算。总统拥有对情报系统赖以生存的财政预算最终决定权。实际上,各个情报机构的专门法并未明确提及预算编制和财政支出等具体问题,但大体明确了国家预算和法律允许的其他来源是其资金来源。而宪法、预算法和财政部相关制度规定在法律层面形成了清晰的财政预算决策链,即政府经由总统同意制定国家预算法律草案,并提交至国民会议先由代表院审议,再由共和国院审议,最终交由总统决定是否签署通过。考虑到州地区一级的情报机构财政也源于中央拨款,财政权已然成为总统对情报系统施加影响的另一重要杠杆。

1.2 组织体系

目前,白俄罗斯情报界主要包括负责政治协调的国家安全理事会,独立情报机构如国家安全委员会,以及附属于其他国家机构的多个具有情报职能的单位部门。根据《业务搜查法》,有八个国家机构及其附属部门可以公开和保密地执行搜集危害国家安全的情报活动。其中,国家安全委员会、国家边防委员会和国防部武装部队共同承担对外情报职能。

国家安全理事会(Совете Безопасности Республики Беларусь)是由总统领导的政治协调机构,包括担任主席的总统,国家安全理事会秘书以及多名理事会成员。该机构主要负责制定关于国家安全的政策建议,组织协调国家机构执行安全方面的活动等。

国家安全委员会(Комитет государственной безопасности)隶属于总统,是欧亚地区国家中极少沿用苏联克格勃俄语名称的情报机构,主要负责反情报、对外情报、反恐怖、反极端、政府通信保密等。根据俄罗斯对外情报局的公开出版物,白克格勃主要包括对外情报总局、反情报总局、打击腐败和有组织犯罪总局、打击恐怖主义和极端主义总局、国际合作总局以及六个州地区分局[6]。

运营和分析中心(Оперативно-аналитический центр)主要负责保护国家机密信息,由总统直接领导。下属三个机构在信息安全领域各自发挥不同作用,分别为国家信息流量交换中心、技术信息保护科学研究所和国家电子服务中心。

总统安全局(Служба Безопасности Президента)是执行国家保护的主体机构。其主要任务是预防规避对受保护人群和物体的威胁,确保受保护人群和重要战略设施的安全,参与打击恐怖主义,监督协调其他机构的安全保护活动等。

国家控制委员会(Комитет государственного контроля)是集情报和执法职能一体的确保经济安全的国家机构。下属金融调查部有权进行业务搜集,部门雇员通常被称为金融警察,主要关注反洗钱反恐怖融资等。另外,下属金融监管部,又称金融情报部,致力于收集分析可疑金融信息,防止犯罪所得合法化和资助恐怖活动。

国家边防委员会(Государственный пограничный комитет)负责参与执行国家边防政策,确保国家边防安全。下属特种部队旨在预防、侦查和制止对白俄罗斯边境安全构成威胁的犯罪行为。

内政部(Министерство внутренних дел)是负责打击违法犯罪的国家执法机构,也承担情报搜集和分析职能。下属打击有组织犯罪和腐败总局、打击网络犯罪总局、打击经济犯罪总局、内部部队等多个机构设有情报分析部门。

国家海关委员会(Государственный таможенный комитет)负责执行国家海关政策和监督海关事务,在其职责内确保国家经济安全。业务领域包括打击走私犯罪,优化海关信息安全系统,组织与其他国内外机构进行情报信息交流等。

国防部武装部队建有复杂军事情报体系。武装部队总参谋部包括主要情报局、通信部、信息分析部、电子作战部、导航和地形测量管理局等多个情报机构,涉及战略情报、信号情报、电子情报、地理空间情报等诸多情报类型。其中,主要情报局局长兼任副总参谋长,并由总统任命。

总的来看,白俄罗斯在领导、协调和执行三个层面构造了复杂且庞大的情报系统,并形成安全主体多样化和情报职能碎片化的基本样态。由于目前关于白俄罗斯情报界的公开信息仍旧有限,本文尝试勾勒情报系统的主要架构(图1),包括领导者,协调者和部分承担情报职能的执行者。

图1 白俄罗斯情报界主要架构

2 白俄罗斯情报系统的改革特征

自2014年克里米亚危机以来,卢卡申科通过平衡东西方关系来确保国家的安全稳定,情报系统在此期间并未出现较大调整。然而,2020年政治危机打破了这一平衡状态,2022年俄乌冲突又进一步恶化了国家安全形势。由此,白俄罗斯情报系统进行了适应性地改革变动。

2.1 情报工作的法制化提升

由于现有法律体系难以为情报系统应对威胁挑战提供有力支持,白俄罗斯开始完善情报法制化建设。值得注意的是,白俄罗斯在为情报机构赋权的同时也增加了约束机制。

就情报法制化建设而言,一是在宏观层面制定完善国家安全领域的法律政策,以确定新安全形势下的情报活动工作方向。这包括已经签署生效的《宪法》(2022)和正在制定的《国家安全构想》《联盟国家安全构想》等纲领性文件。自2010年以来,白俄罗斯再未修订《国家安全构想》,而此次于2023年春季向社会公布的新《国家安全构想(草案)》大幅增加了信息安全领域的内容。这一调整也预示着情报系统的关注领域会有所改变。正如卢卡申科此前所言,克格勃有可能在原有职能基础上加大对信息安全的关注[7]。二是在微观层面构筑完善情报机构的法律规范,对情报活动和主体人员的权责进行明确界定。自政治危机以来,白俄罗斯频繁修订多部法律如《国家安全机构法》《电信法》《反极端主义法》,以规范明确情报活动的范围、手段和原则等。考虑到反对派以及外部势力对于克格勃等国家公务人员的威胁攻击,白俄罗斯在法律层面也对情报活动主体进行了保护,如《个人数据保护法》和《国家保护法》。前者是白俄罗斯第一个专门规范个人信息保护的法案,后者则在原有基础上扩大了获得国家保护人群类别,包括这些情报官员的家属。

在2020年政治危机之前,国家法律体系几乎无法限制总统权力,这也意味着无法对情报系统进行规制。而新《宪法》的通过标志着总统的一元化权力结构开始出现松动。其中,最引人瞩目的便是全白俄罗斯人民大会有权罢免总统,废除与国家安全利益相抵触的法律。引申之,全白俄罗斯人民大会也有权对情报界的法律政策进行审议废除,起到正式监督作用。另外,在财政权方面,虽然总统拥有最有决定权,但这一政策制定链也有着其他多个主体共同参与,并被分别赋予对情报系统的预算批准权力。从程序角度来看,这也是为在各主体间形成权力制衡,避免一家独大。

综上,自2020年政治危机以来,白俄罗斯对情报系统的法制体系进行了完善补充,在支持和赋能的同时也对其进行了限制和约束。然而,由于当前各项制度体系并未细化,这一制约机制在目前看来影响确实有限,不过至少在法律形式层面对情报法治的完善起到了促进意义。

2.2 情报披露的公开化加强

白俄罗斯情报系统因保留苏联克格勃的结构和名称多被认为具有传统和刻板特点。但事实上,情报机构的负责人也在逐渐与媒体和公众进行接触,尝试通过情报工作的透明化来增进民众对情报活动的理解。国家电视台在2018年播出的关于克格勃主席的采访是过去7年来首次有情报机构负责人参与的电视节目[8]。随后几年,其他情报机构的负责人也少见地接受了国家媒体的采访。不过,情报机构对于具体活动的内容细节披露并不多见。然而,自2020年政治危机以来,白俄罗斯情报界一改往日保守作风,不仅公开披露大量机密情报,更有意在信息化时代将其发展为情报工作的常态化机制。

实际上,这一举动并不是偶然突发,而是带有某种故意目的的策略性行为。这是因为,在这看似违背常规的操作下形成了多层级、多角度的情报披露网络,不仅包括国内外多元主体的互动参与,还有着对特定安全议题如反情报反渗透的关注。具体来说,一是作为情报系统最高领导的总统通过扮演国家保护者的角色来进行情报披露,有意通过自身的领导权威来增加公开情报的有效性,以在大量信息真假难辨的媒体时代获得国内外舆论的关注。在过去几年来,总统经常向媒体披露情报活动,如2021年4月透露的反对派试图发动政变的细节[9],2023年5月公开嘉奖在乌克兰成功解救白公民的克格勃官员[10]。这些信息很快得到了英俄语言频道的关注。

二是情报界成员机构公开揭露大量反情报反渗透案例细节,以展现强大的专业能力。尽管情报披露在白俄罗斯并不是新鲜事物,但是当下情报披露的频率之高、范围之广、内容之多值得引起关注。2021年3月,白俄罗斯官方公开了一段反对派领导人季哈诺夫斯卡娅与其同伴在大选前夕讨论如何武力占领政府大楼的会议谈话视频[11],其拍摄角度明显来源于内部团体。国家媒体也相继播出了克格勃挫败多个政变阴谋活动的纪录片,并透露如何使用情报欺骗手段迷惑对手[12]。2023年8月,国家媒体播放的反间谍记录片提及克格勃一直在监控为波兰情报机构传递信息的人员,并决定采取非常规举措,即故意释放信息让外国情报机构知道其被监控,以观察其后续行动[13]。这些案例无不展现出情报机构的强大反情报能力,特别是在人力情报这一方面。而这些细节披露可以令反对派以及其他试图危害国家安全的团体陷入被监控和被渗透的恐慌当中,从而在其内部催生不信任感,为白情报机构进一步瓦解反对势力提供有利条件。

三是俄白情报合作从幕后走到台前,双方公开互动。俄白两国一改往日保持相互独立的做法转而强化公开互动,以向外界展示双方的高质量合作[14]。2020年9月,俄对外情报局宣称美西方是组织协调白政治危机的幕后操手[15],这为白俄罗斯反制举措提供了有力的国际支持。而白情报系统也并非毫无作为。2023年6月,白克格勃主席捷尔捷利在谈及莫斯科无人机袭击事件时向媒体表示,白多名情报官员得到了俄方嘉奖。由于信息保密,外界难以得知奖励原因。不过,俄罗斯第一频道引述电报频道“白俄罗斯安全官员”的说法,即这很可能是由于白俄罗斯为俄方袭击乌克兰国防部情报中心提供了关键信息[16]。不得不说,双方如此高调的互动在过去十分少见。

可以发现,情报活动的公开披露正逐渐成为白俄罗斯情报系统的常态化工作机制。这实际上也是对过去情报工作透明化的继承和发展,通过向社会民众展示工作来获得社会认可。

2.3 情报权力的扩大化持续

卢卡申科通过人事任命等诸多举措来确保对权力机构的绝对控制,情报系统也不例外。不过,2020年政治危机后的国家安全形势为情报机构扩大权力创造了有利条件,这不仅体现在情报监控权力的合法扩大,还表现在政策制定方面的影响力不断攀升,导致情报政治化倾向加强。有学者就此表示,在白俄罗斯现代史上,从未有过情报安全机构在政府高层发挥如此重要的作用[17]。

卢卡申科通过完善情报系统的法制建设,合法扩大了情报活动的权限范围。如,2021年5月修订的《国家安全机构法》授予克格勃在其职权范围内领导协调其他执法和情报机构的权力,由此强化了克格勃作为维护国家安全活动的中心地位;2022年第368号总统令要求电信运营商和互联网资源所有者需使用特殊信息系统,方便克格勃与运营和分析中心不受限制访问数据信息,从而扩大了情报机构的大规模监控权力。最为重要的是,卢卡申科提高了国家安全理事会的决策协调地位。国家安全理事会以往主要以应对外部军事威胁为重心,下属秘书处在安全政策制定方面并不具有自主性。随着政治危机威胁程度的提升,总统调整了国家安全理事的组织结构和职责定位,并赋予秘书处分析识别国家安全风险和制定相关战略政策等新功能,有效整合了国家资源,提高了国家应对安全威胁的统筹协调能力。

与此同时,多名来自情报机构的高级官员开始进入国家管理岗位,由此扩大了情报系统的权力辐射面。2019年12月,前克格勃副主席谢尔盖延科被任命为总统办公厅主任,这一举措多被认为是卢卡申科应对2020年政治危机的开端。随后,克格勃多名要员被提拔至国家管理重要岗位。2020年9月,前克格勃主席瓦库尔奇克被任命为国家安全理事会秘书,后又被赋予布列斯特州的督察员身份,前克格勃副主席捷尔捷利被任命为国家控制委员会主席,后又被调回克格勃担任主席至今。卢卡申科随后通过第503号总统令扩大督察员权力,赋予其监督包括安全系统在内的国家组织机构执行总统政策命令的权力,还要求其确定地区中对国家安全构成威胁的来源和因素,分析评估并提出确保该地区政治稳定的建议等。此外,捷尔捷利领导的国家控制委员会在当时并不是国家安全理事会成员,这一轮换多被认为是卢政权为加强对国家机构的控制。

总的来看,卢卡申科不仅重视情报机构的专业能力,也希望借助情报官员的轮换来确保垂直权力体系的稳定。而随着国家安全局势的日益复杂,总统也在逐渐增加对情报机构的依赖。此前,白克格勃被发现有利用总统的执政危机来维持自身地位[18]。在情报和决策关系日益紧密的背景下,持有保守强硬态度的情报系统势必会对总统决议有所影响,因此,情报政治化倾向不仅难以避免,更有可能愈加明显。

2.4 情报合作的“东向”趋势明显

白俄罗斯情报系统在双边与多边层面积极开展情报国际合作,包括但不限于美国、英国、中国和独联体国家,其中克格勃还与46个国家情报机构存在合作关系[6]。随着国家安全形势的不断恶化,白俄罗斯注重寻求共同抵抗美西方霸权的合作伙伴,情报合作由此呈现出明显的“东向”特征。

就双边合作而言,白俄罗斯侧重发展与友好国家的情报合作关系,特别是俄罗斯和中国。邻国俄罗斯一直是白俄罗斯的重要战略伙伴。2020年政治危机推动了俄白联盟深度一体化进程,“情报合作机制”逐步发展为“情报合作联盟”[14]。随后的俄乌冲突进一步促进了联盟国家在军事、金融、海关等多个领域的情报合作,以确保联盟情报系统的互操作性。随着联盟国家新军事学说的发布以及区域性联合部队的运作,双方会逐步深化在战略情报、军事情报、边防情报等方面的共享机制。尤其是白俄罗斯在境内部署俄战术核武器后,俄白两国的情报合作关系只会更加紧密。与此同时,白俄罗斯也在不断加强与中国的友好合作关系。自2013年中白两国建立全面战略伙伴关系以来,双方在打击恐怖主义、极端主义、跨国有组织犯罪等方面合作密切,尤其是在依托国际刑警组织共享情报,逮捕“红通人员”方面成效显著[19]。2022年9月,中白两国关系上升为全天候全面战略伙伴关系,随后两国又发布了进一步发展深化全天候友谊的联合声明,并明确提及“双方将在防务、司法、执法安全领域加强合作,深化包括军事人员培训、联合打击跨国犯罪、打击恐怖主义等在内的合作,共同防范‘颜色革命’”[20]。可以预见,随着中白关系掀开新篇章,两国未来在情报和安全领域的交流与合作也会更加频繁。

在多边合作方面,白俄罗斯尤为重视集体安全条约组织等非西方国际组织,期望通过国际情报合作加强区域安全一体化建设。随着俄乌冲突的爆发,卢卡申科多次公开发声,在指责美西方不断扩大国际霸权,加剧世界矛盾冲突的同时,呼吁集体安全条约组织等区域性国际组织团结一致,共同抵御美西方霸权威胁。而情报是威胁感知的前提,情报合作是全球安全治理和区域安全建设的重要支撑。在此背景下,白俄罗斯积极推动上述组织的情报能力建设,倡议加强信息分析能力,制度化国家间的情报合作和分析机制[21]。与此同时,白俄罗斯也在加快融入上海合作组织步伐,以期借助上合平台扩大情报合作范围,提升自身情报能力。此前,作为观察国的白俄罗斯无法在国防、执法以及反恐怖等领域与成员国进行情报层面的实质互动。而在正式成为组织成员后,白俄罗斯可扩大在打击外部势力煽动“颜色革命”等多个安全领域的情报合作,并在上合组织得到情报人员的培养锻炼机会。

值得注意的是,随着国际安全局势的复杂多变,白俄罗斯的“东向”合作伙伴不再局限于国家行为体,还包括私人安全公司。当下,白俄罗斯已经接纳了俄罗斯瓦格纳集团成员,并且开始与其发展合作来提升国家军事能力。虽然周边邻国对此表示强烈不满,但卢卡申科对此不以为然,并表示瓦格纳集团愿意传授给白武装部队战术分析等军事经验,而这实际上是白俄罗斯所需要的[22]。2023年7月,白国防部进一步证实了瓦格纳雇员在担任军事教官,参与训练武装部队[23]。

3 白俄罗斯情报系统改革的内在逻辑

自2020年政治危机以来,白俄罗斯情报系统为适应国家安全形势出现了上述改革特征。而驱动其调整的内在逻辑可从组织、社会、政治和安全四个方面进行分析。

3.1 组织逻辑:满足官僚部门的利益诉求

组织逻辑认为情报机构的发展需要满足官僚群体的利益诉求,比如官员晋升、经济利益、声誉资源等。白俄罗斯情报系统也不例外,且对于官僚群体的利益诉求更为迫切。这是因为在总统的一元化权力结构下,情报系统一旦获得了总统的重视,也会在其它非安全领域发挥作用,进而获得隐性资源。这也是总统和权力精英之间所形成的不成文契约,即总统默许其收购财产以及合法性地赚取收入[24]。在此情形下,情报系统的改革调整需要满足组织成员的期待,获得他们的认可和支持,而白俄罗斯国家安全形势的骤然变化为此提供了有利契机。

在地缘政治冲突风险日渐加剧,间谍渗透、极端主义、网络攻击等活动异常频繁的情势下,白俄罗斯情报系统得到了前所未有的重视。情报法规的完善可以确保情报活动有法可依。其中,法律明确界定了克格勃等机构使用武力免于处罚的情境,以及如何为情报官员提供保护。这为情报机构维护组织成员的安全提供了有力支持。另外,情报披露的公开化不仅可以有效达到威慑或者威逼对手改变策略,避免冲突升级的效果[25],也可增加情报机构与社会层面的接触,减少情报机构因封闭而招致的负面指责,从而提高其社会威望。同时,总统的公开嘉奖意味着对情报工作的支持肯定,进一步强化了情报机构的国家英雄形象,增加了情报人员的职业荣誉感。可以说,国家安全环境的不确定性强化了情报机构的活跃程度,这为情报系统满足官僚组织自身利益,获取更多资源提供了巨大支持。

3.2 社会逻辑:实现民主法治的价值理念

卢卡申科虽然将国家发展为总统位于权力结构核心的政治体制,但本质还是追求劳动人民的社会公平[2]110,并由此获得了民众的广泛支持。然而,2020年政治危机严重削弱了社会对于国家的认可和信任。随着这种不信任感的逐渐强烈,社会民众产生了对民主法治价值理念的迫切需求,由此倒逼白俄罗斯进行制度改革。在此背景下,情报系统必须顺应民众期待,将民主法治理念贯彻于改革之中。

一方面,情报系统通过平衡保密和公开的关系,维持情报工作的安全运行和良性发展。保密是情报工作的安全基础,但是过于保密就会破坏民众对情报系统的信任[26]。鉴于国家财政是情报系统的重要支持,情报工作理应保障民众的知情权,并使其相信情报工作并不是随意的、毫无效果的。白情报系统一反常态的披露机密信息并公开情报实践,不仅可以让民众了解情报工作的内容范围和策略方式,还可以提高民众对于当前复杂国家安全形势的认识,避免被美西方发动的信息战所左右。正如克格勃主席所言“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意识到周围发生的危险,我们将展示这些以便民众了解我们在做的事情”[27]。

另一方面,随着宪法改革,情报工作也愈加规范,逐步纳入法治轨道。由于总统此前的超然权力,白情报系统实际上是由行政命令而非法治理念所主导。这就容易导致情报权力游离在法律之外并滋生针对民权的随意侵犯,由此招致社会民众指责以及外部势力的舆论攻击。而最新修订的宪法和国家安全战略文件无不透露出对民主法治理念的强调。如,宪法对于总统权力的监督和限制,也赋予了民众参与监督情报系统,规范情报活动的权力。虽然这些调整变动在当下产生的实际效果可能有限,但是随着法治理念的制度化,白情报系统会逐渐从被动服从变为主动守法,由此赢得民众更多支持。

3.3 政治逻辑:维护总统执政的现实需要

卢卡申科的执政基础主要源于政治经济等领域的绩效表现。2014年克里米亚危机发生后,总统多次公开表示维护国家主权独立、和平稳定的重要性,以期通过强化民族独立意识来改善先前因经济恶化而带来的执政危机[28]。在对外政策方面,卢卡申科也调整国家安全路线,在对俄罗斯戒备的同时也与美西方国家缓和关系。广大民众因担心国家出现分裂而支持卢卡申科继续执政。西方学者威尔逊就此表示,卢卡申科通过加强保护民众免于威胁的安全契约来提高执政合法性[29]。

然而,卢卡申科的立场定位并没有获得美西方国家的实质认可。2020年大选前夕,33名俄罗斯瓦格纳雇员在白境内被捕,致使俄白关系一度紧张。后经证实,这是美西方国家策划的情报欺骗活动。俄罗斯学者马诺伊洛对此分析称,美国和乌克兰原本期望借助此次情报欺骗活动给俄罗斯施加压力,但最终被卢卡申科拒绝,导致美西方与白俄罗斯关系恶化,而这也成为2020年“颜色革命”爆发的原因之一[30]。在反对派以及美西方国家的支持下,2020年政治危机极大地冲击了卢卡申科的政权安全,并成为建国以来最具威胁的政治动荡。在政治危机浪潮还未褪去之时,俄乌冲突又激发了反对派和美西方持续性地反白动力。据克格勃透露,西方情报机构加大了对白渗透力度,邻国波兰、立陶宛以及乌克兰有意对白武力入侵[31]。

在此情形下,保护并兑现与民众建立的安全契约是卢卡申科维护政权稳定的第一要务。这是因为,如果卢卡申科无法保护国家免受威胁,那么长期以来所宣传的和平稳定主张也会因无法满足民众期待而失去效力,从而引发民众对其执政能力的严重质疑。因此,由总统领导的情报系统需要向社会各界展现强大的危机应对能力。就情报披露而言,总统可借此对外释放信息,即因为美国主导的国际社会习惯性忽视小国诉求,国家基于安全生存才不得不采取自保行动[32]。而部署俄战术核武器便可被理解为自保举措之一。基于此,总统十分重视情报系统并为其提供各种资源支持。

3.4 安全逻辑:建立多极世界的战略追求

长期以来,以美国为主导的国际秩序体系逐渐向单边主义和极权主义发展,打压孤立与美西方利益不符的国家,严重侵蚀国际秩序的公平正义。2022年的俄乌冲突便是国际秩序严重失衡的一个重要体现。在世界面临系统性危机,大国间的对抗强度已达到前所未有的高度情况下,来自不同地区的中小国家深感由此所带来的安全挑战。虽然这些国家在政治、经济、文化等领域有着不同的意见声音,但却有着共同的目标,维护国家的安全和发展利益。

白俄罗斯这一小国并无争夺区域霸权的战略诉求,而是希望国家以及所在地区保持和平稳定。但是,白俄罗斯自独立以来所面对的不仅是美国主导的单极国际体系,还有俄罗斯所主导的单极地区格局[33]。随着美俄关系的日趋恶化,白俄罗斯在东西方之间小心平衡的对外政策在2020年政治危机的影响下发生了重大改变,而2022年俄乌冲突使得白俄罗斯与美西方曾经的合作关系彻底转为强硬对抗。基于此,卢卡申科在2023年集安组织议会大会理事会会议上表示,“我们应集中力量建立一个基于公认的国际法原则的新国际体系格局”[34]。在此基础上,白俄罗斯以国家安全的可持续发展为出发点,积极推动构建公正和多极的新世界秩序,主动发展与非西方国家和区域性安全组织的情报合作,致力于打造共同应对国际霸权,维护国家安全和发展利益的认知共同体。这不仅有利于缓和白俄罗斯当前所面临的地缘政治冲突风险,也有助于加强全球治理和区域安全的一体化建设。

另外,白俄罗斯除了和中俄大国以及区域性组织深化合作友谊,与“远弧”国家亚洲、非洲和拉丁美洲的外交政策互动也在逐渐密切[35],并有意发展深化与上述地区国家如越南和伊朗的情报合作关系。由此可见,随着对外政策的不断推进,白俄罗斯会逐渐扩大情报国际合作网络,并在呼吁建构新国际安全格局中发挥建设性作用。

4 讨论与总结

自2020年政治危机引发新一轮国家安全威胁后,白俄罗斯情报系统进行了改革调整,并在维护国家安全和社会稳定方面发挥了积极作用,但与此同时,也面临着由改革所引发的些许问题。

就其积极意义而言,一是有效展现了情报系统维护国家安全的高水平能力。由于白俄罗斯对俄罗斯的军事协助,美西方和流亡反对派试图寻找新的社会矛盾爆发点,以破坏白国家稳定。白俄罗斯外交部部长称“有人试图通过向邻国提供武器和向白俄罗斯派遣恐怖组织进行破坏活动,从而将其卷入乌克兰冲突”[36]。为此,白情报系统加强反情报反间谍建设。2023年3月,明斯克附近的军用机场遭遇无人机袭击,克格勃等机构表示已查明乌克兰情报机构是幕后操手,并发现其在白境内隐匿的间谍网络,而这也在美国随后泄露的情报文件中得以证实[37]。二是获得互补性资源,弥补技术短板。白俄罗斯情报系统承袭苏联,重视人力情报,并在国内拥有庞大的线人网络。人力情报固然为渗透瓦解目的团体提供有力帮助,但白情报系统“重人力轻技术”的工作特点导致其在面对2020年美西方发动的信息战时极为被动。随着白俄罗斯不断拓展对外情报合作,特别是与俄罗斯的紧密合作,促进帮助白情报系统获得了互补性资源。2023年4月,卢卡申科在与俄白情报机构负责人会面时表示,双方情报合作频次提升,情报质量也有所提高,原因之一是俄罗斯对白提供了技术情报支持[38]。三是扩大国际合作范围,提高国家国际影响力。积极有效的情报合作有利于推进国家间关系,并奠定深入合作的良好基础。白俄罗斯长期位于应对西方信息战威胁的一线前沿,并成功抵御多次“颜色革命”,再加上此次在俄乌冲突期间所展现的反情报能力,对于有着共同利益关切的集安组织、独联体和上合组织成员国而言具有重要参考价值。由此,白俄罗斯基于共同安全议题的情报交流可推进与非西方国家的务实合作,促进发展国家安全领域合作的良性循环,进一步提高政治互信。

当然,白俄罗斯情报系统也面临着改革所引发的新挑战。一是情报活动的公开化会促使白俄罗斯陷入“披露困境”,即暴露己方情报搜集手段,间接性帮助对手强化应对机制[39]。卢卡申科和俄罗斯对白情报官员的嘉奖虽然展现了白在境外执行情报活动的能力,但也令这些国家意识到要提高对白情报系统的关注,加大反情报反间谍力度。不夸张地讲,这场基于情报的斗争会日益激烈,并成为俄乌冲突之外新的“战争”领域。二是情报系统的自主性弱化。俄白两国情报机构因起源苏联而具有相似的历史文化,且由于白克格勃多数人员曾在俄罗斯接受过安全培训,导致白情报人员与俄罗斯关系密切[18]181。在俄白联盟开启深度一体化进程之前,卢卡申科因坚持主权独立与俄方保持着微妙距离,并对包括情报机构在内的亲俄人员采取边缘化态度[18]。然而,在美西方霸权的现实逼迫下,卢卡申科重新转向俄罗斯,俄白情报合作也因此达到了全新高度。据悉,俄情报机构在白俄罗斯应对2020年政治危机过程中曾推波助澜,促使卢卡申科加强与俄方合作[40]。可见,白情报系统难以避免邻国俄罗斯的隐秘影响。随着国际安全环境的日益复杂,白俄罗斯情报系统愈加无法减轻对俄依赖,由此更加难以维持“以我为主”的战略情报思维。

综上所述,自2020年政治危机以来,白俄罗斯情报系统为应对复杂多变的国家安全形势进行了诸多改革调整。这不仅需要满足组织内部的利益诉求,也反映着组织外部环境的多种期待。在此背景下,白俄罗斯情报系统转变工作模式,积极应对威胁挑战,并在务实多元的外交政策指导下,主动加强与非西方国家的情报合作,但与此同时也面临着由于改革而带来的各种问题。当下,俄乌冲突仍未结束,国际安全格局复杂演变,白俄罗斯的国家安全局势也是瞬息万变。随着战术核武器、瓦格纳集团、无人机袭击等等事件的发生,白俄罗斯情报系统是否还会呈现出新的调整动向仍需我们高度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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