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柏林一座酒店看德国的世纪浮沉

2024-04-12 07:35鲁肖
世界博览 2024年7期
关键词:阿德大酒店柏林

鲁肖

如今阿德龙大酒店的门前有凯宾斯基酒店集团的标志。

在柏林的地标勃兰登堡门前,矗立着一座富丽堂皇的大酒店,她的名字叫作阿德龙。这是一个传奇家族的姓氏,这个家族的几代人饱尝兴衰荣辱,而他们所缔造的阿德龙帝国也同样历经百年浮沉。这座酒店就如同一面镜子,映照出20世纪德国漫长曲折的风雨历程。

比肩世界的梦

19世纪末,经过铁与血洗礼的德意志第二帝国经济快速发展,科技日新月异,军事实力日趋雄厚。这个“迟到的民族国家”终于成为人类第二次工业革命浪潮中的佼佼者,处处洋溢着蓬勃的活力,而帝国首都柏林更是充斥着殖民扩张的雄心和比肩世界的躁动。在这样的时代背景下,故事的主人公登场了:

洛伦兹·阿德龙,本是美因茨市的一个鞋匠之子,但凭借过人的天赋与热忱,在世纪之交,靠着在柏林动物园经营餐馆和咖啡厅挣得了人生第一桶金。他一直渴望打造一座世界级的豪华酒店,不仅因为这是他毕生理想,更因为他深知,日益富有且眼界开阔的德国上流阶层急需一个高雅的社交舞台。洛伦兹于是倾尽家财,斥资1700万帝国金马克(折合如今的4亿欧元)打造心中的梦幻酒店,为此一度债台高筑。

阿德龍大酒店拥有307间客房、78间套房、3家餐厅、2家酒吧等设施,是柏林最知名的酒店。

但不要紧,这个项目俘获了一位无比坚定且实力非同寻常的拥趸,他就是德皇威廉二世。作为德意志帝国的皇帝,威廉二世急需比肩伦敦和巴黎的奢华,好让德意志帝国的首都当之无愧地屹立世界舞台中央。彼时的他时常抱怨自己的柏林城市宫(始建于1443年)如同“旧箱子”,既陈旧又冰冷,更没有能拿得出手的国宾馆,以至于一度在自己的英国和沙俄表亲们面前抬不起头。在德皇的鼎力支持下,洛伦兹不仅获得了大额贷款,还在1905年成功购得巴黎广场南侧最显赫的地段——菩提树下大街1号。这里最初的建筑是普鲁士贵族赫登(Redern)家族的宫殿,次年便在一片抗议声中被强拆,以让位于这座承载着帝国雄心的阿德龙大酒店。

对于大酒店的规划,洛伦茨有着非常前卫的理念,他认为“人不只在此过夜,人存在于此”。在装潢上,酒店以乌木和红木做墙面,以象牙和玳瑁为点缀,大量意大利卡拉拉大理石与法国铅玻璃交相辉映。在设备上,酒店设有彼时处于科技前沿的输送订单的管道风动装置、制冰器、电梯和供暖系统。在350间客房中,一半设有独立卫浴间,这在20世纪之初,无疑既先进又奢侈。

1907年10月26日,威廉二世兴高采烈地携一众贵族出席酒店开业典礼,当时的媒体报道称开业盛况“彷佛一场极其隆重的国事活动”。阿德龙大酒店迅速成了德皇最钟爱的“行宫”。1913年,威廉二世唯一的女儿维多利亚·露易斯公主大婚,德皇大宴宾朋,几乎把整个欧洲的贵族亲戚都请来,不无炫耀地邀请英王和沙皇下榻于此。

昔日的阿德龙大酒店灯红酒绿,纸醉金迷。

然而好景不长,貌合神离的欧洲贵族们不久后便剑拔弩张,兵戈相向。一战的泥潭裹挟着疯狂的战争机器,不仅吞噬了千百万鲜活的生命,也一并葬送了气数已尽的欧洲封建王朝:俄国迎来了十月革命;德国建立了魏玛共和国,威廉二世仓皇流亡荷兰。面对如此“时代转折”,曾在第二帝国红极一时的洛伦茨似乎不愿从昨日世界的迷梦中苏醒。1921年的一天夜里,洛伦茨仿佛殉道一般,在自家酒店门口被一辆疾驶的军用运输车撞倒,最终不治身亡。阿德龙第一代人的故事就这样连同旧时代一起黯然落幕。

火山上的舞

洛伦兹最小的儿子路易·阿德龙继承了家业,成为这座大酒店的第二代掌门人。在一个跨年夜里,路易与一位女客人一见钟情,坠入爱河。很快他便与原先的妻子离婚,迎娶了这位德裔美国人赫达。大酒店总经理与名流女宾客的恋情迅速登上了柏林花边新闻的头条,轰动一时。这对夫妇热衷交际,时常在酒店举办大舞会,或在别墅搞小聚会,成为柏林上流社会当之无愧的“社交明星”。

20年代的柏林如同这对阿德龙夫妇的生活一样喧嚣热闹。柏林人口在1900年已达270万。第一次世界大战后,魏玛共和国于1920年通过《大柏林法》,柏林人口骤然增至420万,成为仅次于纽约的世界第二大都市,柏林迎来了头晕目眩的“黄金20年代”。这既是无限自由、极速发展的年月:1923年,德国第一条广播节目在柏林发出,滕佩尔霍夫机场投入运营。次年,柏林地铁开始电气化。查理·卓别林来此庆祝电影上映,托马斯·曼出版了小说《魔山》,爱因斯坦担任着威廉皇家学会物理研究所所长,这些显赫的人物都曾在阿德龙大酒店驻足流连。这也是声色犬马、纸醉金迷的年月:面对战败的创伤阴影和极速飞升的通货膨胀,人们试图通过及时行乐麻醉自己,找寻解脱。彼时的阿德龙大酒店如同在火山之上,舞池内人们尽情舞蹈,而窗外的世界,熔岩正在汹涌咆哮。

1933年纳粹上台,邪恶的旗帜开始在阿德龙酒店上空飘扬。在极端民族主义裹挟下,阿德龙传统的法语菜单被勒令改用德语,酒店的数十个犹太学徒也不得不被解雇。此外,阿德龙还得到了一份特殊的“眷顾”:纳粹党一度在此设立外交政策办公室,希特勒的外交部长里宾特洛夫经常在此举办舞会。在战火纷飞的动荡年月里,阿德龙的宾客们甚至获得了特批,得以在专为政府机构预留的地下掩体中继续维持尚且体面的生活。

幸运的是,阿德龙大酒店竟然奇迹般躲过了盟军接二连三的空袭和巷战的炮火。但不幸的是,这座殿堂却终究要在历史的宿命中陨落:为庆祝攻克柏林的胜利,一些苏军官兵日夜在酒店的酒窖中痛饮,在醉酒的癫狂中无意间引发火灾,酒店遂被大火焚烧殆尽,废墟中仅存一侧翼孤零零地杵着。

第二代掌门人路易的个人命运仿佛也注定與这座酒店的命运相互映照。他在波茨坦的别墅中被苏军逮捕,随后进入战俘营。有人说是因为他加入了纳粹党,也有人说是因为他是大酒店总经理(Direktor-General),苏军不管三七二十一姑且算是抓了个德军“将军(General)”。被抓后,路易一度下落不明。数天之后,当赫达再次找到他时,他已陈尸街头,死因不明。历史的谜团或许再也无法厘清,但时代洪流下的个人命运却已如此这般尘埃落定。

冰冷的墙

大火后一个月,在仅存的一侧楼中,阿德龙又重新开张,一家餐厅和16间客房成为废墟中的全部家当。苏联红军、美国大兵和英法占领军竞相来此一睹第三帝国昔日的奢侈与荣光。

1949年德意志民主共和国成立后,阿德龙大酒店很快被无偿没收,随后光荣改制。1961年,在冷战的阴霾中,阿德龙不远处的勃兰登堡门前竖起一道蜿蜒冰冷的墙,分隔了一座城市、一个民族、一个国家甚至是这块欧罗巴大陆。因为过于靠近戒备森严的“死亡地带”,阿德龙朝向西柏林的一侧窗户被统统封死,形成一堵又一堵墙。此后,“人民企业阿德龙旅馆”又被改为东德酒店业学徒培训基地。1984年,在“美化边境”运动中,为整肃优化柏林墙周边环境,东德统一社会党决定拆除阿德龙仅剩的断壁残垣,同年一代传奇阿德龙大酒店仅存的血脉便在爆破声中灰飞烟灭。然而区区数年之后,钢筋混凝土铸就的柏林墙轰然倒塌。而早已消失在历史中的阿德龙,拆了似乎终究还要重建。

从阿德龙酒店的房间可以看到柏林的地标勃兰登堡门。

大象喷泉是20世纪早期一位印度王公赠送的礼物,至今仍在酒店的大堂。

“我们并不能自由选择自己在哪里以及如何生活,但无论生活令我们流落何方,故乡就在心中。我们重塑它,用每一份回忆,在每一个地方。我将生命和阿德龙紧紧捆绑在一起,我曾尽力守护这里的精神。这不坏也不好的精神,它既不错误,也不正确,它能吸纳一切,无论是消逝的还是重生的,它就是生活本身。”电影《阿德龙大酒店》中的这段台词娓娓道出人们对阿德龙的执着和热忱,此时的阿德龙不再只是一间酒店,她已化为传统与信仰本身。

伴随柏林墙的倒塌,两德迅速完成了统一,柏林重新成为统一后的德国首都。阿德龙曾经的邻居,美国大使馆和法国大使馆纷纷在原址上重建,一切仿佛都在回归。1997年,参照历史样貌重建的阿德龙大酒店重新开业,此时距离这座传奇酒店首次面世已过去差不多一个世纪。虽然酒店地址不再是“菩提树下大街1号”,而变成了“77号”,但她其实依然如故地矗立在最初的地理坐标上,仿佛一切仍是初见时的模样。然而纵然地理经纬重回原点,历史的坐标却早已沧海桑田。出席典礼的贵宾赫尔佐格(德文姓名,有“公爵”之意),不再是威廉皇帝的子孙,而是德意志联邦共和国的总统。阿德龙终究不再是最初的阿德龙,因为这世界已非昨日的世界,早已换了人间。

(责编:李玉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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